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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西域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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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带的植被大都比较低矮,且有被风摧毁过的痕迹。小簇的灌木丛紧紧贴着岩缝和地面生长,以防被连根拔起。而在较远的地方,镶嵌在天空的尽头处的,是长长的一片白色山峦,这些高极天际的雪峰扯起云旗,在蓝天的衬托下显得极为壮观。

    “那座雪山很美,是吧?”身后传来沙尔多的声音。

    玄奘勒住马,冲赶上来的沙尔多父女点了点头。

    雪本身就是美丽的,尤其是在禅坐中慢慢睁开双眼的时候,那时的心是平静的,天地是皎洁的。一个人,一壶水,半杯茶,望着窗外,心灵就像那飞舞的雪。

    而雪山就更是美得震憾人心了——以前在中原,他曾见过各式各样的山,长安的骊山、秦岭,蜀中的峨眉,三峡的巫山,河西的祈连……还有那金牛道上众多的他叫不上名字的群山,它们各有各的壮美,可是,在这片粗犷的雪山面前,这些美似乎都不值一提了。

    沙尔多与玄奘并骑,缓缓说道:“法师你别看它们的样子好看,山上可是奇寒彻骨,多有暴龙魔鬼。”

    “听说,还有雪山神女。”玄奘接口道。

    沙尔多哈哈大笑起来:“这个,倒是不曾见过。”

    “那么,檀越见过暴龙吗?”玄奘奇道。

    “也没有,但能够感受到它的存在。”沙尔多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带着几分肃穆的神情。

    玄奘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希望能够多了解一下那片神秘的地方。

    “当年,我离开飒秣建国的时候,曾从凌山商道上走过,”沙尔多道,“那一路真是可怕极了!风大雪急,人在路窄陡滑的山上攀爬时,只见白茫茫一片耀眼的雪光,什么都看不清。很多人的眼睛受到了伤害,从此不能视物。更要命的是,不知怎么的,总感觉身边有个看不见的人,在用力地掐着你的脖子,越掐越紧,怎么也喘不过气来……”

    说到这里,沙尔多的眼中露出几分恐惧,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暴龙肆虐的地方。

    几个小沙弥也被他感染了,道缘恐惧地说道:“师父,咱们也要从那座雪山上过吗?会不会也有暴龙来掐我们的脖子?”

    说到这里,他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

    “师兄你怕什么?”道通笑道,“我们有佛陀保佑,还怕它什么暴龙?”

    玄奘笑了笑,小声道:“喘不过气来,可能只是太累了。哪里会有什么暴龙掐脖子的事?”

    沙尔多依然沉浸在回忆当中,长叹道:“在那里,你会真的相信世尊所说的,生命仅在呼吸之间,是多么的脆弱、珍贵而又无常。风雪之中无法煮饭,只能吃冷硬的干粮;晚上无法睡觉,只能相互搀扶着不停地走……很多人生了病,头痛、胸闷、流鼻血,还有一些人走着走着就睡着了,坐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从小生长在高昌的安归难以置信地看着远方:“真是想不到啊,那么美的地方,原来竟是那么可怕。”

    沙尔多叹道:“如果高原是一个人,他实在是天底下最美丽又最冷酷的人了——她的美丽让人心醉,可如果你不幸爱上了她,试图接近她、走进她的怀抱,你就需要经受种种的磨砺,甚至是生死的劫难。”

    “你说什么?恋人?”赤朗夸张地瞪着眼道,“那么可怕的地方,谁会爱上它?”

    “你说错了,”索戈沉着脸,插话道,“高原恋人虽然冷酷,虽然无情,可这世间有很多人却仍然不离不弃地追随她,无怨无悔地爱她。”

    “为什么?”安归问。

    索戈道:“因为,作为一个恋人,她有许多珍贵的,使我们无法放弃的理由。至于是什么理由,我也说不上来。”

    “等于没说。”赤朗不屑地说道。

    “这位朋友说得极是,”沙尔多已经从恐惧的回忆中解脱出来,对手力们说道,“你们看那雪山,他高大壮硕的身躯像不像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他伫立在苍穹之下,天地之间,这副伟岸不是可以欣赏的,而是必须仰视的!一个女人,看到这样的勇士,能不爱他吗?

