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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中平元年 31 甲兵四千向神都(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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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繇问程嘉:“‘糊涂’二字,足下何意?”

    程嘉说道:“四方甲兵已聚,京都大震,如箭在弦上,而於此时却复狐疑,此自寻死路是也!”

    董卓、丁原、桥瑁、荀贞诸路兵马受何进之召,皆已逼近京都,而且丁原在孟津放火,火光燎天,洛阳城中可见,可以料到,当此之际,宫中的宦官们必然都惊慌失措,何进已把他们给逼上绝路了,这时候应该快刀斩乱麻,越早把他们除掉越好,可何进却於此时又狐疑起来,这不就等同是主动在给宦官们“绝地反击”的机会么?故此说,程嘉直言何进是在自寻死路。

    荀攸以为然,对荀贞说道:“君昌所言甚是。”问道,“将军,打算怎么办?”

    荀贞闭上眼,陷入了沉思。

    程嘉说的很对,这个时候应该快刀斩乱麻,而不应该再狐疑不决。

    诛宦也好、逐宦也好,本来就是百余年未见之一大变局,而当此时刻,如再狐疑,则必生乱。

    可何进的命令已经下来了,命他停军不前,该怎么办?

    临出颍阴时,荀爽对他的交代浮上心头。

    荀爽交代他:带兵入京,非同寻常,本朝之未见,时时处处都需谨慎小心,以诏书军令为是从。

    此时此刻,天下皆瞩目京都,如不听令,那么就会给天下人一个“挟兵自重、非为人臣”的印象,可如果听令,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事情?

    穿越至今,荀贞做过很多选择,如今摆在他面前的这个选择是最艰难的。

    “将军?”荀攸又一次轻声问道。

    荀贞睁开眼,问钟繇:“元常兄,你是从京都来的,京都的局势你比我清楚,大将军此令,我是该从、还是不该从,请兄教我。”

    “贞之,你今为左中郎将,你如欲单身赴京,我愿为你前导;大将军军令已下,命你驻军轘辕关内,你如仍欲带兵入京,则军令在此。”

    钟繇的意思很明确,要求荀贞服从朝廷的诏令。

    其实不用问,荀贞也知道钟繇会怎么回答。

    朝中那么多的朝臣,何进为何别的人不派,单单挑了钟繇来给荀贞传令?

    要知,钟繇只是个廷尉正,虽颇有实权,然如论尊贵,在朝中却是排不上号的,荀贞现为左中郎将、颍阴侯,按理说应该派个和荀贞地位相称的人来传令才对,可却为何选了钟繇?

    原因很简单,荀贞、钟繇是故交,所以才让钟繇来。

    也就是说,何进派钟繇来,其中蕴含了一个潜台词,那就是:担忧荀贞可能会不服从命令。

    正因有此担忧,故此朝中那么多的贵重大臣何进都不派,而却挑了钟繇。

    钟繇对此也是心知肚明的,他虽和程嘉、荀攸、荀贞一样担忧洛阳的局势,他虽也认同程嘉的意见,认为该速战速决,不应再狐疑拖延,可朝廷的诏令既然已下,那么作为人臣就只有服从一途,朝廷的威严必须要维护,因而他对荀贞直言不讳:你要是想违令,我一定阻止你。

    荀贞转而问道:“元常兄,你出京时,本初、孟德诸君可有话语相托?”

    “吾得令便即出京,未曾与袁、曹诸君见。”

    荀贞默然。

    钟繇看着他,说道:“贞之,我知你忧洛阳局势,然朝廷诏令已下,该怎么办,君请三思。”

    荀贞坐於席上,远望洛阳方向,暮色渐重,夕阳云乱。

    荀攸第三次问他:“将军?”

    荀贞按地起身,顾盼不远处道上的部曲义从,转对钟繇说道:“元常兄,天将夜了,这会儿也没办法再折军往回,且便就在此地宿营一夜,待到明日,我再率军退回轘辕关内吧。”

    钟繇露出了一点笑容,点头称好。

    荀贞传下军令,命诸部义从停下行军,就近找了处适合宿营的地方,由军官们指挥着,义从们或巡弋周围,或竖栅扎营。

    趁荀攸、程嘉等陪钟繇的空儿,荀贞召来辛瑷,命他选派精骑,一往成皋方向去,一往渑池方向去。

    次日,荀贞一改这几天快速行军的作风,直磨蹭到快中午才集合起来部队,带着向后退却,往轘辕关内徐行。路上走得也很慢,半天只走了二十多里。天还没到傍晚,就传令驻营休歇。

    这天晚上,三更前后,去成皋的精骑回来了。

    荀贞召之询问。

    这个骑士禀报说道:“桥东郡已接诏令,驻军成皋,未见有违令前行之意。”

    桥瑁如果抗令,如果他继续向洛阳进发,那么荀贞也就可以跟着抗令了。

    桥瑁是故太尉桥玄的族子,也算是公族子弟了,如论在朝中的能量,他比荀贞大,可眼下却居然连他都服从了何进的命令,荀贞亦是无可奈何了。

    事实上,在派人去成皋前,荀贞就猜到桥瑁不会违抗诏令的。汉室虽已衰微,可毕竟仍是天下之主,朝廷的诏令,除了跋扈骄横之辈,就目前来说还是没有人敢明着违抗的。

    桥瑁不敢违抗,荀贞不敢违抗,董卓呢?

