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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果果被银项圈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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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刁奶奶和泥鳅二爷在公路旁开垦了一块荒地,准备在这上面种些黄豆、油菜、芝麻之类,这块地上,很久以前立过一口砖窑,碎砖特别多,一大早,二老就忙开了。

    二爷负责用钉耙将砖块从泥土翻出,刁奶奶拿着箕畚,将砖头捡入,狗日的砖头太多,捡出的砖头倒哪儿呢?刁奶奶为难了。地的两边是别人的庄稼,另一边是一户人家的鱼塘,剩下的最后一方是公路,杨柳村到沙口镇的公路。

    刁奶奶权衡之后,弯着老腰,抱着箕畚往公路上倒,哗拉拉的,两个小时后,公路上无端地多了一道粗糙而野蛮的伤疤,这个地段处在一个陡坡的最谷底,过往的司机叫苦不迭。

    任苇脚下生风,车速更加快了,路上的尘士飞扬,心,早已飞到了沙口镇。

    这条路,她太熟悉了,走过无数遍,哪儿直哪儿弯,哪儿上坡哪儿下坡,她了如指掌,哪怕闭着眼睛也能骑到沙口镇。

    她刚骑到一个下坡时,一阵风挟着尘土吹入了她的眼帘,她下意识地连忙用左手揉了一下,这时,车轮风驰电掣般地向陡坡驶去,她的右手拚命捏刹,可这破车所有零件都不听使唤,踏板也失灵了,更要命的是,任苇的裙边被卷入了链条。

    车,像一个发了狂的醉汉,载着任苇和果果以巨大的加速度向坡底冲去,巨大的惯性令她高度紧张,手足无措,猛然,“嘣”地一声,自行车的链条断掉了,任苇的车龙头失去了掌控,她和果果重重地摔在那堆砖头上。

    翻倒的自行车,带着一股风,刮倒了一位老人,刁奶奶抱着箕畚,摔了一个趔趄,倒在路边的草丛里,刚想骂人,一看,竟是任苇和果果!

    良久,任苇挣扎坐起来,她发现她的双膝磨破了皮,有血渍渗出。她连忙去扶果果,她发现,果果脸色苍白,大眼圆睁,那个该死的银项圈紧紧地勒着果果的脖子,一道暗红的勒痕触目惊心,用手一试,果果没有了呼吸。她撕心裂肺地大喊:“果果——!果果——!果果——!”

    刁奶奶傻傻地躺在草丛中,还没反应过来。

    果果没有一点反应,就像安详的酣睡。这简直就是世界末日,果果是任家相传的香火啊,他那么小,那么可爱,一转眼就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自己无论如何赎罪也是陡劳,自己就是任家的罪人,只有一死了之。

    不远处,就是一口大鱼塘,水面宽阔,阳光下水波鳞鳞。任苇直奔过去,纵身跳入池塘。

    是泥鳅二爷奋力把她救上岸的。刁奶奶将自己的外褂脱下,裹着果果,二爷搀扶着全身湿透的任苇,任苇低着头,脸上分不清是水还是泪,机械地向家走去。

    左邻右舍得到消息,纷纷围在院门口。

    抱着果果,杨金枝坐在地上悲痛欲绝,号陶大哭,她是认认真真地在哭,哭得一点也不潦草,也不含糊。果果是她的心头肉,是她的肝,是她的命。有了果果,她在家里太上皇的地位更加巩固,有了果果,胡禄给了她更多肌肤相亲的愉悦,有了果果,田贵叔也让她三分,有了果果,每天的生活就像加了几勺糖。可如今

    杨金枝哭得呼天抢地,山崩地裂。秀婶和田贵叔左右拥着杨金枝,心里也在滴血。

    到底是谁,委婉地将果果送往天堂?是姚一帆送给任苇的裙裾?是胡禄的银项圈?是任天堂锈死的自行车链条?是上天吹进任苇眼中的灰尘?还是刁婆婆的砖块?

    没人追究,没人评判,一个无边的屎盆子,无端地重重地扣在了任苇的头上,令她窒息。

    奶奶深一步浅一脚地走过来,头发凌乱,孙女闯了大祸,是天大的祸,这是不可弥补的祸啊!老天爷,你怎么跟我们任家开这么大的玩笑?

    奶奶的心也在滴血:青年丧夫,中年丧子,老年丧重孙,任家的一缕香火就这样灭了,她老泪纵横。不仅任家遭受灾祸,也连累了杨家,奶奶扶着田贵的肩,挨着他跪了下来。

    田贵抱着奶奶的双臂,无声地哭了起来,像猿鸣,像狼嚎。

    天堂呆若木鸡,是骂妹妹,还是安慰杨金枝?是抱起果果,还扶起奶奶和田贵叔?他一时没有主意,直挺挺地立在一边。

    任苇的湿衣紧贴着,一阵晚风吹过,她深感凉意,再加上内心的惊恐,她全身颤抖,嘴唇由白变黑。荷英嫂看在眼里,忙扶着她去东屋。

    看到任苇的影子,杨金枝由悲伤又转为愤怒,好一个任苇,今天,看我怎么收拾你!她把果果塞入秀婶怀里,站起,一掌重重地把任苇推倒在地。

    随即,她跑进任苇的房里,抱出了任苇所有衣服和生活用品,抛散在院子里,点燃,霎时,院子里升起一团火苗。众人没有去劝,大伙都知道,让她发泄发泄吧,缓解她内心的痛。

    叶叶跑过去,抱住了杨金枝的腿:“妈妈,别烧姑姑的东西,不要打姑姑了。”

    杨金枝红了眼,一脚踢向叶叶:“怎么死的不是你?你怎么不替果果去死?你还敢护着她?”

