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令懿(2)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qg10.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药性发作得很厉害,嬿婉孤身一人卧在永寿宫的寝殿里。人人只道她去过了养心殿向皇帝问安,又悄然而回。因着心悸病,夜来伺候的唯有春婵,宫人们被远远打发到外头伺候,所以无人知晓寝殿内的情形。地上悉铺织金厚毯,其软如绵。嬿婉如僵死之虫,全身抽搐,头和足几乎接触,喉间发出不似人声的呻吟。五脏六腑被毒药腐蚀了一层又一层,从每一寸骨节,到每一个毛孔,都痛得不可遏制。

    她只是急切地盼望着,怎么还不死?怎么还不死?

    李玉并不肯走,看着她的惨状,恭谨垂首而立。他的眼底有幽深的恨意,“皇贵妃,奴才私心,想看着你药性发作,受尽苦楚。”他缓缓道来,“皇上选了牵机药,而非鹤顶红,就是不想你死得太痛快。奴才呢,就特意和江太医商议,调整了药性,你要受尽痛苦三个时辰后,待到天明时分,才会断了气息。”

    嬿婉痛得蜷缩成一团,看着身体机械般抽搐,哑声道:“你好狠……”

    明纸糊得厚厚的,将窗外凛冽的北风隔绝得无声无息,庭院的树影不停摇动,在李玉身后投下斑驳摇移的阴影,映得他唇角的笑容森然可怖,“比起你对翊坤宫娘娘的手段,这实在不算什么。”他转头看看滴漏,“天快亮了,你的大限要到了。奴才先告辞。”

    他退下,烛光涂红了窗纸,帷帘上簇簇艳红的花团,开得热烈至极。终其一生,那都是她喜欢的繁华与热闹。

    滴漏单调的响声慢慢蚕食着她最后的生命。嬿婉大口大口地吐出腔子里的血,眼见它们飞溅得老高,像是一颗不肯认命的心,死也要死在高枝上。架子上明黄的皇贵妃袍服笔挺地悬着,五彩的凤凰,丰艳的牡丹,盘旋成吉祥如意的口彩,那原本该是她完满的人生。

    可这一刻,她什么也不求了。

    嬿婉松开紧握的手心,露出一枚红宝石戒指。她忍着撕裂般的痛楚,颤巍巍将那枚戒指往手指上套。这个小小的动作耗尽了她最后的力气,却也换来她生命最末的一息恬静,“云彻哥哥,我这一辈子唯一对不住的只有你。你等我,我来了,我来找你了。”

    视线因着发作的毒性变得模糊不堪。嬿婉恍惚看见年轻的自己,穿着一身宫女装束,欢快地奔向长街那一头等候的凌云彻。

    嬿婉心头微甜,那也许是她一生中,最值得纪念的时光。可惜那以后的自己,再未懂得珍惜。

    那枚戒指在指尖轻轻发颤,被滑落的汗水滑下,骨碌碌滚了老远。嬿婉睁大了眼睛,却再无半分力气,去寻回那枚戒指。

    她带着无限遗憾,停止了气息。

    正月二十九的清晨时分,侍奉了嬿婉多年的春婵按照李玉留下的吩咐进去料理,然后发觉这位在翊坤宫皇后离世多年后纵横六宫的皇贵妃,全身僵成怪异可怖的姿势,断了气息。七窍间流下的乌黑血迹是在意料之中。她在惊慌之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颤抖的手迅疾抹去那些类似破绽的血痕。然后以悲伤的哭音告知众人,皇贵妃因心悸之症遽然离世。

    皇帝自然是悲痛逾常。令皇贵妃自宫女始,荣至皇贵妃,位同副后。更为皇帝生下四子二女,宠遇一生,足见恩幸之隆。皇帝伤心不已,丧仪格外隆重,又钦定追谥嬿婉“令懿”二字为封号,以皇贵妃之仪风光下葬,更将新成的水莲碧玺奉与她身侧,以托哀思。

    在众人的悲声号泣里,唯有一点疑云难以抹去,为何隆宠一生的皇贵妃,却偏以皇帝最不喜的女子之名为追谥。终于有一日,年幼的十七阿哥永璘冲口而出,连一旁连连使眼色的永琰也阻止不住。

    皇帝闻言,不觉勾起满腔伤怀,更抚额痛哭,对膝下皇子连称“懿”字乃嘉言懿行,德行美好之称,永璘只得诺诺退下,只余永琰伴随身侧,安慰老父伤怀。而在宫人们私下的纷言里,不过是因为逝世的令皇贵妃,实在是有三分肖似当年的翊坤宫皇后的缘故吧。那,也是令懿皇贵妃在世时最忌讳不过的了。只是前尘往事,二人俱已芳魂离散,喧嚣一阵后便也无人再提了。只是为着皇帝对令懿皇贵妃的爱宠情深,令懿皇贵妃离世后,侍奉她多年的贴身侍婢春婵无处可去,皇帝也格外抚慰,赐了她一所三进的宅子,又拨了两个婢女伺候,准她出宫安居。说起来这也是做了一辈子奴才难以企盼来的福泽,一时间人人皆赞皇帝厚待嫔御,恩泽宫人,情深意重。

    而唯有李玉知道,被一抬小轿抬着离开的春婵,除了惊恐地发出啊啊之声,再不能言。一边看守她的嬷嬷便道:“春婵,皇上宽厚,看在你供出那人多年罪行的分儿上,留了一条命给你,还要我守你终老。否则你以为只是一碗哑药这么简单么?好好惜福吧。”

    春婵无力地摇头,忽然想起那年澜翠身死的模样,打了个寒战,畏惧地蜷缩起了身子,唯余心底一声悲苦,“澜翠,澜翠,从小主不肯护你那日,我便知道迟早会走你的后路。我没有办法啊,只能听皇上的。谁,谁能拗得过皇上呢?”

    春婵的泪倏然落下,好死不如赖活,无论她做了什么,到底嬿婉死了,澜翠死了,唯有她活着。只要活着,哪怕是永远缄默地活着。

    彼时皇十五子永琰尚是十五岁的少年,骤然失母,底下又有更年幼的弟弟永璘,哥儿俩自是孤苦。皇帝便指了婉嫔陈氏亲与照拂。这在宫中也算是件不大不小的事,因为婉嫔陈氏虽然久在宫中,资历既深,但到底无宠了许久,又是极默默无闻之人。而之前曾经受命抚养永琰的,也是位分既高、资历也不浅的庆贵妃。想来婉嫔乍然受此重托,大约也实在是因为她是个勤谨安分之人吧。皇帝便也格外青眼相看,虽然仍无召幸,但素日里便按着贵妃的分例供养,也算怜她照拂两位皇子的辛苦。

    但到底,皇帝给了婉嫔如此恩遇,却也未晋她位分。直到乾隆五十九年,才晋了婉妃之分,算是与皇帝一同安居共老了。

    自然,这也是后话了。

    后来那些年,皇帝的闲暇时光,多半是在长春宫思念孝贤皇后中度过。偶尔在梅坞,他也会听着戏子们唱着《墙头马上》,握着一方绢子出神。

    戏子们悠然唱着情词婉转,“帘卷虾须,冷清清绿窗朱户,闷杀我独自离居。落可便想金枷,思玉锁,风流的牢狱。”

    孤清长又长,在这禁城中悠悠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