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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相遇在白色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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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总是花费大量精力时间想方设法让自己99%的生活运行在既定轨道上,只可惜真实发生在生活里的99%,大多都是在意料之外。

    【01】

    叶晴读初中那年,在一本书上看到这样一句话:人总是花费大量精力时间想方设法让自己99%的生活运行在既定轨道上,只可惜真实发生在生活里的99%,大多都是在意料之外。

    说这话的是个二十几岁的疯狂艺术家,所以这话也被当时的叶晴当成疯话,听听过了。

    可随着年纪的增长,经历了父母感情从和睦到破裂离异,再到今天突然接到家里邻居的电话,通知她母亲被送进当地的医院,这句话就像魔咒一样,一点点印着叶晴的生活如何从平稳走向一个个意料之外当中。

    当然,那99%的意料之外里也包括此刻这场突如起来的车祸。

    当一长串的轮胎抓地声闷闷的冲击进叶晴耳膜时,她才意识到刚刚的光亮是车灯,而自己被撞了,然后她脑子就是短暂的空白。

    夜晚七点,滨岛市主城区的雪下了一天,这会儿还在继续,马路被过往车辆压出厚厚的雪层,路灯下镜子一样晃眼。

    路上行人不多,没有车祸过后料想中的尖叫、议论、窃语声。叶晴安静地躺在路上,任凭雪花落在脸上,一点点唤回了知觉。

    好冷。

    她试图爬起来,可也就是同时,“肇事车”的车门“咔”一声开了,一个人从上面跳下来,是个穿着花衣服的人,角度问题,叶晴看不清那人的长相。

    马鸣怕冷,才下车就被车外的低温冻得打个哆嗦,晃晃肩膀,他又往羽绒服深处缩了缩。他是被派下来看被撞人伤情的,可几乎连弯腰都没弯,他就看到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正朝他看来。嘴巴一咧,他回头朝车里喊:“还活着呢……”

    “还活着呢”,很轻松的口气,听着有点像北京饭庄里店小二每天喊的“三号桌爆肚一份”那样稀松平常。此刻的车头标在冬夜的微弱路灯下泛着冰冷的光,让叶晴的心骤然一寒。

    还真挺倒霉的,她苦笑着从地上慢慢爬起来。

    马鸣回头和车里几个人正商量着,冷不防身后有声音,他回头,看到已经从地上站起来的叶晴。如果不是她站姿不稳,两手的摆放姿势也奇怪,再加上她身上那件被地面碰脏的白色羽绒服,马鸣可能认不出她就是刚被撞的那个女生了。

    讹人不都该是保持躺地姿势撒泼到底吗?马鸣觉得这事儿有点怪。他的表情叶晴怎么看不懂,她嗤笑一声,不再理会马鸣,而是弯腰去捡地上的围巾。

    围巾被雪浸湿了,戴不了,无奈之下,她几下对折好围巾收进包里,露着空荡荡的脖子抬脚离开。

    这过程里,她没看马鸣或者车上几人一眼。

    这事儿还真奇了!

    搞不清叶晴葫芦里卖什么药的马鸣总不甘心被动,他小跑几步赶上叶晴再伸手拦住了她:“等等!”

    “你不要去医院?不要钱吗?”马鸣的声音类似于电视台主播的那种男中音,只是说的话不招叶晴待见。绕了几次都没绕开的她恼了:“是不是手里有点钱的人都有‘被讹癖’,遇到事情不花点钱摆平就显不出你那点身份来?还是我非发发善心收了你的钱你才满意?”

    马鸣眼睛瞪得圆圆地,这女人哪来这么大火气?

    “你……你……”

    他没“你”出个所以然,车门就再次打开了,这次从驾驶位上下来的是个戴副无框眼镜的男人,样子很斯文。才下车他就朝叶晴露个笑脸:“我想这位小姐误会了,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撞了人总要确定你是否没事,真不需要送去医院看下吗?”

