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长相思1 > 第11章 欲将此身寄山河(1)

第11章 欲将此身寄山河(1)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qg10.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老木去买菜了,串子去送药了,甜儿在屋里学着给串子做衣服。

    没有病人,小六趴在案上睡觉,一觉醒来,依旧没有病人。小六拍拍自己的头,觉得不能再这么发霉下去了,得找点事情。

    小六决定去轩的酒铺子喝点酒。

    他背着手,哼着小曲,踱着小步。轩看到他,热情地打招呼:“六哥,要喝什么酒?”

    小六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也热情地说:“轩哥看着办吧。”

    轩给他端了一壶酒,还送了一小碟子白果,小六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剥着白果、喝着酒。这才看到对面的角落里坐着一位衣衫精致、戴着帷帽的公子,虽然看不见面容,身上也没什么贵重佩饰,可身姿清华、举止端仪,令人一看就心生敬意。小六正歪着脑袋想清水镇几时来了这么个大人物,一个秀美的奴仆匆匆进来,向端坐的公子行了礼后,站在了他身后,却是静夜女扮男装。

    小六这才反应过来,立即低下了头,专心致志地剥白果吃。

    那边的案上也有一碟白果,本来一颗没动,此时,他也开始剥白果。剥好后,却不吃,而是一粒粒整整齐齐地放在小碟子里。

    十七低声说了几句话,静夜行了一礼,离开了。他走过来,坐在小六身旁,把一碟子剥好的白果放在小六面前。

    海棠出来招呼客人,轩坐在柜台后,一边算账,一边有意无意地扫一眼小六和十七。

    因为海棠,酒铺子里的生意好了起来,不少男人都来买酒,有钱的坐里面,没钱的端着酒碗,在外面席地而坐,一边喝酒,一边瞅海棠。

    几碗酒水下肚,话自然多。

    整个清水镇上的新鲜事情、有趣事情都能听到,小六不禁佩服轩,这酒铺子开得好啊!

    “你们这算什么大事啊?最近镇子上真的发生了一件大事情!”

    “什么事?说来听听!”

    “我来考考你们,除了轩辕、神农、高辛,大荒内还有哪些世家大族?”

    “这谁不知道?首屈一指的当然是四世家,赤水氏、西陵氏、涂山氏、鬼方氏,除了四世家,中原还有六大氏,六大氏之下还有一些中小的世家,南边的金天氏、北边的防风氏……不过都不如四世家,那是能和王族抗衡的大家族。”

    “涂山氏居于青丘,从上古至今,世代经商,生意遍布大荒,钱多得都不把钱当钱,据说连轩辕和神农的国君都曾向他们借过钱,是真正的富可敌国。今日和你们说的大事就和这涂山氏有关。”

    “怎么了?快说,快说,别卖关子了!”

    “我有可靠消息,涂山氏的二公子就在清水镇!”

    “什么?不可能吧?”

    “说起来这涂山二公子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涂山家这一辈嫡系就两个儿子,同父同母的双生兄弟,可据说这二公子手段很是厉害,从小就把那大公子压得死死的,家族里的一切都是他做主。”

    “整个大荒,不管是轩辕,还是高辛,都有人家的生意。你们想想那是多大的权势富贵啊?这位涂山二公子,传闻人长得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言谈风雅有趣,被称为青丘公子,不知道多少世家大族的小姐想嫁他。涂山夫人左挑右选,才定下了防风氏的小姐。听说防风氏的小姐从小跟着父兄四处游历,大方能干,生得如花骨朵子一般娇美,还射得一手好箭。”

    “那涂山大公子却是可怜,娶的妻子只是家里的一个婢女,完全上不了台面。”

    “九年前,涂山氏打算给二公子和防风小姐举行婚礼,喜帖都已送出,可婚礼前,涂山二公子突然得了重病,婚礼取消了。这些年来,涂山二公子一直闭关养伤,不见踪影,家族里的生意都是大公子出面打理。”

    “那防风小姐也是个烈性的,家里人想要退婚,她居然穿上嫁衣,跑去了青丘,和涂山太夫人说‘生在涂山府,死葬涂山坟’,把太夫人感动得直擦眼泪。这些年防风小姐一直住在涂山府,帮着太夫人打理家事。”

    “听防风氏的人说,涂山二公子已经好了,涂山氏和防风氏正在商议婚期,都想尽早举行婚礼。”

    “听说涂山二公子现在就在清水镇,估摸着二公子想要重掌家族生意了。”

