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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7崔庭轩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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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崔庭轩

    “二郎君, 前面就到了通河河口。”

    崔庭轩还未顺着厮儿所指的方向看去, 远远就听到阵阵咆哮, 风声怒号, 卷起一阵飞沙走石。

    刚从马上下来, 崔庭轩的袍脚就被风猛地卷起, 上好的织锦在风中挣扎着, 发出脆弱的声音。

    厮儿连忙上前,用扇子压下翠庭训的袍脚,在怒吼的风中大声道:“郎君且小心慢行。”

    崔庭轩接过他手中的玉柄折扇, 姿态从容的压着自己的袍脚,慢慢向前方走去。

    黄浪滔滔,极速奔腾的河流随着狂风卷起朵朵黄浪, 狠狠的拍打着两岸的堤石, 水花溅开,很快就溅湿了崔庭轩的靴子与锦袍下摆。

    崔庭轩看着气势汹汹的通河河口, 眉心拧的死紧。

    这里并非是通河的起点, 对于这条气势磅礴的江河来讲, 通河的起点不过是它一条不起眼的支流罢了, 却因为前朝皇室的一己私利,连接起了整个国家最繁华、最美的一段路程。

    从未来过这里的人们, 永远无法想象平静温和的通河河口居然会是这般的汹涌。通河带给人们财富, 而这条江河带给人们的却只有苦痛。

    “小吏见过崔大人。”兖州知州提着自己的官袍, 面色慌张的向崔庭轩躬身行礼,偷偷打量着崔庭轩并不怎么好看的脸色, 一路小跑而来的心跳的更加急了。

    崔庭轩转头看向他,看到他的官帽被风吹得摇摇欲坠,脸色更加冷了:“郝大人莫不是没有接到本官的信报?”

    郝金山连连哈腰:“小的,小的……”

    听到他这般婢膝奴颜的自称,崔庭轩眼底露出一抹厌恶,抬手止了他的话:“郝大人如今也是朝廷命官,又非我崔家家仆,不必如此自谦。”

    郝金山一愣,半响后才反应过,连忙改口道:“是,是,多谢崔大人提醒,小的……呃,不是,下官知错,下官知错。”

    说完,看了眼崔庭轩,有些小心的讨好道:“清河崔家乃是世家之尊,小的……不不不,下官若能进崔家做一日家仆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崔庭轩被这番极不要脸的马屁惊了一下,缓缓转头看着面前点头哈腰的男人,从小就自诩有急智之才的他居然一时不知要如何回应。

    默默的转过头看着眼前奔流不息的江河,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才道:“汛期已至,兖州地势低缓,常年饱受水患之灾,本官任职在此不得不多牵挂一二,因此便下来看看……”

    “崔大人这般慈者之心实在让下官动容,下官定要将崔大人这般爱民之心宣之百姓,让他们都知晓崔大人的仁举……”

    崔庭轩默默的捏了捏手中的扇柄,看着那被拍打到堤石上又炸开的水花,扬声打断了郝金山的话:“郝大人!本官记得去岁来此时,曾让你加固修补这江堤,你可曾修缮?”

    郝金山谄笑的脸猛地一僵,风带着江河的水呼啦啦的灌进了他的嘴巴,让他全身发冷,抖索道:“下官自然有做,大人刚离开兖州不久,下官便命劳役修筑江堤。”

    他一边说,一边心虚的看向崔庭轩,只见年轻的儿郎临河而立,风吹动他的冠缨,沉默的脸上一片深沉,这更让他的心像是挂在这江河之上,摇摇晃晃好不忐忑。

    崔庭轩目光沉沉的盯着对面的江堤,半响后开口道:“已加固修缮?那你来告诉本官,为何对面江堤上那条三寸余的裂缝还在?”

    崔庭轩猛然提高了声音,满脸怒意的指向对岸,怒视着眼前垂头不敢言语的郝金山,目光落在他岌岌可危的官帽上,突然冷笑一声:“我看郝大人这官帽是真的要掉了,就是不知道这挂着帽子的脑袋到

    时还在不在!”

    郝金山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原本就垂着的乌纱帽随着他的动作,滚落在地上,很快便被狂风吹进了湍急的江河,几下浮沉,再也不见。

    ****

    “舒尚书……”

    户部衙署的正厅,一个书吏带着一个小黄门匆匆走进:“内宫中官人来了。”

    陆砚闻言,从一堆财报中抬起头,看到是承庆殿的内侍,起身躬了躬手,道:“中官人所来为何?”

    小黄门连忙回礼,态度谦卑:“圣上命奴婢来请陆尚书入宫。”

    陆砚眉头微微皱了下,今日大朝会,他也是刚散朝回来不久,此时又召他入宫,不知为了何事?

