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作者:女王不在家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qg10.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第132章

    这日晚间, 萧战庭在用过膳后, 稍事休息, 便随着萧杏花过去她的下榻之处。夏家夫妇疼爱女儿, 如今萧杏花所住, 是这峡谷中景致极好的一处, 桂花飘香, 鸟声阵阵,傍晚时分又有秋风从那峡谷缝隙中吹来,不免让人心旷神怡。

    萧杏花是怕夫君身子虚弱, 半扶持着他的,待走到竹屋前时,却见即将落山的夕阳洒在这峡谷里, 不但为周边的草木涂抹上了红色, 就连眼前的木屋也被映衬上一层红辉。

    “若是一辈子住在这里,也是惬意。”萧杏花笑着这么道。

    “是。”萧战庭抬起手, 不让她扶着自己, 却是改为牵着她的手。

    这木屋前有个木桩子, 于是他拉着她坐下来。

    “也实在是没想到, 夏神医竟是你父亲,早知道, 我竟该早些中毒, 也好随着来这云夏山, 说不得早就让你认了父母。”

    萧杏花听闻,不免笑了:“看你这说的, 世间哪有早知道。”

    一时想起父母所说,低头轻叹了声:“我听着父母那意思,或许一切都是我命中注定的,合该有这么一场劫难,如今三十年过去,我总算是苦尽甘来。”

    萧战庭话并不多,当下只是抬头,轻轻摸了摸她的后背,以示安慰。

    萧杏花回首凝视着自己夫君,想起之前他在自己父母面前的恭敬,也是笑了:“实在是为难你了,不知道多久不曾如此低声下气吧。说起来,也是我爹性子古怪。”

    “这原算不得什么,说起来,我们两个许多事,我确实错了许多,也让你受了许多委屈。我也是当爹的人,心里对佩珩也是分外疼爱,自然明白你爹的心思。想想看,若是咱们佩珩早早丢了,吃尽苦头,过个三十年,她早嫁了人,还生了几个儿女,那人又让她吃了许多苦头,我们面对着那欺负了咱们佩珩的臭小子,还不知道如何刁难。”

    萧杏花听了这个,不免笑了,感激地望着他:“如今认了爹娘,我娘性子自然好,我爹显见得极为古怪,我原本还怕你和他不对眼,倒是弄得不愉快,如今你能这么想,我总算放心了。”

    萧战庭笑了,抬手揽住她的肩:“怎么说,这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便是言语难听了,也不至于和他呛声。再说了,我瞧着他就是面冷,其实心里极疼你的,赶明儿你多哄哄,也就好了。”

    萧杏花顺势将脑袋靠在他肩膀上,轻轻磨蹭了下,低声道:“铁蛋儿,这次见了爹娘,我想着这三十年转眼过去,也是感慨。其实人生在世,不过百年,如今咱们已经是当了爷爷奶奶的人,再一眨眼,说不得半截身子进黄土了。”

    萧战庭微微眯起眸子,望着那迎面而来的夕阳,半响后,才道:“这次中毒,险些丧了性命,我其实也想了许多。你我少年夫妻,之后分别多年,再相聚时年纪也不小了,便是我以后无病无灾,能陪着你的时候也不过那短短几十年。况且我如今在朝中已经是位极人臣,千尧千云都已经封侯,梦巧儿也封了大将军,我萧氏一门风光至此,已是高处不胜寒。”

    说着,他低下头,望着半靠在自己肩膀上的萧杏花。

    “我倒是不如借着这次中毒,就此辞官离去,之后随便寻一处这山清水秀之处,归隐山林,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萧杏花抬起眸子,望向自己的夫君。

    夕阳落在他那棱角嶙峋略显削瘦的脸上,本是极严肃冷硬刻板的,可是他那双眸子中,却是泛出别样的温柔。

    也许是落日余晖洒入眼中的缘故,那温柔中仿佛荡漾着水光。

    她抿唇笑了笑,轻轻“嗯”了声:“也好,你陪着我,我们也如爹娘一般,寻一处山林隐居,倒是别样自在清净。至于儿女,自有儿女福,我们也不操心了。”

