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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A thousand mil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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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角色从学生转换成妈妈,快得令子衿自己都措手不及。

    她辞掉了工作,搬出宿舍,住进萧致远准备好的公寓里。

    屋子是一层两户打通的,事实上十分适合新婚夫妇居住,视野开阔,物业服务更是一流。萧致远请了两位专职的护士照顾女儿,而他自己也谢绝了一切应酬,每天准时回家,同子衿一起照顾孩子。

    大约是早产的缘故,宝宝的身体不算好,总是生病,吃不下东西,睡得又不安稳,常常整夜哭闹。子衿毕竟年轻,面对小小的,连骨头似乎都是柔软的小家伙,尽管努力学着照顾,到底还是极有压力的,好几次都偷偷躲到了卫生间大哭。

    那次是萧致远自己看见的。他工作到半夜未睡,去宝宝房看过孩子,却发现子衿不在卧房里。床头灯还打开着,被褥凌乱,显然她离开没多久。

    萧致远走到客厅,发现客卫开着灯,隐约传来低低的抽泣声。

    他踌躇了片刻,敲了敲门。

    子衿很快从里边出来,神情很镇定,只是红肿的眼眶多少还泄露了些许情绪。她只看他一眼,侧身想要离开。

    “马上要一百天了,我想带她回家去见老爷子。”

    萧致远站在黑暗之中,落地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让他的表情带上了几分若明若暗与难以探究。如今的他,面对桑子衿,不会再有往日炽烈的流露表白,更多的只是内敛暗藏与不动声色。

    “领证的事也拖到了现在,你什么时候准备好?”

    子衿仿佛彻底惊醒过来,揉了揉眼睛,歉意一笑:“是啊,还有领证呢……她一生病,我什么都忘了。”

    “那么就明天吧。”萧致远淡淡的说,伸手替她擦了擦脸上残余的泪痕,“早点睡吧,小家伙不会有事的。”

    子衿“嗯”了一声,慢慢拖着脚步去了卧房。

    小宝贝难得睡得这么好,长长的口水都拖下来,粘在枕头上。子衿看了一会儿,回房躺了下来,可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说起来,自从女儿生病,她已经有五六天没有好好睡觉了,偏偏今晚小家伙好转了,萧致远又提起了那件事,她更加心烦。

    她从床边摸出了一粒安眠药,和水吞下去,心事重重的躺回床上。

    明明身体已经透支到了极限,为什么……大脑没有丝毫要停下休息的迹象呢?

    过往的一幕幕都在闪回般重现,子衿有些烦躁的坐起来,又倒了一片药吞下去。

    领证……真的要和那个人领证?

    她拖了两三个月,这次,又该怎么收场呢?

    子衿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快要天亮了……该死,为什么还睡不着?再过一会儿小家伙醒了就给给她吃东西了……还得再让医生来看看。她必须好好睡一觉,才有精力照顾女儿。

    子衿烦躁地索性坐起来,拿出抽屉里的药瓶,哗啦啦一下倒出一掌心,猛地灌了进去。

    这样总能睡着了吧?她这样想着,闭上了眼睛……

    最后却是被凉意激醒的。

    她艰难的睁开眼睛,只看到萧致远扭曲的脸、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自己。她能察觉出自己的脸上、脖子上正一滴滴的落下水珠,是他……用水泼了自己么?

    “你答应了和我结婚,现在想反悔,想死了?”萧致远低吼着,英俊的脸上表情狰狞可怖,“桑子衿,你想得美!”

    他弯腰想去抱起她,见她昏昏欲睡,想要闭上眼睛,终于按捺不住,狠狠一巴掌便甩在她的脸上:“桑子衿,你敢去死试试看!”

    她缩在他怀里,晕晕乎乎的,是真的被这一巴掌甩懵了。

    怎么会呢?她怎么会想死呢?她还有小女儿,她是要看着她长大的啊!于是子衿拼命的摇头,试图和他说话,他却再也不看她一眼,径直抱着她下了车库,吩咐司机开车。

    这一晚漫长得像是再也不会结束。

    洗胃,检查,最后还是被要求留院观察。

    子衿静静的躺着,看着生理盐水一滴滴的落下来,灌进自己的静脉。头脑已经清楚了不少,刚才她想和萧致远说话,他却转过了头,俊朗的眉宇间满是疲倦,连开口都不愿。

    “喂,我们……改天再去领证吧。”子衿终于还是说。

    他坐在那里,没有什么表情,阳光落在他肩上、身上,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具没有任何情感的雕塑。

    “萧致远……我不是不想领,是……真的没力气。”

    “不用你出门。”萧致远淡淡的说,“我喜欢今天,会让他们到这里来给我们办手续。”

    子衿的脸色在瞬间苍白灰败下去,而他神色不动,只是站起来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看着她:“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今天么?”

    她茫然的回望他,摇了摇头。

    “桑子衿,记住这句话。”他一字一句,神色倨傲,却又苍凉,“哪怕是你死,我也不会轻易放过你。”

    到了中午的时候,又是一轮检查完毕。子衿注意到萧致远出去接了个电话,许是因为门未关紧,她听到了不少。

    “上维算是彻底的度过难关了?”她忍不住问了一句,“听说你爸爸彻底把这一块交给了你。”

    萧致远不置可否间,唇角的笑凉凉的,仿佛这件事与她无关。

    子衿恹恹的转了个身,有些后悔自己多问了一句话,未想到萧致远调整了语气,平淡却平稳的回答:“是。总体而言,暂时不会出现上维会被人收购的危机了。”

    她靠在枕头上,眼角的余光看到萧致远的背影,这段时间因为照顾女儿,他又瘦了许多。而工作上更是废寝忘食,常常在家通宵,据说偶尔只在中午的时候补眠。有时她也会盯着他愈发显得轮廓清隽的侧脸看,看着看着就在想,这个男人会不会过劳死呢?

    这个想法多少是恶毒的,可她常常沉迷进去,无力自拔。但是有时候,她看着他小心翼翼抱着女儿的身影,却又觉得愧疚……至少,他们现在都应该放下那件事了。

    再艰难也要做到,因为是为了唯一的宝贝。

    那一天一夜间发生的一切事,就像是一个伤口,在远没有愈合的时候,就被他们两人便齐心协力的,用一层层纱布裹了上去,任其溃烂,却装作什么都未发生。

    子衿“恩”了一声:“恭喜你。”

    他依旧不置可否,将手边一叠文件放在病床边:“你看看,没意见就签了吧?”

    子衿拿过来,最上边是一份房产证明,目前他们居住的那套公寓写着桑子衿的名字,另外还有若干份投资基金,以及一张签过名字的支票。

    子衿微微有些吃惊的盯着那个数字,拧着眉没有开口。

    “就当是彩礼吧。人生大事,礼数上总是要的。”萧致远将笔递给她,“这里还需要你签名。”

    “我可没那么多的嫁妆回礼。”子衿冷冷的笑了一声。

    “不需要。”他的声音简单而冷酷,“我只要你。”

    她长长的睫毛轻轻一颤,落下的阴影衬得肌肤愈发雪白,拿过笔正要写字,还是顿住了:“要不还是写宝宝的名字吧?”

    “她的我自然会准备,不用你操心。”他唇角微勾:“还有,女儿的名字还要进了萧家门才能取。你一天不和我领证,我就没办法帮她上户口。”

    子衿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她一仰头,眼角仿佛蕴着冰晶一般,闪烁着微光,却不知是不是想要哭出来。萧致远却只是看着她,慑人的目光像是无形的压迫,逼得她无所遁形。

    子衿一咬牙,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镇定的拿回来放进档案袋:“我会放在家里的保险箱,密码你知道的。想怎么用不用问我。”说完又递过一张小小的信封,“前段时间太忙,也没和你商量过结婚后的事。这里是两张卡,一张是我的副卡,另一张每个月1号都会打进一笔钱作为家用。我想应该够了。”

    子衿沉默的看着他将信封放在了自己枕头边,拉开房门,回头说:“你换下衣服,他们来拍张照,把手续办一办。”

    等她换好衣服,果然有人在走廊上布置好了拍摄器具,组装好了电脑器具,笑盈盈的招呼她:“桑小姐,和先生一起合影吧?”

    子衿慢慢的走过去,站在萧致远身边。闪光灯一亮,她却闭了闭眼睛。

    “再照一张吧。”工作人员有些为难的说,“闭眼了。”

    萧致远揽着她的腰,并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好。”

    子衿的身子在轻轻发抖,她忽然发现自己无法再硬是挤出一丝笑容了,有些仓惶的侧过脸:“等等,我还有些事想和你谈。”

    他凝眸看着她,笑意渐渐消失殆尽,转而对在场的工作人员点点头:“麻烦再等一会儿。”

    他们重新回到病房,子衿慢慢的说:“我还有个要求。”

    “你说。”

    “结婚的事,我希望能保密。”她的目光落在那一叠报纸杂志上,顿了顿,“我不想像你哥哥那样,世纪婚礼弄得满城风雨。”

    萧致远唇角的笑意愈发讽刺:“嫁给我了还没法面对这个事实?”