    将小黄门先送出去,陆砚一边将桌上的财报收好,一边在心里暗自揣摩。

    到了承庆殿,远远就看到王德安在殿外张望,见他到来,快步迎上,压低声音道:“圣上刚铺开纸墨不久,陆大人怕是要等一会儿了。”

    陆砚微微一怔,看了眼殿内,眉头皱的更紧了。

    昭和帝幼时不被先帝重视,日日受气,心情不悦时便会铺开纸墨练上几笔字,虽然后来这习惯一直保留,但随着登鼎帝位,为免人看出端倪,他以甚少用此法排解心中不愉,今日这般,可见是有事情

    让昭和帝动怒了。

    陆砚走进殿内,外殿无人,微微瞥了一眼,便看到了凌乱的扔了一龙案的奏本,陆砚略微思索片刻,便在王德安的带领下进了后侧殿的书房。

    格子窗下,昭和帝穿着玄紫色的常服,正俯身与书案上泼墨挥毫。

    陆砚立于一旁,看着昭和帝的笔势,便知他此刻心情已是极其暴躁。

    房内安静,只有纸笔摩擦的声音,随着“啪”的一声,昭和帝将手中的狼毫丢惯而出,暗黄色的地毯上便多了几块黑色的墨迹。

    陆砚脸色不变的垂眸看着地上的墨迹,半响后才听到昭和帝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这些日子,你可曾听到些什么?”

    昭和帝沉着脸,拿起一旁早已备好的帕子,一边擦拭着双手,一边往外走去。

    陆砚回想了片刻,道:“臣并未听到任何传言。”

    昭和帝扭头看了他一眼,眼里带了几分责怪:“你终日在外,难道书肆、茶社说朕不尊朱亲王的话你不曾听到一言片语?”

    陆砚抬头看向昭和帝,有些静默。

    前朝末年,皇帝□□,各地纷纷揭竿而起,太宗皇帝登基称帝时,河北以东并未尽数收回。连年征战又逢新朝建立,太宗皇帝便不愿再起战火,便派使臣前往河北说服当时占据河北、胶东一代的起义军

    首领朱成春归于南平,承诺立他为亲王,世袭罔替,并将胶东划给他做封地,南平概不插手其中事务。

    虽然百年来,到现在胶东事务已经尽收南平手中,但朱亲王的各项礼遇,南平皇室一直执行甚好,甚至昭和帝刚刚登基的那两年,国库紧张,昭和帝宁可自己连续五年未做一件新衣,也从未短缺过朱

    亲王的各种待遇。

    陆砚拧了下眉毛,眼眸有些深沉。定国公府如今所住的府邸便是当年太宗皇帝专门为朱亲王建造的,朱亲王在太宗五年时进京拜圣,便觉得京都比兖州更为繁华,太宗皇帝顺势留人,建下这座当时最大最繁华的府邸将人留了下来。朱亲王从此便日日逍遥、纸醉金迷,他当时已有两个儿郎,可是也慢慢随着父亲沉沦于享乐。朱亲王逝后,他的两个儿郎居然无一所出,就在世人纷纷以为太宗皇帝会因此免了朱亲王的爵位时,太宗皇帝却悲痛欲绝的封了朱亲王的庶弟为新的朱亲王,赢得是世人的一片赞誉。正因此,南平与朱亲王这段化解成了一段历史佳话,更是被摆上了一个碰不得的高台,掉下来虽然

    并不会有什么伤筋动骨的损失,却也砸的人脑袋疼。

    他在心中长长叹出一口气,早在半月前,今上不尊朱亲王的话他便有所耳闻,本以为是落第书生借酒意的愤然之语,可等了几日,这番言语不仅未消散,反而愈演愈烈时,他才发觉此事应是有人故意

    为之。

    昭和帝扭头看着立在原地的陆砚,见他神情便知他心中已有思量,也不再多话,拿起一本奏本递给他,道:“这是开诚查了几日出来的结果,你看看。”

    陆砚一边看,一边微微皱眉,事情与他估计不差,只是他如何也没想到,此事缘由经因胶东之事。

    “乐容自从到胶东之后,对他的弹劾便如过江之卿,朕几乎是日日都要收上一两本,他是朕派去试行新政的,这般弹劾自然会留中不发,只是朕怎么也不曾想到此事居然会将朱家牵扯其中!”昭和帝原本已经有些平静的情绪激动起来,气恼道:“每年朝中给朱家的各项爵俸薪补还少么?胶东的朱亲王府修建的比朕当年的东宫还要精致奢华,怎么?便是如此也不够么?那兖州知州敢挪用修筑江堤的款银给

    朱家修园子,朕便敢取了他的脑袋!”

