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简·爱 > 第67章

第67章

作者:(英)夏洛蒂·勃朗特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qg10.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不错,他确实在家。上上下下都烧起来的时候,他上了阁楼,把仆人们从床上叫醒,亲自帮他们下楼来,随后又返回去,要把发疯的妻子弄出房间。那时他们喊他,说她在屋顶。她站在城垛上,挥动着胳膊,大喊大叫,一英里外都听得见。我亲眼见了她,亲耳听到了她的声音。她个儿很大,头发又长又黑,站着时我们看到她的头发映着火光在飘动。我亲眼看到,还有好几个人也看到了罗切斯特先生穿过天窗爬上了屋顶。我们听他叫了声‘佩莎!’。我们见他朝她走去,随后,小姐,她大叫一声,纵身跳了下去,刹那之间,她已躺在路上,粉身碎骨了。”

    “死了?”

    “死了!啊,完全断气了,在石头上脑浆迸裂,鲜血四溅。”

    “天哪!”

    “你完全可以这么说,小姐,真吓人哪!”

    他打了个寒颤。

    “那么后来呢?”我催促着。

    “哎呀,小姐,后来整座房子都夷为平地了,眼下只有几截子墙还立着。”

    “还死了其他人吗?”

    “没有——要是有倒也许还好些。”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可怜的爱德华!”他失声叫道,“我从来没有想到会见到这样的事情!有人说那不过是对他隐瞒第一次婚姻,妻子活着还想再娶的报应。但对我来说,我是怜悯他的。”

    “你说了他还活着?”我叫道。

    “是呀,是呀,他还活着。但很多人认为他还是死了的好。”

    “为什么?怎么会呢?”我的血又冰冷了。

    “他在哪儿?”我问,“在英国吗?”

    “啊——啊——他是在英国,他没有办法走出英国,我想——现在他是寸步难行了。”

    那是什么病痛呀?这人似乎决意吞吞吐吐。

    “他全瞎了,”他终于说,“是呀,他全瞎了——爱德华先生。”

    我曾担心更坏的结局,担心他疯了。我鼓足勇气问他造成灾难的原因。

    “全是因为他的胆量,你也可以说,因为他的善良,小姐。他要等所有的人在他之前逃出来才肯离开房子。罗切斯特夫人跳下城垛后,他终于走下了那个大楼梯,就在这时,轰隆一声,全都塌了下来。他从废墟底下被拖了出来,虽然还活着,但伤势严重。一根大梁掉了下来,正好护住了他一些。不过他的一只眼睛被砸了出来,一只手被压烂了,因此医生卡特不得不将它立刻截了下来。另一只眼睛发炎了,也失去了视力。如今他又瞎又残,实在是束手无策了。”

    “他在哪儿?他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在芬丁,他的一个庄园里,离这里三十英里,是个很荒凉的地方。”

    “谁跟他在一起?”

    “老约翰和他的妻子。别人他都不要。他们说,他身体全垮了。”

    “你有什么车辆吗?”

    “我们有一辆轻便马车,小姐,很好看的一辆车。”

    “马上把车准备好。要是你那位驿车送信人肯在天黑前把我送到芬丁,我会付给你和他相当于平常双倍的价钱。”

    第十一章

    芬丁庄园掩藏在林木之中,是一幢相当古老的大楼,面积中等,建筑朴实。我以前就听说过。罗切斯特先生常常谈起它,有时还上那儿去。他的父亲为了狩猎购下了这份产业。他本想把它租出去,却因为地点不好,不利于健康,而找不到租户。结果除了两三间房子装修了一下,供这位乡绅狩猎季节住宿用,整个庄园空关着,也没有布置。

    天刚黑之前,我来到了这座庄园。那是个阴霾满天、冷风呼呼、连绵细雨浸润的黄昏。我守信付了双倍的价钱,打发走了马车和马车夫,步行了最后一英里路。庄园周围阴森的树林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即使走得很近,也不见庄园的踪影。两根花岗石柱之间的铁门,才使我明白该从什么地方进去。进门之后,我便立即置身于密林的晦暗之中了。有一条杂草丛生的野径,沿着林阴小道而下,两旁是灰白多节的树干,顶上是枝桠交叉的拱门。我顺着这条路走去,以为很快就会到达住宅。谁知它不断往前延伸,逶迤盘桓,看不见住宅或庭院的痕迹。

    我想自己搞错了方向,迷了路。夜色和密林的灰暗同时笼罩着我,我环顾左右,想另找出路,但没有找到。这里只有纵横交织的树枝、圆柱形的树干和夏季浓密的树叶——没有哪儿有出口。

    我继续往前走去。这条路终于有了出口,树林也稀疏些了。我立刻看到了一排栏杆,随后是房子——在暗洞洞的光线中,依稀能把它与树木分开。颓败的墙壁阴湿碧绿。我进了一扇只不过上了闩的门,站在围墙之内的一片空地上,那里的树木呈半圆形展开。没有花草,没有苗圃,只有一条宽阔的砂石路绕着一小片草地,深藏于茂密的森林之中。房子的正面有两堵突出的山墙。窗子很窄,装有格子,正门也很窄小,一步就到了门口。正如“罗切斯特纹章”的老板所说,整个庄园显得“十分荒凉”,静得像周日的教堂。落在树叶上的嗒嗒雨声是附近入耳的唯一声音。