    萧战庭听说儿女,倒是想起了佩珩的事。

    “其实千尧千云也就罢了,我们也没什么可操心的。千云已经有了槐儿,又封侯的,千尧梦巧儿虽说至今膝下无子,也倒没什么。至于翎儿,如今交给千云媳妇养着,我看叔侄两个长在一起倒是极好。只是佩珩……”

    他想起自己那岳父所说,拧眉道;“我听着岳父的意思,是要佩珩留在他身边,学医三年,不见外人。如此一来,这婚事怕是彻底耽搁下来。”

    萧杏花这几日其实也听佩珩提起了,默了片刻,叹道:“若是真得学医三年,她和皇上是断断没有可能了。皇上那边怕是心里还悬着,我们总要寻一个机会,也该让皇太后和皇上知晓这事,到时候,他们自然选个皇后,再招纳妃嫔。”

    萧战庭其实原本是怕妻子担忧佩珩婚事,如今见她这么说,也就放心了。

    “今日岳父大人倒是把我教训一通,说难道说女儿家这辈子就该成亲嫁人生子,说佩珩若跟他学医,倒或许有一番成就。我想着也是,儿女自有儿女福,如今抉择,端看佩珩自己意思。其实就算她学医三年,到时候也不过二十有一,我大昭国便是留女儿到二十的,也是有的。”

    萧杏花听闻,笑了笑:“也不怕的,其实娘也和我说过这事,她意思是,不舍得佩珩外嫁,想看看这两年在夏家宗族中寻个好的,放在眼底下更放心。”

    夏家子孙成群,支脉繁多,总有些和夏九寒不同脉的别枝,本就出了五服的,又加上萧杏花这边是女子,佩珩论起身份又占了一个“表”字,干脆再嫁回夏家,也是可以的。

    夏九寒是夏家嫡系,他的外孙女嫁回夏家,断没有受气的道理。

    萧战庭想想也是:“这都是以后的事了,还是要看她自己,如今既答应了岳父跟着她学医,先让她潜心学医就是。以后便是年纪大了,可以留在夏家,也可以由千尧千云照料着,倒是不怕的。”

    萧杏花听他这么安排,自是没什么可说的,伸手轻轻揽住他的颈子:“这些都听你的就是了,佩珩命好,自有兄长嫂嫂帮衬,我也不必操心。”

    萧战庭听她说话软软的,又略显沁凉的手搂着自己颈子,不免心中有些异样,胸膛也觉得泛酸泛涨,微微低首,哑声问道:“佩珩命好,难道我的杏花命就不好?”

    他这声音,平时也就罢了,如今在这山里微风之中,竟觉十分动人,再者他如今身上残毒已经解了,萧杏花也是悬着的心放下,此时听他这低醇话语,心中不免泛软。

    几分疼惜,几分动情,有青梅竹马的相互依存,也有携手到老的相濡以沫。

    她仰起脸来,故意这么问道:“我怎么命好了?”

    萧战庭看她因为仰脸的缘故,那双杏眸略显狭长,唇儿微微翘起,落在眼里,一时竟觉别样风情。他的大手轻轻揽住她的后背,让她抵靠在自己胸膛上。

    “什么儿女孙子,咱们以后都不操心了。等我辞官了,也像你爹带着你娘一样,任意畅游这天下之大,以后我所有的心思都在你身上,心里眼里都只有你……”

    这番话若是别人去说也就罢了,可是由萧战庭说来,却是多少有几分别扭,以至于说到最后,他刚硬的脸庞上也微微泛起了红,声音也变低了,仿若在喉咙里呢喃一般。

    最后,他甚至俯首下来,灼热的唇在她耳边模糊低哑地道;“前半辈子让你吃了苦,后半辈子,我倾尽所有来疼你……”

