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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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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人的生活很规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日听政回来,唐潆与皇后一起进膳,膳食有别,她小,若食调味重的食物,肾脏负担重,皇后比她稍好些,饮食仍是清淡。

    古代祭祀社稷时,牛、羊、猪,三牲全备,称为太牢,为天子之礼,若缺牛,称为少牢,为诸侯之礼。古代又是农耕社会,牛犁地耐劳,是极受人看重珍视的动物。言而总之,古代,牛的地位很高,并非常用食物,即便皇室,亦甚少食用牛肉。

    唐潆前世最喜欢吃牛肉和鱼肉,重生后,迫不得已,只好退而求其次,食鱼肉。

    鱼肉是宫中御厨亲手烹制,听起来逼格貌似很高,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几乎没味道。唯一食之若蜜的,是那一根根或大或小的鱼刺,皆是皇后细心为她剔取,鱼肉吹凉了,置于她碗中,她再吃进嘴里,便是十分鲜美的味道了。

    食不言,两人进膳时很安静,明明只字未说也不觉尴尬,周围仿佛有一层淡淡的温馨环绕,心情也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格外平静而欢快,唐潆想,这大抵便是她前世未曾体味过的温情脉脉吧。

    膳毕,自有宫人收拾桌案。古人深谙养身之道,不像现代人整天窝在空调房里葛优瘫,饭后不能久坐,需走走,消消食。一大一小的两人手牵着手漫步走至檐下,庭院中,海棠花开红满枝,已是暮春,约莫月余,便该凋谢了。前日,商赞于不二斋设百花宴,高朋满座,名仕汇聚,吟诗赋对,频出大家之作,传为佳谈。皇帝今日召见商赞,令他与翰林院官员合力,将百花宴上的诗文辞赋誊抄整理,并入文集藏于文渊阁。

    “母后。”唐潆晃了晃被皇后牵着的小手,皇后垂眸看她,唐潆抬头,眼中显出十分向往的神色,“商先生的不二斋花圃,儿想去瞧瞧。”虽说是百花宴,不过夸大说法罢了,商赞那儿究竟种了什么花她未曾知晓,想来,商赞既然酷爱花草,照料花草本木自然竭心尽力,只不知昙花与海棠,他是否懂得栽培种植之法。她想为母后备一份礼物,需品次嘉好的原材料,宫中花草虽繁多,一来二去的折腾,必会泄露惊喜。

    燕京七景之一,不二斋的春日花圃与长亭雪中雪一般,一年仅一次观赏期,甚为难得。皇后不拘束她,五岁的年纪,也不好总困在宫苑里,出去看看,一来增长眼界二来扩大交际,是应当的——再者,她日后怕是难有此机。只是宫外不比宫里,不二斋地处闹市,鱼龙混杂,需小心照看,出行的仪仗可免,护卫不能不周全。

    皇后点头:“可。何日过去?”

    唐潆歪歪脑袋想了想,她平日课业繁多,自是无暇,本朝除却节假日外,逢十一休,前日才放了休沐假。她想好了,乖巧地答道:“下次休沐时。”就是八日后。

    唐潆身量未足,皇后与她说话,便弯下腰身,恰与她平视。皇后的眼睛,温柔时是一个模样,认真时是一个模样,严厉时又是另一个模样,像是一池春水,有风拂过,风大了涟漪便大,风小了涟漪便小。无论如何,都格外地好看,她素不喜浓妆艳抹,记忆中仅有的几次庆典晚宴,眼角勾了几笔颜色,眉心贴上时兴的花钿,一颦一笑皆是风情,多一分则妖,少一分则寡,恰到好处的端丽。

    唐潆看着皇后的眼睛,极认真地看,她已看了无数次,仍不觉厌烦仍不觉审美疲劳,这是一双她前世这世加起来两辈子阅历中,最令人见之难忘的眼睛。

    “忍冬与乳娘,我令她们随侍。”皇后若要出宫,手续繁杂流程琐碎,亦不可便衣出行,所到之处凤辇仪仗,劳民伤财又令人人心惶惶。皇后不去,亦不能使她白龙鱼服独自过去,护卫只是护她周全,无大人陪同,不妥。忍冬素来体贴细致,乳娘自小照顾她,两人同去,再好不过。

    唐潆一听,小眉毛皱成一团,她本意就是要瞒着母后,否则宫里诸多种花匠她何需寻商赞?忍冬与乳娘,向来对母后唯命是从,护卫她尚可耍个殿下脾气发配到屋外候着,忍冬与乳娘若是同去,哪会许她一个与商赞独处的时机?她也知,母后不放心,要使母后放心,便寻个大人来,必得是个好相与又不会泄露秘密的大人……

    唐潆脑海中灵光一现,忙抓住皇后的手腕晃晃:“表姑同我去可好?表姑自金陵来,她定然也未亲眼观赏过不二斋的花圃!”

