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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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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你姨母要动这笔银子,你是监军,动这笔银子要你开口答应才行。于是你姨母偷了你的印章去调了银子,而批下这笔银子的兵部侍郎,正是上官流岚。”

    听到这里,我再不明白就是傻子了。

    “所以,他们要参我元德元年贪污了十万两军饷,然后告诉大家,我之所以杀上官流岚,是怕这件事暴露。到时候,我就不仅仅是杀了上官流岚,还要追究我贪污了军饷,就是让我死,这理由也足够了。

    “如果我不想让他们得逞,只得把姨母供出来,可是……他们知道我不会供出姨母。姨母身子骨不好,来了这里,怕就是得抬着出去了。”

    说到这里,我心里一片清明,似乎明白了很多东西。

    “我会在外面想办法。”母亲眼里露出狠绝的神色,慢慢说道,“你……要保住你姨母。”

    “我知道。”我点头。母亲重新戴上帽子,准备离开。临行前,我忍不住叫住了她。

    “母亲,”我沙哑了声音,“您今年不过三十八岁吧,舒家感情好,其实过继一个来养,从小养到大,也和女儿是差不多的。”

    母亲没说话,我看到她捏着帽子的骨节泛白。我叹了一口气,靠到了墙上,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轻声说道:“要是保不住……那就不保了吧。”

    “舒城,”母亲开口,声音嘶哑,夜风吹来,她的黑袍猎猎作响。她立于夜色之中,如同我年少时记忆里那样挺拔,犹如大树,可遮风避雨。我忍不住咧嘴笑了,她终于怒吼出声,“我生你养你,就是为了让你这样作践自己吗!我舒家还不至于如此不济,我知道,你是怕我和那位兵戎相见,我不与她兵戎相见,我陪她共赴黄泉怎样?”

    “你是我唯一的女儿。”她转头看向我,神色坚定,“理应珍爱自己,将自己的性命看得比谁都重要。”

    说完,她便匆匆离开了。我愣愣地瞧着她远去的方向,一时之间竟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世上最疼爱儿女的莫过父母,再没有人能越过这份情谊。

    然而正因为我清楚这点,所以母亲……

    我闭上眼睛。

    ——我宁愿自己死,也要你好好活。

    母亲走后,我坐在床上呆呆地想着一切。陛下这个局真是一环扣一环,为的就是让我无法逃脱。她知道我一定会不顾生死地去帮流岚,知道我一定会为姨母抵罪。但我着实想不通,陛下到底是为什么突然翻出了姨母的案子,难道真的是巧合吗?这都是九年前的事了……

    我叹息出声,不愿意深想,干脆闭上眼睛,抱着自己睡觉。虽然石床又硬又冷,周边又臭又脏,但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睡觉了,一觉竟睡到了天明。

    第二天早上,我听到开锁的声音,随后有士兵冲进来,将我拖了出去。我被人拉扯着,肩胛骨生疼,不由得号叫起来:“放手放手!疼疼疼!!”

    对方不理会我的号叫,径直将我拖到了刑堂,等我看着那些熟悉的刑具时,不由得面皮一紧。

    这世上还有比我混得更惨的贵族吗……

    我居然这么熟悉这些刑具!

    旁边的人开始熟练地帮我上刑架,我也没挣扎,只是拼命地想,到底怎样才能不遭罪……

    我脑子飞快地运转着,不一会儿就听到侍卫谄媚的声音:“秦大人,这边请,人已经绑好了,就等着您过来。”

    听到这句话,我觉得更不好了,等我抬头的时候,果然看见了秦阳。

    她穿着深红色的长袍,手里拿着一条小皮鞭,笑盈盈地向我走来。

    “舒大人,好久没见了。”

    “秦大人……”我艰难地撑起笑容,慢慢说道,“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秦阳笑得高深莫测,她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正对着我。旁边侍卫殷勤地上了一杯菊花茶,这茶的作用我知道,消火。