    众人七嘴八舌,热烈地讨论着涂山二公子和涂山大公子将要上演的争斗,猜测着最后究竟谁会执掌涂山家。

    小六拨弄着碟子里剩下的白果,把它们一会儿摆成一朵花,一会儿又摆成个月牙。

    他身旁的人,身子僵硬,手里捏着个白果,渐渐地,变成了粉末。

    小六喝了杯酒,嬉皮笑脸地凑过去,“喂,你叫什么名字?以后见了面,装不认识不打招呼说不过去,可再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叫你十七啊!就算你不介意,你媳妇也会给我一箭。”

    十七僵硬地坐着,握紧的拳,因为太过用力,指节有些发白。

    小六说:“你不说,迟早我也会从别人那里听说。我想你亲口告诉我你的名字。”

    半晌后,十七才艰涩地吐出了三个字:“涂山璟。”

    “涂山……怎么写?”

    璟蘸了酒水,一笔一画地把名字写给了小六,小六笑嘻嘻地又问:“你那快过门的媳妇叫什么?”

    璟的手僵在案上。

    小六微笑,“六年,我收留了你六年,你免我六年的租金,从此我们两不相欠!”小六起身要走,璟抓住了他的胳膊。

    小六拽了几次,璟都没有放,小六第一次意识到,一贯温和的十七其实力量很强大,足以掌控他。

    轩走了过来,笑着问:“六哥要走了?”

    小六笑着说:“是啊,你有你的大生意,我有我的小药铺,不走难道还赖着吗?你那些事情,我可帮不上忙。”

    璟松了力气,小六甩脱他的手,把钱给了轩,哼着小曲,晃出了酒铺。

    ——    ——

    涂山二公子的出现,让清水镇更加热闹了,熙来攘往,权势名利。

    人人都在谈论涂山二公子,连屠户高都沽了酒,来和老木抒发一下感慨,说到他们西河街上的铺子都属于涂山家,屠户高简直油脸发光,很是自豪。串子和甜儿什么都没想,觉得那些人就是天上的星辰,遥不可及;老木却心中疑惑,拿眼瞅小六,看小六一脸淡然,放下心来。不可能,十七再怎么样也不可能!

    小六不去河边纳凉了,他紧锁院门,躺在晒草药的草席上,仰望星空,一颗颗数星星。

    “三千三百二十七……”

    有白色的雪花,从天空优雅地飞落,小六发现自己竟然有点惊喜,忙收敛了笑意,闭上了眼睛。

    相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别装睡。”

    小六用手塞住耳朵,“我睡着了,什么都听不到。”

    相柳挥挥手,狂风吹过,把席子刮得一干二净,他这才坐了下来,盯着小六。

    小六觉得脸上有两把刀刮来刮去,他忍、再忍,坚持、再坚持,终于不行了……他睁开了眼睛,“大人不在山里忙,跑我这小院子干什么?”

    “你身边的那个男人是涂山家的?”

    “你说谁?麻子?串子?”小六睁着懵懂的大眼睛,真诚地忽闪忽闪。

    “本来想对你和善点,可你总是有办法让我想咬断你的脖子。”相柳双手放在小六的头两侧,慢慢弯下身子。星光下,他的两枚牙齿变长、变尖锐,如野兽的獠牙。

    小六说:“你真是越来越不注意形象了,上次妖瞳,这次獠牙,虽然我知道你是妖怪,可心里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看见是另一回事。你应该知道我们人啊,不管神族还是人族,都是喜欢表象、完全不注重内在的种族,连吃个饭都讲究色香,娶媳妇也挑好看的,不像你们妖怪,只要够肥够嫩够大就行……”

    相柳的獠牙收回,拍拍小六的脸颊,“你最近又寂寞了?”

    小六叹气,“太聪明的人都早死!不过你不是人,是妖怪……估计更早死!”

    相柳的手掐着小六的脖子,用了点力,问:“那个男人,就是每次我出现,你都要藏起来的那个,是不是涂山家的老二?”

    小六想,我说不是,你也不会信啊,“是。”

    “很好。”相柳放开了他。

    小六看到他的笑容,全身起了鸡皮疙瘩,“我和他不熟,你有事自己去找他。”

    “我和他更不熟,我和你比较熟。”

    小六呵呵地干笑,“妖怪讲笑话好冷啊!”

    相柳说:“这段日子酷热,山里暴发了疫病,急需一批药物,让涂山璟帮我们弄点药。”

    小六腾地坐了起来,“凭什么啊?你以为你是谁啊?”