    “这儿会有生命吗?”我暗自问道。

    不错,是存在着某种生命,因为我听见了响动——狭窄的正门打开了,田庄里就要出现某个人影了。

    门慢慢地开了。薄暮中一个人影走了出来,站在台阶上。一个没有戴帽子的男人。他伸出手仿佛要感觉一下是不是在下雨。尽管已是黄昏,我还是认出他来了——那不是别人,恰恰就是我的主人,爱德华·费尔法克斯·罗切斯特。

    我停住脚步,几乎屏住了呼吸,站立着看他——仔细打量他,而不让他看见,啊,他看不见我。这次突然相遇,巨大的喜悦已被痛苦所制约。我毫不费力地压住了我的嗓音,免得喊出声来,控制了我的脚步,免得急乎乎冲上前去。

    他的外形依然像往昔那么健壮,腰背依然笔直,头发依然乌黑。他的面容没有改变或者消瘦。任何哀伤都不可能在一年之内销蚀他强劲的力量,或是摧毁他蓬勃的青春。但在他的面部表情上,我看到了变化。他看上去绝望而深沉——令我想起受到虐待和身陷囹圄的野兽或鸟类,在恼怒痛苦之时,走近它是很危险的。一只笼中的鹰,被残酷地剜去了金色的双眼,看上去也许就像这位失明的参孙。

    读者呀,你们认为,他那么又瞎又凶,我会怕他吗?——要是你认为我怕,那你太不了解我了。伴随着哀痛,我心头浮起了温存的希望,那就是很快要胆大包天,吻一吻他岩石般的额头和额头下冷峻地封闭着的眼睑。但时机未到,我还不想招呼他呢。

    他下了那一级台阶,一路摸索着慢慢地朝那块草地走去。他原先大步流星的样子如今哪儿去了?随后他停了下来,仿佛不知道该走哪条路。他抬起头来,张开了眼睑,吃力地、空空地凝视着天空和树荫。你看得出来,对他来说一切都是黑洞洞的虚空。他伸出了右手(截了肢的左臂藏在胸前),似乎想通过触摸知道周围的东西。但他碰到的依然是虚空,因为树木离他站着的地方有几码远。他歇手了,抱着胳膊,静默地站在雨中,这会儿下大了的雨打在他无遮无盖的头上。正在这时,约翰不知从哪里出来,走近了他。

    “拉住我的胳膊好吗,先生?”他说,“一阵大雨就要下来了,进屋好吗?”

    “别打搅我。”他回答。

    约翰走开了,没有瞧见我。这时罗切斯特先生试着想走动走动,却徒劳无功——对周围的一切太没有把握了。他摸回自己的屋子,进去后关了门。

    这会儿我走上前去,敲起门来。约翰的妻子开了门。“玛丽,”我说,“你好!”

    她吓了一大跳,仿佛见了一个鬼似的。我让她镇静了下来。她急忙问道:“当真是你吗,小姐,这么晚了还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我握着她的手回答了她。随后跟着她走进了厨房,这会儿约翰正坐在熊熊的炉火边。我三言两语向他们做了解释,告诉他们,我离开桑菲尔德后所发生的一切我都已经听说了,这回是来看望罗切斯特先生的。还请约翰到我打发了马车的大路上的房子去一趟,把留在那儿的箱子取回来。随后我一面脱去帽子和披肩,一面问玛丽能不能在庄园里过夜。后来我知道虽然不容易安排,但还能办到,便告诉她我打算留宿。正在这时客厅的门铃响了。

    “你进去的时候,”我说,“告诉你主人,有人想同他谈谈。不过别提我的名字。”

    “我想他不会见你,”她回答,“他谁都拒绝。”

    她回来时,我问他说了什么。

    “你得通报姓名,说明来意。”她回答。接着她去倒了一杯水,拿了几根蜡烛,都放进托盘。

    “他就为这个按铃?”我问。

    “是的,虽然他眼睛看不见,但天黑后总是让人把蜡烛拿进去。”

    “把托盘给我吧,我来拿进去。”

    我从她手里接过托盘,她向我指了指客厅门。我手中的盘子抖动了一下,水从杯子里溢了出来,我的心撞击着肋骨,又急又响。玛丽替我开了门,并随手关上。

    客厅显得很阴暗。一小堆乏人照看的火在炉中微微燃着。房间里的瞎眼主人,头靠高高的老式壁炉架,俯身向着火炉。他的那条老狗派洛特躺在一边,离得远远的,蜷曲着身子,仿佛担心被人不经意踩着似的。我一进门,派洛特便竖起了耳朵,随后汪汪汪、呜呜呜叫了一通,跳将起来,蹿向了我,差一点掀翻我手中的托盘。我把盘子放在桌上,拍了拍它,柔声地说:“躺下!”罗切斯特先生机械地转过身来,想看看那骚动是怎么回事,但他什么也没看见,于是便回过头去,叹了口气。

    “把水给我,玛丽。”他说。

    我端着现在只剩了半杯的水,走近他。派洛特跟着我,依然兴奋不已。

    “怎么回事?”他问。

    “躺下,派洛特!”我又说。他没有把水端到嘴边就停了下来,似乎在细听着。他喝了水,放下杯子。

    “是你吗,玛丽,是不是?”

