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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生产队里开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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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思富赶场回来已过晌午,胡乱弄了点吃的,提着篾刀就去竹林里砍竹子。

    竹县的竹子有慈竹(黄竹)、白夹竹、斑竹、楠竹、苦竹、茨竹等上百个品种,竹多而茂盛。尤以竹村竹林面积最大。

    自集体林权制度改革后,吴思富家每人分得30余亩竹林。近两百亩的自有竹林里,白夹竹为主打。房前屋后有少量的楠竹和慈竹。

    吴思富走进自家竹林,看着一根根挺拔苍劲、直指苍穹、有如拳头般粗的楠竹,心生感慨。它们经年累月生长在山岭中,无论风霜雨雪,闪电雷鸣,从不抱怨,从不嗟叹,顽强地生长着。再看密密匝匝的白夹竹竹林,一根根修竹婷婷玉立,直刷刷地排兵布阵于大地,无畏而刚强。

    吴思富抚竹沉思良久,方提刀砍竹。对他来说,砍竹问题不大,问题最大的是拖。有时竹丫相缠、竹枝横挡,得费很大力气才能拖出来。以前不赶货,可以慢慢砍慢慢拖,这次接了一笔小生意,说什么也得抓紧时间。

    万顷竹海氤氲着薄薄雾岚,翠绿的竹叶在冬阳下温情脉脉。茂林修竹间,白夹竹、斑竹等竹子,显示出蓬勃蓊郁的生命力。鸟雀在林间扑楞楞飞腾、跳跃,发出清脆的鸣叫,让山林显得更加寂静深远。真乃“暗澹青枫树,萧疏斑竹林。”

    这两年没怎么砍伐,吴思富家的竹林显得茂盛而厚实。他摩挲着一棵棵白夹竹,仔细挑选着隔年的竹子。

    织筲箕、编背蒌,对竹子的成色和品质有着严格要求。当年生竹子太嫩,划出的篾条会打卷,织出来的竹制品不经用。隔年生竹子,经历了春夏秋冬风霜雨雪的洗礼,成色好、韧劲足。

    吴思富相中了竹子,挥刀便砍,刹时惊动了林间雀鸟,惹得一群群飞鸟鸣叫不停。

    李大翠端着一个大碗正站在晒坝里吃午饭,听到竹林里砍竹子的声音,大声喊道:“谁在砍竹子?”

    “我,吴思富!”吴思富边砍边大声应道。

    不知李大翠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此后没再听到李大翠询问的声音了。

    过了一会儿,竹林里响起沙沙沙的脚步声。吴思富一看,原来是李大翠腰拴一把蔑刀向竹林走来。

    吴思富家的竹林与李大翠家的竹林相邻,他以为李大翠是来查看他是否在偷砍她家的竹子;又见她腰上拴着蔑刀,估计她也是来砍竹子,便没理她。

    “砍多少了?我帮你拖。”李大翠突然对吴思富说道。

    “你不砍竹子?”吴思富心下疑惑,对这个悍妇的突然示好有些怀疑。

    “我砍竹子做什么,我又不织筲箕。”李大翠一边说着,一边帮吴思富剔竹丫,然后将竹子一根一根地拖到空旷的地方。

    吴思富心想,李大翠今天转性了?从没见她主动帮任何人做过事,今天却主动来帮自己拖竹子,太阳真从西边出来了。

    过了一会儿,吴思富手机响了起来。吴思富一看是吴三叔的号码,赶紧接起来:“三叔,我在屋后的竹林里砍竹子。什么事?”

    “你砍竹子做什么?”吴思富问。

    “今天去赶场,有个饭馆老板叫我织几个大筲箕给他。”吴思富说道。

    “我来帮你拖竹子吧,你一个人怎么行?”吴三叔一听吴思富在砍竹子,立即说道。

    吴思富挂了电话,看了一眼正在拖竹子的李大翠,说:“我三叔要来帮我拖竹子。”

    李大翠一听,丢下竹子,说:“哦,我去我家竹林里看看。”说完,向竹林深处走去。

    “思富!思富!”吴三叔在林里大声喊着吴思富的名字,以确认他的位置。

    吴思富听得三叔声音,急忙应道:“三叔,我在这里——”

    吴三叔寻声来到吴思富跟前,听到上面有砍竹子的声音,便问吴思富:“谁在上面砍竹子?”