    子衿索性把心一横,言不由衷:“我不想女儿从小就在公众眼皮子底下生活。萧致远,你连这一点都做不到,还想要结婚么?”

    他的嘴角似是不经意间动了动,淡淡的说:“保持低调是吧?你不怕将来节外生枝?”

    子衿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萧致远的兄长结婚不过半年,当初那么高调的门当户对,三个月之后就传出了绯闻。像萧致远这样的黄金单身汉,经受的诱惑只会更层出不穷。

    “作为回报,我也向你保证,不会干涉你任何私生活。”子衿郑重的说,“将来你遇到爱的人也好,对我厌倦了也罢,只要你答应让我和女儿离开,我可以离婚,不要你任何财产。”

    他站在那里,脸色铁青,就连眼角都有轻微的抽搐。可他终究还是控制住了情绪。仿佛是听到了一个最好笑的笑话,他冷冷勾起唇角:“好,我向你保证。”

    “走吧。”子衿终于松了口气,展颜笑了笑,甚至主动挽住了他的手臂,“反正是为了孩子,日子不过就是凑合着过吧。”

    夜风一阵阵的卷过来,虽是盛夏,却也凉气逼人。子衿在姐姐的墓前已经坐了很久,似乎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她抬头看看天空,忽然觉得自己离那些星星这么近,仿佛眨一眨眼睛,它们就会倾倒下来。

    “姐姐,四年多了,我第一次来看你,是想告诉你……忍了这么久,我终于要离开他了。”她喃喃的说,“乐乐她很好,很乖呢,很听话。再过几年,她长大了些,我就带她来看你。我向你保证,姐姐,我会带着她离开的,一定。”

    子衿慢慢站起来,离开墓园,一步比一步坚定,没有任何犹豫。

    她坐上车,拨出一个电话。

    是王阿姨接的。

    “阿姨,爸爸在家吗?”

    “哎,子衿啊?老爷子不是去你家了吗?说是想乐乐,非得去看看呢。”

    子衿怔了怔:“好,那我回家去看看。”

    一推开家门,子衿却被眼前这幕场景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老爷子和萧致远分坐在沙发两端,都沉默着,而乐乐缩在爷爷怀里,睡得正熟。

    “爸,你怎么还自己过来了?”子衿换了拖鞋,笑盈盈的走过去,“想乐乐的话接她去住几天就行了。”

    打从进门起,老爷子对着儿媳妇都是和颜悦色的,这次却没有丝毫笑意,只淡淡的说:“是,我是要接乐乐回去住几天。”

    乐乐被声音惊醒了,一睁眼看到妈妈,立刻扭着身子爬起来,扁了扁小嘴:“妈咪!”

    老爷子放开孙女,任她钻进妈妈怀里,又冷冷睨了萧致远一眼。

    萧致远手边放着一叠文件,他仿佛看得正认真,过了一会儿,才抬头笑笑说:“爸,真没事。我和子衿就是随口吵了几句。”

    子衿抱起乐乐,看她依旧昏昏欲睡的样子,便小心的将她放回了房间,掩上房门。重新出到客厅,老爷子站起来踱了两步,一脸不耐烦的对萧致远说:“你的话我不信,让子衿亲口对我说。”

    萧致远讷讷的收声,听到父亲对子衿说:“子衿,这几年我知道你受委屈了。这小子有事没事就搞出一堆花边新闻,是真的委屈你了。”

    子衿迅速地看了萧致远一眼,摇头说:“爸,你别这么说。萧致远没有亏待我和乐乐。”

    “前几天让他公布婚讯,既有我的意思,也有集团董事会的意思。上维的并购案你也知道,我们一开始就在弱势,好不容易能扳回来,还需要加强投资者的信心。而致远他在私生活方面,风评一直不大好,所以借着这个机会,也就公开了。”

    子衿无话可说,便只能沉默。

    “虽然是公开了,但是致远还是留了余地,你的信息,乐乐的信息,他请示过我,都保护得很好。你不用担心像……正平一样,整天鸡犬不宁。”老爷子叹了口气,“但是今天是怎么回事?子衿,你说,为什么我刚才去看乐乐,她在梦里哭醒了,说是你俩要闹离婚?”

    原来是这样。

    难怪老爷子一肚子脾气。

    这个家里,谁都能受委屈。

    唯独他的宝贝孙女乐乐不行。

    子衿抿着唇,悄悄睨了萧致远一眼。未想到他就这么坐着,沉着一张脸,仿佛也是满腹委屈,却不知道怎么解释。

    “爸爸,对不起,我们不应该把大人的情绪带到孩子身上。”子衿微微垂下头,“下次不会了。”

    老爷子点点头,又狠狠瞪了儿子一眼:“修身齐家平天下,先齐家再平天下,萧致远,你明白了么?”

    萧致远站起身来,微微颔首:“我懂,爸爸。”

    子衿看着父子两,忽然深呼吸,鼓足了勇气说:“爸爸,但是我是真的想和萧致远离婚。”

    子衿不再去看萧致远,直视萧老爷子,一鼓作气:“我和致远性格不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老是这样冷战,对乐乐也不好,所以……我想,还是要坦诚地告诉您我的想法。”

    老爷子这一辈子,大风大浪什么没见过,却显然对这番话有些措手不及。他皱着眉看着小儿媳,她的脸色苍白,表情却极倔强,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仿佛是在等一个回答。他倏然间叹口气,转而看着儿子。

    他是真的很少看到儿子这样怔忡的表情,像是被什么重重打击到了,像是被抢走了玩具的孩子,只能呆呆站着,竟不敢再拿回来——这可是他的儿子,萧致远啊!

    两个儿子之间,他一直知道自己偏心的是老大。可他从小就犟,长辈再偏心,他不抱怨,只是越做越出色,做到了极致,逼得他不得不放权。偶尔想起来,还是会有一种被儿子打败的挫败感,可是老爷子心里清楚,家族事业的未来,只怕还是要依赖在小儿子身上。

    可他何曾见过萧致远这样颓然丧气的表情。

    想到这里,老爷子既懊恼于萧致远的不争气,又担心乐乐,忍不住怒气勃发:“想让我孙女从小就生活在单亲家庭?你俩做梦!”

    子衿是第一次见到老爷子发这么大的火,顿时噤声,沉默下来。

    “今晚我就带她去我那里住。”老爷子转过身,训斥说,“我给你们一个星期的时间,处理好这件事,再把乐乐接回去。要是再让我看到这幅样子,萧致远,你给我等着!”

    小家伙在美梦中被爷爷抱走了。子衿疲倦的坐在沙发上,无力地抚了抚额头。

    萧致远在她身边坐下,低低笑了一声:“桑子衿,真的打定主意要和我离婚了?这么迫不及待?”

    子衿闭着眼睛,台灯温柔的光线落在身上,竟仿佛有些沉重。

    “我还记得结婚那天,你说……日子就是凑合过下去……现在,你连凑合也不愿了么?”他掰住她单薄的肩,“桑子衿,四年时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委屈?”

    子衿被迫承受他这样的炽热的目光,却仿佛被灼烫到了,微微扭开了头。

    “四年,子衿,我真的委屈了你四年。”他俊美得近乎无懈可击的脸沐浴在温柔的神色中,“小丫头,对不起。当年我向你求婚的时候,真的没想让事情变成这样。”

    “那么,你同意了?”子衿倏然间又充满了希望,眼眸晶亮。

    萧致远没有点头,也没有拒绝,却转了话题:“今天乐乐的老师打电话来,说了她在幼儿园的表现。”

    子衿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过去:“说了什么?”

    “她说乐乐和同年龄的孩子比起来还有些胆小,她希望家长能尽量多带孩子出去转转,让她更加勇敢,更有自信。”

    心头立刻浮起一阵愧疚的感觉,子衿明明白白的知道,这是她和萧致远共同造成的。假若他们能像平常夫妻那样,乐乐就不会那么没有安全感。可是事到如今,她又该怎么弥补呢?