    相柳笑看着小六,“就凭我能吃了你。”

    “我宁可你吃了我,也不会去找他的。”

    相柳好整以暇,“你想不想知道涂山家的老大是什么样的人?九年前,他可是让涂山璟在婚礼前突然消失了。如果我联系涂山家的老大,让他帮我弄药,我替他杀人,那位青丘公子活下去的机会有多大?”

    小六咬牙切齿地说:“难怪你在轩辕赏金榜上位列第一,我现在很想用你的头去换钱。”

    相柳大笑,竟然凑到小六眼前,慢悠悠地说:“我有九颗头,记得把刀磨锋利一点。”

    小六瞪着他,两人鼻息可闻。

    一瞬后,小六说:“他帮了你,能有什么好处?”

    相柳慢慢地远离了小六,“山里的事情不忙时,偶尔我也会做做杀手,还算有名气。如果涂山大公子找我杀他,我会拒绝。如果他考虑杀涂山大公子,我会接。”

    “他刚回去,不见得能随意调动家中的钱财和人。”

    “你太小看他了!一批药而已,于他而言,实在不算什么。涂山家什么生意都做,当年经他手卖给神农的东西比这危险的多了去了。”

    小六问:“那你这次怎么不直接找涂山家去买?”

    相柳冷冷地说:“没钱!”

    小六想笑却不敢笑,怕激怒相柳,抬头看星星,“你是妖怪,为了不相干的神农,值得吗?”

    相柳笑,“你能无聊地照顾一群傻子,我就不能做一些无聊的事?”

    小六笑起来,“也是,漫长寂寞的生命,总得找点事情瞎忙活。好吧,我们去见他。”

    小六站起来,要往前堂走,相柳揪着他的衣领子把他拽回来,“他在河边。”

    小六和相柳一前一后,走向河边。

    璟听到脚步声时,惊喜地回头,可立即就看到了小六身后有一袭雪白的身影,张狂肆意,纤尘不染。

    相柳走到河边,负手而立,眺望着远处。

    小六和璟面面相对,小六有些尴尬,微微地咳嗽了一声,“你近来可好?”

    “好。”

    “静夜可好?”

    “好。”

    “兰……”

    相柳冷眼扫了过来,小六立即说:“我有点事情要麻烦你。”

    璟说:“好。”

    “我要一批药物。”

    相柳弹了一枚玉简,小六接住,递给璟,“这里面都写得很清楚。”

    “好。”

    “等药物运到清水镇了,你通知我,相柳会去取。”

    “好。”

    这生意就谈完了?怎么好像很简单?小六说:“我没钱付你,你知道的吧?”

    璟低垂着眼说:“你,不需要付钱。”

    小六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能拿眼去看相柳,相柳点了下头,小六对璟说:“那……谢谢了。我、我说完了。”

    璟提步离去,从小六身边走过,喑哑的声音回荡在晚风中,“以后,不要说谢谢。”

    小六默默站了会儿,对相柳说:“我回去睡觉了,不送!”

    相柳拽着他的衣领子,把他拎了回去,“在我没拿到药物前,你跟着我。”

    毛球飞落,小六跳上雕背,满不在乎地笑,“好啊,最近新炼了毒药,正好试试。”

    毛球驮着他们进入了莽莽苍苍的深山,小六闭上眼睛,提醒相柳,“你考虑清楚,我这人怕疼,没气节,墙头草,将来轩辕如果捉住我,我肯定会比较痛快地招供的。”

    相柳没说话。

    小六索性抱住毛球的脖子睡觉。

    睡得迷迷糊糊时,感觉到毛球在下降。

    相柳拽着他,跃下了雕背,“睁开眼睛。”

    “不!”小六抓住相柳的手,紧紧地闭着眼睛,“我不会给你日后杀我的理由!”

    相柳的手僵硬了下,小六冷笑。

    相柳走得飞快,小六拽着他的手,跌跌撞撞地走着,直到走进了营地,相柳说:“好了,已经进了营地,都是屋子,只要你别乱跑,不可能知道此处的位置。”

    小六睁开了眼睛,一个个的木屋子,散落在又高又密的树林里。有的屋子大,有的屋子小,样子都一模一样,从外面看,的确什么都看不出来。周围都是高高的树,如海一般无边无际,只要别四处勘察,也看不出到底在哪里。

    相柳走进了一个木头屋子,小六跟进去,四处打量,里面非常简单,一张窄榻,榻前铺着兽皮拼成的地毯。榻尾放了个粗陋的杉木箱子,估计是用来装衣物的。兽皮毯子上摆着两个木案,一个放了些文牍,一个放了一套简易的煮茶器具。

