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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青龙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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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兵站住挠脑门子,后头的老三猛然看到石壁上的字,精神为之一振:青龙居!不就是小青龙的窝吗?

    他似乎闻到了小青龙的气息,兴奋得脸都扭曲了,紧走几步,掏出手电筒猫腰往碗口大的洞穴里照进去,洞里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但有几丝腥味儿透出来,他使劲抽了抽鼻,一股寒凉之气扑面而来,他仿佛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洞穿,中邪一般晕晕乎乎……

    他似乎看到自己坐在一棵杨梅树上,树上的杨梅玛瑙般红。树上他低头看到另一个自己深埋在泥土里,像一只金碧辉煌的金蚕蛊,通体透明。仿佛现在、过去和未来三位一体。

    更诡异的是,梦靥里一个女人横空出世,赤身扑进他怀里,缠绕着他,身体柔若无骨,发出荡人心魂的呻吟。她的脸洁白无比,像某个年代久远的女子。渐渐地,她柔媚的身体变成一条青绿色的蛇,缓缓钻进他的肋骨,蛇背上黑绿相间的精美斑纹蜿蜒起伏,分外醒目……

    “中邪了?”唐兵在老三颈后狠拍了一巴掌。

    老三浑身一抖,突然睁开眼睛。他抹着额头的虚汗,赶紧掏出酒壶喝口酒压惊,“乖乖,厉害!”

    “我看看。”唐兵将老三挤开,拿手电筒往洞穴里射去,屁股撅得老高。

    洞穴冒出丝丝冷气,仿佛有无数的小青龙隐藏在黑暗里吐着舌信……

    莽山靠近神秘的北纬30度。这条纬线贯穿了四大文明古国,囊括了神秘的百慕大三角州、埃及金字塔、玛雅文明等许多不解之谜。莽山也保存着比较完整的原始森林,一些古老生物得以幸存。

    千万年来,多少物种灰飞烟灭,小青龙则顽强地盘踞在群山的缝隙里,阴森森地打量着一切。

    唐兵兴奋得肾上腺急剧扩张,面色潮红。感觉梦寐以求的小青龙呼之欲出。他回头操蛇叉,看老三脸色发白,“你什么毛病?是不是看到青龙居,一时兴奋,乐极生悲了?”

    “你不说成语会死啊?”老三忍无可忍了。

    “不会死。”唐兵摇摇头,然后补充,“但会跟死了那样异曲同工。”

    老三苦笑,“那,你随意好了,别压抑自己。”他不敢多嘴,那厮越掰会越起劲,可以一口气说出十个成语,天玄地黄,但保证都能挨上边儿。

    “看我给你抓小青龙!”唐兵跪着拿蛇叉往洞穴里捅来捅去。

    老三急喊:“等等!”这样打草惊蛇,很容易激怒蛇窜出来。

    “什么意思?”唐兵泄气地将蛇叉扯出来,恼怒地一甩,方觉有异,但收手已晚了,一条暗绿色的蛇绞在蛇叉上,顺势射向老三。

    老三猝不及防,本能地抬臂去拦,绿蛇顺势绞上他的手臂,张口一咬……

    这一切来得干脆利落。

    绿蛇在老三的手腕上咬了一口后,一闪而没。速度快得惊人,有如飞一般。

    老三手腕上一阵灼痛。笨蛋啊!他真想抡刀子削足适履,唰唰唰将唐兵削成袖珍版金刚葫芦娃。

    唐兵见状,爬起来手忙脚乱地看老三伤口,明白是毒蛇所咬。他很专业地用刀子将伤处的蛇齿印十字剖开,挤出血水。

    挤出的血水很快凝结成胶质一般的血块。是剧毒蛇!

