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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夏侯山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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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祈万贯的春谨然,也并没有在若水小筑久留。夏侯赋成亲,夏侯正南必定大宴宾朋,但再大宴,也不可能招待他一个非亲非故的陌生人,所以他必须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想到混进去的办法——搞张请帖不是没可能,但用请帖混进去了,其他宾客问起,他仍难自圆其说,所以最好是能找到一个有请帖的熟人,然后带他这个“朋友的朋友”进去。

    “你真的不去?”春谨然和丁若水之间没有什么离愁别绪,只要他们想,随时随地可以去对方家登堂入室,所以这临行的告别之词也就被闲话家常所取代。

    日光正好,映着春谨然朝气蓬勃的脸,丁若水最羡慕友人的这一点,永远活力满满,永远无比好奇,仿佛每一天都会截然不同,都有着等待被挖掘的瑰丽宝藏:“你先想想怎么把自己弄进山庄吧,我才不去凑热闹。”

    “好吧,”春谨然有点小失落,但还是理解地拍拍友人肩膀,“你就在这里安安稳稳地悬壶济世,普度众生。”

    丁若水没好气地踢他一脚:“赶紧走。”

    春谨然灵巧躲开,在得意的嘿嘿笑声中,转身离去。

    丁若水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至走进树林,再也不见。

    离开若水小筑的春谨然没有返回春府,而是直接南下,数日后,抵达云中地界。

    说起云中,江湖上首先想到的一定是云中杭家,毕竟杭家实在太有声望,这让其他同在云中的大小门派,黯然失色。沧浪帮,便是其中一个。

    云中多水路,什么大江小河深湖浅泊,纵横交错,也由此延伸出水上生意,沧浪帮便是靠此起家,传到现任帮主裘天海这里,已是第三代,而沧浪帮在他手里,也到了最鼎盛的时期。云中江面上往来的大小船只,明面上,各有所属,或官,或民,或货,或渔,但私底下,总要同沧浪帮打好关系,因为它可以保你在云中水域里风平浪静畅通无阻,也可以让你惊涛骇浪寸步难行。

    或许沧浪帮的江湖威望无法与云中杭家比肩,但它的江湖关系网却是千丝万缕,谁也不敢小觑,所以夏侯山庄大婚,这沧浪帮必然在被邀请之列。

    春谨然此番前来,便是想向一位“聊友”寻个方便。

    “果然财大气粗啊。”春谨然不是第一次来裘府,却是第一次走正门,只见高耸的漆红大门上两个鎏金狮头,做工精湛,栩栩如生,狮头口中衔着的门环,同样通体鎏金,而且没有一处磨损,整个环身都像崭新的一样。按理说,门环这种东西,每日被摸被叩不下数次,鎏金不可能还如此完整,若真一如崭新,那只有一种解释——人家就是新的。而且很可能,常换常新。

    叩叩!

    礼貌性地叩了两下门环,春谨然耐心等待。

    很快,一个衣着干净的中年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不着痕迹地打量了春谨然一番,客气询问:“请问您是……”

    春谨然连忙自报家门:“在下春谨然,前来府上拜访白浪,白少侠。”

    对方在听见白浪名字时有微微的皱眉,虽然一闪而过,但这种下意识的反应没有逃过春谨然的眼睛。春谨然心中一沉,有些后悔这般唐突,但面上仍不露声色,客气微笑。

    “原来是白公子的朋友,老奴施礼,快请进。”中年人口中说得亲切,手上动作也快,转眼间大门已经打开,一副有朋自远方来的热络模样。

    既来之,则安之,春谨然顺水推舟,跨进了裘府大门。

    中年人安排春谨然在正厅稍坐,说是下去通报,可春谨然等了快一炷香的时间,也没再看见人影。白浪未来,老奴未归,连个上茶的丫鬟也没有,他就像被人遗忘了似的,坐在这空空荡荡的正厅里,风尘仆仆,嗓子冒烟,周身疲惫,怨气丛生。

    终于在春谨然想不顾白浪面子拂袖而去的时候,中年人回来了,但带回的不是白浪,而是另外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人,二十岁出头,圆脸,乍一看还有些孩子气,但若看进他的眼睛里,又是另一番光景。

    “不好意思,刚刚有些琐事缠身,让您久等了。”年轻人的话很客气,可人却径直越过春谨然,坐到了正厅主座上。

    春谨然起身,仍微微抱拳,以礼相待:“在下春谨然。”

    年轻人没有起身,只点了一下头,表示知道了,同时省略“繁文缛节”,直接抛出了自己名字:“裘洋。”

    春谨然心中不爽,但他这个“在下”,确实“人在屋檐下”,只能忍:“原来是裘帮主的儿子,失敬失敬。”

    裘洋没接茬儿,而是开门见山:“听说你来找白浪?”