    “下周我会请几天假,带乐乐去乡下住几天。你去不去?”他的手指轻轻在沙发上敲击,语气淡淡,“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陪她几天。”

    子衿在心底算了算日期,点头:“好。”

    子衿辞了职,目前只剩下一些交接工作,下班很早;乐乐又被爷爷接走了,傍晚回到家,只觉得周遭一下子安静下来。一个人的时候就连晚饭都懒得做,子衿泡了杯茶,拿些碎饼干准备将就一餐。没想到门竟然开了,萧致远也不进来,就在门口招呼她:“出去买点东西吧?”

    子衿也不管他看不看得到,摇头说:“不去。”

    萧致远却有耐心,倚在门口:“明天接乐乐去乡下玩,你东西准备好了么?”

    子衿怔了怔,日子过得这么快?

    萧致远作势要关门:“那我自己去吧。”

    她连忙绕到门口:“我和你一起去,乐乐常用的牌子你不知道。”

    萧致远开的是SUV,子衿嫌副驾驶太晒,自己坐在后排。她穿的是家居t恤短裤,车子里冷气又足,加上空间宽敞,她把双腿盘在椅子上,随手抓了乐乐的绒毯盖身上。

    他正开着车,余光在后视镜掠到孩子气的这一幕,忍不住勾起唇角微笑。

    子衿却抱着手臂,若有所思的望向窗外,在家随手抓起的发髻散落了一半,她也不以为意,过了一会儿,开口说:“我想问你个问题,不过你不许生气。”

    他“嗯”了一声。

    “我只是随便问问。”子衿又强调了一遍,“如果,我是说如果,咱们不离婚,就这么虚伪地凑合一辈子,你心底是高兴的吗?”

    他答应了不生气,果真不生气,语气都平平常常的:“也不高兴。”

    子衿“唔”了一声,自言自语:“看来离婚让你更不高兴,所以你死不松口。”

    萧致远没再搭话,子衿却抿着一丝笑:“我这么讨厌你,当然是选一件你更不喜欢的事坚持啦!”

    车子刚在商场的地下停车库停好,他不动声色,转头看了她一眼。许是有些拿不准她内心真实的想法,萧致远神色淡淡的说:“拜托你,带乐乐出去的几天,你给我消停一会儿。”那口吻活脱脱也将她当做一个孩子,只比乐乐大不了几岁,又仿佛是知道她掀不起什么波澜,只是事先预警一下。

    子衿跳下车,双手插在短裤口袋,径直走在前面,恍若不闻。

    萧致远几步赶上去,跟在她身后,狭长清亮的双眸中倒像是蕴着几丝星芒,带着不经意的调侃说:“桑子衿,你对这件事的执着和毅力要是用在别的方面,成就一定惊人。”

    超市是某高级商场的地下超市,面积不大,大半品牌却是进口,价格有些高,因此顾客也少。萧致远推着车,子衿随手拿了些宝宝防蚊液之类的日化品往里扔,走到零食柜架上,他们不约而同看见一个小女孩,垫着脚尖去够第三层的一包甜甜圈。

    不过小家伙个子太小,或许比乐乐还小一点儿,怎么样都摸不到。子衿走过去,帮她拿了一盒下来,蹲下去问:“要这个?”

    小女孩立刻抱住:“谢谢姐姐。”

    “不客气。”子衿眉眼弯弯的冲他笑。

    “姐姐,我还要最上,最上的!”她这次索性蹦起来,去指最上边那包水果麦片。

    “喂,你帮他拿。”子衿接过推车,示意萧致远过来。

    “啊,叔叔,不是这个,左边的!”

    萧致远脸色明显沉了沉,不过他还不至于在小朋友面前表现出来,把麦片递给她,又收获了两声热情的“谢谢叔叔,谢谢姐姐。”

    子衿笑意盈盈:“走吧,大叔。”

    萧致远嘴角沉了沉,眼眸中倏无笑意,落后了几步。

    “喂,试试这个好不好?”子衿拿了包咖啡粉刚转身,却看见萧致远正站在墙壁上镶嵌的一面镜子前,似乎在打量自己。

    子衿怔了怔,其实萧致远还真不是一个爱照镜子的人。家里的衣帽间是有人专门打理的,每季该入些什么,会有人送来归置好。他的偏好也简单,从不挑剔,无非是黑白灰,配上腕表皮鞋,不会出错。幸好他自身条件好,怎么穿都是衣服架子,再乏味的搭配穿上也像是闪耀着熠熠星光。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因为童言无忌的几句话,他却有些在意。

    萧致远转过身,表情有些不自然:“随便吧。”

    “大叔,再照镜子也老了。”子衿抿着唇,双眸中浅浅闪烁笑意,“去付钱吧。”

    其实萧致远今天穿的衣服也就是平时通勤的穿着,灰衬衣黑西裤,比起一身轻松的子衿来说难免沉稳了许多。他撇了撇唇角,排在了人群之后。

    “叔叔,姐姐!”孩子惊喜的叫声从前边传来。

    子衿看见小女孩被妈妈抱在怀里,冲自己招手,连叫了好几声“叔叔姐姐”。

    可是某人十分幼稚的撇开了目光,充耳不闻。

    子衿不管他,探出半个身子,冲小女孩招手。小女孩立刻咬着妈妈的耳朵,声音却不小:“这是刚才帮我的姐姐,还有她的叔叔。”

    子衿:“……”

    萧致远:“……”

    小女孩的妈妈戴着墨镜,身材纤长苗条,风姿楚楚地抿唇一笑,低声训斥女儿:“萱萱,别乱叫。要叫叔叔阿姨。”

    子衿忽然觉得那个妈妈有些面熟,一时间却记不起来。倒是她将女儿放在地上,走过来对萧致远伸出手:“很久没见了,萧总。”

    萧致远淡淡同她握了手,“凌小姐。”

    是凌燕。

    子衿终于记起来,如今在娱乐圈被称为“最能撑起票房”的影星凌燕。如果她没记错,这个小女孩还是乐乐的幼儿园同学。

    “上次萱萱入学的事还没谢谢你呢。”凌燕依旧戴着墨镜,唇角的笑并不艳丽,却十分舒服,转而对子衿说,“你是……萧隽瑾的妈妈吧?我们萱萱和她是好朋友呢。”

    子衿弯下腰去摸摸小女孩的脑袋,笑得更加开心:“你好。”

    “哇塞!萧隽瑾的妈妈像姐姐!”小女孩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姐姐,我生日的时候能让萧隽瑾来玩吗?”

    “好呀。”子衿一口答应了,她抬起头,隔着墨镜,却能感受到凌燕正在仔细的观察自己。她稍稍有些不自然,对方却看了萧致远一眼,很快的说:“那下次再见了。”

    凌燕的助理付完钱,三人便离开了。

    子衿问萧致远:“你认识她?”

    萧致远“嗯”了一声。

    子衿微微有些奇怪,如果她没记错,萧致远的绯闻名单上并没有这个算是洁身自好、却又因为未婚生女而惊掉众人眼镜的女星。

    “怎么认识的?”她随口又问了一句。

    “很早之前就认识了。”看看她的神色,又补充一句,“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子衿便没兴趣多问了:“哦,知道了。”

    翌日出发。萧致远订的是火车票,乐乐因为从来没坐过火车,特别兴奋,在进候车大厅的时候就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妈咪,火车比汽车大吗?”

    “火车跑得快吗?”

    ……

    问题多得简直子衿疲于应付,萧致远便将女儿接过来,低着头同她说话,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逗得小家伙哈哈大笑。上了车,乐乐更是高兴,大约是发现了一辆车有那么长、坐进了那么多人,恨不得爸爸抱着自己一直走到尽头去看一看。

    “爸爸,他们怎么拿那么多东西呀?”乐乐看着一大家子人大包小包的从身边走过,有点吃惊。

    “因为叔叔阿姨们很久才回一次家,要带很多礼物回去。”萧致远语气温柔,“我们是出去几天就回家,不用那么多东西。”

    萧致远定了一个软卧包厢,一共四个铺位,乐乐爬上爬下,玩得不亦乐乎。因为有萧致远看着女儿,子衿难得偷闲,一个人坐在窗边,看着原野上掠过的景色,不知想起了什么,唇角带着微笑,分外温暖。

    “在想什么?”萧致远在她对面坐下。

    “想起读书的时候,攒了钱出去玩,也是坐火车。”子衿将头靠在双臂上,轻轻的说,“那时候都是买硬座票,有时候还是无座。挤了24个小时,脚都肿了,还是很有精神。”

    他的黑眸凝濯在她身上,良久不曾挪开:“那一定很开心。”

    “是啊!”子衿闭上眼睛,身子随着火车开动的节奏轻轻摇晃着,“那个时候真好。”

    他认识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学生;可是四年过去了,她并不曾改变多少。他这样想着,忍不住伸出手去,想去摸摸她的头发。

    “嘘,爸爸,妈妈睡着了呢。”乐乐从上铺探出头,不满的制止爸爸。

    萧致远小心将子衿的身子放平在铺上,替她盖好被子,这才站直身子,和小女儿目光平视。

    “爸爸,你喜欢乐乐多一点,还是喜欢妈妈多一点?”乐乐小声的问。

    “乐乐。”萧致远严肃的回答。

    “那……你还是喜欢妈妈多一点吧。”乐乐很懂事,“这样你们就不会离婚了。”

    萧致远忍不住笑出声,捏捏女儿的鼻子。

    “爸爸,火车到底有多长呀?”乐乐纠结这个问题很久了。

    “爸爸带你去转一转好不好?”萧致远一把抱下女儿,走出包厢,又小心替子衿拉上了门。

    穿过软卧区、餐车区、硬卧区,乐乐还是没有看到尽头。小家伙连连“哇”出声音表示惊叹,直到到了硬座车,人实在太多,萧致远要抱着她往前走,却又无处下脚,只能和女儿商量:“前面走不过去啦,爸爸带你回去好不好?”

