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简·爱 > 第21章

第21章

作者:(英)夏洛蒂·勃朗特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qg10.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第十四章

    后来的几天我很少见到罗切斯特先生。早上他似乎忙于事务,下午接待从米尔科特或附近来造访的绅士,有时他们留下来与他共进晚餐。他的伤势好转到可以骑马时,便经常骑马外出,也许是回访,往往到深夜才回来。

    在这期间,连阿黛勒也很少给叫到他跟前。我同他的接触,只限于在大厅里、楼梯上,或走廊上偶然相遇。他有时高傲冷漠地从我身边走过,远远地点一下头或冷冷地瞥一眼,承认了我的存在,而有时却很有绅士风度,和蔼可亲地鞠躬和微笑。他情绪的反复并没有使我生气,因为我明白这种变化与我无关,他情绪的起伏完全是由于同我不相干的原因。

    一天有客人来吃饭,他派人来取我的画夹,无疑是要向人家展示里面的画。绅士们走得很早,费尔法克斯太太告诉我,他们要到米尔科特去参加一个公众大会。但那天晚上有雨,天气恶劣,罗切斯特先生没有去作陪。他们走后不久,他便打铃,传话来让我和阿黛勒下楼去。我梳理了阿黛勒的头发,把她打扮得整整齐齐,我自己穿上了平时的贵格会服装,知道确实已经没有再修饰的余地了——一切都那么贴身而又朴实,包括编了辫子的头发在内,丝毫不见凌乱的痕迹——我们便下楼去了。阿黛勒正疑惑着,不知她的petit coffre终于到了没有。因为某些差错,它直到现在还迟迟未至。我们走进餐室,只见桌上放着一个小箱子。阿黛勒非常高兴,她似乎凭直觉就知道了。

    “Ma bite!Ma bite!”她大嚷着朝它奔过去。

    “是的,你的b?ite终于到了,把它拿到一个角落去,你这位道地的巴黎女儿,你就去掏你盒子里的东西玩儿吧。”罗切斯特先生用深沉而颇有些讥讽的口吻说,那声音是从火炉旁巨大的安乐椅深处发出来的。“记住,”他继续说,“别用解剖过程的细枝末节问题,或者内脏情况的通报来打搅我,你就静静地去动手术吧——tiens-toi tranquille,enfant;comprends-tu?”

    阿黛勒似乎并不需要提醒,她已经带着她的宝贝退到了一张沙发上,这会儿正忙着解开系住盖子的绳子。她清除了这个障碍,揭起银色包装薄纸,光一个劲儿地大嚷着。

    “Oh!Ciel!Que c'est beau!”随后便沉浸在兴奋的沉思中了。

    “爱小姐在吗?”此刻这位主人发问了。他从位子上欠起身,回过头来看看门口,我仍站在门旁。

    “啊!好吧,到前面来,坐在这儿吧。”他把一张椅子拉到自己椅子的旁边。“我不大喜欢听孩子咿咿呀呀,”他继续说,“因为像我这样的老单身汉,他们的喃喃细语,不会让我生起愉快的联想。同一个娃娃面对面消磨整个晚上,让我实在受不了。别把椅子拉得那么开,爱小姐。就在我摆着的地方坐下来——当然,要是你乐意。让那些礼节见鬼去吧!我老是把它们忘掉。我也不特别喜爱头脑简单的老妇人。话得说回来,我得想着点我的那位,她可是怠慢不得。她是费尔法克斯家族的,或是嫁给了家族中的一位。据说血浓于水。”

    他打铃派人去请费尔法克斯太太,很快她就到了,手里提着编织篮。

    “晚上好,夫人,我请你来做件好事。我已不允许阿黛勒跟我谈礼品的事,她肚子里有好多话要说,你做做好事听她讲讲,并跟她谈谈,那你就功德无量了。”

    说真的,阿黛勒一见到费尔法克斯太太,便把她叫到沙发旁,很快在她的膝头摆满了她b?ite中的瓷器、象牙和蜡制品,同时用她所能掌握的蹩脚英语,不住地加以解释,告诉她自己有多开心。

    “哈,我已扮演了一个好主人的角色,”罗切斯特先生继续说,“使我的客人们各得其所,彼此都有乐趣。我应当有权关心一下自己的乐趣了。爱小姐,把你的椅子再往前拉一点,你坐得太靠后了,我在这把舒舒服服的椅子上,不改变一下位置就看不见你,而我又不想动。”

    我照他的吩咐做了,尽管我宁愿仍旧呆在阴影里。但罗切斯特先生却是那么直来直去地下命令,似乎立刻服从他是理所当然的。

    我已做了交代,我们在餐室里。为晚餐而点上的枝形吊灯,使整个房间如节日般大放光明,熊熊炉火通红透亮,高大的窗子和更高大的拱门前悬挂着华贵而宽敞的紫色帷幔。除了阿黛勒压着嗓门的交谈(她不敢高声说话),以及谈话停顿间隙响起了敲窗的冷雨,一切都寂静无声。