    董卓会不会违抗?他敢不敢违抗?

    荀贞焦急地等待着去渑池打探情况的精骑,可大约因为去渑池较为路远,路上也不太好走,山陵多一点,所以直到次日早晨仍没有消息送回。

    董卓的消息没有送来,京都倒是有一件新闻传出。

    王允被何进拜为了河南尹。

    这边刚制止董卓、丁原、桥瑁、荀贞入京,没过几天,那边又拜王允为河南尹。

    饶是荀贞有前世的知识,此时却也不觉糊涂了,洛阳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局面?

    王允不折不扣的是士人一党,他和宦官势不两立,拜他为河南尹,这是除宦的节奏,可既然要除宦了,却又为何制止董卓、荀贞等人入京?

    荀贞只能猜测:也许是在钟繇离京后,袁绍又对何进说了些什么?

    程嘉私下求见荀贞,对荀贞说道:“君侯,朝廷方诏令君侯退军轘辕关,而却又拜王允为河南尹,实为‘进退失据、不知所谓’,以我度之,或许生变在即!可缓缓行军,以待其变。”

    要除宦就动手除宦,要不除宦就别除宦,刚召了荀贞等进京,又命令他们停下不许再往前走,不走就不走吧,可接着却又拜“诛宦一党”的干将王允为河南尹,何进做的这几件事的确是“进退失据,不知所谓”。

    洛阳宫中的宦官们“一日数惊”,荀贞等带兵入京的事情肯定让他们震惊骇怕,好容易何进改变主意,命令荀贞等停下来了,心还没落回胸口,又接着闻知王允被拜为河南尹,何进这是在测试宦官们的心理承受力么?赵忠、张让等人现在必已是“风声鹤唳”,朝中早晚生变。

    荀贞前世时知何进身死,可当时不太了解细节,不清楚何进是怎么死的,不太了解前因后果,现在他了解了,兵法云“三军之灾,始於狐疑”,何进之死,亦是因为“狐疑”。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荀贞召来荀攸,对他说道:“君昌於我言:京都或许生乱在即。吾以为然。秘传我军令,命君卿、玉郎、仲仁不必急着行军,一日二十里足矣。”

    程嘉能看出来京都或许将乱,荀攸自也能看的出来,听了荀贞此话,他心领神会,肃然应诺,说道:“钟君那边,将军不必担忧,我会去说的。”

    荀贞点了点头。

    行军、打仗和平时操练多的时候,荀贞军中悉为一日三餐,这会儿刚早饭过后不久,荀贞出了帐篷,忧心忡忡,又忍不住登至高处,回顾洛阳。

    便在此时,数骑从营外驰来,却是派去渑池的精骑终於归来了。

    荀贞急召之。

    待这几骑来至近前,荀贞屏退左右无关人等,直接问道:“董军可有奉召?”

    “禀将军,诏令至时,董将军没有受诏,而是急行前趋,入河南尹,因谏议大夫种邵之阻,而方才退军至夕阳亭。”

    “夕阳亭?”

    “正是。……我等不知董将军已离了渑池,所以起初没有能找到他,后经打探,方知他驻军夕阳亭。”

    却原来,这几个前去渑池打探的骑士不知道董卓已经离开了渑池,所以在渑池扑了个空,然后从当地百姓口中才得知董卓压根就没有奉诏,随后,他们几人沿着董卓行军的路线一边打听,一边一路行去,最后才在夕阳亭找到了董卓的部曲。

    夕阳亭是个亭名,此亭在洛阳城西,离洛阳已经很近了,——只从此亭的别名就可看出,此亭又被称为“洛阳都亭”,都亭者,城邑中的亭舍,通常指离城近的亭。

    荀贞悚然而惊。

    他隐约猜到董卓可能会不奉诏令,可却完全没有想到董卓居然会已经军至夕阳亭。

    八月秋凉,可荀贞却不觉出了一身冷汗。

    他差点马上就要召来许仲、荀成、辛瑷,命他们调转方向,立即再往洛阳行军了。

    可这道命令他如果发出,那么他岂不是与董卓一样了?——目前抵达洛阳周边的四支兵马,除掉董卓、荀贞,桥瑁遵从了诏令,丁原既然火烧孟津,显是也遵从了诏令,不从诏令的只有董卓,荀贞如也不从诏令,那么“非人臣当为”的这个评价会不会也落到他的身上?

    话到嘴边,荀贞又强自咽下。

    他负手低头,踱步转圈,心中想道:“是立刻统兵驰奔洛阳,还是奉令退回轘辕关内?”

    如是前者,他将会背负上一个抗令不奉诏之恶评,如是后者,极有可能会重演董卓乱洛阳之一幕。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为百万洛阳生民,我落一个骂名又算得什么?”

    选择是艰难的,也是容易的。

    如为自身着想,那么选择就是艰难的;如为洛阳的百万生民着想,选择就是容易的。

    荀贞做出了决定。

    他立住身形,深吸了口气,按剑瞻望营中将士,正要召许仲等人过来,忽见又数骑从远处道上驰来,近至营外,一骑高声喊道:“可是荀将军营么?司隶校尉袁君有信送呈将军。”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