    子衿却没说话,歪着头看着不远的地上,迟迟没说话。

    “乐乐?”萧致远又叫了一声。

    “爸爸,那个小宝宝为什么要哭呀?”乐乐抱紧了爸爸的脖子,指了指前面。

    一位母亲手里抱着一个婴儿坐在地上,还有一个儿子,七八岁的样子,十分懂事的站在母亲身边,小心翼翼的递上水。只是他们的位置恰恰是火车厕所上外边,不时要站起来让人。小婴儿被折腾得哇哇大哭,母亲却是一脸无奈。

    “爸爸,他们为什么不买像我们那样的票呀?”乐乐有些不解,“小宝宝这样多难受。”

    萧致远沉默了一会儿:“你看,火车上的车票都是有限的,可能是阿姨没买到。”

    “可是我们有四张床啊。”乐乐马上说,“爸爸,我们让一张给小宝宝好不好?”

    萧致远把她放在地上,充满鼓励:“萧隽瑾,那你自己去问那位阿姨好不好?”

    乐乐一脸为难的站在原地,揪着自己的小裙角很是纠结。她一直都是个害羞、害怕和陌生人讲话的小姑娘,而萧致远最想让她进步的,就是这一点。

    “乐乐,你看小宝宝多难受呀。”年轻的爸爸俯下身鼓励她。

    乐乐终于摇摇摆摆的走过去了,结结巴巴的对那位阿姨说完,又眼巴巴的回头看了一眼。那位母亲错愕了一会儿,抱着婴儿站了起来,带着小男孩,一脸局促的:“谢谢你们。”

    萧致远俯身重新抱起女儿,奖励一般亲亲她的脸颊,又温和的对那位母亲说:“没关系,一个人带两个孩子是挺辛苦的,去我们那里休息吧。”

    子衿睡得浅,眼看萧致远抱着女儿回来,还带来了母子三人,不由起身坐起来。听萧致远说完前因后果,她连忙将对铺两张床让出来,笑着说:“大姐,你们休息吧。”说完又抱过女儿亲了一口,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乐乐真棒。”

    大姐侧着身,给孩子喂了奶,安顿好两个孩子,才和子衿聊了起来。

    大姐姓云,夫妻俩一直在文城打工。一对儿女一直带在身边,这次是因为大儿子到了上小学的年龄,她便先把孩子送回来上学。子衿歪头看了看乖乖坐在床上照顾妹妹的小男孩,柔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云声。”小男孩很瘦,眼睛却亮亮的,五官长得很漂亮,倒像是个女孩子。

    “名字真好听。”子衿让乐乐出来,“这是萧隽瑾。萧隽瑾,我们到了那里,让哥哥带你玩好不好?”

    乐乐点了点头,叫了声“哥哥”。

    谁知小男孩却异常认真的仰着头,对子衿说:“阿姨,我没空带她玩。我要上学啦,要好好读书。”

    子衿觉得有趣:“为什么要好好读书呢?”

    “好好读书,以后妈妈和妹妹就不用挤火车了。可以像你们一样睡着回家。”

    子衿看着孩子明亮的眼睛,有些心酸,她探手过去摸摸孩子的脑袋:“有志气很好呢!”

    一路聊过去,到了傍晚就到了目的地。

    下站的时候乐乐还在熟睡,他们动作就慢了些,等到出站,云大姐母子三人就消失在人群中了,隐约还能看到云声帮母亲扛着比自己身子大两倍的行李,走得踉跄。

    子衿微微有些眼红:“这小朋友真懂事。”

    “从他现在到长大,还有很多年。”萧致远拍拍子衿的肩膀,“多少难关要过,多少挑战要面对。希望他还能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火车站外已经有车子等着了。司机是个憨厚的大叔,开车穿过县城,上了山路。道路是真的壁立万仞,松涛阵阵,乐乐趴在窗口,看得目不转睛。就连子衿也不得不承认,萧致远真的是找了个好地方,山路开了四十分钟,下车的时候陡然觉得清凉,身上的短袖都觉得有些凉意。

    浅浅暮色之中,是一大片宁静的稻田,晚归的农夫赶着牛穿过小径,往前边去了。

    他们的住所是一处黑瓦白墙的两层小楼,前边是一个水塘,后边是两片山,青青郁郁,素雅清净。大叔拿钥匙开了门:“到啦。”

    “大哥,谢谢你。”萧致远接过行李。

    “哎,有事再喊我。晚饭已经烧好了,屋里放着呢。”大叔笑了笑,“哎,你家灶台用不惯,是俺家的烧好了再送来的。”

    这幢二层小楼不仅外表与周围的青山秀水融合得恰到好处,没有丝毫违和感,里边的布置也是极舒适的。子衿上楼转了一圈,笑盈盈的问:“你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他抱着乐乐坐摇椅,侧脸掩在光影之中,英俊而温柔:“喜欢吗?”

    “喜欢。”她走到藤椅边坐下,神色中略略带着怀恋,“以前我的愿望就是赚够了钱,就能到这样的地方隐居。”

    “现在不用那么辛苦了,已经实现了。”他看看怀里的女儿,再看看子衿,目光柔和。

    子衿眨着眼睛,似乎想说什么,可到了最后,她只是摇摇头:“我饿了,吃饭吧。”

    桌上的三菜一汤原料新鲜,米饭又是大灶闷出来的,香得不可思议。乐乐自己一个人就乖乖的吃了两碗饭,还意犹未尽。子衿倒不许她多吃了,生怕她撑坏了肚子。一家三口吃完,又给乐乐洗完澡,抱她睡下,子衿才觉得异常疲倦。

    夜间的山区连空调都不需要开,子衿站在窗口望出去,可见山水画一般浓疏浅墨的群山,竹影梭梭,仿佛天籁之声。她的卧房照例是和乐乐的相通,半边墙壁做成了书柜,里边竟不是空的。拉开柜门,子衿随手抽出一本,是艾略特的诗集。她上学时十分喜欢这位英国诗人,想不到在这里重见。而下边也是最爱——金庸全集,难得不是现行的版本,是现在市面上流通少见的三联版。子衿怔了怔,记忆有片刻的松动,她记得自己和萧致远说起过读书时攒钱买金庸小说的事,可惜打工的钱总是有限,总是凑不到全集。没想到,隔了这么久,他还能细心的记得。

    子衿拿了本《笑傲江湖》出来看,随手一翻,却翻到了后记。

    金庸先生说:“人生在世,充分圆满的自由根本是不能的。”

    初读时子衿总是不能理解,明明是琴瑟和鸣,历尽劫难,怎么就是金老口中的“不圆满”呢?时隔那么久重读,她心下却颇有些感慨同感,到了最后,任盈盈嫣然一笑,成全的是自己的爱情,而锁住的,却也是令狐冲的自由呢。

    凉风轻轻卷进来,拿着书卷的身影长长在墙上漫散开,说不出的惬意。子衿听到门口有轻微的动静,萧致远闲适地靠着墙,笑意若隐若现:“要不要喝点东西?”