    不多一会,老三浑身发热,伤口旁出现了血泡,紫黑紫黑的。他开始唇焦口燥,头晕眼花,眼前一片迷迷茫茫。

    “是,是什么蛇?”老三无力地坐在地上。

    唐兵面色难看地说:“那蛇,那蛇青青绿绿的,脑袋小……跟电脑里的莽山烙铁头一样,恐怕,恐怕……”

    叶缝里透下的阳光在老三身上流泄,脸颊、颈上、敞开的胸……他胸前那枚牛头护身符也泛着金光。这一切与梦境惊人的相似,好像应验了某种宿命。

    老三似乎明白了,那梦靥就是危险的预兆。有个劫数一直在等着他,那蛇头上蓝白如竖枣核般的眼睛,充满恶毒和诡异。

    他气息孱弱地说:“我好像闻到了死的味道!”

    “你不会英年早逝的!”唐兵宽慰道。想起师父教过的一招,急忙去旁边砍来根竹子,削好一个竹筒,“我替你把毒血吸出来就没事了。”

    约莫三分钟后,他拔下竹筒,里面有半筒黑乎乎的毒血。然后,拿打火机把刀尖烧红,将烧烫的刀尖烫烙伤口。高温可使蛇毒蛋白钙化降低毒素。

    伤处升起一团淡白色的烟雾,空气里漂浮着刺鼻的焦臭味,老三痛得泪花直流,突然想起来问:“嘶——蛇药呢?”

    唐兵如梦方醒,赶紧到腰包里翻蛇药。他们带了最有名的季得胜蛇药。这蛇药是清代康熙年间传下的秘方,专治各种毒蛇咬伤。

    唐兵在腰包里翻了半天没找到。他猛地一拍脑袋,“嗷,蛇药在老顾包里。”

    这回,真被这憨货害死了!

    老三两眼一黑,瘫了……-

    眼看老三晕晕乎乎,左手掌肿得跟千年何首乌似的,黑得透明。若是毒血蔓延到心脏,任弥勒佛转世也难救了。唐兵惊慌失措。

    莽山烙铁头其毒无比,能破坏血液细胞组成,造成粥样病变,两小时就可致命。与之相比,声名狼藉的五步蛇、金环蛇什么的都是浮云。当年,蛇医陈远辉被莽山烙铁头咬了手指头,当即挥刀剁断其指才保住一命。

    唐兵赶紧拨打老顾的电话,想让他抓紧送蛇药来。谁知道半天没拨通,居然没有讯号。

    这下真的惨了!唐兵急得脑门抽筋,搓着一双浑厚的手掌没了主意。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逮住那条毒蛇,把它碎尸万段。

    老三体内燥热无比,血脉里似乎有无数粒烧红的铁星子在滚动,非常有质感。

    “绳子……”老三艰难地呢喃,眼睛快要翻白了。

    唐兵没听清,忙俯身下去,“你说什么?”

    “绳……子……”老三眼睛翻白了。

    唐兵这下听清楚了,一巴掌把自己的脸都拍肿了。怎么把关键的一茬给忘了?手忙脚乱地解下老三的鞋带,将其手臂扎紧,阻止毒血上行。然后,背起老三拔腿就跑。

    为今之计,只能背老三尽快出山赶到森林宾馆,上停在那的二手路虎去莽山管理局医院。那样,兴许能救他一命。

    唐兵背着老三在山路上疾走,踩得石板路噔噔作响。到底是习武之人,体质非同一般。

    老三开始说胡话,进入了谵妄状态。

    唐兵清晰地感受到老三身体的热度,全身上下跟一团烧红的木炭一样。他忧心忡忡,这样下去,即使救活了一条命,恐怕也会把脑子烧坏,变成铁杆脑残。

    想着以后老三咬着指头,嘴里流一串口水,傻乎乎地跟自己要葫芦串吃,唐兵不禁悲从中来。

    半个小时后,唐兵的步子渐渐慢了下来,他已经气喘吁吁,整个肺都要爆裂似的。必须在两小时之前赶到医院!他反复告诫自己,咬紧牙关不让脚步停下。

    刚拐过一道弯,斜刺里突然扑来一道黑影,唐兵收脚不住,摔了个狗吃屎,老三也滚落在一边。是一条大黑狗!