    “当你在山间行走的时候,群山会随之呈现出形态各异的奇美,就像一个迷人的女子,在尽情展现她充满魅力的不同侧面。一个男儿,看到这样美丽的女子,能不爱她吗?

    “夏天山脚的洪流激荡,冬天山峦的妩媚妖娆,都会使人感动,甚至震撼。一个恋人,既有勇士的英俊无畏,又有女子的妩媚娇柔,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似曾相识的高原雪山呈现给我们的,永远是一种新奇的美,而不是简单的重复。这样的恋人怎能使你厌倦?”

    听到这里,安归若有所思:“这样说来,这高原果然很像个恋人……”

    “就是脾气古怪了些,”赤朗道,“让人消受不起。”

    伊塔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她只是策马走到玄奘的身边,小声说道:“师父你知道吗?你就像那座雪山,美丽而又冷酷,既吸引人又伤害人。”

    “我?”玄奘吃了一惊,“我很冷酷吗?”

    “有时候是这样。”伊塔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的正午时分,虽然天空依然阴暗,但他们已经可以看到龟兹巍峨的王城了,无论是来自龟兹国的卫队,还是玄奘身边的沙弥和手力们,都变得兴奋起来。特别是索戈,想到这回终于可以见到妻子了,竟然仰天呼啸,震得树上的鸟儿都飞了起来。

    沙尔多用马鞭指了指远处那隐约可见的王城,充满自豪地对玄奘说:“丝绸之路在西域境内分作三条,我们龟兹,是中路上最重要的国家。”

    玄奘点点头,他知道,龟兹是西域最古老的国家之一,其辖境以库车绿洲为中心,定都延城,又称伊逻卢城。

    龟兹在西汉时隶属于匈奴,直到汉昭帝元凤四年(公元前77年)才归服于汉。不久,汉朝在龟兹设立西域都护,到了王莽时期,中原政局不稳,龟兹再次臣服于匈奴。汉和帝永元三年(公元91年),龟兹降汉,汉朝派班超为都护经营西域。

    魏晋南北朝时,龟兹先后臣服于曹魏、西晋、前凉、前秦、北凉、北魏,虽然一度为柔然所控制,但始终与中原保持着联系。

    然而到了隋末唐初,龟兹和大部分西域国家一样,成为西突厥的属国。

    丝绸之路在西域境内分为南北中三条路,龟兹位于丝路中段,北靠天山,南临塔里木河。有了天山冰雪融水和塔里木河的双重浇灌,这片东西走向的狭长平原就成为南疆地区最为富饶的绿洲之一。

    当初,那个急性子的阿耆尼国王曾吹嘘说,阿耆尼国是丝路上最重要的国家,玄奘心中并不认可。但沙尔多对龟兹的这一评价,他却是由衷认可的。

    想到阿耆尼国,玄奘突然想起在阿父师泉宿营时,那个年轻的商人阿塔罗曾跟他说过,龟兹与阿耆尼国一向交好,而高昌与阿耆尼国则交恶。只是不知龟兹与高昌的关系如何?进入这个国家,他这个高昌王“御弟”的身份会不会惹来尴尬呢?

