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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传说中的宝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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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两人已经踏入室内,般若羯罗突然想起了什么:“如师兄所言,他们不了解汉地,所以难以传神地画出汉人。因而师兄所见这王子画像,容貌与中原人有别,这很有可能是画工的问题。”

    听闻此言,玄奘愣了一下:“师兄这么说,倒也有理。画工除王子外未见过第二个汉人,将这汉王子画得接近自己常见的人也是有的。只是汉人宫廷之中、朝堂之上都有史官,帝王将相饮食起居都有记录,一个皇子远赴西域为质,为何不见半句记载?”

    “师兄怎知没有记载?”般若羯罗道,“兴许在别处有记载,师兄并未读到罢了。”

    “好吧,”玄奘点头道,“容貌的事情先不说,史家记载也暂且放过。此事还有一个疑点,当时的贵霜王朝固然强大,是否已经强大到与东汉王朝国力对等,需要交换人质的程度了呢?”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般若羯罗道,“迦腻色迦王时期,贵霜人的势力大得很,西域各国不得不纷纷派遣人质以示友好,汉王朝虽大,也有过动荡不安之时,未必能胜过当时的贵霜帝国吧?”

    玄奘笑着摇头:“西汉末年,中原连年战乱,确实有过一段动荡不安之期。那场战乱之后,国都从长安迁至我的故乡洛阳,整个国家的重心也便跟着东移,对西域的控制和扩张自是不及西汉多矣。依玄奘所想,那个时候,采取一些外交方式来维持西域的和平也是有的,比如说和亲。但要说到派遣质子,却不大可能。”

    “为什么?”般若羯罗不解地问道,“东汉中原动荡,被迫放弃对西域的经营。而贵霜王朝却正好利用这段难得的机会,对西域诸国施加影响。”

    “那也只是一段时间罢了,”玄奘道,“再说,就算东汉王朝不再控制西域,迦腻色迦王乘虚而入,也仅仅是对西域有此强势,却还根本谈不上能对汉帝国本土有什么影响。他影响不到大汉本土,又如何能够得到大汉质子呢?”

    “可迦腻色迦王在西域极为强势,这对于大汉帝国来说,难道不算是个潜在的威胁吗?”

    “威胁是有的,但还到不了派遣质子的地步,”玄奘坚持道,“左不过是些西域小国出于国家安全着想,转而投向乘机而起的贵霜帝国罢了。如同二十年前中原战乱,致使很多西域国家倒向突厥。但这都只是暂时的,一待中原恢复稳定,重归西域是迟早的事。”

    “师兄如何说得这般肯定?”般若羯罗笑问道,“现在的迦毕拭国不还是听命于西突厥汗国吗?”

    玄奘道:“中原有句老话,叫做‘看古而知今’。贵霜王朝在迦腻色迦王时期进入西域,一度非常强势,如同现在的西突厥汗国,但却始终没有在那里形成巩固的优势。二十年后,东汉国内大局已定,又重新开始经营西域,不过数年时间,就在汉将的征战经营下再度确立了对西域的控制,并就此持续了很多年。”

    般若羯罗沉吟半晌,方才问道:“师兄说的这些,史书上都有记载吗?”

    “若无记载,玄奘又怎敢这么说呢?”玄奘道,“记得少年时曾看过一段记载,说有一回贵霜帝国提出想和大汉联姻,迎娶汉公主,谁知这一请求被当时驻守西域的班超拒绝,贵霜帝国便以此为借口发兵攻汉。结果,非但没有拣到半点便宜,还差点被班超搞得有去无回。由此大为震动,岁岁奉上贡品。师兄你看,当时的汉帝国连一个公主都不肯派往贵霜,又怎肯舍弃一个王子呢?”

    般若羯罗仍有些不服:“照师兄这么说来,这位质子并非汉人,那他又是哪个国家的?又为什么会被称为汉质子呢?”

    “玄奘也不甚清楚,”看着墙上的画像,玄奘若有所思地说道,“我猜这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送质子的是当时河西地区或者丝路南部的一些小国,由于这些国家在当时都是大汉的封国,因而他们的王子自称‘汉王子’也是说得通的。另有一种可能……”

    般若羯罗见他突然发起呆来,不禁问道:“另一种可能是什么?”

    玄奘喃喃地说道:“东汉永平七年,汉明帝夜梦金人,于是派遣使臣十二人前往西域寻找。这些使臣来到月氏,见到了两位天竺游僧,一位是竺法兰,一位是摄摩腾,于是将他们请往洛阳,我中华大地从此始闻佛音……”

    “你在说什么?”般若羯罗奇怪地问,“这与汉质子有什么关系吗?”