    萧杏花听着,心里一慌。

    其实他先是出外征战,之后好不容易回来又中毒了的,两个人已经是大半年功夫不曾有过。以前也就罢了,只当没有这等事,最近一两年,她也是渐渐从中得了滋味,又旷了这么久,如今听他这话,已经是半个身子都瘫得犹如面条一般了,直往下滑。

    萧战庭大手轻轻托住她,只是这一托间,却是恰好将她的双臀按在了自己的腰跨处。

    不是一日两日的夫妻了,她又哪能不知道,坚硬若石的,几乎要把自己的濡裙戳穿的是什么。

    想到这还是在外面,她面上泛烫,心里发慌,咬咬唇,便用手使劲抠了抠他的肩膀:“这才刚清了毒,你好歹缓几日,养养身子……”

    她这话说出来最是没说服力了,声音娇软,简直像是在勾引他。

    他越发微微往前倾,一只手按住她的臀,另一只手扣住她的腰:“没事,想了多日了……我身子好得很,不信等下你看……”

    他的声音粗嘎到仿佛风吹过悬崖上嶙峋的石。

    ~~

    这一夜萧杏花彻底明白了,豹子就是豹子,哪怕是才病过一场的豹子,你也不能小觑。

    许是如今她寻了爹娘,许是他如今身上的毒终于解了,当然也可能只是因为换了山涧峡谷这么一个新鲜的地儿,他竟比往常时更来得猛些。

    当外间鸟儿的叫声在木屋窗户响起时,她是怎么都爬不起来。昨夜被折腾得狠,他甚至让她跪在榻间,而他则是半趴在后面。

    他瘦了许多,腰跨的骨头都咯着嫩生生的她,求饶也求过了,却根本不顶用。

    他就像一头刚下山的豹子,怎么止都止不住。

    微微睁开眼,看旁边,男人已经起床了。

    她勉强爬起来,下了木床,来到窗前,却见峡谷外,两个儿子也到了,正陪着当爹的练剑,父子三个人已经是挥汗如雨。

    她望着这情境,一时也是笑了。

    千尧先见到娘醒了,便笑着道:“娘,佩珩一早就做好饭了,说等你醒了,咱们一起过去吃。你先过去吧,我和爹还有千云先去旁边溪水里洗洗。”

    萧杏花也想起这附近有溪水,周围都是芦苇丛,倒是个沐浴的好去处。虽说深秋了,可是昨晚折腾得她身上也有些汗腻,便也想洗,只是儿子去了,她却不好去的。

    正这么想着,就听萧战庭吩咐两个儿子道:“你们也不必图现成饭,过去帮你妹妹一起做饭吧。”

    两个儿子听了,想想也是,便放弃了沐浴,直接和爹娘告辞,帮着妹妹做饭去了。

    萧战庭目送连个儿子离开,这才进来屋里,却是一伸手:“走,我抱你过去,给你好生洗洗。”

    啊?

    萧杏花听他这话说得,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仔细等下儿子回来了。”

    “谁能这么没眼色,我既让他们走了,还有再回来的道理?”

    萧杏花听他这么说,也是噗嗤笑了。

    其实她身上没有力道,正好就着他的大手,赖在了他怀里。

    他抱着她,来到溪边,就着芦苇丛的遮挡,帮她褪去衣衫:“这深山峡谷,连个侍女都没带,只好我这萧国公亲自出马伺候夫人了。”

    她在他怀里闭着眸子,没说话。

    待到身上微凉时,又有些羞,老大不小了,光天化日的,终究是有些放不开,便干脆埋在他胸膛上。

    谁曾想他的胸膛上也是没什么衣衫了,两个人就这么浸泡在了溪水里。

    当阳光落在她慵懒闭起的眼睛里,当水花洒在她细软微凉的身子上,她感到自己这些年的疲惫,紧绷的精神,仿佛一下子消失了,松懈了。

    “为什么我在侯府里时,明明有许多丫鬟仆妇伺候着,却依然觉得累?”

    “可能是我没亲自伺候你?”