    作为义军的重要将领,日子竟然过得如此简陋清苦,小六暗叹了口气,真不知道这九头妖怪图什么。

    万籁俱静,天色黑沉,正是睡觉的时候。相柳自然是在榻上休息,小六自觉主动地裹了被子,在兽皮地毯上蜷缩着睡了一晚。

    第二日,一大清早,相柳就离开了。小六摸上了榻,继续睡觉。

    外面时不时传来整齐的呼喝声,刚开始听还觉得挺有意思,听久了,小六只恨自己不是聋子。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枯燥的操练,看似无聊,可无聊却是为了让宝刀不锈、士气不散。但他们的坚持有意义吗?士兵的意义在于保卫一方江山、守护一方百姓,可他们躲在山中,压根儿没有江山可保、百姓可守。

    小六忽而有些敬佩相柳,妖怪都天性自由散漫,不耐烦纪律,以相柳的狂傲,肯定更不屑,但他收起了狂傲散漫,规规矩矩地日日做着也许在他心里最不屑的事情。

    相柳练完兵,回到木屋。

    小六正坐在案前,自己动手招待自己。茶罐子里的东西很是奇怪,小六一边感慨生活真艰苦啊,一边丝毫不在意地扔进了水里,煮好了疑似茶水的东西。

    相柳倚着榻坐在兽皮地毯上,似乎在等着看小六的笑话,没想到小六只是在入口的一瞬,眯了眯眼睛,紧接着就若无其事地把一小碗热茶都喝了。

    相柳说:“我现在真相信你被逼着吃过很多恶心古怪的东西。”

    小六笑眯眯地说:“我从来不说假话,我只是喜欢说废话。”

    相柳说:“茶喝完后,我顺手把用来熏虫的药球丢进了茶罐子里,据说是某种怪兽的粪便。”

    小六的脸色变了,却强逼自己云淡风轻,相柳轻声笑起来,是真正的愉悦。

    小六看着他冷峻的眉眼如春水一般融化,想留住这一刻。

    士兵在外面奏报:“相柳将军,又有两个士兵死了。”

    相柳的笑声骤然停住,立即站起来,走出屋子。

    小六犹豫了一会儿,走到门口去看。

    清理出的山坡上,两具尸体摆放在柴堆中。

    看到相柳走过去,几百来个士兵庄严肃穆地站好,相柳先敬了三杯酒,然后手持火把,点燃了柴堆。

    熊熊火光中,男人们浸染了风霜的脸膛因为已经看惯生死,没有过多的表情,但低沉的歌声却诉说着最深沉的哀伤:

    此身托河山,生死不足道。

    一朝气息绝,魂魄俱烟消。

    得失不复知,是非安能觉?

    千秋万岁后,荣辱谁知晓?

    士兵们的歌声并不整齐,三三两两,有起有落,小六听上去,就好像他们在反复吟哦:此身托河山,生死不足道。一朝气息绝,魂魄俱烟消。得失不复知,是非安能觉?千秋万岁后,荣辱谁知晓?

    虽然的确是黄帝霸占了神农的疆土,可神农国已经灭亡,百姓们只要安居乐业,并不在乎谁做君王,甚至已经开始称颂黄帝的雄才伟略,宽厚仁慈,根本不在乎这些坚持不肯投降的士兵的得失是非,千秋万岁后,也根本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荣辱。

    只要放弃,只要肯弯腰低头,他们可以有温柔的妻子,可爱的孩子,甚至享受黄帝赐予的荣华富贵,可是他们依旧坚定地守护着自己的信念,坚持着很多人早就不在乎的东西,甚至不惜为这份坚持献上生命。

    历史的车轮已经滚滚向前,他们却依旧驻守在原地,高举着双臂,与历史的车轮对抗。他们是被时光遗忘的人,他们企图逆流而上,但注定会被冲得尸骨粉碎。

    小六知道他们很傻,甚至觉得他们很可悲,但是又不得不对他们肃然起敬。

    这一瞬,小六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上次他嬉笑着对相柳说,共工做的事很没有意义,相柳应该出卖共工,投诚黄帝时,相柳会勃然大怒。这世间,有些精神可以被打败,可以被摧毁,却永不可以被轻蔑嘲弄!

    相柳慢步归来,苍凉哀伤的歌声依旧在他身后继续。

    小六靠着门框,看着他白衣白发、纤尘不染地穿行在染血的夕阳中。

    相柳站定在小六身前,冰冷的眉眼,带着几分讥嘲,却不知道是在讥嘲世人,还是讥嘲自己。

    小六突然对他作揖鞠躬,“我为我上次说的话,向你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