    一声惨叫,叶叶倒在火苗上。任苇爬过去,抱起叶叶,可怜的叶叶眉毛被烧焦了,脸上烫起好多水泡。任天堂想走过去劝阻,想了想还是不敢。

    她朝着任苇的身上狠狠踢了一脚:“你记住,这一脚,我是代表果果的爷爷奶奶踢的,不是你,他们不会死得那么早,我也不会一直住着瓦棚。”

    杨金枝一把夺过任苇手中的手机,砸在地上,砸得四分五裂,朝任苇的后背又踢了一脚:“这一脚,我代表我的弟弟踢的,不是你,他现在也上着大学,过着人上人的日子。”

    杨金第三脚踢过去:“这一脚,我是代表果果踢的,他还不满两岁啊,你下得了手吗?你还是人吗?”

    怒火烧昏了杨金枝的头脑,她顺手从墙角拿起一把铁锄朝任苇头部砸去:“今天,我杀了你,我要你和果果同归于尽!”

    围观的人们惊呼起来,有的人捂住了眼睛,但任苇没有一丝的躲避,她想:也好,生命就这样结束吧。

    杨金枝只觉得有一团人影扑来,她的铁锄已经砸下,“砰”地一声,铁锄顺着来人的耳旁落下,直抵脖颈。顿时,来人肩上被劈开一个大口子,鲜血四溅,血肉模糊。

    杨金枝仔细一看,倒下的人不是任苇,而是刁奶奶。

    杨金枝傻眼了,怎么砸的是刁奶奶?这可怎么办?她知道刁奶奶的儿子和孙子是不好惹的,愤怒,恐吓,交织在一起,急火攻心,她口吐白沫,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隔壁的几个大婶围过来,将杨金枝架进了房间。

    泥鳅二爷和荷英婶赶紧送刁婆婆去医务室。

    德清叔拿着一把铁锹,陪着田贵叔向不远处的树林走去,田贵叔抱着果果泣不成声。夭亡的果果,没有棺木,没有麻衣白幡,只有那根勒死他的银项圈陪着他,若干年,如果胡禄和他在另一个世界相遇,这个项圈,是他们相认的依凭。

    没有鞭炮,没有唢呐,只有树林中的风吹落叶,吹出了月下悲河柴扉凝霜。

    院子里一片狼藉。

    秀婶扶起瘫倒在地的任苇和叶叶,劝道:“任苇,赶紧逃吧,带上叶叶。”她知道女儿的犟脾气,只要她醒过来,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她还要拚命的。

    任苇浑身发抖:“天那么晚了,我们往哪儿逃?”

    “先暂时离开杨柳村,离开沙口镇再说,走一步看一步。杨驰这几天出差了,不然,他用车送你们走。”秀婶也是无可奈何。

    天空阴沉,远方挂着几颗寒星,一阵风刮进院子里,令人生寒。

    “走吧,苇儿,我也跟你们一起走。”大家一看,是奶奶!奶奶捧着一个蓝色布包,从东屋一步一顿走过来,她听到了秀婶的话。

    奶奶握着秀婶的手,哽咽道:“秀,我走了,也许这一走啊,一辈子也回不来了。”

    秀婶也陪着流泪,奶奶接着说:“现在我最不放心的是天堂,他是任家的唯一的支撑,我走后,你帮我照看照看他,让金枝少打少骂他,我们任家对不起你们,我以后百年归山之后,变成牛马来报答你们。”

    “苇儿还小,带着叶叶怎么逃?我陪陪她吧,白天陪她说说话,晚上陪她壮个胆。如果有哪一天,我死在外面,你们帮着把我骨灰运回来,我要和任苇的爷爷葬在一起。”

    天堂强忍着,不让泪流下:“奶奶,您要保重,以后有机会我去找您。”

    任家三个女人就要离开了,任天堂像被抽空一般,虽然身为男人,可他二十几年的骨节里藏着太多的锈!这段虚掷的时光,全被屈辱、贫寒、落寞、孤寂填满。

    卑微如草芥的他,没有什么相送,此时,就送给她们一副目光吧。

    他望着叶叶,这是一副慈爱的目光,他藏起了忧郁和悲伤,把仅有的温柔覆盖在她的身上,。他望着妹妹,这是一副怜惜的目光,在妹妹的生命里,即使是盛夏,也一直落满了厚厚的雪,每片雪花上,都写着委屈和不甘。他望着奶奶,这是一副温情的目光,奶奶被时光雕刻的皱纹、弯曲的脊背、树枝般干瘪的手这些沧桑和苍凉,只有温情,才能稀释奶奶的苦楚。

    细思量,他一片惘然,其实今天梧桐树下,他也是在送别自己。

    在朦胧的月色中,任苇挽扶着奶奶,牵着叶叶,渐渐消失在柳树丛中。

    他依然没有转身,远远的望着,久久沉默,有时候,男人最大的哭声,就是沉默。

    他真想把那些柳树丛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