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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命中解不开的结(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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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锈钢咖啡勺触及杯壁,奏出了叮咚叮咚的声响,单音的节奏,伴着咖啡店里浑厚的欧式女声一同响起,有着不约而同的和谐感。

    曾兆微笑着仰起头,以惯用的朴实微笑望着白梓岑:“小岑,好久不见了。”

    多年未见,白梓岑明显拘谨。她捋了捋头发,低低地笑着:“兆哥你也是,好久不见了。”

    “没想到你倒是还记得我。”他又笑。

    白梓岑抬起头眼神柔和,像是在回忆着难以忘怀的往事:“哪能不记得,当初要不是你,我根本就没办法从村子里逃出来。说起来,我倒是感谢你都还来不及呢。”

    “举手之劳而已。”他干净利落地笑笑。

    白梓岑和曾兆的相识,还要起源于十岁时的那一场拐卖。当年她被拐卖到一处西北偏远的村子,而曾兆则是当地村长家的儿子。曾兆比她大了几岁,年龄相差不多,性格也相投,于是乎他便成了白梓岑在那个村子里唯一的朋友。连带白梓岑成功逃脱回归家乡,也都是曾兆的功劳。

    曾兆抿了一口咖啡:“小岑,现在找到父母了吗?”

    “找到了。”白梓岑的脸上有些细微的难堪,更或者说,是悲切,“其实,当年警察送我回远江市的时候,就找到了。不过很可惜,到了家才知道,原来……他们在我被拐卖的那一年就出车祸去世了,我哥也成了植物人,现在还住在医院里。那时候我还在想呢,怎么我不见了,我爸妈我哥都不急着找我,原来他们不在的不在,生病的生病,都没法顾及我了。”

    白梓岑将手指附到咖啡杯上,现磨的咖啡热得烫手,但她却还义无反顾地往上放,大约……是想用疼痛让自己更清醒些:“说起来,我当时在村里的时候,还一直埋怨他们怎么迟迟不来找我。现在才知道,他们也是有心无力了。”

    “不好意思,问了不该问的。”曾兆自知自己问到了白梓岑的伤处,诚恳道歉。

    白梓岑笑了笑,苍白的脸上,连阴霾都找不到:“没什么不该问的,这本来就是事实。我现在都已经接受了,说起来的时候,也跟说别人的事一样,没太多感情了。”

    “对了,你现在是在邦盛上班?”曾兆故意岔开了话题,不让白梓岑再去回忆。

    “是的。”

    曾兆皱了皱眉:“做导购?”

    “嗯,干了快要有半年了,同事都挺好的,过得也挺开心的。”白梓岑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她也不懂咖啡里需要加糖加奶,只将现磨的原汁灌下去,一时间竟是苦得咳了起来。

    “没事吧?”曾兆赶紧给她递了张纸巾。

    白梓岑接过去,掩着嘴,咳了好几声才终于停下:“没事,只是咖啡太苦,给呛到了。”

    大约是咳得太用劲了,白梓岑整个脸都是红扑扑的,莫名好看。当年,曾兆没出过村子的时候,就觉得白梓岑是他见过最漂亮的女孩。即便后来生意做大了,身边漂亮的女人多了,他也一直在回忆那个村里的女孩,会娇俏地朝他笑,会甜甜地叫他“兆哥”的女孩。

    现下,她活得那么落魄,曾兆说不心疼,是假的。因此,当看到白梓岑弯着腰,卑微地在他面前拖地板的时候,曾兆只觉得瞳孔都被扎得生疼,连眼睛都快移不开。

    踌躇许久,他还是忍不住出声建议:“小岑,我看你要不别做导购了吧。”

    白梓岑擦拭着嘴唇的那只手猛地一顿:“啊?为什么?兆哥,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白梓岑只以为是自己刚刚的哪句话触怒了曾兆,急忙追问。现在,曾兆是邦盛的董事长,他随口一句,她就能直接下岗,连疑问都不可以有。

    曾兆看出了白梓岑的慌张,赶忙解释:“小岑,你别紧张,我没想开除你。只是我觉得,当导购干的都是苦力活,太累了。要不我让人把你调到总公司来,做做文职的工作,打打电脑,你看怎么样?”

