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行者玄奘 > 第二十七章 唐使刘善因

第二十七章 唐使刘善因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qg10.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大唐使者为鸿胪少卿刘善因,沿丝路北段从疏勒过来的,那是一条更加成熟的道路。

    他万万没有想到,在长安销声匿迹一年多的玄奘,竟然成了西突厥可汗的座上宾。而且很明显,统叶护可汗对玄奘的礼遇,远远超出了他们这些使臣。

    “法师啊,你可不知道,在长安僧侣和百姓的心目中,你已经是一个叛逃者和疯子了。”刘善因微笑着说道。

    玄奘苦笑摇头,自己在国内的名头,算是彻底毁了。

    他现在正在大唐特使的住处,这是一间干净的土屋,室内打扫得非常整洁,两人在羊毛坐毡上相向而坐,坐毡的正中摆放着一只中原特有的红泥小火炉,上面咕嘟嘟地烧着一壶水。

    刘善因显然深谙茶道,他用松塔做燃料,动作优雅地向玄奘展示了一番高深的茶艺。

    玄奘用欣赏的目光看着大唐特使的动作——宽衣博袖的刘善因跪坐在坐垫之上,一丝不苟地进行着烹茶的各道工序,他的动作优美、古朴而又庄重,充满了对天地的敬畏……

    这才是唐人特有的品味和才情啊!

    釜中汤花薄密,余香隽永,刘特使一边用竹夹分茶,一边摇头叹息道:“这是今春刚刚采摘的新茶,茶香浓郁,实谓上品。只可惜这荒蛮之地的水又冷又硬,有点糟蹋了啊!”

    玄奘双手接过对方捧上的茶盏,看着里面那淡绿色的茶水微微晃动着,芳香四溢,散发出幽幽的香雾。

    放在鼻下轻轻一嗅,不禁心中叹服,轻呷一口,更觉滋味无穷,同那统叶护招待自己喝的所谓中原花茶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

    “真是无双妙品,”他忍不住赞叹道,“没想到在这异国他乡,竟能品尝到来自故乡的新茶。”

    “法师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刘善因问道。

    “打算?”玄奘微笑道,“贫僧能有什么打算?自然是继续西行。”

    刘善因摇了摇头:“法师啊,本官走了这趟西域才知道,您现在的名气实在是了得,西域三十六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就连不信佛的统叶护可汗,居然都对您礼遇有加,着实令本官佩服不已。罢了,这回你我相见便是有缘,法师饮下这盏清茶,便随本官回长安吧。”

    玄奘险些将一口茶喷了出来,许久才回过气来,苦笑道:“刘大人,您的使命是出使西突厥,并不是追拿玄奘吧?”

    “当然不是了,”刘善因笑道,“我此番出使,只是为了牵制住西突厥,不对大唐的军事行动造成障碍就行。谁料想颉利这老小子太不争气,我还没到,他就玩完了,弄得本官都不知道该干嘛了。没成想竟然在这里碰到了法师,也算是意外之喜了。来之前陛下可是跟我说了,若是路上碰巧遇到那个私渡出关的和尚,就把他带回大唐。法师你若随我回去,就算我这趟不虚此行。”

    玄奘松了一口气,慢慢放下茶盏:“不会这么‘碰巧’吧?”

    刘善因一愣,随即笑道:“法师啊,出家人不打妄语。”

    玄奘抬头道:“刘大人可知何为妄语?”

    刘善因道:“妄语嘛,当然就是说假话了。”

    玄奘摇头:“所以说大人并不懂得佛法。妄语是指乱说话,而不是说假话。在有些情况下,不说谎才是犯戒的。”

    刘善因微笑着看着玄奘:“比如……”

    “比如,有人拿刀追人砍杀,”玄奘举例道,“跑过来问你,那个人去哪儿了。你心里知道,该不该跟他说实话呢?”

    刘善因笑道:“这个嘛,得看那个被追杀的是不是好人了。”

    “好人恶人您如何界定呢?”玄奘追问,“总需要时间来判断吧?但是现在他就要杀人,当然也有可能因对方的反击而被杀。这种情况下,说真话才是妄语,因为你害了两个人,被杀的人和杀人的人。你骗他,虽然不是真话,却不是妄语。”

    “法师举的这个例子不太适当,”刘善因依然面含微笑,“陛下说了,你若现在回去,就免了你的私渡之罪。”

    玄奘摇头,恳切地说道:“大人,玄奘这一路走的不容易,您就大发慈悲,让我继续走下去吧。”

    “我让你跟我回去才是慈悲,”刘善因轻抿茶汤,悠悠地说道,“眼下大唐灭了颉利,我们与西突厥之间的关系就有些微妙了。这葱岭以西各大小国家,都唯统叶护的马首是瞻,法师您在这一带行走,实在危险得很。倒不如跟本官回长安去,可以减少很多麻烦,我想陛下也是此意吧。”

    玄奘沉默片刻,方才问道:“陛下又不信佛,何必在乎一个僧人呢?”