    萧战庭抬起手来,撩着水,洒在她细软的腰上,看着那水珠在阳光下反射出晶莹的五彩光芒。

    “我觉得也是!”萧杏花忍不住笑出声:“以后全靠你了。”

    萧战庭这边夫妻沐浴,其间自有一番旖旎风光,两个人在这山涧溪水中,也是回忆起往日在大转子村槐继山下的种种情境。当时年轻,萧杏花更多的是羞涩惊怕,害怕别人发现,如今年纪大了,这山涧里又没旁人,儿女们也不敢轻易过来打扰的,旧梦重温,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这二人终于沐浴完毕,出来重新整理衣衫,准备去用膳,谁曾想,来到夏氏夫妇所处的木屋外,却见到夏银炭正匆忙从屋子里出来。

    夏银炭见了萧杏花,如今真是恭恭敬敬的,比见了自家主爷还要恭敬。

    “银炭见过小姐。”

    他以前那么凶巴巴的,如今竟然还可以在自己做出如此低姿态,实在是让萧杏花有些想笑。

    “你也不必这么客气,以前的事,本就是误会,并不必放在心上。”

    谁知道夏银炭听了,却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小姐,以前的事,千错万错自然是银炭的错,我不该有眼无珠不识小姐!以后我必跟随在小姐身边,鞍前马后伺候,不离左右,誓死保护小姐!”

    啊?

    萧杏花微诧:“保护我?”

    夏银炭理所当然地点头:“是了,主爷说了,以后我就要跟随小姐左右,视小姐为主!”

    萧杏花和夫君对视一眼,她明显感到了夫君眼中的不悦。

    萧战庭轻轻皱眉,淡声道:“这个不必了。”

    他辞官后,自然会一直陪着自家女人,不离左右,难道说他萧战庭还保护不了自己女儿,竟要个这么五大三粗的汉子,来个什么“鞍前马后伺候,不离左右”?

    萧战庭这早间在溪水里得了趣,还想着抱着娇妻归隐山林,从此后逍遥自在为所欲为呢!哪能凭空多这么一个碍眼的?

    可是夏银炭显然是个倔强性子:“小姐,这可是主爷的吩咐!主爷待我有再生之恩,我曾发誓一生效忠主爷,为他肝脑涂地!如今他既吩咐我保护小姐,我便是死,也不能离开小姐半步。”

    望着地上跪着的这位夏银炭,萧杏花简直是头大:“罢了,你先起来,我回头自会和父亲商量,看看这件事如何处置。”

    夏银炭见萧杏花这么说,连连点头,一时又道:“对了,还有件事忘记告诉小姐了,今天咱们峡谷外来了一个客人,看样子是认识姑爷和小姐的。咱家小小姐知道对方来了,已经和主爷禀报过,之后便出去见那位客人了。”

    “客人?”萧杏花听得不解:“什么样客人?”

    夏银炭摸摸脑袋,却是道:“这个不知了,对方自称姓刘,是个小白脸儿,模样俊俏的。看样子小小姐和他认识的。”

    姓刘?小白脸?和佩珩认识?

    萧战庭和萧杏花面面相觑间,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皇上?

    难道竟是他?

    前来云夏山的,确实是刘凝。

    自从那日萧战庭吐血之后,他见过一面佩珩,谁曾想佩珩说了一些绝情的话。

    听了佩珩那些话,他纵然是性子温和,其实心里也有些失落的,想着她终究爱自己不若自己爱她。亦或者,她当初答应做自己皇后,其实本就别有所图。

    每每想起这个,不免心如刀割一般。

    这些日子,知道她出外陪着萧战庭求医,他在宫里,便是分外煎熬纠结。

    一时想着,随她去吧,自己退一步,干脆就此绝了,也免得平白添许多伤心;一时又想起往日和她相处的种种,不免心荡神摇。

    这世间女子许多颜色,他往日并不会放在心上,可是唯独她,或许也是几次周折,或许是当初她冒险为自己送来玉佩,也不知道是哪个时候,她就犹如一粒种子落在自己心里,生根发芽,在他心间盘根错节,再也驱逐不去。

    若是硬生生拔出,自是撕心裂肺一般。

    如今手底下人探知萧战庭带着儿女来到云夏山,他终于一个冲动,竟来了一个微服私访,走出宫门,跑来寻她。

    之前一点点的怄气,早已经烟消云散,十几日的分离,让他已经是思念成疾,根本不愿意去想她心里到底有自己几分。

    便是不及自己十分之一,那又如何,日子还很长,总有一日,他会占满她心坎每一处。

    派人进去报了信,他站在云夏山茅屋外,负手而立,遥望着山上苍穹,意态遥远,心中却是忐忑。

    她是见,还是不见?见了后,会怎么说?