    白梓岑这才知道,原来曾兆是同情她了。可是,她欠曾兆的人情实在太多,这样的恩情,她还不起。想了想,白梓岑最终选择拒绝:“兆哥,不用了。我现在这样挺好的,我这个人不太会说话,电脑也用不利索。这边分店挺好的,离我哥的医院也够近,还能经常去看看他。”末了,她还不忘向他揶揄两句:“只要兆哥你这个大老板不开除我就好,升迁加薪什么的,我就算了。”

    “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勉强你了。”毕竟白梓岑也有自己的顾虑,她这样直白地拒绝,曾兆最终也不好再说什么。

    白梓岑腼腆地笑了笑:“谢谢兆哥。”

    “对了,我电话你要不要记一下?要是有什么困难,你可以随时打我电话。要是没什么事情,也可以当是朋友,互相联系下,毕竟也认识了那么多年了。”

    “嗯,那我拿手机记一下。”

    说罢,白梓岑就从口袋里掏出了她那支翻盖旧手机,刚准备输下曾兆的电话,却发现有条短信。白梓岑下意识地打开,却在发现发件人是梁延川的时候,猛地怔了怔。她这才想起来,原来下午她请了会假,打算带许阿姨写证人口供词。

    许阿姨已经答应上庭作证,为了使庭审时证人叙述更具条理化,梁延川打算让许阿姨写一份证人口供词递呈给法官。可偏生许阿姨并不识字,只好由白梓岑代劳。白梓岑原本一直记在心上,可在遇到曾兆后,她却大意地把这件事给忘了。

    “我在你单位楼下,待会儿我接你去医院。”

    短信时间显示是半个小时前,那时候……她和曾兆正在咖啡馆里。白梓岑记了曾兆的电话,又返回去给梁延川发了条信息。她斟酌了一会措辞,才打下一行字。

    “我有事出去了一趟,要是你麻烦的话,就先走吧,我待会儿打车去。”

    距离信息发送还不到半秒,梁延川就立刻回了一条,白梓岑打开的时候还是愣愣的。

    “我在咖啡馆外。”

    这下,她才下意识地往咖啡馆外看。店里是四周开放式的玻璃门窗,仅隔着一块稀薄的玻璃,就能洞穿室外的一切。白梓岑这才看清,咖啡馆外竟是停了一辆黑色的奥迪。她也不知道那车是何时停在那里的,她只知道,谙熟的车牌号警示着他,那辆车……是梁延川的。

    她想了想,最终决定先和曾兆告别。毕竟,梁延川等了她那么久,她也不好交代。再则,许阿姨应该也在医院等她很久了,这时间拖不得。

    “兆哥,我有事先走一步了。我还有些私事,要是你有事找我的话,电话联系我就好了。”

    曾兆看了一眼手上的表,顺应地笑了笑:“那走吧,正好时间也差不多了。”

    曾兆结了账,和白梓岑有说有笑地走了出去。然而,令白梓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走出咖啡馆的那一刹那,撞见了梁延川。

    那时候,她还没来得及褪去那一脸的欢快,就径直碰上了他。曾兆温和的笑声仍在她的耳旁,她却无暇再去听了。有时候,白梓岑觉得,面对梁延川的时候,连面带微笑都是极富罪恶感的。

    三人碰头,梁延川也只是饶有兴致地停在那里,一声不吭。

    曾兆约莫是看出了点什么,压低了声音问白梓岑:“小岑,你们认识?”

    白梓岑这才回过身来,退了半步,微微远离了曾兆些:“这位是梁延川,市里的检察官。我住的地方最近摊上了些官司,是梁检在负责。”

    曾兆大方地伸出手,略微黝黑的脸上,展露着自然的笑容:“你好,梁检。我是小岑的朋友,鄙姓曾,名兆。”

    “你好,曾先生。”梁延川冷静地笑笑,“您似乎是邦盛的董事长?久仰大名。”

    “也不过是做些服装生意的,久仰大名这话,不敢当不敢当。”曾兆瞥了一眼手表,盘算着时间跟白梓岑说:“小岑,我还有些生意上的事情要处理,先走一步了。”

    末了,他还不忘朝梁延川点头致意:“梁检,再会。”

    “嗯,再会。”梁延川淡笑着,那种笑疏远而清淡,完全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味。

    转角的街道,白梓岑目送着曾兆一点点消失。她细微地打量着曾兆的背影,隐约觉得有些异常,只是却找不到那种异常的根源在哪里。转弯的道路稍有些坡度,他走得有些吃力,左脚明显拖沓,连带步子都是迟缓的。与此同时,白梓岑终于发觉了那种异常的根源在哪里……

    曾兆的左脚,居然是跛的!

    白梓岑一下子惊在当场!如果她没记错,当年她逃出山村的时候,曾兆的脚是完好无损,能蹦能跳的。记忆中,他似乎还背过她,如今他微跛的左脚,令她难以置信!

    在她仍沉浸在震惊中时,梁延川冰凉的声线却蓦地插了进来,几乎冻得她遍体生寒:“怎么,故人重逢依依不舍?”