    刘善因道:“陛下或许不在乎,可西域三十六国在乎。法师您这么大的影响力,一旦出事,陛下也丢不起这人不是?”

    这话倒也不假,李世民是个爱面子的人,什么都可以丢,面子不能丢。

    玄奘看着刘善因,缓缓问道:“大人是担心玄奘被统叶护挟持吧?”

    “法师果然聪明,”刘善因笑道,“却不知在法师心里,那统叶护可汗是个什么样的人?”

    玄奘想了想,道:“有勇有谋,性格狠辣,急功近利,但同时也还算是个淳朴、易于相处之人。”

    刘善因乐了:“本官知道了,法师的意思是说,他有点傻,比较好骗。”

    玄奘没有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那么,如果西突厥与大唐为敌,法师觉得会如何呢?”刘善因又问。

    玄奘苦笑道:“玄奘一介沙门,哪懂这些?”

    “非也,”刘善因笑道,“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何况法师心境澄明,非一般人能及,有些事情或许看的更加真切也未可知呢。”

    玄奘道:“贫僧只知,这两天有很多部落都在出城北行,械斗也比以往更多了。”

    刘善因呵呵一笑道:“是啊,颉利一亡,西突厥对漠北之地就起了觊觎之心,两国间的矛盾就在眼前。”

    “西突厥决不是大唐的对手。玄奘只希望,能够少死一些人,特别是无辜者。”

    刘善因自动过滤了玄奘的后半句话,却对前半句感到奇怪:“西突厥不是大唐的对手?法师何以如此肯定?”

    “因为他们的内耗,”玄奘道,“统叶护的政权很不稳定,统一的帝国与松散的部落、辽阔的疆土和浅薄的文化、强大的武力同简单的结构,所有这些都是他们难以逾越和克服的矛盾。”

    刘善因缓缓点头:“法师果然明白。可是这些矛盾,其它胡人政权也有啊。”

    “所以他们速盛速衰,”玄奘道,“所谓胡运不过百年,玄奘以前不太理解这句话,现在有些明白了。何况西突厥的情况更加复杂,大葱岭一带民族众多,文化各异,信仰杂乱,各城邦国家虽然役属于突厥人,毕竟存在很多差异,根本不能够实施有效的统治。”

    刘善因再次点头:“你说的对,不过统叶护看上去依然很强大。”

    玄奘微微一哂道:“不过是外强中干罢了。大人知道西突厥有多少小部落吗?玄奘来素叶的第一天他们就打起来了,那时颉利败亡的消息尚未传到这里。统叶护说,他们只是在玩闹,可是当时满地都是死尸。今天一早,莫贺咄便率部出城,与葛逻禄部相对,与九姓铁勒相对,甚至与统叶护相对。很显然,统叶护已经很难控制住局势了。”

    刘善因恍然大悟:“所以他要通过征伐来解决问题,这走的还是颉利的老路。如此说来,西突厥内乱不远矣!”

    玄奘慨叹:“人心真是个可怕的东西,能令世界倾覆,众生陷入轮回难以自拔。如果没有东突厥留下的大片土地,或许西突厥还能够按照自己的步伐再发展一阵子。可是现在,贪婪与嗔恨会让他们堕入地狱。”

    “所以,他需要你这个大唐高僧啊,”刘善因笑道,“把你挟持去漠北,争夺那里的宗主权。就算是要下地狱,有个高僧垫背也爽快得多。”

    玄奘摇头,淡淡地说道:“我是不会随他去的,这两日我便起程西行。”

    刘善因奇道:“这能由得法师吗?当年吕光挟持鸠摩罗什大师东进,似乎也没征求他本人同意吧?”

    玄奘慨叹道:“我现在能够理解什公的无奈了,不过什公原本就有向东弘法之念,吕光不过是无意间做了一场助缘罢了。何况我是玄奘,不是鸠摩罗什大师。”

    刘善因一脸惊讶地看着他。

    “玄奘想过要阻止统叶护,可惜没有成功。我劝他放弃漠北草原,可他不听,只想一翼孤行。唉,可能是我太自不量力了。”

    他望着窗外,深深地叹了口气,声音中透出几分疲惫:“因果是很难改变的,能改变的只有人心。”

    刘善因愕然半晌,点头赞叹道:“法师胆子倒是不小,居然在统叶护的面前玩这种以攻代守的把戏。只是那统叶护一直将漠北之地视为禁脔,焉能听你的劝?你就不怕他对你动杀心吗?”