    “李大翠。她刚刚上去。”吴思富淡淡地说道。

    “她砍竹子做什么?不会是来帮你拖竹子的吧?”吴三叔随口问了一句。

    “她怎么可能来帮我拖竹子。”吴思富讪讪地说道。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又问,“三叔,你刚才打电话给我,什么事?”吴思富问。

    “看我这记性,竟然忘了。通知你们明天开队会。”吴三叔又急忙说道,“你再砍几根,我帮你拖出来,你自己剔竹丫。砍好的我先帮你拖回去。其余的,等我去通知了开会再来帮你拖。”

    上世纪七八年代,农村最小的农民生产组织叫生产队,比如竹村一队、竹村二队。进入二十一世纪后,改称为生产组,有的地方称“社”。比如竹村一组、竹村二社。不过,竹村这里的农民依然习惯称呼竹村一队、竹村二队。

    晚上,吴思富紧赶慢赶,备好了一个大筲箕要用的竹蔑。他想着第二天要去开会,先备好一个筲箕的料,开会时顺便编织。

    第二日早饭后,在家里的社员30来个陆陆续续来到吴三叔院子里。来开会的基本是“三八、九九、六一”部队的人,除了老人和留守的孩子,基本无年轻人。

    吴思富家离吴三叔院子不远,翻一道梁倒到了。他到吴三叔家端出一条板凳,拣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打开自己带来的一大圈篾条,开始编织筲箕。

    吴三叔所在的院子座落在沟槽的一个大平坝里,典型的川东四合院形状,木板墙壁,木格窗子,青瓦盖顶。

    四合院围起来的院坝足有两个蓝球场大,青石铺地。上世纪集体生产时期,全生产队的苞谷、谷子、黄豆,都是在这个院坝里晾晒,再分给全队老少。

    这个院子,曾经热闹辉煌。院子里共有9家住户。早上各家打开房门,鸡鸭咯咯咯、嘎嘎嘎地扑到院子里;小孩子们大呼小叫着在院坝里玩耍;吃饭的时候,各家的爷们、媳妇儿喜欢端了碗出来,站在院坝里吃,边吃边摆龙门阵。遇上过年时,狮子、笼灯都在这个院坝里杂耍。

    如今,这个院子只有吴三叔、李大翠和周觉明三户人家住着,其余几户人家,有的在镇上买了房,有的在外面打工没回来。

    有的房子由于常年无人居住,没了烟熏火燎的看护,如今看起来破烂不堪;有的屋顶长了草,有的瓦片掉了,檩子被雨淋得黑乎乎的;有的墙壁木板腐烂,发着霉味,给人破败、沧桑之感。

    院坝的青石板也长了一层薄薄的青苔,一遇下雨,走在院坝里溜滑溜滑的,非得万分小心不可。

    吴三叔搬出一张小木桌,又拖出家里的条凳和竹椅,拿了一叠纸和一支笔,带上老花镜,招呼大家开会。

    30来人自觉找凳子坐成一圈,有人见没板凳,便随便坐在石阶上。吴三叔见还有人站着,对李大翠喊道:“李大翠,去你屋里端几张板凳出来。”

    李大翠懒懒地站起来,慢慢地要往屋里走,有人却说:“吴队长,不用了,你快些说,说完我们还得回去赶活路。”

    李大翠一听,索性又坐下来,点头道:“就是就是,先说事!”

    吴三叔环视了一下人群,这才说:“前两天,村上开了会,要求各队摸底、调查贫困户,并建档立卡。登记贫困户,条件就一个,人均年收入达不到2736块的,就登记。”

    李大翠一听,迫不及待地插嘴道:“我家算一个。”

    吴三叔看了一眼李大翠,没理她,又说:“具体算法,收支两条线。收入包括:家庭生产经营性收入、转移性收入、财产性收入、工资性收入。简单说,就是家里生产的粮食、喂的鸡鸭鹅猪、低保、老农保、打工的工资、做生意的收入都算家庭收入。

    支出包括生产经营用的化肥、农药、种子以及其它成本,收入与支出相抵,余下的如每人达不到2736块,即定为贫困户。”

    吴三叔刚说完,李大翠又急忙问道:“种的粮食吃了,算不算支出?”