    若是萧战庭身子已经无碍,她是不是就可以随着回去燕京城了?

    不知道等了多久,终于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轻盈柔软。

    这脚步声踏在他的心坎,他知道这是谁。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记住了这姑娘的脚步声,从不会错认。

    “臣女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身后那人跪下了。

    他深吸口气,握了握拳头,终于缓慢地回过身去,垂下眼,望向地上跪着的那个人。

    多日不见,倒是清瘦了些,在这青山绿水间,仿若一根细竹,纤弱单薄。

    “平身吧。”数日之后的相见,她竟是这般生疏,他也就面上泛起冷来,深吸口气,压下胸膛里荡漾的柔软和酸涩,他挑眉,淡声道:“萧国公身子如何了?”

    “还好,残毒已清,只是总需要些时日慢慢恢复。”萧佩珩起身,恭敬地这么道。

    “那就好。”

    在这声“那就好”后,两个人之间相对无言,只有晨间的风吹过周围郁郁葱葱树木时发出的沙沙声响。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究是刘凝忍不住了,苦笑一声,温声道:“你过些日子,也该回去了?”

    萧佩珩此时,胸口仿佛被千斤之重的巨石压着,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

    她知道皇上的意思。

    皇上特意跑来云夏山,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摆在她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跟随在外祖父身边,潜心学医,有所建树;另一条则是跟着皇上进宫,坐上皇后宝座,执掌凤印,也为萧家富贵保驾护航。

    她心里是有眼前这个男人的,夜晚时分,每每想起,也是揪心般疼痛,只是平时忍着罢了,故作云淡风轻。

    可是她也明白,自己不过是个寻常女子,若是陪在他身边,凭了什么,这堪称绝色的容貌,还是萧家的权势?

    这个男人长她十二岁,她对这个男人,有爱慕,但是那种爱慕却总带着些深思后的冷静。

    为什么?

    萧佩珩想过这个问题,翻来覆去地想,最后隐约明白,或许是自己太年轻,而他又太过持重深沉。

    他总是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心思,极少外露。

    便是自己,也很难看破他的心思。

    这使得她一直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不敢太过投入,也不敢太过放纵。

    “怎么,你还要留一些时日?”

    刘凝见她微微低着头,迟迟不语,以为是有什么为难,也是心里焦急,便出言催促。可即便是心里焦急,他说出的话,依然是尽量的轻淡,隐隐有着帝王的倨傲和疏远。

    萧佩珩在这纠结间,已经越发肯定了自己原本心中的想法。

    人活不过百年,是禁锢在宫廷之中陪着皇太后说说话,再料理后宫杂事,还是游荡在这山清水秀之间,跟随着外祖父学医救人,该怎么选,她其实早已经明白了。

    她喜欢过霍行远,也爱慕过眼前的男子。

    也许是经历的事情多了,反而把这情爱之事看淡了。

    外祖母说了,夏家的女子,并不是只有嫁人一途,许多女子,留在宗族之中,也有一番建树。

    她……为什么不可以做另外一种人?

    “启禀皇上,臣女怕是……不会再回去燕京城了。”

    “什么?”刘凝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其实他来的时候,还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应该更稳定些,何必她不回去,他就巴巴地追过来看呢?他完全可以稳坐在帝王宝座上,等着她回去。

    燕京城里谁家男子敢向她提亲,他会先让谁难看。

    如此一来,萧佩珩终究是他的。

    可是现在,佩珩的话,却是让他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竟不回去了?