    这一跤把唐兵最后憋足的一股劲给摔得七零八落。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顾不上自己摔得鼻青脸肿,慌忙爬起来将老三扶靠着旁边一株树干。

    这会功夫,老三浑身热得烫手,整个手掌又肿又黑,像一只刚出水的乌贼,左臂也肿得紫紫的泛光。

    旁边是小溪,唐兵奔去溪边捧了好几口水喝了,又扯出毛巾去浸湿了,给老三擦脸、擦身子降温,反反复复……

    忙乱间,“旺旺,旺旺……”那条大黑狗复又奔来,在老三身边嗅来嗅去。

    “大黑。”一声破锣似的话音传来,大黑狗摇头乞尾乖乖去了。

    定眼看,一个身着瑶装的六旬老头坐在前面路边。他身着对襟无领的短衫,下着青蓝色长裤,腰缠粗花布带,头缠双角头巾,肩上斜挎一个沉沉的黑布袋。

    老头起身走过来,他个头矮小,吊梢眉下一对三角眼发出寒光。他边走边抽出别在腰上竹烟杆,装上烟丝点燃,蹲在老三旁边吧嗒吧嗒抽了起来。竹烟杆足足有半米长,黄中带黑,很有沧桑感。

    老头抽了几口烟后,看了看老三被蛇咬的伤口,“是小青龙。再过一个时辰就没救了。”

    从前用铜壶滴漏的方法计时,把一昼夜分为十二时辰,一个时辰是两小时。如今,乡下还有地方沿袭这种说法。

    唐兵脸上开始五彩缤纷,“那不是莽山烙铁头,是小青龙?”

    “人家叫莽山烙铁头是人家的事,我们瑶人只管叫小青龙。”老头慢条斯理地说。

    看来师父所言不虚!唐兵心里一阵翻滚。到手的灵药从自己的手里溜了,还害得老三危在旦夕。这是什么事啊?

    他从老头从容的神色里看见一丝希望,低眉顺眼地问:“大爷,您能治吗?”

    老头看唐兵的眼神闪出一道寒芒,似乎能掐会算地问:“你们是来抓小青龙的吧?”

    一种不寒而栗的气息顷刻间遍布唐兵全身,他一个哆嗦顿时矮了两寸,腆着脸不知怎样作答。

    老头面色冷然道:“小青龙是瑶家人的神灵,你们也敢抓?”

    听老头话里的意思,老三此番被蛇咬是活该遭惩罚。唐兵低头想,惩罚貌似不该这样吧?

    偷偷摸摸来抓异蛇固然不对,但阴谋不是没得逞吗?就比如有人想抢银行,还在去的路上车胎就爆了,能把人家抓进大牢吗?再说了,小青龙要真有灵性,当明察秋毫,冤有头债有主,要咬也该咬我嘛!

    唐兵想象的惩罚画面是:东窗事发自己被瑶民五花大绑捆在柱子上,干渴着等待死亡。那时,烈日火辣辣地照着自己赤裸裸的上身。不消半天,自己身体脱水,唇焦口燥,嗓门眼冒烟,面前却放了一桶清冽的水。方寸之间,到死都搞不清怎样才是彻头彻尾的绝望。

    唐兵跪地央求,“大爷,求求您救救他!您老人家慈悲为怀,万寿无疆!”他恳求的态度极其端正。先不扯小青龙的事,救人要紧!