    “玛丽在厨房里。”我回答。

    他伸出手,很快挥动了一下,可是看不见我站在哪儿,没有碰到我。“谁呀?谁呀?”他问,似乎要用那双失明的眼睛来看——无效而痛苦的尝试!“回答我——再说一遍!”他专横地大声命令道。

    “你还要喝一点吗,先生?杯子里的水让我泼掉了一半。”我说。

    “谁?什么?谁在说话?”

    “派洛特认得我,约翰和玛丽知道我在这里,我今天晚上才来。”我回答。

    “天哪!——我是在痴心梦想吗?什么甜蜜的疯狂迷住了我?”

    “不是痴心梦想——不是疯狂。先生,你的头脑非常健康,不会陷入痴心妄想;你的身体十分强壮,不会发狂。”

    “这位说话人在哪儿?难道只是个声音?啊!我看不见,不过我得摸一摸,不然我的心会停止跳动,我的脑袋要炸裂了。不管是什么——不管你是谁——要让我摸得着,不然我活不下去了!”

    他摸了起来。我逮住了他那只摸来摸去的手,紧紧攥在自己的双手中。

    “就是她的手指!”他叫道,“她纤细的手指!要是这样,一定还有其他部分。”

    这只强壮的手从我握着的手里挣脱了。我的胳膊被抓住,还有我的肩膀——脖子——腰——我被搂住了,紧贴着他。

    “是简吗?这是什么?她的体形——她的个子——”

    “还有她的声音,”我补充说,“她整个儿在这里了,还有她的心。上帝祝福你,先生!我很高兴离你又那么近了。”

    “简·爱!简·爱!”他光这么叫着。

    “我亲爱的主人,”我回答,“我是简·爱。我找到了你——我回到你身边来了。”

    “真的?是她本人?我活蹦乱跳的简·爱?”

    “你搂着我,先生——你搂着我,搂得紧紧的。我并不是像尸体一样冷,像空气一般空,是不是?”

    “我活蹦乱跳的宝贝!当然这些是她的四肢,那些是她的五官了。不过那番痛苦之后我可没有这福分了。这是一个梦。我夜里常常梦见我又像现在这样,再一次贴心搂着她,吻她——觉得她爱我,相信她不会离开我。”

    “从今天起,先生,我永远不会离开你了。”

    “永远不会,这个影子是这么说的吗?可我一醒来,总发觉原来是白受嘲弄一场空。我凄凉孤独——我的生活黑暗、寂寞、无望,我的灵魂干枯,却不许喝水;我的心儿挨饿,却不给喂食。温存轻柔的梦呀,这会儿你依偎在我的怀里,但你也会飞走的,像你们之前逃之夭夭的姐妹们一样。可是,吻一下我再走吧——拥抱我一下吧,简。”

    “那儿,先生——还有那儿呢!”

    我把嘴唇紧贴着当初目光炯炯如今已黯然无光的眼睛上——我拨开了他额上的头发,也吻了一下。他似乎突然醒悟,顿时相信这一切都是事实了。

    “是你——是简吗?那么你回到我这儿来啦?”

    “是的。”

    “你没有死在沟里,淹死在溪水底下吗?你没有憔悴不堪,流落在异乡人中间吗?”

    “没有,先生。我现在完全独立了。”

    “独立!这话怎么讲,简?”

    “我马德拉的叔叔去世了,留给了我五千英镑。”

    “啊,这可是实在的——是真的!”他喊道,“我决不会做这样的梦。而且,还有她独特的嗓音,那么活泼、调皮,又那么温柔,复活了我那颗枯竭的心,给了它生命。什么,简!你成了独立的女人了?有钱的女人了?”

    “很有钱了,先生。要是你不让我同你一起生活,我可以紧靠你的门建造一幢房子,晚上你要人做伴的时候,你可以过来,坐在我的客厅里。”

    “可是你有钱了,简。不用说,如今你有朋友会照顾你,不会容许你忠实于一个像我这样的瞎眼废人?”

    “我同你说过我独立了,先生,而且很有钱,我自己可以做主。”

    “那你愿意同我呆在一起?”

    “当然——除非你反对。我愿当你的邻居,你的护士,你的管家。我发觉你很孤独,我愿陪伴你——读书给你听,同你一起散步,同你坐在一起,伺候你,成为你的眼睛和双手。别再那么郁郁寡欢了,我的亲爱的主人,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不会孤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