    “是,皇上。”佩珩当即跪下了,恭敬地道:“我母亲已经和失散多年的家人相遇,我外祖母便是夏神医。他如今已经打算把衣钵传给我,我要跟随在外祖父身边,潜心学医,将来也好悬壶济世,救死扶伤。”

    刘凝紧紧地皱着眉头,眯起眸子盯着跪下的她。

    “夏神医?”

    来之前他已经查好了的,知道这所谓的夏神医,其实是当今夏家宗长的同胞弟弟,是正宗嫡系的夏家血脉。

    不曾想,萧杏花竟是他家丢失的女儿?

    “是,夏九寒,夏神医,那是臣女的外祖父。”

    刘凝怔怔地盯着地上跪着的佩珩,只觉得脑中有一阵的混乱,他攥紧拳头,当中有理清这一切的时候,忽然有些想笑。

    于是他发出一个嘲讽的笑来。

    “意思是,你认了外祖父,打算从此后潜心学医,不会燕京城,一时半刻,也不会考虑婚姻大事了?”

    “是。”萧佩珩闭上眼,轻声道。

    “等三年后,你已经二十有一,你还要嫁人吗?”

    “不嫁原也没什么。”萧佩珩淡声道。

    其实外祖母也曾说过,可以挑个族中子弟嫁了,可是她知道自己,心里有了皇上,曾经沧海难为水,便是未必为了皇上飞蛾扑火,可是却也容不下别个了。

    “你,你——”刘凝原本尚且温和的面孔有一瞬间的崩裂:“你爹呢?他也同意?他怎么说?他允许你跟着去学什么医,愿意你终身不嫁?”

    “我爹如今听我娘的,我娘听我外祖父的。我娘是同意了的,我爹也没说什么。”萧佩珩低声道。

    刘凝听闻此言,只觉得胸口有一团火,一下子炸开了,炸得脑中轰隆隆作响。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顾一个帝王的尊严跑来这云夏山吗?你以为我是来乘凉纳快的吗?”刘凝咬牙道:“你轻飘飘一句话,就把我所有的期望都打碎在地上?当初你答应得好好的,如今呢,却是矢口否认?”

    天子盛怒之下,自有一番气势,周围人等,纷纷跪下。

    萧佩珩两肩微微瑟缩,不过还是硬着头皮沉声道:“皇上,一切都是臣女的不是,是臣女出尔反尔,还望皇上宽宏大量,恕我欺君之罪。我跟随外祖父学医三年,若有所成,必将为大昭百姓尽绵薄之力,为皇上千秋万业祈福。”

    “那我呢?我怎么办?”

    来时,还有些犹豫,想着未必非要过来这一趟,谁知来了,却是这等结局!

    “请皇上为了皇太后,也为了江山社稷,尽快立下后位,招纳贤妃,为皇家开枝散叶。”

    刘凝听闻此言,拳头几乎握得格格作响,他泛红的眼睛盯着佩珩,气喘之下,半响才咬牙切齿地道;“好,好你个萧佩珩……好……”

    深吸口气,他陡然转过身去,背对着地上跪着的女子,面对着那山涧里缥缈的云,稀薄的雾,冷冷地道:“好,你今日既说出这般绝情的话,朕自然是记住了,会记一辈子!朕这就回去,回去——”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愣住,最后苦笑一声,苍凉颓废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朕何必和你计较……”

    “皇上?”

    刘凝却再次深吸了口气,定声道:“让你爹来见我吧。”

    谁也不知道萧战庭和皇上到底说了什么,一番深谈后,刘凝回去了,回到了他的燕京城,回到了他的皇宫中,回到了他的金銮殿。

    皇上刘凝走得那天,佩珩站在山头上,遥望着那个逶迤在远处的一行人。

    她知道那些缓慢移动着的人中,必然有一个是他,只是不知道哪个是罢了。

    她不知道父亲和他说了什么,不知道他走的时候,是否还带着失望和怒气。

    可是她知道,他终究是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也许终其一生,她都看不到这个人了。

    佩珩仰起脸来,望向苍茫的天空,就在起伏的山峦之上,是高远辽阔的天。

    一队秋雁展翅,行经在天际间。

    她想起,当自己告诉他说,以后再也不会回去燕京城时,他的目光就是望向那么遥远的地方。

    在那一刻,他看的是什么,又想的是什么?