    老三浑然不知唐兵在替他跪求老头。他浑身热得邪乎,如同被烈焰焚烧。

    唐兵见跪求无果,不惜磕头相求。几个头磕在地上,脑门竟磕出了血。饶是如此,老头仍低头不语,一个劲吧嗒吧嗒吸着烟。

    看情形,老头要么是不肯出手相救,要么是爱莫能助。唐兵磕了十几个头后,见老头无动于衷,心里失望到了极点。

    耽搁这么久,要及时赶到医院已是不可能了。老三的伤势越来越严重,中毒的手臂肿得更大了,把袖子都挤得紧绷绷的。

    唐兵五内俱焚,拿刀子的手抖来抖去,好容易割烂老三的袖子,又解开他手臂上勒紧的鞋带,放血液缓缓流动,以免小臂下的肌肉坏死。

    约莫过了五分钟,唐兵又将老三的小臂扎紧。然后,俯身去抱老三。就是拼了最后一口气,他也要把老三送到医院。

    见唐兵身子一动,那条大黑狗复又扑上来。唐兵扭头,他怒目尽赤,凶神恶煞的样子居然把大黑狗吓退了,冲他不情愿地叫了几声。

    唐兵蹲下一把背起老三,正要起步,“等下!”只听老头喊了一声。他大喜过望,以为老头改变了主意,要出手相救了。便又放下老三。

    老头一对三角眼死死盯着老三胸前的护身符。那条狗蹲在他脚边,虎视眈眈,仿佛只等一声令下就扑上去,将地上那家伙咬得面目皆非、六亲不认。

    唐兵急得要跳脚,你怎么个意思嘛?要救人就动手,不救就让我背上人走。若不是被老头身上那股怪异的气势所震慑,他早推开老头,背老三狂奔。

    老头盯着看了足足有五分钟,脸色忽阴忽晴,似是在内心作出艰难的抉择,最后,他叹息一声,将烟杆别在腰间,从布兜里掏出一个竹碗,去溪里打了碗水来。

    唐兵估摸着那水是用来洗伤口的,也就是说,老头要出手相救了。

    善有善报啊!幸亏昨晚自己抓了一只癞蛤蟆给放生了。

    老头蹲在老三跟前,把碗左手端平,凝神眺望东方片刻,然后,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在碗上画了一通,嘴里念念有词。他语速很快,吐字也不清晰,根本听不清念叨什么。

    唐兵只听清有“急急如律令”这句,知道是念咒语,跟他师父作法一个套路。

    “急急如律令”是念咒的关键词,几乎所有的咒语都少不了。

    老头念叨完了,喂老三喝碗里的水。老三此时牙关紧闭,面色发黑,已是人事不省。老头将碗凑到他闭紧的唇边,另一只手在他喉咙下轻轻一点,老三的嘴豁然开朗,一口水灌了进去。

    这也能解毒?最起码要扯一把清热解毒的车前草搁碗里吧,就算不对症下药,也能清几分热毒不是?唐兵在旁边急得火烧火燎。

    老头喂老三喝了几口水后,自己也含了口水,噗地喷在老三的伤口上。然后,他放下碗,右手双指作剑在伤处隔空一划,一股黑血应势而出,射出有半尺远,腥臭的味道中人欲呕。

    隔空破物!这一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唐兵目瞪口呆,他平素自持功夫在身,一往无前,这会,挺拔的身子顿时矮了半截。

    乌黑乌黑的毒血汨汨流出,腥臭无比,渐渐地,流出的血越来越红,越来越少。老头慢条斯理地从布兜里悉悉索索摸出几片像茶叶一样的新鲜绿叶,放嘴里嚼烂,然后,吐出叶渣糊在老三的伤口上。

    一丝凉意从伤口处蔓延开来,疼痛立止,老三睁开了眼睛。灰蒙蒙一片,眼前是一个打扮奇特的陌生老头。他感觉到了阎王殿,暗念:阎王爷果然这副古怪德行,跟鬼片里差不多。

    老头眼神一凛,指着他胸口上的护身符,沉声问:“这个牛头符是哪来的?”

    老头的目光似乎有种穿透力,容不得老三转念,他木然回道:“是,是我义父给的。”

    “你义父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老头一把抓住他的手,厉声问,“他人呢?”

    “钟阿满,住在龙虎关螺丝寨。”老三黯然道,“他,他老人家已经……已经过世了。”

    老头面色一滞,松开他的手,眼里有了许多恍惚,喃喃道,“那小子……居然死了,死了……”缓缓走到一边,面向东方喃喃自语。

    老三的眼睛渐渐明亮起来,他想扭头看看两边的牛头马面,突然一阵困顿,眼前仿佛闪现自己的今生前世。

    他看见自己躺在一只竹排上,身下垫着厚厚的干柴和艾叶。随后,干柴点燃了,竹排顺莽山河而下,缓缓驶向黄昏和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