    “我只是觉得很巧,”玄奘道,“汉明帝夜梦金人而遣使西行,是发生在东汉初年的事情,沙洛迦寺的建立也是在东汉初年,那时的月氏恰恰就在这一带建立起了贵霜帝国,偏偏沙洛迦又是洛阳的意思,而洛阳是当时东汉王朝的首都……”

    说到这里,他突然激动起来:“师兄,你觉得有没有这种可能?来这里建寺的是汉人没错,却根本就不是什么汉质子,而是大汉使者!他们当年就是在这里,遇见了摄摩腾和竺法兰二位大师!于是,这座寺院就成了洛阳寺……”

    般若羯罗苦笑不已:“师兄你还真会联想,大汉使臣怎会成为境遇凄凉的人质?”

    “或者有可能是讹传,”玄奘沉吟道,“毕竟,所谓质子的传说不是通过文字记载的。”

    般若羯罗无语了,他说:“我宁愿相信你的第一个猜测,质子是西域地区某个小国的王子。”

    玄奘没再说什么,他的目光望向墙壁上的画像,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白马陀经的年代……

    第二天,住持长老又给两位客僧讲了好几个关于汉质子的故事,玄奘突然问道:“沙洛迦是座僧伽蓝,那位质子如何住在这里?莫非他出家做了沙门?”

    “没有,”长老道,“王子只是崇信佛法,平素里常在寺内清修。另外,他还在北天竺住过,法师不是欲往天竺求法吗?从这里往南,一直到中天竺的摩羯陀国,沿途还有很多关于王子的遗迹和传说,法师到时看了便知。”

    “原来这位王子也去过天竺吗?”玄奘很感兴趣地问。

    住持长老笑道:“汉地王子虽是以人质的身份来到贵霜国,却与其他质子不同。迦腻色迦王就像迎接外国使臣一般,迎来了这位大汉的质子,并且给予了他特别的礼遇。”

    “哦?”般若羯罗惊奇地看了玄奘一眼,便问,“什么礼遇?”

    长老道:“一年三季更换馆邸,象、马、车、步四兵护卫。生活上供应充足、赏赐优厚,致使其衣食无缺,另外,考虑到四季寒暑变化,又分别在三个不同的地方建了三座行宫给他居住。冬季居天竺诸国,那里气序温暖,可避严寒;夏季居于迦毕拭国,地处雪山之间,凉爽宜人;春秋两季,则将其送往犍陀罗国享受鲜花。由于质子信奉佛法,因而在他所居住的三个地方,都分别建造了寺院。”

    “想不到一个人质的生活竟是如此优厚!”般若羯罗笑着转向玄奘道,“师兄昨天的猜测还真有些道理。”

    “什么猜测?”长老奇怪地问道。

    玄奘没有回答,反问道:“质子总共在此住了几年呢?”

    “好像也没几年吧,”长老回答道,“只知道迦腻色迦王逝世后,王子便被迎回自己的国家。不过,王子人虽走了,却仍是念念不忘故居,虽有山川阻隔,也没有中断送来对佛的供养。我们这所伽蓝的僧人为了纪念王子,不仅画了他的画像挂满寺壁,用以瞻仰,且每逢入安居日和解安居日,都要大兴法会,大家一起念经祈祷,为王子祈福树善,企盼王子在天之灵平安。这个祈祷仪式一直传承至今,六百年来未曾间断。”

    “原来如此,”玄奘合掌诵道,“善哉善哉。”

    自己先前一直怀疑东汉朝廷为何要给这个万里之外的国家送人质,现在看来,那位王子如果是汉人的话,倒真的有可能是永平年间那支十二人的求法使臣之一,那时的很多大臣都姓刘,属于汉宗室,称为王子并不过分。估计他在离开故乡之前就已经信奉佛教,本身也希望能够前往佛学最为昌盛的北天竺求学,这才被汉廷派往贵霜国。

    若果真如此,自己先前的很多疑问便都可以解释得通了。

    当晚回到寮舍,玄奘坐在法床上,却一时无法入定,脑中挥之不去的是那个建寺的汉质子,以及那个传奇的国王迦腻色迦,还有他同佛教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

    其实,贵霜人早先崇拜的是波斯火神,只不过由于迦腻色迦王信佛,因而国中也同时信奉佛教。玄奘自进入迦毕拭国以来,这一路之上所见过的许多庄严无比的佛塔和寺庙,就是那个时期修建的。佛像实际上也是在那个时候首次出现。

    迦腻色迦王信奉佛教,因而也极力保护佛典,加上他开疆拓土,开启了东西方文明的要道,使得佛教在各民族各部落间迅速传播,促进了大乘经典的编纂,也就是佛教史上的第四次经典结集。迦腻色迦王也因此与阿育王并称印度佛教史上的两大转轮圣王。

    除结集经典外,迦腻色迦王还建造了许多佛塔,据《洛阳伽蓝记》卷五记载,迦腻色迦王曾在都城郊外建造了雀离大塔与迦腻色迦伽蓝。法显的《佛国记》中也提到了雀离大塔,他说,那是他平生所见的最为壮观的一座佛塔。

    “既然到了这里,便是天大的缘法,定要找机会去拜谒这两处圣迹。”玄奘心中暗想。

    第二天,玄奘与般若羯罗法师便开始为寺中僧众讲经,由于沙洛迦寺是上座部佛寺,因而两人讲的也是上座部经论。般若羯罗主讲《阿毗达磨》、《迦延》、《阿毗昙》等经论;玄奘则主讲《俱舍》、《六足》、《毗婆沙论》。