    佩珩不得而知,一辈子也无法知道了。

    “如果你实在觉得难受,还可以反悔,我和你爹带着你,再回去燕京城。至于你外祖父这里,不必担心,娘去和他说。”

    虽说这个爹性情古怪吧,可是萧杏花却明白,爹是要听娘的,娘要听自己的。

    便是娘不说话,自己撒撒娇,看起来这个爹也马上就认了。

    “不用了,娘。”佩珩缓慢地收回目光,对着自己娘笑了笑:“我认了,这事怪我自己。”

    “如今你爹和我的意思,是离开燕京城,打算辞官还乡的,皇上已经应允了,但是朝中还有你两个哥哥在,你既不必怕皇帝忌讳我们萧家势大,也不必担心进了宫孤立无援,无人撑腰。倒是不如成全自己,也成全他,岂不是干脆?”

    佩珩却摇摇头:“只能说,事到临头,当有另外一个选择摆在我面前,我才发现,自己还是会退回去。”

    嫁给皇帝,当个母仪天下的皇后,需要付出多少,她约莫也明白。

    皇帝答应她的话,能坚持到何时,却是谁也说不清的。

    “如今就这么给自己一个了断,也给他一个了断,从此后我没了牵挂,一心跟着外祖父学医,将来悬壶济世,救死扶伤,也未尝不是一件快事。”

    萧杏花望着自己女儿良久,最后道:“也行,随你自己。只是你要记住,既踏出这一步,便没有回头路。他是什么人,是这个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他不可能等着你。离开这片云夏山,回到金銮殿,他马上就会招妃嫔,定后位。”

    佩珩垂眸:“娘,我知道的。”

    萧杏花叹了口气,牵起女儿的手:“罢了,事情既已如此,多想无益,咱们回去,你外祖父还等着你回去,也好一起用膳。”

    这几日,萧战庭身子已经大好,也该时候处理下繁琐杂事了。其实随氏的意思,是先带着女儿一行人,前往南疆,也好让女儿早些认祖归宗,顺便感谢前宗长当年卜卦之恩。

    只是萧战庭这边,因为身有要职,况且两个儿子以后还是要在朝中为官的,总该回去递个辞呈,交割一番,也算是善始善终了。

    夏九寒好不容易见着女儿,真是恨不得寸步不离才好,哪里舍得就此又被萧战庭带走,最后还是随氏做主,夏九寒这才勉为其难点头同意了。

    不过两个儿子随着萧战庭回去燕京城,佩珩则是留下跟在祖父母身边孝敬。待到萧战庭这边燕京城中俗事交割妥当,再给两个儿子延了假,带着萧杏花并小儿子过去南疆去正式拜见岳父母家,同时也让萧杏花认祖归宗。

    告别了父母和女儿,萧杏花踏进马车里,慵懒地倚靠在夫君身上。

    她笑望了眼马车外两个器宇轩昂的儿子,忽然就想起,最初他们认了这个爹,跟随着萧战庭进燕京城的情境。

    那个时候两个儿子就连骑个马都是战战兢兢的,唯恐摔下来,平日言行更是小心翼翼,分外拘谨。如今才几年功夫,两个儿子都仿佛长进了许多,言谈举止,已经是大家公子气派,便是骑马行进间,也是隐约有了萧战庭这马上将军的威仪之感。

    乍一看,都不敢信,那就是自己儿子。

    萧战庭见她望着外面笑,也是不解,挑眉道:“在看什么?”

    走出这么远,送行的岳父母怕是早已经没了影子。

    萧杏花于是放下车帘,不看了,闭上眼睛,赖在他身上。

    他这几日总算不像前几日那般削瘦,胸膛厚实,靠上去舒服。马车颠簸间,算是个人肉垫子。

    “你怎么不出去和千尧千云一起骑马啊?”

