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日月永在 > 第二百二十八章:汛情前,众生相(二)

第二百二十八章:汛情前,众生相(二)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qg10.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王艮站在赣江大堤之后,看着身背后熟悉的家乡成为泽国,看着身旁不远处的军营那些依靠着营寨立盹行眠的战士。

    听着耳边一声声大明健儿的鼓气声,还有从堤坝前线撤下来修整养伤的战士的痛哼,王艮觉得,他可以做些什么,应该做些什么。

    那一年庚辰科殿试,他落了第,跟着胡广这些同乡一道回了故乡,进了吉水县衙门做了一任胥吏,当初胡广掀起江西士子运动的时候,他没有附和,也没有反对。

    不愿意附和是因为他没有胡广那般的无耻,没有反对是因为他确实觉得现在的这位皇帝是一个好皇帝。

    王艮没有多少野心,做不做的了大官他看的不重,留在地方当差,在最基层跟着老百姓打交道也挺好。

    然而,一场几十年乃至上百年难得一见的暴雨突然来袭。

    赣江贯穿江西南北,吉安府的百姓便是依傍着赣江生存,早前大雨之下,庐陵县已经被淹掉,而如今赣江决堤,整个吉安府都没了。

    大明的军队来了,在赣江沿岸抢修子堤,甚至用血肉之躯堵住溃堤洪口,不让更多的洪水涌出。

    这一幕幕人力与天斗的场面让王艮心神震撼,大为触动。

    王艮决定将这抗洪前线的故事写下来,然后说给更多人知道!

    想到就要去做,王艮转过身回了吉水县,将自己书房之中的积水用面盆泼出,擦干净双手,来到书案前,郑重的提起笔。

    “建文四年七月二十一日,赣江吉安段溃堤决口,洪水淹没大地,素有鱼米之乡的吉安府成为了泽国,府县城外数以百计的村庄被冲毁一空,数万名百姓流离失所。

    这是一场天灾,一场在青史中屡见不鲜的天灾,自有文献记载尹始,神州大地的灾祸就没有停止过。

    地动、洪浪、干旱、蝗虫、天火层出不穷,先民不知所谓,以此为天怒之、天厌之。

    祖先视灾祸为上天的惩罚,俯首顿拜,任由宰割。百姓冻饿而亡、横尸遍野,瘟情四起更成常态惯例。

    而在这一年,却有一群卒武健儿愤懑盈胸,视此灾厄祸事为苍天之过,何以伤我百姓、毁我家园,是此昂然不屈,立下恢弘之志,欲以血肉之躯对抗苍天之力。

    吉安决口之处,数万大明将校儿郎臂挽臂、肩并肩,迎着洪峰的冲击昂首阔步,踩着泥泞,沐浴浊流站到了决口的位置,将自己当成了大堤,堵塞着洪水的蔓延,迫使着洪水改流易向。

    自子时至子时,我大明的健儿就这般一直浸泡在水里,撤下来的时候,身上的皮毛成块成块的脱落,其凄惨之状,观者无不涕泪交加,感同身受。

    高洪堵口,谈何容易!

    与其说是堵口,为是截流。数十名战士肩扛辕木扎进泥泞之中,横截间以沙袋相填,后以凡胎为立木相支,扛着一波又一波洪水的冲击,不少士卒儿郎被重击的五脏移位,口吐鲜血不止,仍咬牙坚持,寸步不退。

    我自县城中而出之时,洪峰已被遏制,决口大营之处,已有数百儿郎魂淹泉台,年长者不过三十有四,最幼者仅二八之年。

    父母高堂等候,妻儿倚门盼望,再无孝子丈夫可归。”

    泪水夺目而出,王艮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陡然嚎啕大哭起来,良久才平息心情,继续写道。

    “生为江西之民,庇佑家园之事,岂可皆委于胞亲,仅以此文晓天下人知,亦为艮之绝笔。”

    将这封书信折叠好,王艮走出书房,迎面便看到了自己的妻子,郑重的将书信放到后者的手中。

    “为夫要上汛情前线。”

    身虽瘦弱,也敢试挽天倾!