    不过,令众人感到惊讶的是,玄奘在讲这些经论的同时,有时会穿插一些大乘佛法在里面,这令沙落迦寺的僧众倍觉新鲜与羡慕。

    “沙洛迦寺的同修们从未听闻大乘佛法吗?”一日讲经完毕,玄奘不解地问一位法师。

    那法师道:“按照规矩,迦毕拭国的僧众只能专修一种佛法,选择上座部佛法,就不许再修大众部佛法;选择了大众部,则不准再修上座部。兼修大、小乘两种佛法的尚无先例。”

    玄奘点头道:“原来如此。”

    他知道,中亚这一带清规戒律森严,派别斗争尖锐,虽然心中不以为然,却也不便发表评论、说长道短。

    一转眼,玄奘和般若羯罗已在沙落迦寺住了五天。到第六日一早,两人同寺中僧众一起用过斋饭后,一位南来的特使将一封聘书交到了般若羯罗法师手中。

    “原来我国老国王逝世,新王登基,聘我回去充任国师。”般若羯罗拿着手中的聘书,对玄奘道。

    “那不正好顺路?”玄奘笑道,“我们这就去找国王辞行吧。”

    就在这时,一位年轻僧侣走过来,冲着玄奘深施一礼,道:“大和尚有请法师进方丈内小坐。”

    玄奘点点头,说声“请师兄稍候。”又回头对般若羯罗道:“如果要走的话,也须跟这里的道友们道别,师兄随我同去吧。”

    两人到达方丈室时,这里已经聚了不少高僧,其中就包括将他们引入这所伽蓝的那个老僧。

    住持长老来到玄奘面前,合掌施礼道:“老僧有一事相求,万望法师慈悲应允。”

    玄奘一惊,赶紧说道:“长老不必多礼。只要是玄奘力所能及的,一定帮忙。”

    住持点点头,请玄奘二人落座后,长叹一声道:“相传在这几间石室的地下藏有大量珍宝,法师可曾听说?”

    玄奘愣了一下:“是关于质子宝藏的传说吗?前些日子,长老还曾说起过此事。说是质子当年带来一批财宝金钱,迦腻色迦王为其造寺时,他将这批宝物藏在寺院东门南面的一尊大神王像的右足下,希望在自己去世或回国后,可以用这笔财富来修缮寺庙。是这样吗?”

    “正是如此。”住持道。

    “可传说毕竟只是传说,”玄奘有些不太相信地说,“莫非真有这批宝藏不成?”

    “这不是传说,而是一个众人皆知的秘密。”住持长老认真地说道。

    见玄奘仍是满脸困惑,长老起身道:“法师请随我来。”

    玄奘随长老离开方丈室,般若羯罗以及寺中其他僧众都紧紧跟随在后面。

    众人一直走到佛院东门,果然看到东门墙上所绘壁画,竟是有关质子埋宝的故事。壁画上除了那位质子,还有迦腻色迦王,而在他们周围,团团围绕着很多药叉,看上去凶神恶煞。

    门的南北两侧各有一尊大神王立像,其中南侧的神王帽子上还有一只雀鸟之像,看上去像一只鹦鹉,塑造得极为生动逼真。

    长老指着这尊神像说道:“质子当年便是在此处埋下的珍宝,并且留有铭文。”

    玄奘上前细看,果见这大神王像的右足踝上刻了一行小字:“伽蓝朽坏,取以修治。”

    “这么说,质子埋宝的故事是真的了?”玄奘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财富埋在这里,六百年来,难道就没有觊觎者吗?”

    “觊觎者什么时候都会有的,”长老道,“国王也知道这世间肯定会有贪婪的人,他为此专门制订了法律条文,禁止私掘佛宝。但事实上王法的作用却比不上天谴。”

    “天谴?”

    “正是,此事被复述于寺壁之中。”

    说到这里,长老突然发起了感慨,长叹一声道:“唉,有时我想,佛陀虽然入灭了,但佛法的余力却散于各地的伽蓝之中,如同舍利、佛牙以及其他圣物一般,时间敛去了他们的光芒,但有些东西却是夺不走的。”

    “玄奘愿闻其详。”

    “其实,只要看看这些壁画就明白了,”长老缓缓走到画着药叉的壁画前,道,“这些药叉便是护宝者,如果有人前来盗取珠宝,它们就会发出各种声音,变出各种凶猛的怪兽或蟒蛇毒虫吓阻那些盗宝人。”

    仅仅是这个?玄奘无论如何都难以相信,他想,除非是像缚喝罗国的纳缚伽蓝,那里的毗沙门天倒是个真正的护法天神,但也只是展示了一次。这里同纳缚伽蓝不同,寺院不大,没有国王保护,财宝又埋于偏僻之所,如果碰到要钱不要命的,哪能护得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