    男人语速不快,话说得也合情合理,叶晴放缓语气,她说:“不用麻烦了,我赶时间。”

    回家的末班高客八点发车,她再不快些就赶不上了。这么想着,叶晴低头要走,可她没想到这个斯文长相的男人也拦她:“那用不用……”

    “不用!”叶晴果断回答的同时也给了对方一个“再拦我我不客气”的眼神。可就是这样,唐安柏还是不怕死的拦下了她。唐安柏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和马鸣示意后从对方手里接了张名片递给叶晴:“上面有我们的联系方式,有事尽管打上面的电话。”

    握着手里硬塞来的烫金名片,叶晴真是哭笑不得:碰瓷讹人的不少,真没见过抢着要负责的。狐疑的看了眼面前的两个男人,叶晴坚定的转身。她脚步匆匆,身影很快就融入茫茫雪天,看不见了。

    马鸣跟在唐安柏后面上车,才坐好,他忽然一拍脑门:“坏了,我把老大的名片给那女人了。”

    正踩油门的唐安柏微微一笑,就是知道马鸣才问老大要了名片,才让他给的。他这个家伙身上什么时候揣过名片啊。

    车上加上开车的唐安柏一共坐了四个人,陆凡坐在后排,他刚刚也跟着下了车。此刻的他透过后视镜看到唐安柏那表情,也会心一笑。

    比起刚刚,车窗上的雨雪刷摆动的更频繁了,正前方的玻璃不断有白色落下,再被雨雪刷扫走,路况越发糟糕,雪似乎更大了。

    韩震坐在车后排靠左位置,从刚刚车祸开始,他是自始至终唯一没从车上下去的人。他望着窗外在出神,这时突然有人推他的手。是坐在他旁边的陆凡,陆凡手指着窗外,要他看的样子。

    韩震看了眼,说了今晚在车上的第二句话:停车。第一句是车祸时的那句——停。

    叶晴比他们走得要早,可因为路难走的关系,这么久她也只走出五十多米远。站在路旁,她试图拦辆计程车。她手上下挥舞招呼,急切的样子像随时可能冲向马路中央截车似的。雪天,路上倒是有计程车,只是基本满客的车辆没有一辆为她停下的。

    车外,叶晴第三次抬手看时间,车内,韩震说出了今晚的第三句话:“下车。”

    才系好安全带的马鸣回头不明所以地问:“大哥,你要谁下车?”

    “当然是你了。”唐安柏笑眯眯地拍了马鸣后脑勺一下:“下去把人叫上来。”

    “又是我……”他想抗议,可马鸣也知道在他们这四人里,自己的抗议多半无效,于是一阵心不甘情不愿的扭捏后,他开车门,下车。

    说起来,叶晴是被硬拽进车的,被塞进车的前一秒,她还在拼命想挣开男人的控制:“都说我没事了!你们还有完没完!”

    可就算她再反抗,也架不住男女体力的悬殊,直接被马鸣毫不客气的推上了车。她生气、委屈、焦急,总之心情不平静,可她不知道,此时此刻在车上,还有一个人,他的心情同样也是相当的不平静。

    已经记不清上次见面具体是几年前了,总之韩震知道,他终于又见到了她,他的草帽女孩儿——叶晴。

    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沉稳些,韩震不疾不徐地问:“去哪?”

    叶晴正思考如何脱身,听到韩震声音,她回头看到他。这是个让人一见难忘的男人,高颧骨,鼻梁很挺,面相看是个正直刚毅的人,最让人难忘的是他的眼睛,漆黑地像夜,似乎有摄人的魔力。在某个短暂的瞬间,叶晴的神思就被摄去,失去了思维能力。这是种震慑力,让人只要与之对上眼就不敢有小算计的震慑感。

    叶晴失语。

    陆凡坐在韩震旁,看着不停敲着车门想上车的那人,询问似的看向韩震。没想到,韩震直接给了“开车”的命令。发动机轰鸣,唐安柏滑下一道车窗,朝窗外喊:“老四,自己打车回家,路上小心!”

    车是进口车,大马力的发动机吞没了马鸣的咒骂声,只留下一个在雪地里张牙舞爪的花棉袄身影。这幕难得的让叶晴笑了,虽然有点不厚道。

    笑过后,她突然想起什么,抓住唐安柏的胳膊猛劲摇:“停车,快停车!”