    “生病吃药,算不算支出?”周觉明又问道。

    “照队长这么说,收入减支出,要剩下2700块才不算贫困户,那我们生产队大多数都是贫困户了。没存款的多,有存款的少。”杀猪的屠户李三毛说道。

    “你家反正不是贫困户。”李大翠对李三毛说道。

    “我家5个人,一年得有13000多元的存款才不算贫困户。可我家哪年都没存款,怎么不贫困?难道就你贫困,不准别人贫困,哪里的理?”李三毛咄咄逼人地回道。

    李大翠被李三毛呛了一鼻子灰,红着脸怒气冲冲地说道:“你家都富得流油了,还要当贫困户啊?”

    李三毛有些气恼,自己亦想登记,却被这死女人搅和,遂站起来,对着李大翠大吼道:“你哪只狗眼看我家流油了?”

    李大翠亦腾地站起来,右手指着李三毛,骂道:“骂我狗,是吧?你这个不长眼的东西,欺负我家没男人,是吧?”

    吴三叔见两人吵闹不止,大声对李三毛吼道:“李三毛,坐下!闹什么?当贫困户很光荣吗?”

    听得队长发火,李三毛重新坐下。李大翠也重新坐下不再说话。

    “这个2700,不是指存款。”正在织筲箕的吴思富对大家说道。

    “不是存款又是什么?”周觉明问。

    “纯收入是指一年劳动所得的所有收入减去产生这些所得的所有支出。”吴思富在出解释,给众人念道。

    吴思富还想解释,吴三叔立即大声说道:“这是中央来的政策,算法就这么个算法。我们队,谁家有什么收入,有多少收入,大家都知道。今天大家都将自家的收入和支出估算一下,我们再进行贫困户登记。”

    “我家是贫困户,三叔给登记上吧。”李大翠率先说道。

    “你家怎么会是贫困户?”吴三叔疑惑地问道。

    “我每年种的粮食只够自己吃;房子烂得风都关不住,不是贫困户是什么?”李大翠争辩道。

    “可你儿子在外面打工,有工资性收入,怎么算贫困户?”吴三叔反问道。

    “他挣的钱还不够他自己花,哪里还有剩的?”看来,李大翠头脑还算灵活。

    吴三叔知道李大翠无论好事坏事,总要插上一杠子。有好处,自然占点儿便宜。于是没再跟她争论。

    “登记成了贫困户,有什么好处没有?”屠户李三毛问道,他心里打着小算盘,有好处可不能便宜了别人,所以也想登记。

    “村上只叫咱们摸底、调查、登记,没说有什么好处。”吴三叔回答道。

    有的人听说没什么好处,也就没再争论了。

    吴三叔吧嗒了一阵叶子烟,说:“我算了算,周觉明家应该算贫困户。周觉明没什么技术,两口子一年到头在家种地,没什么收入,房子也烂兮兮的,还有孩子在上学。”

    周觉明一听三叔首先提到自家,他看了看众人的表情,突然觉得脸上火烧火燎地不好意思,一种没出息的感觉在心里升腾。

    只听吴三叔又说:“吴思富家,也可定为贫困户。他的父母生病,留下了一大笔债。”

    吴思富依然忙着织筲箕,他抬头看了一眼三叔,又看了看众人,没说什么。

    众人觉得吴思富的腿有残疾,一家老小待人又随和,听得队长吴三叔提议,众人没再反对。

    一上午,吴三叔逐家逐户估算,家有长年慢性病患者的、无技术缺劳力的、生大病欠下巨债的,基本都进行了登记。

    大家开完会,各回各家。

    李大翠见大家走后,走到坐在桌边的吴三叔身旁,低声说:“三叔,给我家也登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