    我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秦阳不动声色地抿了口茶,烙铁在火盆里烧得炽热,旁边侍卫将烙铁从火盆里拿出来观察了一下,回了句:“大人,一切都准备好了。”

    “嗯。”秦阳懒洋洋地扫了一眼周边,吓得我整个人都颤抖起来,看我的样子,秦阳不由得笑了,慢慢说了句,“舒城,我本以为你很有出息的。”

    “我一向能屈能伸。”

    “嗯……这点我认同,”秦阳少有地点头称赞了,面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舒城,其实这个案子我不想审。”

    不想审就不要审啊!你干吗要为难自己来这么简陋的地方?秦大人你赶紧走!!

    “可朝堂上没人能审。死的是大理寺卿兼刑部尚书,被告是舒家少主,想审的要么没资格,要么没能力,有能力有资格的都避之不及,陛下看中我和你平时结怨结仇甚多,所以挑了我。”

    是的,我知道。从秦阳站在我面前开始,我就知道,陛下一定是故意的!

    这个和我斗了这么多年,恨不得把我骨头都咬碎的政敌兼后来的情敌,我娶了她的心上人,仗着家里权势欺压她这么多年,她今天不一雪前耻不但对不起自己,还对不起用心良苦的陛下。

    所以我认命了,不多想怎么挣扎了。我觉得我舒城这辈子的运气大概到头了,风水轮流转,没承想有这么一天,我居然落到了秦阳手里。

    我吸了吸鼻子,一脸坦然道:“别多说了,新仇旧怨一并了了吧。”

    “舒大人别这么说,”秦阳笑眯眯说道,“在下是奉旨行事,一切是为了事件真相,咱们也就不兜圈子了,在下问,舒大人老实回答就好了。敢问舒大人四月初九那天,你和上官流岚大人去做了什么?”

    “喝酒。”

    “后来呢?”

    “我回了凤楼……半夜的时候,上官家的人来通知我说上官流岚要见我,我就去了。后来上官流岚跟我说要找郑参,出于朋友情谊,我当天晚上就出发去找了郑参。”

    “当天晚上上官家其他人知道你来过吗?”

    “我不清楚。”

    “那你去的时候上官流岚身边有哪些人?什么样子?他们在做什么?”

    说着,秦阳让人给我送了一沓白纸来,又让人松了绑住我的绳子,让我描绘那些人的样子。

    世家子弟的画工比不得名师,但描个人样还是可以的。我努力回想着当时的人,尽量一个个都画了出来。等画完之后上交给秦阳,秦阳一张张地审阅,而后说道:“他们都死了。你再具体说一说你和上官流岚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吧。”

    “当时我被人叫出去,因为事发紧急,我的夫君……”说到这里,我哽了一下,然后说道,“苏容卿同我一起用轻功赶到了上官家,到了上官流岚房间里,当时她房间里只有五个人,走廊上没有亮灯……”

    我知道秦阳这是在查我供词中的细节,想要和现场的证据匹配验证我的话是否真实,于是我尽量描述得细致一些,没有遗漏任何的细节。

    我说完一遍,觉得口干舌燥,秦阳大发善心让人给我端了水,皱着眉说道:“再说一遍。”

    我只能又拼命回想着,再说了一遍。

    秦阳没有抬头,旁边做笔录的人已经换了一个,因为上一个的手都写酸了。

    下一个人同上一个人一样,一拿到笔就奋笔疾书,似乎要记录下每一个字。

    “沈夜站在门外等我,我走出去的时候没有回头……

    “没有特别的声音,只有呼吸声,我走的时候上官流岚只是病重,但还很清醒。

    “我没有杀她……

    “我不知道……”

    我反反复复地说着当时的记忆,等到最后,我已经神智不清,嗓子干得难受,不停地喝水。秦阳就坐在凳子上,耐心地听我把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等到我实在说不动了,秦阳终于说道:“好了,休息一下吧。”

