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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宝文阁(五)补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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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扬灵没想到在宝文阁的故纸堆中竟然也能读到宫中秘辛。

    几日前她在一堆奏折和先帝写的零星文章中推测了一段不是她这个年纪可以知道,现在亦再不会被人提起的往事。

    先帝所立的太子并不是当今天子。

    大睿王朝,蔺氏天下。当今天子蔺常是先帝的第三子,德妃所出。太子在十二岁那年暴毙。宋扬灵看见奏折上,先帝亲笔向大臣写下:“痛失爱子,肝肠寸断。”

    短短八个字,出自帝王之手。宋扬灵猜测,即便贵为天下至尊,先帝应该是个慈祥柔和的人。可是,他所面对的,不仅仅只是丧子之痛。

    国失储君。空悬之位让多少人虎视眈眈!

    “兄弟失和,催父母之心肝。”

    这句话可能隐藏了很多不堪入目的现实。如果只是失和,怎会用到“摧心肝”的字眼?!宋扬灵想象,储位之争,必定惨烈异常。以至于先帝甚至不忍诉诸笔端。

    为了弄清那段历史,她翻看了更多记载,闲来无事时又与赵恒秋闲聊,想知道更多。赵恒秋不愿多谈。然而点到即止的片段也足够让宋扬灵拼凑出大致轮廓。

    当今天子,也就是当时的皇三子,并无太多继承大宝的优势。首先,他之上还有一个年长的皇二子。立嫡立长的观念之下,皇二子最得朝臣拥戴。其次诸皇子之中,唯有皇三子最不得帝心。

    宋扬灵读到一句先帝亲笔写下的评语:“为人刚勇狡诈,心机深沉,不类吾!”

    就在二立太子即将尘埃落定,皇二子众望所归之际,突然有人揭发皇二子勾结朝臣,党同伐异,更有某逆之心。一时之间,朝堂哗然。各方势力彼此角力,就在事情越搅越混时,再有人爆出前太子之死与皇二子牵连甚深。

    连续打击之下,先帝一病不起。皇二子于庆熹殿外跪地哭泣,为表清白,坚辞太子之位。更自请去潭州守边。

    一桩不明不白的官司,到最后也没有水落石出。宋扬灵猜先帝不愿意彻查此事,不管皇二子是不是幕后黑手抑或只是被人冤枉,最终结局都不是宅心仁厚的他所愿面对的。

    他选择了逃避。准皇二子所请,封清河王,镇守潭州。

    如此一来,还够得上储君资格的唯有皇三子蔺常。也许是为了避免嫌疑,当罗摩与睿朝边境凉州开战时,蔺常请战。

    也许终是不喜这个太不像自己的儿子,先帝当即准奏。却没有皇二子封王的风光,只领了大将军衔开赴凉州。

    彼时,睿朝富而羸弱,常年向交界各国馈赠财物以求和平。因此各国时常滋扰边境以求更多财物。

    蔺常是坚定的主战派,并与朝中武将交好。而先帝以黎民百姓休养生息计,只愿以财帛求平安,更认定蔺常不是仁厚之人,因此不喜。

    不料蔺常在边境连连获胜,赢得举国上下一片美声。他去镇守边关时才十四岁。再次回朝,已经二十。

    之所以会回来,是因为先帝病重。

    尽管那时,朝堂内外,举国上下皆以为皇三子蔺常于国有功,文韬武略,继承大统非他莫属。而至死,先帝也没宣布继位之人。

    这一段历史再无记载。赵恒秋亦是支支吾吾,不肯说明白。反正,最终结果是蔺常当了天子。

    今年是太和二年,蔺常登基十年。算起来,他登基时,宋扬灵才是个三岁多的女娃娃。

    她又一想,蔺常十四岁那年,已经带兵出战,立下赫赫战功。而自己,明年也将十四,还得在这皇宫里整理故纸堆。

    想起这个,又牵挂孟昱从军之事。前日还读到诗句:“悔教夫婿觅封侯。”想到此,不禁红了脸。孟昱虽不是她夫婿,大概这一世也不可能成为她夫婿,但她总归不忍见他前往沙场。

    正神思缭乱间,听见背后一个低沉嗓音:“你是这里当差的小宫女?”

    宋扬灵一惊,回身一看。只见身穿锦袍的男子,微微俯身,打量着她。而后面跟了一个小黄门。

    后宫之中的男人,不用猜便知道是谁。更何况,还是一张那么熟悉的脸,当日曾在凤鸾宫亲见的陛下本人!

    她立刻敛衽下拜:“陛下万福。”

    余光瞥见天子面目,眉如刀刻,鼻若悬胆,身形挺拔,不怒自威。

    心道这就是不受先帝所喜的皇三子!这就是立下赫赫战功,最终成为九五至尊的当今天子!

