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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棋逢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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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轻雪翩跹,在天地间扬起扯絮般的纯白,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度日如年的三个月零十九天,漫长得如同冰封的无数个世纪。

    秦纵遥定定锁住眼前这抹纤细的黑色身影,仿佛又入了梦,唯恐一伸手,她便会化作水月镜花,始终触碰不到。

    雪下得更密了,落在她的柔软发梢、她大红如火的围巾上头,和泪水一般扑簌。

    落雪的世界尤其安静,在他们彼此的感官和世界里,此时此刻,唯剩对方身影。

    把梁泽的满脸失落和何文的眼神深邃全看在眼里,徐唐按捺住不忍上前,轻轻唤了声:

    “纵遥,我们……”

    还没来得及说下面的话,只见藏蓝色身影一闪,眸色动容的秦纵遥跨步上前,长臂一伸,狠狠把怔仲原地的何尽欢拉进怀里,直到感觉她身体的温热和不断呵在耳畔的气息,他才确定,不是梦,她真的回来了,毫发无损的回来了。身体不受控制的跌进洋溢着清幽檀香的熟悉怀抱,何尽欢任由他的两条手臂紧紧钳箍住自己,好像不那么用力的话,自己便会眨眼凭空消失。

    拥抱的力度若能证明情感浓烈的话,这一刻的秦纵遥,真的用尽了全身力气。

    全世界皆是背景,若这一刻能够成为永恒的定格,该多好。

    没有误会,没有隐瞒,没有矛盾,只有彼此间来回相融的情感。

    大雪纷飞里,满心潮湿。

    “尽欢……”多日来堆积在胸口的诸多情绪一股脑儿冲向头部,注意到轮椅上的何文正投来含义莫测的注视,秦纵遥意识到,自己第一回有了头脑空白的时刻,竟然没有考虑到还有这么多人在等。他依依不舍的松开怀里的柔软身体,冰凉双手握住何尽欢的双肩,眉心拧成一个“川”字,沉重道:“尽欢,外婆去了……”

    徐唐和梁泽闻言一怔,坐在轮椅上的何文则张了张嘴,眼神顷刻暗淡,恍如天边低垂的云层。

    “什么?”

    昏昏沉沉的脑子里像突然炸响一记震耳欲聋的鞭炮,何尽欢睁大水波才淡的眼睛,好不容易收回去的泪珠子又滚滚落下来。

    外婆竟然没有等到爸爸和自己吗?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抑制不住的痛哭让所有人为之心酸,秦纵遥一手抱着她,一手按住她抵在胸口的头,柔声劝慰:

    “尽欢,听我说,外婆走得十分安详。我告诉她,你们正在来的路上,她笑得非常开心,拉着我的手说看到你们了……”

    “可是她为什么不等等我们?”死死抓住他的衣领,何尽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如刀割,真的很痛:

    “是我不好,我不该跑那么远,把她一个人孤零零扔下……”

    生离死别,又是一次人世间的深深悲痛。

    恍然记起上次在此匆匆送别云姨,这次是外婆,秦纵遥心里亦说不出的难过,他任由她放肆的哭,喃喃道:

    “不,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你肯定可以好好陪外婆最后一程。”

    “外婆……外婆……在哪里?纵遥,带我去见她,带我去见她好不好?”

    ——*——*——

    秦纵遥说的没错,外婆确实去得安详。

    因为早有请求,她的遗体还未挪去太平间,还是静静躺在病床.上,满头斑白的发梳得一丝不苟,衣服也由贴身照顾几个月的护士小陈换好,容颜平静,嘴角似乎还噙着一缕笑意。病房内再无仪器的嘀嗒声,挂壁电视下方的玻璃瓶里一如既往的插着半新半旧的花朵,只是啊,床.上的人永远睡着了,再也不会坐在那里慈祥温暖的笑,喊着欢欢,小遥,小唐……

    何尽欢扑倒在外婆身上,纵声大哭。

    想起这些年外婆辛辛苦苦照顾自己,竟从来没有让她享过几天清福,悲恸袭来,浑身上下都在绞痛。

    默默站了片刻,梁泽喊徐唐一道领着Allen和Summer去找院长,保险起见,他们认为还是让何文住在雅恩对恢复更好。

    女儿撕心裂肺的哭泣让何文忍不住老泪纵横,看着丈母娘的遗体比记忆中消瘦苍老许多倍,他愧疚不已。往昔许许多多的时光在眼前滑过,他终于发现,若非自己,无论妻子,丈母娘还是女儿,或许全会有不一样的命运,至少,鹣鲽情深的妻子不会喝药自杀,好端端的女儿不会突成孤儿,丈母娘临终前,至少会有亲人陪在她身边……

    说来说去,全是自己做错决定啊!