    或许是这里的环境实在太好,叫人忘了钢铁丛林般的城市,也忘了发生在城市里的爱恨,子衿神差鬼使的站起来:“好啊。”

    二楼还有一间露台,两张藤椅已经放好,茶几上还有一个酒瓶,两只小酒盏,下酒菜却是一盆炸鱼干。

    “他们自己酿的莲子酒。”萧致远给子衿倒了一杯。

    子衿抿了一小口,味道却是辛辣的,呛得她连忙放下了。侧头看萧致远,他却从容得多,一口就喝完了杯中酒,示意子衿吃点菜。

    子衿回过神来,辣劲过去,舌尖反倒起了些甘甜。她小心翼翼的又喝一口,和着清风,觉得很是爽快。

    “这算不算提前过上退休的生活啊?”子衿眯着眼睛,望向漫天繁星,像是大小不定的珍珠,散落在天际,仿佛一伸手就能摘下一颗,“我本来以为总得等到乐乐长大,我才能这样逍遥呢。”

    萧致远沉默的侧过头,看着这个脸颊微红的女孩,心底莫名的抽动了一下,像是痒,又仿佛是痛。生活的重担在这个女孩身上,实在太重了……早早的,在没做好准备的情况下,她就成了母亲;那样辛苦,却又那么努力。这或许是也是他这些年来,明明与她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冷战、分歧、争执之后,却从未想过要让她离开的原因。

    “你要是喜欢,我们隔一段时间就带着乐乐来玩几天。”

    子衿仰头喝了一口酒——现在,她可以完整的一口吞下了。她扬了扬眉,唇瓣眼角都染上了一抹酡红,比起往常,少了清冷,多了妩媚。

    “萧致远,我们认识多久了?”

    “快六年了。”

    她侧过头,认真的盯着他,见他没反应,有些不满:“给我倒上。”

    萧致远却将酒瓶挪开了一些:“不许喝了,你快醉了。”

    子衿探身过去抢过来,狠狠瞪他:“我自己倒。”

    他捂住瓶口,就是不让她倒,两相僵持,终结于萧致远手边的电话响起。她趁机一把夺过来,像个孩子一样护在怀里,得意洋洋。

    萧致远走到远处去接电话,子衿乐得自在,一杯杯的喝下去,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致远收了电话回来坐下,神色如常,只瞟了子衿一眼,见她独自缩在藤椅上呵呵傻笑,伸手去摸摸她脸蛋,发现烫得惊人。他暗自叹了口气,眼看那瓶酒已经见底了,他忽然有些后悔,原本就不该让她碰这么烈的酒的。

    “萧致远,我忽然间想明白了一件事。”子衿大着舌头,有些语无伦次的说。

    “什么?”他的声音冷静异常。

    “因为我终于明白了……你的最爱……”

    他怔了怔,下意识的追问:“谁?”

    子衿却不答话,歪着头睡着了,呼吸声轻缓,让这个夜晚显得分外温柔。他便只能独自收拾残局,认命一般绕过去,俯身抱起她回房。

    才跨过第一个台阶,子衿却忽然醒了。有些茫然的往四周看了看,最后将目光锁定在离自己一手臂远的萧致远脸上。她似乎认得这个人,愈发靠近了去看,最后双手捧在他脸上,喃喃的问:“萧致远?”

    他的胸口热得有些难受,“嗯”了一声。

    “萧致远……”她笑笑,又叫了一声,“萧致远。”

    “我真的等了很久很久……”她口齿不清的说着什么,把头慢慢靠在他胸口,“萧致远……我累了,你帮帮我好不好?”

    他的脚步顿了顿,低下头,亲吻在她额角:“我知道,宝贝,有我在。”

    她感受到额角的温度,大约是喜欢,轻轻仰头,充满期待的去寻找,顺势将双手围在了他的脖子上,低低的说:“萧致远……”

    这仿佛是她唯一能说出的三个字了。

    萧致远……萧致远……

    初初认识的时候,笃定镇静的萧致远;在一起之后,平凡妥协的萧致远;生活天翻地覆之后,残酷决绝的萧致远……那么多个萧致远,她喜欢也好,憎恨也好——这六年的时间里,她的生活中只有他而已。

    现在,喝了那么多的酒,那些好的坏的,都忘了……只剩下这三个字,萧致远。

    萧致远怔了怔,她的柔唇已经从自己下颌掠过,慢慢的落在了脸颊。那种被小羽毛擦过的感觉,让他有些难以控制的颤抖起来。

    假若说上一次的意外令他愧疚,可他知道自己在面对桑子衿的时候,已经丧失了所有的自控能力。他可以等,却不能容忍她一直在默默地策划离开这件事。

    那是他的底线。

    就像是四年前一样。再多的误解和心疼,只要她下定决心要走的时候,宁愿她一辈子恨自己,他还是选择将她禁锢在身边,无论用了什么自私卑劣的方法。

    可这一次隐约又有些不同——这一次,她似乎是无知无觉,而他,始终清醒理智。

    他怀里的女孩显然不知道这个男人有多么努力的在控制自己,唇瓣同样寻到了柔软的地方,便轻轻吮吸了一下。而这轻微的一下,却像是有人将一根柴火扔进了烘烤得极干燥的木材中,熊然而起的大火,顿时烧得不可控制。

    绵长的吻终于结束,萧致远隐忍的顿了顿,加快脚步,将她抱出了露台,走进自己的房间,反手扣住了门锁。

    手机又滴的响了一声。

    他知道这是律师发来的确认短信,数百里之外,或许几天之后,他们又将走入一条未知的岔道。萧致远修长的指尖拨开子衿的头发,她波光泠泠的双眸,此刻亦有情动。

    “萧致远……”

    他忽然意识到,这一生,或许仅有这么一次的,他们意乱情迷,他们这样契合。

    一切念头都被抛开了。

    “我在这里,一直都在。”

    他用力的吻下去,仿佛要将这一生的热情,就在这一夜耗尽。

    山区的清晨依然是有些凉,他看着她赤足站在露台上,扶着栏杆,长发松散的落在身后,露出的腿白皙修长。

    忽然间失语,不知该说些什么,哪怕仅仅是问一个早安,萧致远悄声走上前,将薄毯裹在她肩上,轻轻揽住她。

    子衿依旧一动未动。她比他更早的接受了昨晚的事实,可是哪怕是如此,她的身形还是僵直住,仿佛无法应对这个小心翼翼的怀抱。

    一群白鸽振翅从云间穿过,远处几声犬吠,宁静得只有彼此的呼吸。

    “萧致远。”她轻轻的说。

    他的心尖有微微一跳的感觉,说不清那是恐惧,还是期望。

    “比起你来,有时候,我更恨我自己。”她挣开他的怀抱,一步步的,转身离开。

    没有早新闻里国际纷乱的局势,没有微波炉发出嗡嗡的转盘声,清粥小菜,一家三口难得坐在一起吃早饭。乐乐在断断续续的描述昨晚做的一个梦,不过她的爸爸妈妈却一起沉默,或许是各自怀着心思,竟没怎么理会小女儿。

    乐乐生气了,嘟着小嘴不再说话,正好外边有人敲门,她敏捷地从小椅子上爬下来去开门:“咦,是哥哥?”

    火车上那个小男孩云声端着盘子站在门口,有些局促:“妈妈让我送吃的来。”

    子衿连忙让他进来,接过那盘油饼子,笑着说:“谢谢你妈妈了。”她起身去厨房拿了两瓶果酱递给云声:“这个拿去给你妈妈。吃馒头饼子的时候抹一点上去,很好吃。”

    说话间,子衿注意到门口还有几个小孩子探头探脑的,大约是村里的孩子,注意到这里新住进了人,一脸好奇。

    云声懂事地道了声谢谢,走到了门口就被一群孩子围住了。乐乐却眼巴巴的看着那些孩子,天性让她同样对他们充满了好奇。

    子衿正想要鼓励她出去,云声忽然转过身,对乐乐招了招手:“你要来玩么?”

    乐乐连忙点点头,然后回头看看爸爸妈妈,一脸期盼。

    萧致远笑着摸摸女儿的头:“去吧,中午回来吃饭。”

    一群孩子拉着新来的小伙伴一起走了,子衿却有些魂不守舍。萧致远知道她在想什么,沉声安慰说:“别担心,我让人看着他们。”

    他这样说,子衿就放心了,于是回到房间,抽了昨天的笑傲江湖继续看。

    山间的昆虫不急不缓的叫着,令狐冲的独孤九剑也愈来愈成熟,那一山的浓绿转为阳光下的翠色,满目生辉,仿佛整个人生的步调都变慢了,这样悠闲的上午,她真的很喜欢呢。

    直到门口一阵噼里啪啦充满活力的脚步声。

    一个小身影冲进来,二话不说撞进妈妈怀里。

    “妈妈妈妈,刚才有这么大一只怪兽追我!”乐乐脸上脏兮兮的全是泥,她的眼睛却是晶晶亮的,头发早就乱掉了,却说不出的可爱。

    “呀?什么怪兽?”子衿一下子醒了。

    “它的脖子有这么长!”乐乐比了一下,觉得还不够长,又把双手分开了一些。

    “按她这么描述,应该是……长颈鹿。”子衿囧。

    一旁跟随上来的萧致远凉凉的纠正女儿:“萧隽瑾,那叫大白鹅。”

    子衿:“……”

    “幸好爸爸出现了。”女儿一脸崇拜的看着爸爸,“打跑了大白鹅。”

    子衿看着父女俩得意的神情,依旧囧:一大一小打跑了大白鹅,没什么好得意的吧?