    妻子捂着嘴,不住的摇头苦劝:“孩子只有几岁,你去了,孩子将来怎么办?”

    孩子?

    王艮微微一怔,旋即洒然一笑。

    “我不去,可护吾子一人,我去了,可护十人百人,如此一生,死得其所。”

    说罢,深深的看了自己妻子一眼,转身便走,步子坚定而决然。

    如此一生,死得其所!

    “接住了!接住了!”

    九江府德化县,一大群光着膀子的健儿正昂着脖子欢呼,一个浑身到处刀疤箭疮的壮硕青年正高举双手,手上是一个正哇哇大哭的两三岁的孩提。

    长江溃堤,九江府城墙外的上百个村庄被席卷,坐镇南昌的朱棣便下令全力救人,堵在缺口处的大明军人便分出一部分,涉水到处寻找着求救的百姓。

    “哈哈,小家伙声音还挺嘹亮。”

    朱高煦将孩子放到自己的脖子上,一步步踩着深水往县城的方向走,他身旁的兵有心逗弄两句,却陡然腿一软一头栽进了泥泞之中。

    从七月十八日开始到如今,这一支支搜救的明军队伍已经四天没有合眼了。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身旁的战友忙上前搀扶,但伸手一触却陡然僵住。

    “他死了。”

    朱高煦迈出去的脚步在空中顿了一下,而后又坚定的落下,只是双眸之中流出两滴热泪。

    他自幼在北地跟着朱棣打仗,死去的同戈战友见到的太多了,按理早已经是铁石心肠,但这些日子,他失去了太多的手足兄弟,而这些人没有一个是如战争那般死在刀剑之下,全是累死和呛水而死,甚至还有活活疼死的。

    泡在水里的时间长了,身上的皮肉都早已炸开,发白的好像豆腐一般,用手指一捅都能扎的进去!

    将孩子送进县城,朱高煦转身打算继续,刚走出一步就颓然的跪在地上,斗大的汗珠止不住的从额头上渗出,浑身更是打起了摆子。

    “没事吧。”

    身旁,战友扶起朱高煦,将他拖到一处平台之上,自附近的民舍找了一壶热茶,朱高煦接过牛饮而尽,这才萎靡的瘫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粗气。

    “军爷们,吃点东西吧。”

    有不少百姓走过来,拎着一个竹筐,里面放着发黄的杂粮馒头。

    各省的官仓早已全面放开,成车成船的粮食源源不断的往江西输送,但是如今江西境内道路泥泞,哪里能在短短旬日内送到百姓的家里,而江西本地的官仓粮,自然是要优先供应几十万大军,起码半个月之内,江西本地的百姓,要靠他们自己的力量活下去。

    捏着馒头,朱高煦狼吞虎咽的咀嚼起来,连吃了三个总算是恢复了几分体力,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就要继续,却发现身边的战友有不少不知是昏迷还是沉睡亦或者死去,吃完馒头后,俱都躺在这平台上没了动静,只有少数身体壮硕的兵还保持着清醒。

    “歇会吧,军爷。”

    一个老农噙着泪水,突然冷不丁的向着朱高煦的方向跪下来,而后所有的百姓都跪了下来。

    “俺们没什么好报答军爷的,就磕几个头,谢谢军爷的救命之恩。”

    “起来,起来,都快些起来。”

    朱高煦忙跑过去搀扶。

    当首的老农抬起头来的时候,早已经是泪流满面:“军爷,不是你们,我的孩子就死了啊!我们一辈子都忘不了你们的大恩大德,我们从来都没有见过像军爷们这样的兵啊!”

    朱高煦缄默下来,而后颓然的一屁股坐在地上,自嘲道:“我们才救了多少人,死去的,被洪水冲走的更多,无能,无能啊!”