    “不是的。”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向他解释,“你也知道我被拐卖过,兆哥就住在我被拐卖的那个村里,他是我在那个村子里极少数的朋友。他和我,还有小紫姐,我们三个几乎是一起长大的。”说完这些的时候,白梓岑蓦地停顿了一会儿,才有些遗憾地说道:“只是兆哥的腿……”

    “走吧,我没有时间听关于别人的废话。况且,我的时间很宝贵,没时间给别人浪费。”

    他话音刚落,就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白梓岑只当他是在生气,便慌张地抓住了他的袖子,语气低微:“延川,你别误会,我跟兆哥……”

    那个熟稔而亲切的称呼脱口而出的时候,在场的两人,都同时怔住。

    白梓岑也不知道,她为何会条件反射似的叫他“延川”,大概是因为……她太害怕他生气了。印象中,他似乎就是那么一个男人,生气也不会说,苦恼也不会说,他唯一会做的,只是视若无睹地走开。她还记得,她大三那年有个同校的男孩说要追她,甚至还追到了她家楼下。那时候他们才刚刚开始同居,梁延川知道此事后,只是冷冷的,一句话也没说,之后硬是和白梓岑冷战了数个小时。直到白梓岑扯着袖子,一遍遍地解释,一遍遍地叫他“延川,延川”之后,他才终于展露了笑颜。

    记忆里,他应该就是那个,只要她道歉就会心软的男人啊……至于他现在冷漠无情的模样,白梓岑想,那应该也是被狠心的她一刀刀造就出来的。

    梁延川没有回头,只是干净利落地拂开了那只拽着他袖口的手臂。

    “不用跟我解释,我并不在意。”

    许阿姨很配合,证人供词也很快地收录好了。之后,白梓岑留在医院里陪了会儿许阿姨,而梁延川则是径直离开了。

    远江市的夜晴空万里,大约是临海的缘故,显得天上的星星都特别的亮。末班的公交车已接近十点,空荡荡的车厢里,除了白梓岑也只有几名下夜班回家的工人。

    协和医院距离白梓岑家很远,接近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无聊的时候,白梓岑就会抬头看看公交车上的移动电视,虽然信号不太清晰,有时还会卡断,但也勉强能打发时间。

    电视里正在播放着一则民生新闻,一家人在六年前丢了女儿,近些日子依托了一家名为“宝贝回家”的民间公益组织,成功通过DNA鉴定找回了失踪的女儿。现在女儿人还在广西,即将搭乘明天的班机与失散了六年的父母团聚。主持人的讲述情真意切,听得车厢里好些人都热泪盈眶的,连白梓岑都眼泪微醺。末了,主持人还不忘真切地向大家提出建议,如果孩子丢了,一定要立即报警,并发布微博@宝贝回家@陈世渠。

    手机嗡嗡地响了起来,白梓岑信手接了起来:“喂……”

    “是小白吗?我是李姐。”

    李姐是宝贝回家公益组织在远江市一个分支的负责人,而白梓岑加入这个组织,也快有半年了。这个组织里的人,大多都是因为自身的经历才义无反顾地投入进这个组织的,有人是自己的亲生孩子被拐卖,有人是从小被拐卖至今都未找到亲人,像电视里那个女孩那样,能重新回到父母怀抱里的,都是这些人里的幸运者。白梓岑当初加入这个组织的时候,也没有其他想法,只是想让更多和她一样的人,能重新回归父母身边。

    有些苦,总要经受过了才知道。白梓岑有时候也时常在想,当初要是没被拐卖,她或许就不会遇见梁延川,也不会有那么惨痛的过去。白梓岑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一朵玫瑰,一辈子在父母身边成长,做一枝温室的花朵,能时常被保护着,不经受任何磨难。幸运的是,她的梦想最终实现了,她确实长成了一朵玫瑰。

    只可惜——长在了荆棘里。

    白梓岑不愿意别人重蹈她的覆辙,才会肝脑涂地地加入了那个民间公益组织。她还有个渺小的愿望,她希望依托这个组织,说不定能有一天,她也能找回自己的女儿。即便这个愿望的难度好比摘星,她也要试试。因此,出狱这半年,除开照顾白梓彦,白梓岑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在了这个组织里。

    “李姐你找我有什么事吗?”白梓岑的目光依旧锁在移动电视的屏幕上,怎么也挪不开。

    电话那端的声音淡淡地笑着:“哦,小白你最近有没有看新闻啊?有个广西的姑娘依托我们组织,找到了亲生父母,这几天要搭飞机回远江市了。组织里的人手不太够,父母双方见面的时候需要人引导。我想了想,身边的人做事都不如你细心牢靠,所以想冒昧地来问问你,明天有没有空去机场帮帮忙?”

    李姐也知道,白梓岑还有个植物人哥哥要照顾,她怕她忙不过来,于是也不勉强她:“要是你要照顾你哥没空的话,不过来也没事,我就是随便问问的……”

    “李姐,明天几点?我第一次从家里去机场,我得预估好时间。”别人团圆,能帮上忙的,白梓岑总要帮帮。自己没得到的团圆,怀抱着嫉妒的情绪看那么两眼,也总是好的。

    “明天九点整。”

    “好。”

    “那就这样说定了,我再去通知其他人。”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