    “妈妈,吃饭了啦!下午我和他们约好了,去抓蚂蚁。”小家伙精力充沛的催促妈妈。

    子衿看着捏了捏女儿鼻子,带她去洗脸,走到门口又回头对萧致远笑:“要是她每天都能这样开心,我宁愿陪她在这里长大呢。”

    他们在这里又住了两天,乐乐天天跟着村里的小伙伴去村里玩,晒黑了一圈,时不时的总还去别人家蹭饭,往常那些挑食之类的小毛病竟然不治而愈。

    “爸爸,我们多住几天好不好?”

    子衿给女儿抹薄荷膏,心疼的看着她小胳膊上被蚊子咬出的疙瘩,忍不住训斥:“再玩几天你心都野了。回去爷爷都认不出你了,这么黑,比家里的小黑熊还黑!”乐乐不以为然地撇撇嘴,等妈妈擦完,一溜烟的跑出去了。

    子衿收拾好小药箱,正要上楼,萧致远原本坐在沙发上看书,抬了抬头:“下午跟我出去一趟吧。”他今天戴了副眼镜,拿着书坐着,像是一个年轻学者,显得异常斯文俊秀。

    真到出门的时候,萧致远又百般挑剔。

    “别穿裙子。”

    “换拖鞋。”

    “带件外套。”

    子衿满心腹诽,直到换上他满意的装束,他才点头:“行,走吧。”

    屋外已经有一位老乡等着,萧致远走上去,同他边走边聊,子衿便跟在后边,脚步不紧不慢。这里的风景是真好,天气每有变化,就有别样的风情。今天的烟雨蒙蒙,群山秀色便像笼罩在纱雾中,云翳飘散,变化万千。

    子衿走上两步,恰好听见萧致远在说话。

    “……孩子们都在哪里上学?”

    老乡指了指远方,大约是在说还要翻一个山头。

    萧致远若有所思的看着那个方向,追问:“这里出过大学生吗?”

    老乡很自豪:“一年一个呢,今年的去了北京。村里都给凑了钱的。”

    “你要资助那些孩子吗?”子衿拉了拉萧致远,“我们现在去学校转转?”

    “别的事以后再说。”他撇了撇嘴角,子衿忽然觉得,女儿这个动作一定是跟他学的,出神入化的相似。他却舒展了手臂,伸个懒腰:“桑子衿,我们去漂流。”

    萧致远先跳上橡皮艇,向子衿伸出手:“过来。”

    前几天刚下过大雨的缘故,溪水暴涨。子衿不会游泳,看着起起伏伏的橡皮艇,后退了一步。他眼神中抹过一丝戏谑,仿佛在说:是不是害怕?

    老乡在一旁笑:“别怕姑娘,这水看着大,其实平稳着呢。”

    子衿咬咬牙,和萧致远确认:“你要拉住我啊!”

    他无声,掌心向上,稳稳的。

    “真的要拉住我啊!”子衿拧眉,刚刚把手放在他手上,腰上一紧,已经被他一把抱了过去。橡皮艇上下晃动,他牢牢抱住她,直到船彻底平稳下来,他若无其事的松开了怀抱,只是不曾放开牵她的手,一直到她坐稳,才冲老乡说:“行了。”

    老乡解开绳子,抛入河里:“一直往前走,下游有人等着呢。”

    “等等等等!”子衿尖叫起来,“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就我们两个人?”

    萧致远长蒿一撑,橡皮艇就往前窜了很远,连那老乡说了什么都听不清楚,只看到他远远竖起了大拇指,大约是示意自己放心。

    “你知道我大学的时候是皮划艇队的吧?”他凉凉看她一眼,明显不屑。

    “你怎么可能没对我炫耀过?”桑子衿像个小学生一样坐得笔挺,双手还紧紧抓着皮绳,依旧没有放松下来。

    “嗤。”萧致远像是听到一个笑话,“桑子衿,这个世界上男人们吹牛炫耀是为了什么你知道么——那是为了征服。不过对你,有这个必要么?”

    子衿语塞,回头张望了一眼。萧致远正坐在船尾,拿着船蒿左撑一下,又点一下,尽管河道时窄时宽,可皮艇却像一尾鱼,前行自如。他的气度也不像是在撑船,更有几分打球时的举重若轻。

    曲曲绕绕过了好几个急滩,眼前的景致豁然开朗。子衿也去过九寨沟,见过那边透净到极致的色彩和水。可那边太喧嚣,这里也是水,平如古镜的水面,通篇只有两个字,绿和蓝,如美玉般的绿和蓝。

    他们很久都没有这样静谧的相处过了,哪怕是到这里来度假,大多数时间都是躲在各自的房间里看书办公。萧致远放下了竹蒿,坐在子衿身后,往后一仰,闭上了眼睛,任由皮划艇往前漂流。子衿学着他的样子,往后轻轻一靠,恰好将腿放在了他的腿上,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水波带着皮艇轻轻荡漾,河边垂着的柳条柔柔划过了脸颊,不知名的虫子偶尔尖锐的叫上几声,更像是这个夏日午后的催眠曲。子衿真的睡过去了,直到脸上被水珠一滴滴的砸到,她猛地惊醒过来,下意识的回头看萧致远:“下雨了!”

    他却是早醒了,闲闲坐着,耸肩:“是啊。”

    “快划船啊!”子衿拿手挡雨,抓狂,“越下越大了!”

    萧致远无辜地看着她:“蒿子飘走了……”

    “……”桑子衿顿了顿,极为艰难的接受了这个事实,强忍住一把推他下去的冲动,“现在怎么办啊?”

    萧致远随手在橡皮艇里翻找了一通,找出一次性雨披给她披上,淡定的说:“漂着。”

    “你到底是怎么把蒿子弄丢的啊?”雨滴把水面砸出一个个小坑,霹雳啪啦很是爽脆,子衿只能艰难的地在雨雾中估测前边还有多远。

    萧致远浑身上下都湿透了,T恤贴在身上,露出精壮的线条,脸颊上还有水珠滑下来,隐约还有几分性感。他此刻也没什么好气:“你没丢就行——再说你不也睡着了吗!”

    “你没丢就行——”这句话他这样自然的脱口而出,子衿怔了怔,回头看他,他却什么都没意识到,忽然间站起来,眯了眯眼睛。

    “这船马上要漂到那里,那里离岸边最近。一会儿你先跳过去,听到没有?”他牵着她的手,像是牵着小朋友,一字一句的叮嘱,“别怕,我在这里扶着你。”

    眼看着船离石头越来越近,子衿一颗心砰砰跳起来。

    “我数一二三,你就跳。”

    “一……二……”

    子衿看着那块长着青苔、湿湿滑滑的石头,忽然间腿软了:“我怕,萧致——”

    “宝贝,跳!”他依然稳稳的扶着她的腰,顺势将她送了出去。

    子衿还有些后怕,她站在石头上,回望萧致远,却发现因为自己这一跳的反作用力,船漂得更远了。她环顾四周,似乎岸边是一大片稻田,雨幕之中这里没有任何能被辨认出的特征,这是哪里?偏偏……萧致远又漂走了。

    她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大声喊他:“喂,萧致远!”

    萧致远似乎冲她挥了挥手,然后毫不犹豫的跳进水里,向自己的方向游过来。

    她终于彻底放心,傻傻的蹲在石头边,看着他靠近,然后攀住石头爬上来。

    萧致远吐出一口水,拉着她爬上岸边的小路。子衿一直抿着唇,忍笑踮起脚尖,从他头上抓下一根水草,表扬说:“真勇敢。”

    萧致远从善如流的低头任她摆弄,等她说“好了”,便牵了她的手,往右手边的路走去。

    “你认得?”子衿有些惊讶。

    “怕你迷路,就只能我来记路。”他不回头。

    他们不再说话,只是萧致远把脚步放得很慢,慢到子衿几次看着他的侧脸,琢磨着他是不是有心事。他仿佛知道她在说什么,轻松且随意的说:“这条路,走一步,少一步了。”

    是啊,走一步,少一步了。

    那幢黑瓦白墙的屋子已经能出现在视线的最远端了。

    子衿忽然停下脚步,下定决心:“我们回去吧。”

    他一身狼狈,却低头深深看她一眼,良久,淡淡的说:“你怕自己心软?”

    子衿用力抿了抿唇:“不。只是这样的日子让我觉得……过得太久,会松懈下来。”

    他面对她,低低笑了笑:“换一种说法吧,桑子衿,你准备好了?”