    那些只有几岁的孩子被冲走的场景在朱高煦眼前一幕幕划过,这个铁打的汉子陡然放声大哭起来。

    明明已经尽力了,却还是救不了,这种落差让朱高煦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而这些百姓还在对他表示感谢。

    休息了能有一个时辰,平台上的明军小队被朱高煦喊起来大半,还有几个人没有醒过来,也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你姓朱?”

    朱高煦旁边的兵坐起来的时候瞥到朱高煦腰间挎着的一块腰牌,好奇的问道:“叫什么名字。”

    “朱高煦。”

    朱高煦低头一看,随后诧异道:“你认识字?”

    “嘿,瞧不起谁呢。”

    这名士兵稚嫩的脸上浮起一抹自豪:“前两年,俺也是读过两年乡学的。”

    读过乡学,那就是家私殷厚,不然寻常百姓家哪里读的起书,更别提上乡学、县学了。

    “那咋想起来当兵了?”

    “今年年初不是看报呢吗?”

    年轻的战士目露崇拜:“我看了年初咱们皇帝陛下的那篇文章,所以就来当兵了,当兵好啊,开疆拓土、保家卫国,嘿,真棒!”

    “不知道当兵是会有危险的?”

    “嘁。”

    不屑的一撇嘴,战士昂着头:“左右不就是一个死吗?文公说过,人生自古谁无死。”

    “哟,连文天祥的诗都学过呢。”朱高煦一拍战士的肩膀,“有志气,我欣赏你,你叫什么名字。”

    “胡垠,湖广人。”

    “行,这个名字我记住了。”

    朱高煦说着话,将自己的腰牌取下来递给胡垠:“送给你,将来有机会找我喝酒。”

    战士接过腰牌翻看了一眼,‘高阳郡王令’五个字让他吓了一哆嗦。

    “你是?”

    联想到朱高煦的名字,这嘴里的话可就哆嗦起来:“你是宗亲?”

    朱高煦爽朗一笑:“算起来,我是当今皇帝的亲堂弟,我们俩一个爷爷。”

    一个爷爷,除了开国皇帝太祖朱洪武,还能是哪个爷爷?

    胡垠吓得腿软,正打算下拜,却被朱高煦一把搀住。

    “但是在这里,我跟你一样,都是一个兵。”

    胡垠咽口唾沫,压下心里的激动,再看向朱高煦赤裸的胸膛,又不信起来。

    “你是骗我的吧,你要是皇帝老子的弟弟,怎么身上会有那么多的伤?”

    皇帝的弟弟,大明的郡王爷,身上怎么可能那么多的创伤?

    “你说这些?”

    伤疤是男人的军功章,朱高煦指着自己身上的伤,神采飞扬起来。

    “这是鞑靼人射伤的,这是鬼力赤的亲兵砍伤的,这是我去年在西南,攻城的让一群山猴子留下的,还有这这。”

    每一处的伤疤来历,朱高煦都说到有声有色:“我从十三岁就跟着我爹上战场了,你不知道,那砍马刀比我个子都高,我抡起来照样跟玩一样。”

    两人又聊了几句,主要还是朱高煦再说,那胡垠都快听入迷了,听朱高煦这么些年的戎马生涯,激动的两眼都是崇拜。

    “行了,等将来有命活下去我再给你细说。”

    朱高炽爬起身,大喊一嗓子:“兄弟们,出发。”

    洪水还没退,还没到他们休息的时候。

    “军爷们留个名字吧。”

    看到朱高煦一行要走,这些百姓送行时候说着:“俺们要为各位军爷立下长生牌位。”

    几十个兵互相看看,脸上都浮现了一抹骄傲。

    “老伯,我们叫大明国防军,是百姓子弟兵。”

    大明国防军,百姓子弟兵!

    这,就是这群大明儿郎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