    “他已经动了杀心了,”玄奘无奈地说道,“生命真是个脆弱的东西,有时就系在几个人的心上。偏偏这些人没有修习过禅定,以至于心怀不稳,善念被压制,只有那无穷无尽的贪婪、嗔恨和愚痴,颠来倒去,于是众生的命运也便跟随着他们,载浮载沉,无有了期。”

    “是啊,”刘善因道,“这世间事皆是如此,就连本官的性命也捏在陛下手里呢。法师身为高僧,有可能改变这一切吗?”

    玄奘缓缓摇头道:“对这娑婆世界而言,玄奘只是个匆匆过客,唯盼此生能够抵达佛国,取到真经,以拯救这世道人心。别的哪敢有什么奢望?”

    “法师这个奢望已经大过了天了,”刘善因苦笑道,“居然想凭着一己之力,解决这个世间所有麻烦的根本。当今天下,还有谁比你的野心更大?”

    玄奘默然不语。

    看着眼前这个面容清癯,甚至有几分憔悴的僧人,刘善因不自禁地深生敬意,劝说道:“法师能活到现在实属不易,下官真不想让你把这条命送在路上。西域好歹都是佛国,即使偶尔有不信佛的国家,也受佛教影响。但是在这大葱岭地带就不好说了,先不讲统叶护可汗待你如何,就说这一带的古老部落就又多又杂,各个部落都有自己的信仰,崇尚鬼神,还有非常神秘的巫术。”

    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对玄奘道:“听说那些巫术神乎其技,能在无形之中致人死命!”

    玄奘淡然一笑:“巫术能压制佛法?我却不信。”

    刘善因见他心无畏惧,也只能叹口气道:“反正该说的我都说了,法师执意不回,下官也无法可想。只是我该如何向陛下复命呢?”

    玄奘道:“陛下也就随口那么一说,西域这么大,大人又身负出使之命,若是再让您去捉拿一个僧人,岂非强人所难?我想陛下定然不会如此。”

    刘善因无语了,苦笑着说道:“罢了罢了,谁叫我跟法师投缘呢?就当我从来没有碰到过你吧。”

    又是一个晴朗的早晨,草原深处的马场上弥漫着一层淡淡的薄雾,统叶护与玄奘并骑而来,身后是一条长长的护卫队伍。

    马场官员急慌慌地出来拜见,又命十几名骑兵从栏中牵出三四十匹马,带到统叶护的面前。

    “这些都是从龟兹进贡来的龙马,刚刚编完号,打过烙印。请大汗过目。”马官半跪在地上说。

    “嗯,”统叶护志得意满地点了点头,“给唐使的马匹挑好了吗?”

    “都挑好了,”马官回答,“是唐使亲自带人挑选的,已经牵走了。”

    “好,”统叶护挥手叫他退下,又回头对玄奘道,“这些马,法师尽可随便挑拣!”

    “多谢大汗。”

    看着眼前这些高大骏逸的龟兹龙驹,玄奘心中竟涌起一丝难过,凌山上被冻硬的人马尸体又浮现在他的眼前——那些马也都是龟兹马啊。

    他到这里并不是来选马的,只是希望能够说服统叶护可汗,放他西去。

    正思量间,忽听一阵“哗啦啦”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且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似有千军万马正在朝这个方向奔来。

    玄奘抬起头,凝视远方,透过越来越薄的晨雾,他看到西边的山坡上出现了一个庞大的马群!

    这马群足有四五千匹,毛色以枣红、金黄、黑色为主,身上既无鞍鞴,也无烙印,它们从山坡上漫延下来,如潮水一般,蹄声震天动地。

    玄奘不禁看得呆了。

    “法师在看那些野马?”注意到玄奘眼中的惊叹之色,统叶护不禁得意地问道,“感觉怎么样?”

    “好漂亮的马!”玄奘赞叹道,“贫僧以前见过的最好的马就是大宛天马和龟兹龙驹了,它们大都耐力惊人,长于奔跑。这里的野马于健硕上似乎有所不及,但却更加英挺俊逸。”

    “法师说得一点儿都不错,”统叶护见玄奘居然识马,心中更喜,“法师的赤金马便是大宛天马,是从飒秣建国进贡而来的,若是喜欢,我叫人再牵几匹过来。”

    “不必了。”玄奘赶紧说道,目光依旧不离那个野马群。

    这么大的马群,实在是太壮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