    想到这里,他扭头向沙尔多询问。

    沙尔多沉吟片刻,道:“法师说得不错,为防止高昌的势力向南扩张,龟兹国王于多年前便有意识地扶持地处两国之间的阿耆尼国,作为缓冲。”

    玄奘明白了,小小的阿耆尼国之所以能在西突厥、高昌等大国的夹缝中生存,除了盛产银矿比较富有之外,很大程度上,也是靠着龟兹国的支持。

    他不想再遭遇阿耆尼国那样的刁难,反正伊塔也找到了父亲,自己倒不如悄悄过境,避免麻烦……

    将这个打算对沙尔多一说,沙尔多笑道:“法师想要悄悄过境,已经没有可能。大王派我到女儿国来,主要是为了迎接法师的,与那个古怪的山地小国签订盟约的事情,倒还在其次。”

    见玄奘有些犹豫,沙尔多又道:“法师何必担心?见到大王,不说自己是麹氏的义弟,也就是了。”

    玄奘摇摇头,这个妄语他不想打。

    说话间,风自北来,气温骤降,满天上的彤云急速堆叠,霎时间不见了日光天色,一片片大如羽毛的雪花飘飘而落。

    人们纷纷裹紧毡衣,缩在马背上。

    龟兹,这个美丽的佛都和乐都,便用这一场大雪来迎接远道而来的大唐高僧。

    临近都城时,已闻到一阵歌乐之声,由轻而重,既热烈又宛转。城门外,黑压压的全是人。

    “这是什么音乐?这么好听?”伊塔边听边问。

    “当然是龟兹乐了。”索戈心情很好,回答她道。

    “你了解龟兹乐吗?”伊塔骑在马上,问他。

    “这你可问对人了!”索戈得意地说道,“我会吹箜篌,过行像节的时候,我吹的箜篌可是我们那条街上最好的!”

    “吹牛!”伊塔一撇嘴,“怎么这一路之上从没见你吹过?”

    “没有箜篌,我怎么吹?”

    “你自己不能做一个?”

    “所以说你不懂吧,”索戈不屑地说道,“只有用龟兹的竹子,才能做出最好的箜篌来,别的地方的都不行。”

    说话间,他们的队伍距离城门更近了,已经可以看到正中间那顶金碧辉煌的御帐。

    “法师你看,那便是我们大王和王后,还有高僧木叉毱多,亲自迎接法师来了!”沙尔多道。

    玄奘也看到了,龟兹的国王、大臣,以及数千名僧侣,一行浩浩荡荡地在东城门列队欢迎。在这支队伍两旁,则是成百上千的乐师和舞女,一时之间,笙管合鸣,载歌载舞。

    此情此景,令他心里升起一股浓浓的感动。离别大唐已有一载,从高昌到阿耆尼,再到龟兹,所经各国,无论国家大小、实力强弱、立场如何、信奉何教,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对过境的高僧非常重视和尊重,几乎是倾全国之力相待。

    听着那越来越近的极富穿透力的乐声,索戈竟考较起了伊塔:“这里的乐器你能听出来几种?”

    伊塔闭着眼睛,细细地辩听着,嘴里说道:“竖箜篌、琵琶、五弦、笙、笛、腰鼓、羯鼓……嗯……还有铜钹、贝……还有……还有……”

    “听不出来了吧?”索戈得意地说道。

    却听玄奘接口道:“还有箫、篦篥、毛员鼓、弹筝……”

    “师父也能听出来?”伊塔奇道。

    “只能听出来几种。”玄奘笑道。

    “那也很了不起了,”索戈赞叹道,“还有都眃鼓、答腊鼓、鸡籹鼓、候提鼓、齐鼓、檐鼓,总共二十种。”

    玄奘点头:“西域乐都,名不虚传。”

    伊塔的兴趣依然在玄奘身上:“师父,你以前听过龟兹乐吗?”

