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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歹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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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天府府衙前车马川流不息,黔首络绎不绝,几乎要将大门挤破,堂鼓砸破,讼状堆叠如山。冲云子所在道观前亦沦为断壁倾圮,门可罗雀,景况凄凉。

    顺天府尹刘兆和御前执笏奏对:“冲云子,宵小也,善弄鬼神之术,百姓多有受其蛊惑而不自知者。一卦一符水一法事,竞价百金而不得,牟暴利乱法治,当诛。”

    颜逊上前一步,跪下,沉痛道:“臣附议。冲云子欺上瞒下,奸佞狡诈,臣察人不清,险酿大祸,望陛下降罪!”

    百姓既受蛊惑,何以近日纷纷醒悟,哑巴亏也不吃了,非要打官司?唐潆在屏风后听政,实在叹服颜逊雇佣水军的能力,听听这略带哽咽的腔调,演技信手拈来。若搁在前世,活脱脱一个表演系科班毕业投身商海的影视公司网宣部主管。

    刘兆和是颜氏的门生,估计学业未成便出了师,说话不甚圆滑。“百姓多有受其蛊惑而不自知者”,此话一出,将天子拉低至与平民同样闭目塞听学识浅陋的层面。颜逊则三言两语揽下罪过——非陛下错也,臣之过!

    皇帝自称圣人,既是人,孰能无过?皇帝能,后世史书如何评说是后世的事,皇帝一日当政便一日无过无错,大圣人矣。是以,皇帝眼里,颜逊侪类,有时极是讨喜。

    借律法之刀诛杀冲云子是颜逊之意,废子必弃。皇帝对冲举之术半信半疑,冲云子祥瑞之兆口说无凭,赤色玉石“死无对证”,所谓丹药更是故弄玄虚。与其来日为人检举,东窗事发,不如自己先下手为强。

    颜逊与刘兆和叠罗汉为皇帝搭的台阶,皇帝定然愿下。他自黼座上起身,走下御阶,虚扶颜逊:“其人五官不正,非善即恶。然邪术玄法登堂入室,借此蛊惑天下人,安能就此责难于颜相?”言下之意,朕看面相就知道冲云子不是好人,朕是天子,此乃朕的特技,汝等凡人,领悟不了是应该的,不怪你。

    谨身殿内,除却屏风后听政的三人与宫娥内侍,仅皇帝、颜逊与刘兆和三人而已——掌起居注的中书舍人暂且不提。三个男人,无剧本台词,同场飙戏,分外娴熟。被迫熏染了数年厚黑学的唐潆忍不住在心里感慨:人生在世,果然全靠演技。

    演技么,唐潆前世兼职演员,可谓与生俱来。只是,她小,无实践机会。将来,也未可知。想到这儿,唐潆不由看向唐琰,他已入朝涉政。唐琰素来正襟危坐,一丝不苟,沉稳庄重。也是这沉稳庄重,在他与弟弟妹妹之间划下一条楚河汉界,泾渭分明,朝臣频频交口称赞,弟妹却愈加疏离生分。

    唐琰年逾十四,半年前已出宫建府,生母寿王妃再伺机久留于礼不合,建府之时便奉诏还家。是以纳娶一事是由帝后张罗——说是如此说,皇帝孱弱如斯,政务繁忙,他无暇分/身,实则皇后一人细心比对适龄丽人的出身、品性、容貌,务要为其实与自己情分甚浅的过继子唐琰择一佳妇。

    天子无家事,儿女的婚姻亦是深涉政治利益的大事,非一朝一夕可理清。唐潆看着唐琰,心中哀叹,只盼这婚事尽早定下来,她不愿见母后日夜操劳伤身。唐潆惦念皇后,皇后一人于未央宫亦是如此。

    孩子一日日大了,儿时许多玩具陈设大大咧咧摆出来,不合适。扔是不扔的,宫殿宽敞,何愁寻不到地方放置。需分类挑拣,好生贮藏,日后,也是难得的回忆。

    东西杂且细,皇后以为不多,拾掇出来两个大木箱,内侍合力抬走,木箱渐渐消失在眼前。皇后的目光仍停留在殿外的拐角,不知为何,心里生出许多不舍与萧索,好似这几年的回忆也随木箱尘封而去。皇后回头,望了眼焕然一新的寝殿,安静,阒然,宫娥内侍碎步轻盈。她不由失声一笑,是了,小七不在,她若是在,闹闹腾腾的,怎会觉得落寞?

    忍冬急急自她眼前走过,去唤内侍:“你们且停停,这个也需收了!”忍冬晃了晃手里的泥人,那泥人漆色褪落,十分破旧了。

    内侍放下木箱,回身来寻,皇后却道:“将它留着。”皇后看着泥人,眼中无限温柔慈爱。内侍见状,告退离去。

    皇后自忍冬手中拿过泥人,向床榻走去,忍冬随侍她身后半步,不解道:“殿下,小殿下若是喜欢,再寻个新的便是。”

    泥人置于枕边,只余小半张脸苟延残喘,甚是滑稽。皇后将泥人放好,才向忍冬笑道:“你不知,小七入睡前总抱着它。有一回,我悄悄取走,她分明睡着,也自眼角滑出几行泪来,将我的手当作泥人紧紧攥住不放,才渐渐安稳。”皇后想着,越发觉得好笑,唇角弯弯摇头道,“浑身傻气。”

    皇后知,唐潆不舍泥人,只因它是自己赠给她的第一份礼物,意义非凡。孩子念旧,重情,是好处,却又是致命的坏处,思及此,皇后的眼底,显露出几分担忧。

    忍冬明了,点头,又禀道:“殿下,民居已命人盘下,雇几个奴仆婢子将院落收拾妥当,便可入住。”