    像遭遇烫伤一样,唐安柏一面拼命甩着胳膊,一面控制方向盘,难得的竟没了平时的沉稳。

    “别动手,别动手啊……”他求救地看去车后座。韩震的语速比起刚才似乎快了些,不过依旧惜字如金。“去哪,送你。”叶晴看着窗外,这个时间,真的很难找车,也许这人的提议真是她唯一的办法。况且对他们来说,做这点事不是麻烦事。

    应该不是……吧。

    “长途汽车站。”打定注意,她开口。

    “这么晚,确定去长途汽车站?”

    “嗯。”于是对话进行到这里,戛然收了尾。

    【02】

    沉默似乎没让路程变的漫长。没一会儿,车停在一栋白色建筑前,建筑楼顶写着几个字——滨岛市长途汽车站。

    汽车站正门是个拱形设计,门下的人流稀疏的如同路旁站立的几盏路灯,场面很冷清荒凉。似乎对于这种天气,人们宁愿呆在家里而不是出行。

    叶晴开车门,又迅速回头:“我叫叶晴,还有,谢谢。”

    说话时,脖颈多了层暖意,叶晴诧异的低头去看,是条羊绒围巾,暗黑格子的男款,属于他的。

    她想拒绝这额外的美意,可最终还是被唐安柏硬推下了车。车上的韩震看着叶晴终于进了大门,想起什么,拍拍陆凡的肩:“三儿,后备箱里拿些吃的给她。”

    陆凡点头,下车。

    陆凡是个长得相当英俊好看的人,这点在他出现在光线充足的候车大厅里时,叶晴就更加确认了。他的出现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大厅里人不多,女性更少,仅有几个无论是年轻的结婚的或偷瞄或明目张胆的都看着陆凡。

    视野里多出一双蓝色运动鞋时,叶晴一抬头看到穿身运动装的陆凡正朝她微笑。和开车那人的那种笑不同,眼前这个人的笑干净得没有杂质,这让向来谨慎的叶晴想对他心存戒备都不能。

    “有事?”她问。陆凡没说话,只把手里的东西递到叶晴手里,然后拉起她的手,在手心写了几个字:路上吃。

    写?

    他是……哑巴。

    直到略带杂音的广播里开始播报登车通知,叶晴终于收起心神,她想到这次回家的目的,邻居阿姨说妈妈因为阿兹海默症被送进了医院,可妈妈才多大,怎么就得了这病呢?

    这是滨岛市几年来少有的大雪,雪片像老天爷弹乱了的棉絮,大片大片飞向地面,层层叠加,最后再被过往车辆轧实。夜晚,叶晴坐在大巴车里,看了一路镜子般闪亮的马路风景。

    这种路况发生交通意外并不奇怪,只是叶晴没想到她会那么霉,连着遇到两场。第二场的地点离她家很近,当时车已经开进了虞商市区,大巴车打滑失控,撞向了路旁的电线杆。

    叶晴揉着胳膊下车时,车头冒着黑烟,再加上孩子的哭闹声,大人的谩骂声,算不上严重的车祸被人为地夸大出几分惨烈。

    她没留在原地等救护,她伤得不重,况且她急着回家。

    雪渐渐停了,路却没好走多少。跌跌撞撞地又走了一个小时,叶晴进了鑫环小区大门,站在一栋楼宇前。六楼东首那户人家的灯还亮着,叶晴看着那灯光,心跳不受控制地开始加快。

    那是她家。

    她抱着侥幸心理先回家看看,没想到,妈妈竟然真的“在”!

    可兴奋的情绪并没停留多久,等家门打开,她看清门里的人时,刚刚还堆满胸腔的美好愿景就像化成泡沫的小美人鱼,消失得再也不见了。

    “小晴你咋回来了?”猛一看到回家的女儿,叶知秋脸上就是一时刹不住闸的尴尬,挤了半天才挤出个笑脸,他说了这么一句不合时宜的话。叶晴摘了围巾手套,换鞋进屋,然后坐在沙发上冷脸反问:“这是你家?我回家需要你批准?”

    叶知秋尴尬地搓着手,不知该怎么回答,倒是和他一起来的秦梦瑶先开了腔,她是叶知秋离婚后又娶的老婆。“你爸没别的意思,只是天这么晚了,你爸是担心你一个女孩子出门不安全。”

    秦梦瑶是个有点小聪明的女人,也很会打扮。只是眼前这个手里拿着叶晴家东西的女人丝毫引起不了叶晴的好感。

    她起身从秦梦瑶手里拿回那条她买给妈妈的丝巾,像是要抹去秦梦瑶摸过的痕迹一样,拿手反复蹭了几次,然后她抬头看叶知秋:“这次是来找什么的,找到了吗?”