    说着,她招了招手,让人把方才记录下来的供词都呈了上来。我终于停了下来,不由得开始思索,秦阳方才的举动,到底是想做什么。转了一个弯,我便明白过来,秦阳是想看我几遍复述之间有没有矛盾的地方。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咯噔一下。其实我并没有办过案子,但过去笑谈时上官流岚同我说过,若是一个人的真实记忆而不是造假,那她复述的过程绝不可能一模一样,一定有不一样的地方。若秦阳是想从这方面入手,那我就完蛋了。

    “舒大人,”秦阳匆匆翻完手里的供词,开口唤了我的名字,温和地说道,“上官大人的事情,我大致清楚了,您不如再跟我说一下元德元年军饷一事。”

    听到这话,我不由得沉默了下去。

    元德元年军饷一事,我确实不知情,然而当时能调动这十万军饷的人,除了我便是姨母。我若矢口否认,他们必然会将姨母抓入牢中调查,以姨母的身子,她若进来,那就是九死一生,所以在此事上,我竟是连否认的资格都没有。

    于是我只能沉默不语。秦阳耐心地等待,许久后,她慢慢说道:“所以,舒大人竟连为自己辩护都不愿了吗?”

    “此事,”我沙哑着声音,苦涩地开口,“在下无可奉告。”

    秦阳了然地点头,竟没为难我。她让人理了供词,慢慢说道:“看来舒大人是累了,那在下明日再来造访。”

    说着,她从容起身便要离开,我瞧着她的背影,不由得有些奇怪:“秦大人,我有一个问题。”

    “我不是不想为难你,”秦阳似乎早已知道我要问什么,率先开口,“我只是不愿意落井下石。我要为难你,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

    说完,秦阳便提步离开。听了她的话,我不由得愣住了,琢磨着秦阳这人,倒有那么几分风骨。如今的局势,只要是个稍稍下作的,必然会咬着此事不放,假公济私。哪怕没有这么不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跟着圣意走,也要让人拿不出错处。而秦阳因知我是被陷害的,所以并不苛责我,倒有几分难得。

    落难至此,竟然是秦阳相助,我的内心不由得有些微妙。被人带回天牢,很久后我只能叹息出声。

    半夜时分,又有人来造访,我原以为是母亲,却没想到来人身形更为高大。

    他将黑袍帽子放下,露出布满血丝憔悴的眼,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我。

    那眼神里有责备,更多的却是怜惜,看得我一时愧疚无比,只能慌忙走上前去。

    “夜这么深了,你怎么来了?”

    他不说话,静静地瞧着我。他一向注重自己的外貌,此时竟是好几天都未打理一般,连下巴上都长出了胡楂。

    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一番,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舒城,”他沙哑着声音开口,“你这样下去,早晚要死在沈夜手里。”

    我未想过,白少棠开口第一句谈到的就是沈夜。

    这样关键的时刻,我知道白少棠说这话的分量,不由得沉下脸来。

    “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我只问你一句,你与舒煌姨母的关系,或说你如此在意舒煌姨母的心意,是否告诉过沈夜?”

    听到这话,我立刻便明了了白少棠的意思。

    今日之事,上官流岚之死不过是个引子,这事虽然有人证,但是以舒家的能力能够努力掰扯一下,凭舒家的关系给我个清白。真正让我们无能为力的,是其牵扯到的舒煌姨母的案子。

    布局之人早就知道了我对舒煌姨母的牵挂,料定我宁愿自己担着一切,也不愿意让她进牢房受半分委屈,所以才会拼命找了九年前的案子来嫁祸我。因为他们知道,哪怕我明知这是嫁祸,哪怕我只要辩解翻供就能有一线生机,我都不可能开口。

    世家子弟的情绪向来内敛,我与舒煌姨母感情之深所知者寥寥,布局者心思缜密,总不至于就此误打误撞随意挑一个我的亲戚去问罪。我亲戚之中能问罪的多了去了,怎的偏生就是舒煌姨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