    子衿扬起脸,眼神璀璨晶亮,执着而坚定:“是。”

    他表情未变,双眸中亦看不出任何波澜微动,平和的说:“我们到的那一天,我就收到了律师的委托信。那么,这几天过去,你的想法有改变么?”

    她没有犹豫:“没有。你呢?”

    “真可惜,我们都是固执的人呢。”萧致远笑了笑,松开她的手,背影竟有几分孤单,没入层层叠叠的大雨之中。

    乐乐竟比他们早到家,看见爸爸妈妈浑身湿透的样子,小姑娘呆了呆,有点委屈:“爸爸妈妈,你们去玩水了。”

    因为子衿严禁她靠近水塘,小姑娘很不高兴:“你们怎么这样?”

    子衿有些尴尬:“爸爸妈妈不是去玩水……”萧致远便接口,“我们忘记带伞了。”

    乐乐撇嘴:“幼稚!”

    萧致远和桑子衿:“……”

    等到换好衣服,吃完饭,子衿正在想怎么和乐乐开口说“明天就回去”,萧致远起身去院子里接了个电话,回来的时候已经神色略微有些凝肃。

    “怎么啦?”子衿哄着乐乐先在沙发上睡着了,小声的问。

    “今晚就回去吧。”他的身影遮住台灯的光亮,俯身下去看睡得香甜的女儿,“公司有点急事。”

    从文城开来的车子半夜才赶到。萧致远坐在副驾驶座,电话不断。寂静的夜晚,车里空调嗡嗡的声响,他在前边刻意压低的声音,以及乐乐低缓的呼吸声,让子衿觉得安心,慢慢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竟也睡得绵长。子衿醒来的时候车子已经进入市区,远处的天际微微发亮,又是一个大好的晴天。乐乐靠在儿童安全椅里,紧紧抱着软软的小毯子,睡得正香。她又探身去看萧致远,手刚扶到前排的座椅,他像是感应到什么,回过头,轻声问:“醒了?”

    “你一路都没睡?”子衿看看时间,一路过来已经开了五六个小时。

    他没有回答,有些出神的看着空寂的城市街道,不知在想些什么。

    车子正在放缓速度驶入社区,刚刚停下来,他就下车,绕到另一面抱出了乐乐。小姑娘咬着指头睡得正好,因为被惊了惊,一脚蹬在正在给她穿袜子的爸爸胸口。萧致远却无怨无悔,拿毯子裹着她,走进了一楼。

    “我洗个澡直接去公司了。”他将乐乐放在小床上,解开衬衣衣扣,一边走进浴室,“你也好好睡一觉。”

    子衿答应了一声,想想又觉得不对,敲敲浴室的门:“你的衣服我拿进来了。”

    浴室很大,他正在淋浴间冲洗,热气腾腾的,闻声闷闷的答应:“放着吧。”

    子衿重新走出来,总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可究竟是为了什么,她却说不上来。她换了一身衣服躺在床上,听到外边的动静,终究忍住了没有出去。

    “抨——”

    门外忽然一声巨响,似乎是一个人倒地,还顺带着砸了什么东西。子衿吓了一跳,连跑带跳的出去,却看见萧致远摔在地上,而门大开着,一道人影站在他身前,仿佛随时会随时上去给他第二拳。

    “大哥!”子衿连忙跑过去站在萧致远面前,对那人说,“你干什么!”

    “萧致远,想不到你在背后这样阴我!”萧正平面色铁青,“我到今天才知道,是你让人爆我的丑闻!想把我踢出公司,现在如愿了是吧?”

    萧致远抹了抹唇角的血丝,想要站起来,或许是因为整晚未睡,他竟觉得有些脱力,只能坐在地上苦笑:“大哥,照片不是我放出的。”

    “你真当我是傻子么?”萧正平低吼,“那本杂志有谁当后台才敢这么强硬,你以为我不知道?”

    子衿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头疼,真想插一句:大哥你是真傻……如果当初你收购项目进行得一切顺利,哪怕爆出十次不雅照,只怕老爷子也不会换了你。

    可是这样浅显的道理,他不懂,只是一味地朝弟弟嘶吼,仿佛这样就能将一切夺回来。

    “大哥,好好说话吧。”子衿试着走上前同萧正平说话,却没想到他正激动,手臂一挥,子衿一个没站稳,就往后跌了出去。

    “子衿!”

    眼看着她摔倒的那一刻,萧致远心口一紧,挣扎着爬起来,扶她坐起来:“没事吧?”

    子衿的头撞在了柜子上,忍着痛摇头:“没事。”

    萧致远半抱着她起来,让她坐在沙发上,神情已经近乎暴怒:“大哥,你适可而止吧。照片的事我问心无愧。你在这里和我闹也没有用,别逼我叫物业保安。”他顿了顿,“有什么问题,你去找爸,比找我更有用。”

    萧正平亦冷冷回望他,咬牙切齿间,表情中却有一分得意:“萧致远,你对我手段都这么狠毒,你说我该拿些什么回报你呢?”

    他依旧站着,并不为威胁所惧:“我说过,有什么证据尽管拿去董事会,我问心无愧。”

    “好!好!”萧正平怒极反笑,随手摸到桌上的花瓶,狠狠砸了下去,“你等着!”

    碎瓷四溅,三个人都没注意到乐乐已经从卧室里跑出来,看着眼前狼藉的一幕,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子衿看见女儿出来,慌忙跑过去一把抱住她,低声说:“乐乐怎么出来了?我们再进去睡一觉好不好?”

    “伯伯,你怎么这么凶?”乐乐抽噎着不肯走,眼巴巴的瞪着萧正平问。

    萧正平看了看小侄女,终于不再说什么,转身摔门走了。

    到把女儿送回房间抚慰好,子衿一转头,看见萧致远沉着脸走过来,一边正语速急快的打电话让Iris过来一趟。

    “你干嘛?”子衿错愕之间,他已经俯身将她抱起来,放回卧室床上。

    “满地碎片,你就赤脚走过去了?”他看着地上那道浅浅的血痕,攥紧了拳头,“脚伸出来,我看看。”

    脚底踩了一小片碎瓷,直到此刻,子衿才觉得疼。他小心拿了镊子拔出来,又用消毒酒精将伤口擦拭了几遍,才说:“我送你去医院检查下。”

    “不用——”

    萧致远扯开领带,神情已经恢复冷静,“我怕他乱来,让乐乐去她爷爷那里住几天。”

    子衿有些怔忡,隔了一会儿,才问:“他……会干什么?”

    他却不肯多说了,只伸出手,轻轻触碰她被撞到的后脑,半是训斥半是无奈:“以后遇到这样的事,你别出来,听到没有?”

    子衿低着头,迟迟没有出声。

    他却忽然不耐烦起来,伸手逼迫她抬起头,一字一句:“我再说一遍,有我在,你不需要站在我前面。”

    她却撇开目光,没有看他,用低得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好。”

    Iris和司机过来的时候,萧致远还在阳台上和父亲打电话,因为掩着门,子衿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萧致远的表情十分严肃。过了一会儿,萧致远推门出来,示意Iris可以带乐乐走了。小家伙被抱走的时候,可怜巴巴的转向妈妈:“今天是凌玫萱的生日,妈妈你会接我去吗?”

    Iris摸摸她脸颊,安慰说:“阿姨会带你去的,好吗?”乐乐捂住耳朵摇头:“我要妈妈去!”萧致远微微板着脸走过去,掰下女儿的手:“乐乐,不能对阿姨这么没礼貌。妈妈的脚流血了,不能走路。”

    子衿到底不忍心让女儿失望,一瘸一拐走到乐乐面前,笑着说:“乐乐,下午妈妈一定去接你。”

    小姑娘这才放心,转身扑在Iris身上,乖乖的说:“阿姨,我们走吧。”

    Iris逗她:“为什么一定要妈妈呀?”

    乐乐认真的说,“阿姨,凌玫萱夸我妈妈好看,像我的姐姐。”

    “哦,所以才要炫耀吧?”Iris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不是炫耀!不是炫耀!”乐乐强调,“是高兴!”

    小姑娘逗得全屋子的大人都笑了,子衿却淡淡转头:“要不你去上班吧?让Iris送我就行了,我没什么事。”

    他大概是忙,也就没再坚持,简单的说:“检查完给我打电话。”

    Iris开着车,笑着问子衿:“度假好玩么?”

    她只觉得今天的子衿有些奇怪,神色不冷不热的,仿佛带着什么心事,于是又安慰说:“你放心吧,萧总能处理好的。”

    子衿微微眯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很久,忽然说:“徐小姐,你认识萧致远多久了?”