    他见她懒懒地瘫在自己身上,分明是一副赖定了的模样,却故意说这话来,这可真是得了便宜又卖乖,也是笑了。

    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又把她往上提了提,好和自己正好凹凸相扣。

    “我若是在外面骑马,谁来抱着你?”他凑在她耳边这么说。

    这一句,到时让她耳根发痒,抬起脸来,睨了他一眼。

    “这才病好多久,已经学会了花言巧语。”

    萧战庭却咳了声,一本正经地道:“杏花,其实这些天,我也想了许多。”

    “你想什么了?”

    萧战庭严肃地道:“我年少时,长在乡间,浑浑噩噩度日。”

    萧杏花想想小时候,却是道:“也不算浑浑噩噩吧。”

    其实他年少时,可是村里最能干的后生,上山打猎砍柴,半山腰里开荒种地,杀鸡宰羊,都是一把好手。没爹的孩子早当年,他十一二岁就跟着人家猎人去山里,出去那么三五天回来,所得竟不比寻常人少。

    萧战庭望了她一眼,许久道:“后来出外征战,我拼命想攒钱,谋个一官半职,好回家让你过好日子。”

    萧杏花斜他一眼:“只可惜,你早年的银子我可是没福享受。”

    萧战庭又道:“再后来,以为你不在人世,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拼死征战,落得一身功名,位极人臣。”

    萧杏花见他这么说,干脆帮他接着继续道:“再后来呢,你找到了我们,更是没活明白,一家子稀里糊涂地闹腾。”

    萧战庭点头:“你说得是。其实想想,我最初狠心离开家乡,离开你,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让你有猪肘子吃,让你有银子去看戏,再戴个银簪子金钗,穿几件鲜亮衣裳。”

    “是啊……”这么一想,最初的想法其实太简单不过了。

    萧战庭又道:“我病了这一场,其实很怕,最怕的是我就此去了,岂不是你又要当寡妇了?”

    萧杏花连忙点头:“那是自然,我可不想再当寡妇了!有钱寡妇也不想当!”

    萧战庭见她急切的样子,笑了笑,眸中泛起温柔来。

    “所以我想明白了,咱们回了燕京城,辞官归隐,我后半辈子最应该做的事。”

    “什么?”

    “自然是每日陪着你,寸步不离,再让你吃香喝辣穿金戴银,当个逍遥自在的地主婆。”

    “嗯?”所以为什么忽然扯到了这里?

    “你刚刚问我的啊。”

    “我问你?”

    “你刚才说,为什么我不骑马。”

    萧战庭停顿了下,凝视着她怀中的她,看她一双杏眸依然如年少时那般清亮,不免心中一动。

    他俯首下去,低声道:“若我去骑马,岂不是平白又浪费了陪着你的时间。”

    而他们,已经错过了太多太多的时候。

    马车里,不知道怎么传出来一声低低的叫来。

    就在前方不远处并行骑马的萧千尧兄弟俩,一边骑着马,一边随意说着话。

    “哥,等回去燕京城,你第一件事要做什么啊?”

    “我得先去好生洗一洗,免得到时候你嫂子骂我一声汗臭味。”

    “哈哈,嫂子万年就是那性子,哥哥你自然该小心着。”

    “是,摊上这么一位,我这辈子认栽。”萧千尧嘴上这么说,其实看样子乐在其中。

    萧千云自然是知道自己哥哥的,摇头叹:“这么一比,我家秀梅性子就好多了。我如果回到家一身是汗,她肯定早已经帮我准备好了热水,帮我搓背洗澡,还要伺候我更衣……”

    他这么一想,忽然心里空空的,对自己那媳妇真是分外想念。

    就在这时候,天外不知道是老鸹还是什么低叫了声,轻轻掠过他们马前。

    “哎……连这鸟儿都要知道要归巢,咱们果然是到了回家的时候了!”

    鸟儿归巢……他想媳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