    陆砚心中也厌恶朱亲王的贪婪,他回京中任户部尚书两年有余,朝中每年奉养朱亲王的银钱甚至比昭和帝都多,便是如此,朱亲王府还常常巧立名目,各种要钱,实在是难看的很!

    他缓缓将手中奏本合上放到案上,沉声道:“臣以为此事,绝不能姑息。朱亲王府近些年越发贪得无厌,肆无忌惮,修筑江堤乃是与百姓性命攸关之要事,且不管朱亲王是否知晓这笔款银来源,此事无

    法脱开关系。”陆砚面色有些沉重。

    昭和帝缓缓点头,沉声道:“执玉所言便是朕之所想,便是官乃国之器,民乃国之基,官民相较,官轻民重,便是朕,与民较之,也是民重君轻!更莫说那无所事事的朱亲王!”

    昭和帝眯了眯眼睛,眼底闪过一抹厉色,当年太宗皇帝能不声不响的收拾了那开辟一方土地的朱亲王,如今留下那一帮酒囊饭袋他若再收拾不了,岂不是有辱祖宗!

    “乐容在胶东已过六年,朕欲让他归京,如今胶东繁荣,他功不可没!待他归来,有你二人,朕便可卸下一半担子了。”

    陆砚微微一笑,虽然对崔庭轩并不可能亲近,但却也佩服此人的手段、能力,新政难行,崔庭轩六年,也确实过得不容易。

    崔庭轩六年前出任胶东路转运使,虽说试行的新政是自己当时的政议八策,但他到胶东后,重新修改了许多,使之更加适行于胶东一路。虽然屡屡被弹劾,但六年时间,胶东路财赋岁入是六年前的双

    倍。

    虽然政绩如此显赫,但只因触动了胶东一路太多明门仕宦的利益,这些年崔庭轩的评查始终靠后,若不是昭和帝极其宠信的态度,只怕那些弹劾和评查都足以让他罢官回家好几次了。

    ****

    “……先祖之谊,百世流芳,朕实在不忍苛责,然,江堤加固一事乃是民生要事,还望念及圣亲王当日‘解民所忧’之训,补足修筑河堤款项三万万银,以为表率……”

    崔庭轩看着地上跪了一片的男男女女,脸色冷漠,那兖州知州昨日已被他监斩,这些年嚣张到不可一世,在胶东俨然土皇帝的朱亲王府也被他请去观刑,听闻昨日回家,现任朱亲王便就病倒了,让他

    不由一嗤。

    听到圣旨上的银钱数额,他眼睛不由微微瞟了眼那宣旨的小黄门,心中默默的将修筑江堤的钱数算了算,确认圣旨上的的确确多写了“万两”二字。

    看着已经瘫软的朱亲王接过小黄门手中的圣旨,崔庭轩上前道:“还请亲王快些准备,毕竟此时已进汛期,若是晚了一时半刻,真是有了水患,你我只怕都无颜面对祖宗了。”

    朱亲王本就因为昭和帝借此敲他一笔而气闷,听到崔庭轩这明朝暗讽的话,登时气的瞪着他,一口气没顺出来,仰头倒了下去。

    崔庭轩漠然的看着亲王府前厅兵荒马乱的一片,转身离去,不再多留。

    江堤修筑已经开工,崔庭轩这些时日都守在堤上,每逢春雨落下,百姓心中几多喜悦,他心中就几多忐忑,时间紧张,他一刻都不能耽误。至于那朱亲王府的银钱,总是要给他够数的,至于给完之后

    ,朱亲王府是富是穷他便管不得了。

    “崔大人,户部文书。”

    崔庭轩将目光从正在费力垒石的劳役身上收回,接过书吏手中的文书,打开一看,眼里便是一惊,随后脸上浮现出喜悦的笑意来,转身对挽着袖子也跟着忙碌的厮儿唤道:“泰铭,快快拿此文书赶回衙

    署寻李大人办理,换了交子过来!”

    厮儿急忙应是,接了东西便匆匆跨马离开。看着远去的厮儿,崔庭轩脸上的笑意久久没有下去,江堤正是用钱时候,户部能在此时再次拨下款项,实在是雪中送炭。

    江风阵阵,在愈发炎热的天气中带着几丝凉爽,崔庭轩沿着加高、加厚、加宽的江堤慢慢走着,咆哮的江河在坚实的江堤约束下,也规矩了不少,便是湍急的浪潮也只能拍打着堤壁,溅不出一丝水花

    ,最终无力的落下。

    崔庭轩看着远方即将落下的夕阳,蹲身轻轻抚了抚堤面,这一离开,便不知何时再来,只怕这是他为胶东百姓所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郎君,不与其他大人说一声么?”

    “不了。”崔庭轩翻身上马,回头再次看了眼如磐石一般坚固的江堤,转头挥动马鞭,“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