    蓦然听到“徐”小姐这个称呼,Iris一惊,几乎要踩下急刹车。她很快镇定下来,勉强笑了笑:“三……三年了。”

    “不止三年了吧?”子衿淡淡的说,“你们不是校友吗?”

    Iris终于踩下了刹车,脸色惨白:“你……怎么会知道?”

    子衿看着她有些惶乱的神色,心下有些抱歉,可她不得不硬气心肠:“徐慧,这么多年的时间,花在这样一个男人身上,值得么?”

    徐慧……徐慧……她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只因为萧致远习惯叫她Iris,她也就适应了,几乎忘了原来的一切。

    “其实你心里很讨厌我,是不是?你觉得我不够珍惜这个男人,觉得我经常无理取闹,觉得他对我太过容忍,是不是?”子衿依旧步步紧逼,“觉得我根本配不上她,是不是?”

    “不,不是!子衿——我不是——”

    良久,Iris的情绪彻底平静下来:“我一直觉得自己掩藏得很好。”

    “你讨厌我,我只是隐隐能感觉到。说真的,我也不在乎。”子衿没有什么表情,“我能理解喜欢一个人却怎么都得不到的感觉,很不好受。但我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你要连续好几次向媒体透露我和乐乐的消息?”

    Iris定了定神,黯然说:“……萧致远知道吗?”

    “他还不知道。但我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Iris低笑了一声,“因为我知道你们的婚前协议,如果一旦公布出去,你一定会受不了,要求离开他。”

    子衿依旧没有生气,想了想说:“不错,你的目的达到了。”

    “今天我就会交辞职信。”Iris黯然一笑,“其实我早该清醒的……”

    “就这么默默的守在他身边,又默默的离开?你甘心吗?”子衿打断了她,“我向你保证,如果这样,他换了一个助理,很快就会忘记你。”

    她双拳用力攥了一下,支撑自己将早已准备好的话一气说完。

    “徐慧,你还有机会的。只要你答应帮我一个忙。”

    子衿在医院简单的检查了一下,并没有什么大事。Iris将一切手续都办得妥妥当当,才同她一道离开。她依旧尽职的提醒:“别忘了给萧总打个电话。”

    子衿“嗯”了一声,显然对这件事并不放在心上。

    “桑小姐,我观察了你三年多,有件事依旧困惑。”Iris是头一次叫她“桑小姐”,表情也迥异以往的亲切,透着一丝冷淡,“他究竟喜欢你什么?为什么这么执着?”

    子衿抬头望望这盛夏的烈日,光线似乎从五指之间漏下来,蔓延着爬上自己的肌肤。她冲着这个不知是敌是友的女人嫣然一笑:“或许你该问问自己,你喜欢他什么?为什么这么执着?”

    Iris笑了笑,这样的艳阳之下,笑容被晒得有些褪色:“很多年过去了,我却连当初喜欢他的原因都忘了……只知道自己要坚持下去。”

    子衿认真的看着她,像是对朋友一样说:“那么,我祝你心愿得偿。”

    下午子衿准备好了礼物,就带着一脸期待的乐乐去了凌家。

    真是当红明星的别墅,物业保卫森严之处,比起萧家都不遑多让。最后还是她的助手前来确认,母女两人坐着环保车,乐乐小声说:“哇,好远哦!”

    助手从前座转过头,笑笑说:“萧太太,有件事还想跟你说下,希望你不要介意——公司是为了保护凌小姐的隐私,所以要求宾客们进屋前交出手机。”子衿没什么异议,只是心底难免有些可怜这些所谓的名人。人前光鲜亮丽,享尽荣华,其实背后也是常人难以理解的心酸。

    凌玫萱见到乐乐,果然很开心,两个小姑娘手拉着手,就去早已布置好的前院玩了。凌燕一身家居打扮,T恤牛仔裤,扎着马尾,比媒体上的样子年轻随和了很多,招呼子衿说:“萧太太,让她们去玩吧。我让人准备好下午茶了。”

    子衿看了看四周,果然是孩子生日,扎满了气球彩带,可是为什么这么冷清?

    “party是三点开始的,我给你的时间,提早的一个小时。”

    子衿满怀疑虑,跟着凌燕走到起居室,凌家的菲佣端上了两杯红茶,悄悄退了下去。她注意到茶几上还堆着一些杂乱的报纸,而第一份就堂而皇之地刊登着之前媒体一直在热炒的凌燕“私生女”生父的猜测。

    子衿礼貌的移开目光,只作不见。倒是凌燕自己拿了起来,笑笑说:“其实公司挺保护我的,一般也不会让我看到这种东西。”

    子衿见过媒体疯狂围堵、吓得萱萱直往妈妈怀里躲的场面,同为母亲,她也能理解凌燕的无奈,便伸手过去将杂志报纸反扣在桌上:“是啊,萱萱看见也不好。”

    “所以我很感谢萧先生。萱萱入园的时候他就帮了很大的忙,后来为了她,又专门开了个上学通道,那段时间虽然乱,萱萱倒也能准时去上学。”

    “是这样啊。”子衿若有所思,“他倒没有提起过。”

    “萧先生日理万机,可能事情太小了,他也没放在心上。”凌燕淡淡笑着,却将那张报纸拿过来,看着那张照片,“生了孩子,就觉得时间过得真快呐……转眼都过了这么久了。也不知道那些报纸从哪里挖出的这张照片。”

    子衿顺着她的动作,不由看了那张照片一眼。

    因为旁人被打了马赛克,凌燕和方嘉陵自然在一群人中是最显眼。子衿收回目光的瞬间,忽然被旁边一个穿着短裤的女生吸引住了目光。

    照片像素不算高,脸部被打了马赛克,子衿依稀在那个女生脚踝处辨认出一块深色胎记。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起来:“凌小姐,这张照片……你有原版吗?”

    凌燕一直在仔细观察她的表情,直到此刻,才轻轻叹了口气:“子衿……你很像,子曼。”

    子衿难以置信地看着对面的女人。凌燕纤细白皙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长长的睫毛垂下若蝶翼,瞬间似是浸润在另一种过往地情绪中,轻轻的说:“乐乐……也是子曼的孩子,是吗?”

    子衿刷的站起来,睁大眼睛:“你是姐姐的什么人?”

    “你姐姐是我最好的朋友。”凌燕沉默了片刻,“那一次出事之后,我四处去找她的孩子。很奇怪,那场事故、那个婴儿却像是被人断了线索,再也没找到。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萧致远抹掉了所有的信息。也难怪……他是有这个本事。”

    许是看出了子衿警惕的表情,凌燕连忙摆手,笑了笑说:“子衿,你别误会,我也是无意间才认出了你,再想想当年子曼的事……也就猜出了乐乐的身世。我没有别的意思,真的。只是你姐姐当年还有些东西放在我那里,下次我让人带来给你。”

    子衿重新坐下来,端起骨瓷杯喝了口热茶,双手的颤抖慢慢的平息下去了。

    “子衿,我不是很明白……你为什么会嫁给萧致远?”凌燕似乎沉吟了许久,终于开口询问。

    “说来话长。”子衿低头,又一次掩饰般喝了口水。

    “我和你姐姐是好朋友,子衿,请你相信我,我是把你当做妹妹看待的。”她字斟句酌,“我只是觉得……子衿,你应该摆脱子曼的阴影,去过自己的生活。而不是——”

    凌燕的话未说完,眼前这个一直温婉文静的女生忽然间就冷下了眉眼,骨瓷杯重重在桌面上一放,淡声说:“凌小姐,你和我姐姐是好朋友,但你并不是我姐姐。我的生活也不需要陌生人来插手。”

    子衿站起来准备离开,却忽然间意识到,自己对一个并不算熟悉的朋友发了火。究竟……为什么呢?大概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会以为在子曼和自己之间,优秀的姐姐一定被人爱上的那一个,而自己呢,不过是傻傻的替补。却没有人明白,自己夹在中间,无谓地受了多少痛苦。

    凌燕在荧幕前的生活这样活色生香,轻而易举地能在各种角色间切换,这让她在人情世故上异常聪敏。这个瞬间,她真的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因为一个怯懦、只会跟随别人作为替代品的女人,是不可能在瞬间爆发这样慑人的气场的。

    她强自摇摇头,将这种可能性否决了,萧致远爱上子曼是天经地义的,她甚至亲眼见证过那种甜蜜……和眼前的妹妹没有丝毫关联。她勉强笑了笑,正想要说句话将场面圆回来,菲佣却奔跑进来,一脸惊慌失措:“小姐的同学从滑梯上摔下去了,全是血……”

    子衿脸色刷的变白了,一言不发,向前院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