    皇后颔首。未央宫,余笙自是不能久留的,她这几日已搬入太医院暂住,姑父本是太医院的医官,虽辞官多年,人脉交情尚在,姑母又是出云大长公主,自会有人照拂。余笙与薄玉结契之事,并非无转机之法,只是需耐候时机。

    春欲尽,日迟迟,牡丹时。

    温馨美好的氛围却因一人而打破,颜逊自远处昂首阔步而来,春光满面,皇后出殿,看见他,唇角的浅笑消弭殆尽,眼神也变得异常冰冷,向忍冬淡声吩咐:“退下吧。”忍冬的目光闪闪烁烁,欲言又止,终是恭声告退。

    二人相继步入耳殿,屏退左右,紧闭门窗。

    颜逊虽是国舅,也从无随意出入中宫之理。元皇后颜祁尚在时,颜逊是颜祁的胞兄,兄妹情深厚谊,皇帝独宠颜祁一人,许了她不少特权,颜逊借机蹭利,不时以家中二老思念独女之名代为探望。元皇后薨逝,中宫移至未央宫,除此外,几乎再无变动,特权因此遗留。

    书案上置有纸册,页脚起了褶皱,应是有人经常翻阅所致。每一页,官宦小姐、世家仕女的生辰、家世、嫡庶、品性、容貌,寥寥数笔概过。礼部新录的适龄待嫁丽人名册,颜逊捧起来,径直翻到褶皱最深的几页,其上,被人划过几条朱砂笔迹,颜逊仔细细致地看着。

    皇后坐在榻上,只静静品茶,不发一言。

    皇后属意的人,皆是出身并不十分高贵醒目,但又非独门独户,与颜氏或多或少有着些许挂碍。譬如工部郎中颜选之女,颜选姓颜,上溯祖宗辈与金陵颜家到底有几分瓜葛无人可知。颜选的父亲家境贫寒,久试不第,又无颜还乡,便想走举荐之路,他曾书数首干谒诗,欲拜于颜氏门下,勉强在远得不能再远的远支族谱上挂了个名,得以入仕。儿子颜选,官拜五品工部郎中,官阶不高也不低,仍需投靠颜氏。

    算是政治联姻,然而,远远不够。

    颜逊翻过那几页,寻到一页,摆在皇后眼前,指了指:“殿下是颜氏女,莫是不知颜氏缺甚?”颜逊为右相,颜逊之弟颜伶为户部尚书,六部中颜氏亦占据要职,区区一个工部郎中,半点外力也借不得,要它作甚?颜氏既要扶持临川郡王争储,未雨绸缪,逼宫兵变亦在计划之中。

    燕京中一万亲卫军,够了吗?不够,京畿附近五万上直卫,仅御令可调遣,又无颜氏安插其中。两位伯父颜宗任与颜宗回分掌十万定州卫、十万凉州卫,凉州与海州毗邻,受薄玉统辖的十万海州卫掣肘,剩下一个定州卫,若定位于急援,长驱北上,需经雍州。上直卫,颜逊无意动它,昭然若揭惹人生疑,颜逊的心思,在雍州卫。

    皇后淡淡瞥了一眼纸册,雍州卫副指挥使袁康之女,她抬头,看向颜逊:“此女庶出,恐入不了陛下眼。”

    颜逊大笑,居高临下地看着皇后,咄咄逼人:“过继与正室即可,殿下莫不是最熟稔此路?”颜怀信膝下只二女,一个颜祁,一个颜祎,颜祁体弱,中宫位恐不长久,遂将颜祎过继为嫡女,才嫁入皇家。

    颜逊的言语中充满了鄙夷,目露凶光,眼角也高高向上吊起:“成败皆系于你,若事败,我绝不留你性命!四年前,你与我密谋,择一宗室子扶持,视其为傀儡,待陛下大去,暗中操控新帝,进而蚕食皇位。你独居深宫,宫人几经更迭,以为可瞒我耳目,暗度陈仓?”玉石一事,余笙不受责罚,反入太医院任职,那夜宫中究竟发生何事,颜逊无从得知,猜测下来,也与皇后脱不开干系!

    颜逊欺上前,与皇后仅一拳之隔,二人虽非同父同母,长相上却犹有相似之处。皇后看着他的眉眼,一寸一寸地看过去,心里的厌恶一层一层地翻涌,几欲作呕。她不怀疑话中真伪,颜逊此人早已利欲熏心丧心病狂,连亲妹妹也不惜荼毒残害,况乎她?

    对皇后以生死性命要挟,颜逊已然熟能生巧,“卑鄙”二字,颜逊由身到心都坦然接受,即便如此,他在面对皇后时,仍是心虚。他深知,女肖其母,皇后与她的生母是一脉相承的心性坚贞,金钱权利都抵不过心中秉承的所谓道义,因其母,阿爹退隐归田不涉朝政,那女人是阿爹的软肋。颜逊不屑,他没有软肋,他欲登九五,君临天下,无人可阻挡他的脚步!

    皇后挣扎,犹豫,思索,不安……种种复杂的情绪针扎般在心中隐疼,听见响彻皇城的暮鼓声时,又化为一片柔软,一涓溪流。她望向窗外,金乌西沉,红霞满天,不久后,还未长到她腰间的小七,会笑意盈盈地朝她跑来,搂住她,拿脑袋蹭她,甜糯糯地唤她“母后”,桃花眼弯作两道亮晶晶的月牙。

    皇后忍下所有情绪,拢在曲裾中的手曲握成拳,指尖死死地掐着掌心,她平静道:“我自尽力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