    蔺常只觉眼前的小宫女面熟得很,却一时想不起来到底是谁。这后宫,不说佳丽三千,也美人如云。而漂亮的人总是有些相似的,因此蔺常时常分不清那些锦衣华服盛装打扮的宫人之间,到底有何不同。

    这个小宫女嘛,大概是因为只是底层宫女,即使想打扮也有心无力。所以衣饰甚为简单。梳双环髻,穿翠绿色的齐胸襦裙,像三月时柳树刚抽出来的嫩芽。

    明明是天真烂漫的年纪,那双眼睛却沉静得像古潭。只因为亮,才不显得阴沉。又黑又亮的眼睛,像烧得过红而灼人的木炭。

    蔺常终于想起来,曾经在昭阳殿上见过这个小宫女。那时她为另一个宫女说话求情,吓得面色苍白,差点瑟瑟发抖,还顾得上为别人说话。他记得,自己还夸过她来着。

    “是你!”蔺常稳住那点涌动的惊喜,面色如常道:“长大了好些,我倒一时没认出来。”

    听上去像是故人重逢般熟稔。表情却仍是生人勿进的威严。

    宋扬灵丝毫不敢因他的话而产生平易近人的错觉。恪守礼节到:“蒙陛下记得,是奴婢的莫大荣幸。”

    蔺常听她说话谨小慎微又有溜须拍马之嫌,顿觉索然无趣,低低“嗯”一声,转身沿着书架四处走。

    乍见天子的震惊褪下,此刻宋扬灵满脑子都是蔺常怎么会突然来了宝文阁!据说陛下可是从未踏足过这里的!偏偏室内除了她又没有别人,想找人给赵恒秋传个话,通知陛下到了都没人。

    脑中万千个念头转过。是昨日字画之事泄露了?可是看陛下表情毫无动怒之意。还是最近宫中有些关于宝文阁的传言?这也不太可能。莫非是因李贤妃派人来此处,勾引起陛下怀念先帝之意?

    虽想着事情,脚下却不敢停留。亦步亦趋跟在蔺常身后。恨不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他似乎对架上书籍颇有意思,便在后面温言介绍:“宝文阁共有六间藏书室。分别藏有佛道典籍、医农之书、话本传说、经济治国之策、诗词歌赋以及先帝生前的奏折、文章。这一间存放的便是先帝御笔的奏折文章等。”

    宋扬灵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陛下脸色,只见他并不不悦,相反还似认真听取的意思,便接着说:“这间藏书室一共二十架。左手边十架皆为奏折,按照朝廷人事、农桑、边境兵事等存放。右手边十架是先帝文章。第一架是先帝所写的诗词,还有一册话本。后两架为朝臣赞颂先帝之作,再后三架为民间颂扬先帝之作。最后四架皆为先帝与朝臣饮宴赏玩时,众大臣的朝贺之作。”

    蔺常听宋扬灵口齿清晰,对着各种各种典籍书册了若指掌,不由面带微笑,问了一句:“可有兵书?”

    宋扬灵微一沉吟,便道:“兵书不多,只有几册常见的典籍,与治国之策放在一处。”

    蔺常更觉有趣,道:“你一个小小宫女,也只常见的兵书是什么?”

    宋扬灵听这话中有质问之意,正色到:“奴婢妄言了,请陛下恕罪。”

    蔺常有心试她,故意道:“你先说什么是常见的,再说恕不恕罪罢。”

    宋扬灵微服一礼,道:“《孙子兵法》由兵圣孙武所写,闻名天下;名将吴起曾助魏文侯尽得秦国河西之地,以成霸业,所著《吴子》自然受世人推崇;再有抗金名臣陈规所著《守城录》。”

    蔺常没想到宋扬灵竟能答得头头是道,不禁停下脚步,回身扫了她一眼。面上一时也看不出喜怒,只听他接着问:“那你再评评这些兵书的优劣。”

    陛下刚刚那道目光,虽然短暂,却像道惊雷。宋扬灵不敢再示以锋芒,遂说:“奴婢只是小小宫女,因为时常整理书册,是以记得名字。兵书深奥,奴婢不懂,不敢妄言。”

    低头敛额,煞是温良。

    不料蔺常却不为她的谦卑所动,逼近一步,问:“偌大一个宝文阁,可是只有你一个宫女?”

    宋扬灵不解何意,只能据实答道:“宝文阁里有十数人,算上奴婢虽只有两个宫女,内侍却有十来个。”

    “既有这许多人,莫非其他人都在躲懒,只有你一人整理?不然何以你如此清楚阁中所有书册典籍?!”

    宋扬灵听这话似有不喜之意,立刻倒身下拜,不卑不亢到:“只因阁中各人有个人的职责,而奴婢主要负责整理书册,加之又喜欢读书,是以才了若指掌。”又补充到:“进入阁中之后,押班教导我们勤勉于职责,在其位,须谋其政,因此阁中诸人皆是勤勤恳恳。”

    几句话说得宝文阁上行下效,人人皆恪尽职守,俨然宫中垂范。

    蔺常一听,到觉好笑,想这小宫女倒是乖觉。又念及她方才所言,心道既然只有两个宫女,那么不难分辨出究竟谁是临摹书册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