    “什、什么东西?我没在找啊!”叶知秋一紧张说话就结巴,这个毛病还是妈妈告诉叶晴的。她看了眼正伸手捅咕秦梦瑶的父亲,鄙夷一笑。她看向秦梦瑶,等着对方的回答。

    秦梦瑶脸上的尴尬只是瞬间,她笑了一下:“这不是听说你妈进医院了吗?她身边也没人照顾,我就和你爸商量着来整理点东西给你妈送去。”

    “听谁说的?”叶晴突然觉得哪里不对,接到邻居阿姨电话时,阿姨只是说妈妈病了,其余再问什么,阿姨就吞吞吐吐地了,再联系起出现在自家的这两人,叶晴突然明白了什么:“是你们把我妈送医院去的?”

    “是不是?”叶知秋神情越是躲闪,叶晴越肯定,心就越沉,“是不是!”

    叶知秋被逼到墙角,脸涨得通红:“是……是我!她病得不轻,不是看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我才懒得管她呢!”

    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叶晴却笑了:“谢谢你送我妈去医院了,她缺什么明早我去医院会给她捎,天不早了,我就不送了。”

    叶晴起身送客,叶知秋却没有走的意思,他看了秦梦瑶一眼:“小晴,那个啥……”

    啥?叶晴用眼角瞥了他一眼。

    “爸手头最近有点紧,我想着咱家……”

    “爸爸,咱家没钱,你不是不知道。”她笑。

    “不是还有房吗?”

    叶晴直接笑出了声:“房?叶知秋,你是不是每次败光了钱就想着还有这栋房?叶知秋,你还有脸吗?”

    叶知秋被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秦梦瑶却在一旁火上浇油:“知秋,我就说你这个女儿本事大,你教不了吧。”

    秦梦瑶的话果然激到了叶知秋,他眉毛一横,挥起手:“这是和爸爸说话的语气吗!”

    叶晴等着他这个巴掌落下,可是痛感没有如期而至,叶知秋的巴掌中途被人拦下了。

    是那个男人。

    在长途汽车站和叶晴分开,坐在车里的韩震临时又变了主意,他找了车,也去了虞商。

    还是记忆里走过许多次的那条,只是路难走,他迟些才到,到时刚好看到叶晴家门开着,叶晴站在门口,一个男人站在她对面举着手要打她。

    很自然的,韩震伸手去拦。

    叶知秋这个人,是没什么大本事的,可是却爱面子。老婆在旁边,自己被女儿那样骂,无论如何他也要表示一下。

    可这突然冒出来的年轻男人是怎么回事?叶知秋手被韩震桎住,连着挣脱几下没挣开,有些恼火:“你谁啊你?”

    “她朋友。”韩震眼神淡淡的,轻轻瞟了叶晴一眼。

    “我女儿有你这么个朋友,我怎么不知道!小晴,你认识他?”韩震手劲儿不小,叶知秋被抓的已经满头冒汗,又不想示弱,于是力量相差悬殊的双方就维持一个奇怪的僵局,叶知秋死撑,韩震陪他。

    “是不是我朋友也和你无关,总之我家不欢迎你,你走。”随着叶晴的话语,韩震手一使劲儿,随手丢他出了房间。

    门外,缓过神的叶知秋气得直跳脚:“小晴,你就不听爸爸话吧,和这种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不会有好的……”

    结果,叶知秋的声音连同同样被丢出房间的秦梦瑶一样,被关在了门外。

    世界清静了。

    叶晴转过脸有些脱力的坐在墙角,半晌,她猛地想起房里还有个人,她抬起头,刚好对上韩震看向自己的目光:“说真的,不三不四,你怎么出现的?”

    后来她知道了,“不三不四”有个很正经的名字,叫韩震。只是到了最后,叶晴也没闹明白,这个人从滨岛一直跟着自己到了虞商,帮她解了围,然后没任何企图就走了,究竟是为什么。

    至于他是怎么找到自己家的,那个叫韩震的男人更是拿一句“路过”敷衍了事。有这么巧的路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