    罗切斯特先生坐在锦缎面椅子上,显得同我以前看到的大不相同,不那么严厉,更不那么阴沉。他嘴上浮着笑容,眼睛闪闪发光,是不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我不敢肯定,不过很可能如此。总之,他正在饭后的兴头上,更加健谈,更加亲切,比之早上冷淡僵硬的脾性,显得更为放纵。不过他看上去依然十分严厉。他那硕大的脑袋靠在椅子隆起的靠背上,炉火的光照在他犹如花岗岩镌刻出来的面容上,照进他又大又黑的眸子里——因为他有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而且很漂亮,有时在眼睛深处也并非没有某种变化,如果那不是柔情,至少也会使你想起这种感情来。

    他凝视着炉火已经有两分钟了,而我用同样的时间在打量着他。突然他回过头来,瞧见我正盯着他的脸看着。

    “你在仔细看我,爱小姐,”他说,“你认为我长得漂亮吗?”

    要是我仔细考虑的话,我本应当对这个问题做出习惯上含糊、礼貌的回答,但不知怎的我还没意识到就已经冲口而出:

    “不,先生。”

    “啊!我敢打赌,你这人有点儿特别,”他说,“你的神态像个小non-nette,怪僻、文静、严肃、单纯。你坐着的时候把手放在面前,眼睛总是低垂着看地毯(顺便说一句,除了穿心透肺似的扫向我脸庞的时候,譬如像刚才那样),别人问你一个问题,或者发表一番你必须回答的看法时,你会突然直言不讳地回答,不是生硬,就是唐突。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先生,怪我太直率了,请你原谅。我本应当说,像容貌这样的问题,不是轻易可以当场回答的;应当说人的审美趣味各有不同;应当说漂亮并不重要,或者诸如此类的话。”

    “你本来就不应当这样来回答。漂亮并不重要,确实如此!原来你是假装要缓和一下刚才的无礼态度,抚慰我使我心平气和,而实际上你是在我耳朵下面狡猾地捅了一刀。讲下去,请问你发现我有什么缺点?我想我像别人一样有鼻子有眼睛的。”

    “罗切斯特先生,请允许我收回我第一个回答。我并无恶语伤人的意思,只不过是失言而已。”

    “就是这么回事,我想是这样。而你要对此负责。你就挑我的毛病吧,我的前额使你不愉快吗?”

    他抓起了横贴在额前的波浪似的黑发,露出一大块坚实的智力器官,但是却缺乏那种本该有的仁慈敦厚的迹象。

    “好吧,小姐,我是个傻瓜吗?”

    “绝对不是这样,先生。要是我反过来问你是不是一个慈善家,你也会认为我粗暴无礼吗?”

    “你又来了!又捅了我一刀,一面还假装拍拍我的头。那是因为我曾说我不喜欢同孩子和老人在一起(轻声点儿!)。不,年轻小姐,我不是一个一般意义上的慈善家,不过我有一颗良心。”于是他指了指据说是表示良心的突出的地方。幸亏对他来说,那地方很显眼,使他脑袋的上半部有着引人注目的宽度。“此外,我曾有过一种原始的柔情。在我同你一样年纪的时候,我是一个富有同情心的人,偏爱羽毛未丰、无人养育和不幸的人,但是命运却一直打击我,甚至用指关节揉面似的揉我,现在我庆幸自己像一个印度皮球那样坚韧了,不过通过一两处空隙还能渗透到里面,在这一块东西的中心,还有一个敏感点。是的,那使我还能有希望吗?”

    “希望什么,先生?”

    “希望我最终从印度皮球再次转变为血肉之躯吗?”

    “他肯定是酒喝多了。”我想。我不知道该如何来回答这个奇怪的问题。我怎么知道他是不是可能被转变过来呢?

    “你看来大惑不解,爱小姐,而你虽然并不漂亮,就像我并不英俊一样,但那种迷惑的神情却同你十分相称。此外,这样倒也好,可以把你那种搜寻的目光,从我的脸上转移到别处去,忙着去看毛毯上的花朵。那你就迷惑下去吧。年轻小姐,今儿晚上我爱凑热闹,也很健谈。”

    宣布完毕,他便从椅子上站起来。他伫立着,胳膊倚在大理石壁炉架上。这种姿势使他的体形像面容一样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他的胸部出奇地宽阔,同他四肢的长度不成比例。我敢肯定,大多数人都认为他是个丑陋的男人,但是他举止中却无意识地流露出那么明显的傲慢,在行为方面又那么从容自如,对自己的外表显得那么毫不在乎,又是那么高傲地依赖其他内在或外来的特质的力量,来弥补自身魅力的缺乏。因此,你一瞧着他,就会不由自主地被他的漠然态度所感染,甚至盲目片面地对他的自信表示信服。

