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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国师木叉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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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队的声音更加热烈,各种乐器各尽所能,各展所长,合成一曲美轮美奂的天籁。而在道路两旁,那些欢迎的人群与帐篷之间,大眼睛的龟兹舞女的舞蹈也变得更加欢快热烈。

    沙弥十戒中有一条就是“不视听歌舞”,因此,中原地区的很多人觉得,音乐只能用作宫廷和民间娱乐,不适合供养佛菩萨。但龟兹人显然不这么认为,用歌舞礼拜菩萨、迎送高僧,是他们表达虔诚的最好方式。

    看到国王与王后在朝这边走来,玄奘下了马,快步迎上前去,合掌行礼:“大唐沙门玄奘,见过王上。”

    “法师不必多礼,快请入帐。”龟兹国王合掌还礼后,拉着玄奘的手,便朝正中央那座高大的御帐走去。

    “听说大唐法师两个月前就来到龟兹所属的秣和城,本王未能及时迎接,以致让法师吃了很多苦,心中实在是不安哪。”苏伐叠边走边感慨。

    玄奘道:“不敢。是玄奘未能做好准备,又怎么能怪大王呢?”

    说话间已然入帐,引礼官将玄奘安排在一位老僧的下首。

    “这大概就是沙尔多所说的高僧木叉毱多吧?”玄奘心中暗想。

    像这样国王迎接客僧的场合,这位本土高僧居然能够高居上座,足见其在龟兹的地位和佛学造诣非比寻常。

    玄奘忍不住对这位鹤发童颜的老僧产生了深深的敬意,外加几分好奇,不禁又朝他多看了一眼。

    木叉毱多的目光转向别处,似乎并未注意到这一切。

    这时,有一僧高擎鲜花一盘,上前授予玄奘。

    想不到这里的冬天还有鲜花,主要是寒菊和梅花,还有一品红,看上去也是五彩缤纷,煞是好看。

    早在长安时,玄奘就曾听来自中天竺的僧人波颇密多罗介绍过一些天竺习俗,天竺以献花为礼,不管是对神还是对人,也不管是欢迎还是送别,皆是如此。这龟兹的风俗礼仪几乎就是天竺的翻版。

    玄奘当即合什谢了,双手接过花盘,来到佛前,恭恭敬敬地将花瓣洒在了佛像上。

    随后,那些捧花的人依次起身,向玄奘献花。

    这些僧人分别来自龟兹的各个寺院,玄奘每收下一盘鲜花,都会端着盘子走到佛像前面去散花礼拜,以示入乡随俗和对佛祖的尊重。

    国王苏伐叠一直注视着玄奘,早就听说了大唐高僧在秣和城的可怕经历,以为定是位饱经风霜的铁血汉子。谁知眼前的僧人竟是一副清雅恬淡的面容,温良如玉淡泊如茶,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冷硬之处,额上的伤痕历历在目,却丝毫无损于他超然的气质……

    终于献花完毕,又寒喧了几句之后,苏伐叠便将身边之人引见给玄奘。

    首先介绍的便是那位坐在上首的老僧人:“这位是国师木叉毱多,他可是我龟兹国的第一高僧,西域佛教的领袖人物啊!”

    国王的话语间充满崇敬之意。

    玄奘立即起身合掌,深施一礼:“弟子玄奘,见过大师。”

    木叉毱多单掌竖于胸前,微微欠身还礼,没有起来,也没有说什么。

    苏伐叠并未觉得木叉毱多的行为有什么处失礼之,哈哈一笑道:“木叉国师曾在北天竺修习佛法二十余载,佛法精深,尤善‘声明’之学。一向为国人所尊重,号称‘独步见’。这段日子他正在修一部声明学的著作,每日里都很忙,原本不想来的,是本王硬把他拉了过来。”

    听得此言,玄奘心中有些不安:“这如何敢当?

    “当得当得,”国王爽朗地笑道,“木叉国师与玄奘法师都是佛门的翘楚,顶尖的高僧,本王只是觉得,两位高僧若是见了面,定会十分投机。龟兹有两位大师,什么样的疑难问题都不在话下,龟兹的佛法也定能够光大并昌盛!”

    “阿弥陀佛。”玄奘合掌道,“大王想得太周到了。”

    说罢,他再次向木叉毱多恭敬行礼道:“玄奘远来求学,日后还请国师多多指教。”

    “不敢。”木叉毱多简单地说了一个词,用的居然是梵语,并且依旧没有起身。

    四目交错,玄奘从木叉毱多倨傲淡漠的神情中看到了几分不屑与挑衅,不禁有些鄂然。

    大概,此国有才华的人都是如此吧。他想。

    道通见这木叉毱多始终是一副冷淡的表情,心中大为不满,忍不住“哼”了一声,小声对道缘说道:“这个扁脑壳的老和尚,这般傲慢,有什么了不起的!”

    “嘘——”道缘赶紧止住他的话头,“你小声点,这可是龟兹国的国师。”

    道通很是不爽:“国师怎么了?国师就可以瞧不起人么?”