    余笙?近日,皇后曾去太医院看过几次,余笙在那儿任医官,日常替仕宦小姐贵族命妇诊脉,虽则儿时跳脱,如今也可算是个大人了。忍冬与乳娘受宫规压制规束,行事束手束脚,孩子不喜她们陪同也合乎常理,皇后点头:“好。商先生视花草如命,你过去,远观即可,勿要顽皮。”这话,本是无需嘱托的,她养的孩子她熟稔是个什么脾性,听话乖觉。多了个余笙,也不知她如今顽皮跳脱的性子收敛了几成,是以,才有此嘱托。

    “儿晓得。”行程既已定下,离那份礼物的预备更近一步,唐潆心里高兴,她欢快地跳起来,嘟起粉嫩的嘴唇在皇后的脸蛋上轻啄一口。母后待她好,她想为母后做些什么,也并非还报高天厚地的养育恩情,只是纯粹的,想令她愉悦,想令她永展笑颜。一如此时此刻的轻啄,只是她作为小孩儿,对母亲惯有的亲昵。

    皇后笑了一下,女儿同母亲亲密无甚不妥。说起余笙,倒让她想起一件事来,她看向唐潆,温声道:“这几日,另辟了一处寝殿与你。”孩子太粘母亲了,不好,会使她养成依赖他人的性格,即便是自己,也未必能陪她走完一生的道路,五岁,该自己睡一屋了。

    如闻噩耗,短短的一句话,唐潆像是不能理解它的意思,呆怔了好一会儿。随即,她紧紧地攥住皇后的袖口,声音显得急迫又委屈:“为何?儿臣犯错了么?”唐潆也不知,自己究竟是为何,莫非是因为自己前世在福利院,儿时便是与好多人睡在一屋的,离了人,便觉难以接受?

    皇后见她这模样,哭笑不得,只是分开睡,怎会与犯错受罚沾边?可孩子实在是委屈,手指尖攥着她的袖口,急得眼睛里很快蒙了一层水雾。皇后虽是心软,于此事却不纵容她,也不立时厉声斥责,淡淡开口道:“手松开,站好。”

    这是要说道理了。唐潆依言照做,仍然很委屈,仍然很不舍,攥着皇后袖口的手指尖慢慢地松开,像是很费劲似的,片刻后十根手指尖才回归原位。她看着皇后,皇后也看着她,皇后弯下腰身,与她保持着平视,这个距离较好,若自己站直了,拉大的高度差,横生压迫感,会令孩子越加惴惴不安,只是说教,不是要吓唬她。

    皇后:“世宗皇帝,七岁便伶仃在外闯荡。”有更多古谚警句可引据,皇后思忖片刻,仍是从世宗皇帝着手,此例最为契合,“你已五岁,没有赖着母亲不愿独立的道理,为何非得与我睡在一块儿?”

    唐潆摇头:“儿不知。”的确不知,只是本能地不愿与皇后分开,若有了零星半点分离的可能,便浑身抓心挠肺似的难受,唐潆想,也许是依恋吧,孩提时代的第一任依恋对象总是母亲,即便日后,更换了别的依恋对象,也会受早期依恋对象所印象。

    皇后很无奈,她看着唐潆,孩子还很小,站直了也未长到她腰间,柔弱又娇小。皇后看着她,不由想起那日与颜逊的交锋,临川郡王妃、鸾仪卫……一件事一件事地铺排下去,皇后不知,颜逊对她以命相抵的信任几时会崩坏,届时,若大事未成,只怕生死难料。

    皇后这样想着,一直埋藏在心底,残忍而又真实的话不自觉地脱口而出:“小七。我、你父皇、忍冬与乳娘——无人能真正伴你一生,终有一日会……”

    皇后未说完的话,被唐潆打断。她伸手,轻轻捂住皇后的菱唇,不让她说。唐潆的小手心抵在皇后的唇上,她怕极了,适才真的有那么一瞬,她慌得泫然欲泣,皇后的语气太认真,认真到唐潆分辨不出其中有几分掺假作伪,好像……好像那一日几乎近在眼前。

    “母后,儿臣听话,儿臣自己睡,勿要再说这样的话。”唐潆没有松开手,她屏息凝神地注视皇后,也未曾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小孩的手心贴近自己的唇瓣,柔软又温暖。皇后平整的嘴角弯了弯,她握住小孩的手腕,亲了亲她的手心,随即将她抱起来,和她点了点鼻尖,轻轻一笑:“吓着你了?母后逗你玩的,不算数。你知的,宫人都唤母后千岁殿下,你也是千岁殿下,两个千岁殿下自然是相伴到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