    “今天晚上我爱凑热闹,也很健谈,”他重复了这句话,“这就是我要请你来的原因。炉火和吊灯还不足以陪伴我,派洛特也不行,因为它们都不会说话。阿黛勒稍微好一些,但还是远远低于标准。费尔法克斯太太同样如此。而你,我相信是合我意的,要是你愿意。第一天晚上我邀请你下楼到这里来的时候,你就使我迷惑不解。从那时候起,我已几乎把你忘了。脑子里尽想着其他事情,顾不上你。不过今天晚上我决定安闲自在些,忘掉纠缠不休的念头,回忆回忆愉快的事儿。现在我乐于把你的情况掏出来,进一步了解你,所以你就说吧——”

    我没有说话,却代之以微笑,既不特别得意,也不顺从。

    “说吧。”他催促着。

    “说什么呢,先生。”

    “爱说什么就说什么,说的内容和方式,全由你自己选择吧。”

    结果我还是端坐着,什么也没有说。“要是他希望我为说而说,炫耀一番,那他会发觉他找错了人啦。”我想。

    “你一声不吭,爱小姐。”

    我依然一声不吭。他向我微微低下头来,匆匆地投过来一瞥,似乎要探究我的眼睛。

    “固执?”他说,“而且生气了。噢,这是一致的。我提出要求的方式,荒谬而近乎蛮横。爱小姐,请你原谅。实际上,我永远不想把你当做下人看待。那就是(纠正我自己),我有比你强的地方,但那只不过是年龄上大二十岁,经历上相差一个世纪的必然结果。这是合理的,就像阿黛勒会说的那样,et j'y tiens,而凭借这种优势,也仅仅如此而已,我想请你跟我谈一会儿,转移一下我的注意力,因为我的思想苦苦纠缠在一点上,像一根生锈的钉子那样正在腐蚀着。”

    他已降格做了解释,近乎道歉。我对他的屈尊俯就并没有无动于衷,也不想显得如此。

    “先生,只要我能够,我是乐意为你解闷的,十分乐意。不过我不能随便谈个话题,因为我怎么知道你对什么感兴趣呢?你提问吧,我尽力回答。”

    “那么首先一个问题是:你同不同意,基于我所陈述的理由,我有权在某些时候稍微专横、唐突或者严厉些呢?我的理由是,按我的年纪,我可以做你的父亲,而且有着曲折的人生阅历,同很多国家的很多人打过交道,漂泊了半个地球,而你却是太太平平地跟同一类人生活在同一幢房子里。”

    “你爱怎样就怎样吧,先生。”

    “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或是说,你的回答很气人,因为含糊其辞——回答得明确些。”

    “先生,我并不认为你有权支使我,仅仅因为你年纪比我大些,或者比我阅历丰富——你所说的优越感取决于你对时间和经历的利用。”

    “哼!答得倒快。但我不承认,我认为与我的情况绝不相符,因为对两者的有利条件,我毫无兴趣,更不必说没有充分利用了。那么我们暂且不谈这优越性问题吧,但你必须偶尔听候我吩咐,而不因为命令的口吻而生气或伤心,好吗?”

    我微微一笑。我暗自思忖道:“罗切斯特先生也真奇怪——他好像忘了,付我三十镑年薪是让我听他吩咐的。”

    “笑得好,”他立即抓住我转瞬即逝的表情说,“不过还得开口说话。”

    “先生,我在想,很少有主人会费心去问他们雇用的下属,会不会因为被吩咐而生气和伤心。”

    “雇用的下属!什么,你是我雇用的下属是不是?哦,是的,我把薪俸的事儿给忘了?好吧,那么出于雇用观点,你肯让我耍点儿威风吗?”

    “不,先生,不是出于那个理由。但出于你忘掉了雇用观点,却关心你的下属处于从属地位心情是否愉快,我是完全肯的。”

    “你会同意我省去很多陈规旧矩,而不认为这出自于蛮横吗?”

    “我肯定同意,先生。我决不会把不拘礼节错当蛮横无理。一个是我比较喜欢的,而另一个是任何一位自由人都不会屈从的,即使是为了赚取薪金。”

    “胡扯!为了薪金,大多数自由人对什么都会屈服。因此,只说你自己吧,不要妄谈普遍现象,你对此一无所知。尽管你的回答并不确切,但因为你回答了我,我在心里同你握手言好,同样还因为你回答的内容和回答的态度。这种态度坦率诚恳,并不常见。不,恰恰相反,矫揉造作或者冷漠无情,或者对你的意思愚蠢而粗俗地加以误解,常常是坦率正直所得到的报答。三千个初出校门的女学生式家庭教师中,像你刚才那么回答我的不到三个。不过我无意恭维你,要说你是从跟大多数人不同的模子里浇制出来的,这不是你的功劳,而是造化的圣绩。再说我的结论毕竟下得过于匆忙。就我所知,你也未必胜过其他人。也许有难以容忍的缺点,抵消你不多的长处。”

    “可能你也一样。”我想。这想法掠过脑际时,他的目光与我的相遇了。他似乎已揣度出我眼神的含意,便做了回答,仿佛那含意不仅存在于想象之中,而且已经说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