    “听是听过的,不过没这个正宗。”玄奘道。

    “真的?大唐也有龟兹乐?”索戈兴奋地问道。

    玄奘笑了笑,他之所以对龟兹感兴趣,是因为这里是伟大的译经大师鸠摩罗什的故乡。此地已盛行佛教一千多年,又素有“歌舞之乡”的美名,其音乐、歌舞常令过往客商迷醉。而最早将龟兹乐带到中原的,便是那个攻破龟兹,逼鸠师破戒的吕光。

    见十几双眼睛都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玄奘决定满足他们的好奇心,他说道:“前秦建元十八年,大将吕光攻破西域,将著名的龟兹乐带到凉州。在凉州,龟兹乐和当地的民乐相互融合,形成了独具特色的西凉音乐,也就是隋炀帝《九部乐》中的《西凉》部。”

    伊塔恍然大悟:“原来,师父在凉州就听到龟兹乐了。”

    “那倒不是,”玄奘道,“前凉灭亡后,龟兹乐曾散落各地,直到北魏统一北方后,才将它们重新集中起来。龟兹乐和西凉乐一起成为北朝最为流行的一种音乐。后来的隋朝几乎原原本本地继承了北朝的音乐形式,专门讲述龟兹音乐的就有《西国龟兹》、《齐朝龟兹》、《土龟兹》等著作,龟兹乐也随着全国的统一而逐渐从西北一隅走向中原。”

    “那就是说,现在中原地区的人,都可以听到龟兹乐了?”索戈问。

    “正是,”玄奘道,“龟兹乐如此优美动听,你们知道是什么缘故吗?”

    “当然是因为龟兹人很聪明了。”索戈刚说到这里,就听到周围一片不屑之声。

    玄奘笑了笑:“这话也对。不过,最重要的是,中原音乐分为五声,即宫、商、角、征、羽。而龟兹乐却分为七声,除五声外,还有变征和变宫。这使得龟兹音乐更加复杂和优美。”

    “所以说,还是龟兹人聪明嘛。”索戈也不顾周围手力不屑的目光,只管陶醉在自己的骄傲中。

    玄奘接着说道:“此后,隋文帝置《七部乐》,即:《国伎》、《清商伎》、《高丽伎》、《印度伎》、《安国伎》、《龟兹伎》、《文康伎》,这里面,又以《龟兹伎》最具特色。整个开皇年间,龟兹乐器风靡全国,出现了如曹妙达、王长通、李士衡、郭金乐、安进贵等精通龟兹管弦伎乐的著名乐师。”

    “那大唐呢?”伊塔好奇地问。

    玄奘答:“大唐乐工分四部:龟兹部、大鼓部、胡部、军乐部。龟兹部包括:羯鼓、揩鼓、腰鼓、鸡娄鼓、短笛、大小觱篥、拍板,每样皆八人;此外还有长短箫、横笛、方响、大铜钹、贝,每样皆四人,总共八十八人,分四列,被安排在宴会的四角,用来配合鼓声。”

    “法师听过?”沙尔多也插口问。

    玄奘笑道:“那一年,长安举办佛道辩论,论前,乐工们演奏的就是龟兹乐,玄奘只听过那一次,当时如闻天乐,印象极深。”

    “难怪法师能听出那几种乐器来呢。”沙尔多笑道。

    玄奘的心情也很愉快,他现在听到的由龟兹人演绎的龟兹乐,是地地道道的西域乐都的音乐,与中原地区经过改造和融合的“龟兹乐”大不相同,这令他颇为激动。

    说起来,他之所以对龟兹乐如此感兴趣,还是因为龟兹乐中的琵琶七调起源于印度北宗音乐。娑陀力(宫声)来自印度北宗音乐的Shadja;般赡调(羽声)则来自印度北宗音乐的Panchama调。

    由于龟兹本身是一个佛教国家,所以龟兹乐在产生形成的过程中就不可避免的带有浓重的佛教特色,而佛经的发音与节奏又恰恰具有音乐的韵律,这使得玄奘对龟兹音乐有一种天然的亲近。

    此时,他们距离东城门还有十余里,却已经接触到了欢迎的人群,城外的帐篷绵延十里,上面悬起了幡盖,安座供奉佛像。

    数千人站立在大道两旁,他们身着锦褐,头戴巾帽,手捧鲜花。国王苏伐叠和王后一起,站在中央那座巨大的御帐前,身后则是众臣和僧侣,一起迎接远方来的贵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