    “尽欢……”

    垂首立在哭得身体一耸一耸的女孩身后,秦纵遥俯身,温柔摩挲着她的背,他深深理解这种悲痛,奈何毫无办法安慰。

    一种名叫“无能为力”的感觉在一老一少的两个男人心里滋生蔓延,何文勉力拭了拭眼角,沉声道:

    “让尽欢陪再陪外婆一会儿,秦先生,请你推我出去走走,可以吗?”

    “当然。”

    秦纵遥回头,见何文平静无波的打量自己,心中蓦然一紧。

    “尽欢,我推叔叔出去走走,等会儿过来找你,把外婆留的东西给你。”

    温柔交代一句,他走到轮椅附近,自然而然蹲下身体,替他把盖在身上的薄毯掖紧,又站起,替他拢好衣服上自带的羽绒帽,做完这些,才推动轮椅朝外走。冬日肃冷,外头自是无地方可去,正考虑着去哪里走走时,徐唐打来电话,说和院方已经交涉完毕,给何文安排了顶楼的VIP独间,现在可以送他过去。

    挂断电话,秦纵遥把轮椅推到电梯口,两人不约而同保持着沉默——

    这,自然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然而,对何文来说,却等同于第一次。

    鬼哭狼嚎的北风从留有缝隙的窗口灌进来,一时间,只听得到风声萧萧,树叶飒飒。

    电梯缓缓往上深,何文从纤尘不染的镜面电梯壁淡淡端详身旁垂手而立的男子,眉宇俊挺,犹如两道挥墨泼就的剑锋,略往内陷的眼睛深邃冷寂,像头孤狼般拒人于千里之外,若非刚才亲眼所见面对尽欢流露出旁若无人的汨汨温柔,他简直难以想象这样一双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眼睛还有温存时刻,鼻若悬胆,薄唇抿成一条坚毅直线,身形如树,外形确实无可挑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如此身姿出众的男子,让正直青春期的十五岁尽欢一见钟情,还是可以理解的吧。

    飞机上听到这几年女儿全部经过的何文心里默默思量着,慢悠悠开了口:

    “谢谢你。”

    敏锐如秦纵遥,怎么感觉不到何文在观察自己?

    可是,说实在的,一时半会儿也拿捏不好要以什么心情什么身份来面对,所以,只好沉默,等何文率先发话。

    他是目光如炬的私家侦探,又是尽欢的父亲,还和秦家有各种牵扯,所有身份糅杂到一块儿,确实有些复杂,不是么?

    让他没想到何文一张嘴竟是道谢,秦纵遥暗暗松口气,一边轻哂自己还有如此紧张的时刻,一边斟酌道:

    “外婆和蔼可亲,对我们晚辈很是关切,这是我应该做的。”

    “你也对尽欢很照顾。”顶楼有三十层之高,电梯的速度不那么快,何文微微一笑,又道。

    “我爱她,所做的也没什么要紧,只是愿意那么做而已,不值一提。”

    秦纵遥径直又坦白的作答。

    爱一个人不就是这样么,无论是否知晓,不介意是否值得,我就愿意为你做你可能在乎的每件事,仅此而已。

    或许是被这份直接和坦荡惊到,何文目不转睛看过来,很久很久,秦纵遥则不惊不惧不卑不亢的回视。

    两个人同时感觉到,这完全是一次纯粹的男人间的对视,棋逢对手的感觉,而非长辈和晚辈,准岳父和女婿之间的互相打量。

    叮咚,电梯到层。

    收回眼神的何文轻挑眉梢,在他推自己走出电梯门时,又波澜不兴的开了口:

    “你还留了我一命。”

    明显感觉到徐徐向前的轮椅一滞,挂着一幅又一幅暖色画框的白色通道里,面朝前方的何文不由扬了扬唇。

    前两句话,秦纵遥的回答确实令人满意,如果说这是一次考验,那么,这句话,他会怎么接?

    尽欢说他聪明过人,智慧谋略无人能及,亲手把秦氏推向史无前例的壮大辉煌,自己听过则罢,亲自考验一番才好判断真伪。

    何况,作为秦氏继承人,尽管尽欢说他和秦道远不合已久,对旧事棱角肯定还是有一定碰及,面对自己,他会用什么态度?

    苏醒这么久,何文第一次感觉到隐约的兴奋。

    秦纵遥没想到他会如此迅速的提到旧事,估摸着以尽欢的性子藏不住什么话,况且何文又是那么锐利敏捷的一个人,他推动轮椅的动作不由放缓,思忖片刻,他停了动作,转到轮椅前方,再度蹲下身体,让两人的视线能保持在同一个水平线,淡粉色唇角嚅了几嚅,眸光幽邃的他没有任何避讳,直言道:

    “我有私心。这点,您应该猜得到。”

    【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