    春谨然也不讲究那些“繁文缛节”了,慢悠悠坐回椅子,才道:“正是。”

    打量他片刻,挑眉:“春谨然……没在江湖上听过这个名字呢。”

    春谨然见招拆招:“小人物,裘大少爷没听过很正常。”

    裘洋一脸天真无邪:“白浪好像也不曾提过你的名字呢。”

    春谨然保持微笑:“总挂在嘴边多不值钱,放在心里的才是真朋友。”

    “这话说得真好。”裘洋一个劲儿点头,很受教的样子,“那敢问您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春谨然实话实说:“有事相求。”

    裘洋歪头:“能说与我听吗?”

    春谨然笑得真诚而无害:“不能。”

    裘洋眯起眼睛,似没想到会被拒绝得这么直接:“哦?”

    春谨然不紧不慢道:“既然是求,当然只能找朋友,我与裘大少交情尚浅,怎好意思开口。”

    裘洋笑了:“也对。那您再稍等片刻,白浪那边也有琐事缠身,怕是一时半会完不了呢。”

    “即使如此,”春谨然说着起身,施礼,“那我改日再来。”

    裘洋坐在椅子里,半点未动:“不送。”

    春谨然懒得再看他那副死样子,干净利落转身而去。

    是夜,云中江边。

    春谨然靠坐在一棵垂柳之下。远处的江面一片漆黑,分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天;近处却不同,点点渔火把江岸装扮得娇俏可爱,颗颗繁星又让夜空显得悠远迷人,一红,一白,一温暖,一冷清,交织成一幅绝美的夜景图。

    “年轻人,夜深了不回家,在这里做什么?”宿在船上的渔夫们原本三三两两地聊着闲话,后来聊无可聊,便注意到了岸边的春少侠。

    春少侠遥望着夜空,思绪万千:“你们聊你们的,不用管我,我就是在这里吹吹风。”

    渔夫恍然大悟:“江边风大,吹风来这里就对了。”

    春少侠黑线,未免误解,只得解释:“有时候吹风,却吹的不是风,是风里的诗,风里的酒,风里的情,风里的人。”

    渔夫们面面相觑,最终默契地躺回各自船篷,身体力行地终结谈话。

    夜,更深了。

    船篷里的渔夫们已经酣然入睡,顺着江水的轻柔起伏,做这不知第几个甜美的梦……

    呜——

    呜呜——

    呜呜呜呜呜呜——

    然后,便在诡异的声音里,惊醒了。

    “什么声音?”

    “不知道啊。”

    “谁在哭?”

    “谁能哭这么难听啊!”

    “鬼呗,鬼哭狼嚎啊。”

    “滚,你别吓唬人……”

    众渔夫纷纷爬起,循声望去,只见月色下,柳影中,原本坐着的人也已经站起,正遥望江面,拿着个棍状物吭哧吭哧吹。

    有胆大的,颤着声音问:“年轻人,你在干啥?”

    人影放下棍状物,呜呜戛然而止:“吹笛子。”

    胆大的渔夫很天真:“你不是说只吹风么……”

    另外一个胆不大但好奇心强的渔夫拦住同行,问了个更有技术含量的问题:“你吹的……是笛子?”

    人影昂首挺胸:“当然。”

    好奇渔夫:“怎么跟我以前听到过的不一样……”

    人影傲然而立:“这叫怅然之笛。”

    好奇渔夫:“怅然……是啥意思?”

    人影耐心解释:“难受,悲伤。”

    好奇渔夫领悟:“果然很怅然,太怅然了……”

    呜——

    呜呜——

    呜呜呜呜呜呜——

    渔夫们都是老实人,话已至此,人家少年才俊锲而不舍,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重新躺回渔船,用破衣裳蒙住耳朵,同时在心里默默向不远处山上的寺院道歉,往日里总骂寒山寺的钟声扰人清梦,现在有了“怅然笛声”作对比,真希望那寺院钟声响彻千年。

    一曲终了。

    春谨然放下破笛,目不转睛地看着岸边那唯一没有渔船停靠的水面。

    仿佛有感应一般,原本平如镜的水面忽然冒出几个水泡,水泡破裂带出一波涟漪,然后没等那涟漪散尽,就听哗啦啦,一颗头便从水里冒了出来,头发湿漉漉地沾在脸上,别说表情,连脸都看不清楚,可咧开的大嘴白牙倒借着月色闪闪发光——

    “春谨然,人家吹笛子怡情,你吹笛子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