    反正周围各种乐器奏得正欢,国王与其他大臣的精力又都在两位高僧的身上,没人注意到两个小沙弥的议论和牢骚。

    玄奘悄悄制止了他们,小声说道:“龟兹是鸠摩罗什大师的故乡,高人辈出。木叉毱多身为国师肯定有过人之能,我们是远来求学的,不可妄自尊大!”

    这时,苏伐叠又向玄奘询问了这一路之上所经历的国家,玄奘简单地说了一下。

    “我听说,法师是高昌王麹文泰的结拜兄弟。”木叉毱多终于开口,且用的是龟兹流行的吐火罗语,冷冷地说道。

    “正是。”玄奘平静地答道。

    他知道龟兹与高昌的关系微妙,莫非这位高僧是因为这个才对自己冷淡的?

    但在这个问题上似乎没有必要打妄语,因此他实话实说。

    “无妨,”苏伐叠爽朗地说道,“那麹氏也是因为信奉佛法才礼遇法师的。”

    玄奘松了一口气,这个龟兹王,心胸可比阿耆尼王要宽广得多了,也难怪阿耆尼国只是个连高昌都能随便欺负的小国,而龟兹却能成为丝路中路上最重要的国家。

    隆重的欢迎仪式一直持续到黄昏,终于,在国王和众位大臣、高僧的陪伴下,玄奘一行浩浩荡荡地进入王城。

    同一路上所见到的动辄数千人口,顶多上万人口的小国相比,有着七八万人口的龟兹绝对是一个大国了!首都伊逻卢城一片繁华,佛音缭绕,香火袅袅,高大的寺院,参差错落的斋舍,在莹莹白雪的映射下,显得金碧辉煌。

    玄奘一入城,就有人上前献花。于是一路散花而行,辗转巡礼各寺,到达王宫时,已是掌灯时分。

    天空中还在零零星星地飘着雪花,散落在树梢、草尖和屋顶上。风儿不知何故消然停歇,各家各户都已开始准备晚饭,一条条炊烟如森林般笔直向上且弥久不散,蔚为壮观。

    “今日天色已晚,法师就在宫中安歇吧。”苏伐叠向玄奘提议道。

    “多谢大王盛情,”经历了高昌国、女儿国,玄奘现在只要一听到住在宫里就头大,赶紧拒绝,“玄奘自幼生活在寺院里,还是在寺中容易安睡。”

    苏伐叠哈哈一笑:“我还以为玄奘法师在哪里都能习惯呢。也好,我这龟兹国有伽蓝百余所,僧徒五千余人。王城附近最有名的,就是阿奢理儿寺了,就也是木叉国师所在的寺院,法师不如……”

    “大王,”旁边一僧突然上前合掌道,“小僧奉昭怙厘寺僧众之命来延请法师,恳请大王准予法师去昭怙厘寺住上一晚。”

    “昭怙厘寺?”国王皱了皱眉,“那不是在城东南?有点远吧?”

    “远是远了点儿,”僧人赶紧说道,“但那寺院里面的僧侣都是避难而来的高昌人,听说大唐法师乃是高昌王的御弟,他们都想见见,希望法师能去那里居住一晚。”

    苏伐叠有些不快,毕竟,龟兹与高昌并不友好。

    “大王,”玄奘合掌道,“玄奘愿去昭怙厘寺居住。”

    既然法师本人答应了,国王自然不好再反对,于是说道:“好吧,明日一早,本王派车马去接法师到宫中,为法师接风。”

    “多谢大王。”玄奘欢喜拜谢。在他看来,对义兄麹文泰的情义要远比那些奢华的招待来得更重要。

    几辆马车行驶在茫茫雪原中,四周白茫茫一片,甚至连那些低矮的土丘也看不见。大片的雪花从天而降,很快就变成了一团团的。由于无风,垂直下落的雪花密密麻麻遮住了视线,五尺之外,什么东西都看不清,满耳尽是雪花下落的簌簌声。

    玄奘隔着车窗向外望去,却见前面雪帘中隐约出现了一些高低不平的东西,好像是一座废弃的城池。

    “那是魔鬼城吗?”他问。

    “不,”坐在他身旁的僧人回答,“那是一座废城。”

    果然,旁边出现的石柱上隐隐有烧焦的痕迹。

    “挺好的一座城池,为何要废弃?”玄奘奇怪地问。

    僧人笑道:“这里面有一个故事,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现在赶路无事,我姑且讲之,法师你姑且听之。”

    玄奘道:“师兄请讲。”

    那僧人道:“王城北部有一座天祠,乃是外道神庙。庙前是一个大龙池。池中有龙,它们常常变化成马,跑出来与牝马交合,以诞下龙驹。”

    “这不是很好吗?”玄奘笑道,“这些龙驹定是难得的好马!”

    “好是好,”那僧人道,“可惜这些龙驹生性暴戾,难以驾驭。只有龙驹长大,再生之子,方可用来驯驾。这也是我们这个国家多出良马的原因。”

    玄奘点了点头,想起那些和道诚、索戈一起救他出坑的龟兹骑兵,他们的马果然都是良驹,原来竟都是龙的后代啊。只是——

    “这与那座废城有什么关系吗?”

    “有关系,”僧人答道,“听当地故老说,百年前这里出了个国王,名号金花,其政教清明,池中有一条龙被他所感,甘愿供他驭乘。金花王去世前,以鞭触龙耳,龙便潜隐入水,直到今天都没有再现身。”

    说到这里,他掀开车中窗帘,指着面前的废城道:“由于那座城中无井,居民饮水都从龙池中汲取。那条龙于是就变为人形,与汲水的妇人幽会,生下的男儿格外的骁勇强壮,行走时疾如奔马,很受女子喜爱。龙的血统就这样扩散开来,以至于这座城里的人全都成了龙种。”

    玄奘又看了看那座废城,没有说话——显然,这些龙种人早已经不存在了。

    僧人接着说道:“这些龙种人恃力作威,不听王命。于是,王引来突厥人,屠杀了这个城的居民,不分老幼,一概戮尽。从此以后,这座城里人烟断绝,生灵全无,成了今天这般荒芜的样子。”

    听了这个故事,玄奘轻轻叹了口气。

    这个世界上的很多生灵都是嗜血的,不同的是,其它生灵嗜血就是嗜血,没有什么理由;只有“聪明”的人类,会为自己的嗜血编造各种各样的理由。

    从这座荒城往西北去四十多里,有一个河谷,隔着一条南北向的河流,一东一西矗立着两座规模宏大的伽蓝。

    “法师,我们到了!”僧人跳下马车,对玄奘道。

    道诚等人也都下车,簇拥在师父身边。

    玄奘看了看那两座伽蓝,只见西岸的高塔巍峨,东岸的殿堂富丽,两寺皆是依山而建,僧房禅室随着山势的起伏一层层铺开,参差错落,逶迤延伸,蔚为壮观。

    “哪一座是昭怙厘寺?”他问。

    “两座都是。”僧人笑道。

    河水已经结冰,上面落了厚厚一层雪花。僧人先将玄奘引入东面的那座伽蓝。

    “这里面有佛足印。”他向玄奘介绍道。

    寺僧们刚刚做完晚课,听到大唐法师到了,全都迎了出来,一面请法师入客房吃茶,一面向他打听高昌国的事情。前些年河西一带战事频繁,他们大都是从高昌逃难到这里来的,思乡之情使他们迫切地想要了解故国的近况。

    玄奘指了指三个沙弥和众位手力,笑道:“若要问高昌国这些年的事情嘛,他们比我知道得更多。”

    于是,沙弥和手力们都被这些高昌来的僧人团团围住了。

    玄奘趁机走出客房,一个人去大殿里礼佛。

    礼毕抬头时,他发现,这座寺院里的佛像打造得极为优雅细致,上面的装饰几乎超出了他的想象,他站在殿上,不禁有些呆了。

    “法师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那个带他到这里来的僧人走过来说道。

    “玄奘在这里瞻礼佛像。这里的佛像如此庄严,玄奘一见便不由得心生欢喜。”

    “是吗?”那僧人笑道,“我们天天见,倒不觉得怎样。佛堂内有佛足印,法师要不要也去瞻仰一番?”

    “阿弥陀佛,”玄奘合掌道,“此为玄奘累世之福报,望师兄带路。”

    佛足印是印在一块玉石上的,石面二尺多宽,色带黄白,状如海蛤。其上有一个深深的脚印,长一尺八寸,宽六寸有余,果然是足履之迹。

    “这佛足印是有灵异的,”那僧人道,“如果遇上斋日,它便会发出明亮的光芒,就像千万只蜡烛在照着一般。”

    玄奘在这块玉石前,虔诚参拜。

    第二天一早,玄奘起身诵了一会儿经,便走到屋门前,伸手一推,竟没有推开。

    打开几乎被封冻住的窗子,他被那从空中不停洒落的鹅毛般的大雪吸引住了,酣畅淋漓的雪此时下得气势磅礴恢弘无比,好像今生今世再也不会终止了。地上的雪已经积了四尺多厚,堵着门,就像一道雪白的墙,难怪怎么推也推不开。

    封门的雪大多是风吹过来的——门作为避风的极好去处,使随风而起到处迁徙的雪聚集于此。

    手力和沙弥们也都醒了,这些来自温暖的高昌国的人们何曾见过大雪如此下法,纷纷上前推门,道诚索性从窗口跳了出去,将积在门前的积雪铲开,门终于被推开了。

    众人一哄而出,看着这在故乡难得一见的景色,嘴里啧啧称奇。

    没站多久,大雪就在衣服上、头上积下厚厚一层,手指也冻得张不开了,人们又连忙躲回屋里去。

    又过了一会儿,国王派来接大唐法师的马车到了。

    玄奘披上一件毡袍,出门上车,赶车的汉子满面红光,胡子上落满雪花,正坐在车辕上往嘴里倒酒。

    酣畅地喝了一大口后,车夫哈着满嘴的酒气感叹道:“唉,也不知是哪个恶刹得罪了风神雪仙,安安静静的山,眨眼就摇出一天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