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纷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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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暖意,安然静谧。明媚柔和的日光从指缝中漏出,丝丝缕缕倾洒在蚕丝被褥上,光与影的线条悄然勾勒出明朗的色/晕,浮光掠影。

    一切如昨,再寻常不过的清早。

    掩盖在一片柔软中的章若愿早无困意,却迟迟不肯睁眼,贪婪着享受这难得的安静与闲适。少顷,她轻巧翻了个身,紧拥着帛被朝身侧蹭了蹭,又拱了拱,才觉察枕边人没有丝毫要理睬她的意思。

    索性伸手轻轻拍了拍旁边的位置,意外的,那份缠/绵了一整晚的温热消失殆尽,触手所及徒留一片冰凉。

    心没来由笼上说不清道不明得失落,她不由神色恹恹起来,忽然想起此刻应该早过了寅时,他一定上早朝去了。这般想想,心头那股郁气不自觉散了几分。

    国事为重,她的端庄大度早已融入骨中,还能计较些什么。

    想到昨晚他发脾气的样子,还有那只差点被撕碎的锦囊,章若愿不禁莞尔。

    若不然,绣一个,哄哄他?

    有了念头,章若愿辗转反侧,再也躺不住了。直接拢被坐起,思忖着用什么绣法比较沉稳大气。挑三拣四罗列了好几种,总是举棋不定,不然还是请三婶进宫点拨一下吧。

    “顾妈妈?”

    章若愿轻唤了一声,无人应声,有些纳闷。今儿好生奇怪,日晒三竿甄嬷嬷和顾妈妈竟没一个唤她起身,难不成是殿下特意嘱咐过了的?

    她撩被起身,揉了揉惺忪睡眼,不待完全睁开,注意力即被不远处临窗而立的那道不可忽视的身影吸引。

    男子赤着上半身,身形欣长健硕,伟岸而挺拔。古铜色的皮肤透着蜜蜡般的色泽,迸发出一种阳刚强悍之美。

    他站在窗前,眉宇紧蹙,神色冷凝,似是遇到什么烦心事。清晨阳光沐浴下,将他的背影烘托得更加高大笔挺。

    这样的他与昨晚,同样的萧索寂寥。

    章若愿本能的想去温暖他,也不顾虑是否衣装得体,裸/着脚踝轻步靠近。从身后慢慢拥住他,双臂环在男人腰腹处,脸耳柔顺贴在他充满力量的背部,丝滑的长发宛若拨在男人心口,酥酥麻麻。

    “还是生气吗?”

    偌大的房间鸦雀无声,静的能清楚听到两人平缓的呼吸声。章若愿柔若无骨的小手有一下没一下在男人身/上流连,侧脸在他后背小猫般撒娇地磨蹭,两人紧贴的身形连为一体,气氛陡然暧/昧无比。

    “不气了好不好?”

    撩/拨了许久也没得到男人的反应,章若愿莲足轻点,灵巧地越身至想取悦的人面前,双手依恋着挽在他后颈处,四目相对。她精致漂亮的面容上挂着俏皮可爱的笑意,似是能鞠一捧甜美在手心。

    “君子一诺,驷马难追。”

    娇声软语依偎在他的胸膛,女孩儿右脸上浮现一个小小的梨涡,不仔细几乎看不出来。

    “昨个儿您可是应允了的,不会不理人,怎地如今出尔反尔了呢!”

    玲珑有致的美女,裹着单薄的被单,又是那般惹人怜爱的模样屈意迎合,没有男人会不动心。

    如果没有昨晚荒唐的一夜,詹景冽不会讨厌一个这样的璀璨夺目,瞧着便舒心惬意的女孩儿。

    ——但那只是如果。

    会有男人对刚自荐完枕席又即刻不着寸缕勾/引自己的女人心生好感么?即使有,恐怕也抵挡不过内心深处的轻视不屑。

    契合的身体与高贵的灵魂,哪一个更能打动人?

    他或许无法辨认眼前的女人内心高贵与否,但至少从昨晚看来。对尚未互相了解甚至不认识的男人轻易献/身,未免太过不自爱了些。

    一个连自己学不会善待的人,怎么值得别人去尊重。

    詹景冽后退一步,将对方八爪鱼一样黏在身上的双手拂开,神色冷淡,仿佛眼前是一团透明的空气。

    “请自重。”

    而章若愿脸上洋溢的柔美,因这句疏离到完全漠不相干的三个字,凝在脸上。就像开到绚烂极致的姚黄被永久定格了一般。

    她定下心,凝望进他眼眸深处。

    同样锐不可当的眉宇,墨玉般润泽深邃的瞳孔,幽静沉寂,诡谲莫测。

    与以往不同的,看向她时再不复从前即使压抑,仍能从冰冷表象中流露出的铁血柔情。审视、拒绝、讥讽都隐匿其间,唯独不见欢喜。

    那是一种明显排斥的眼神,一种完全看陌生人的眼神。

    章若愿在他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目光中,节节后退,直到身体贴上落地窗无路可退才停下。温热的肌肤被冰凉的玻璃激的泛起一层疙瘩,她不去理会,只直直盯着面前形容冷冽的男人,竭尽全力让自己足够平静道。

    “殿下可还记得,臣妾是谁?”

    对面的人闻言,剑眉蹙起,寒星眸飞快闪过一丝不耐,薄嗤一声。似是连搭理她也不想,几步回折到衣柜面前,也不避讳,潇洒利落换了一身设计简单的黑色服装,径自离开。

    章若愿紧盯着他甩门而去的身影看了好久,久到双膝僵硬麻木才缓过神。感受到从脚心渗进皮肤的阴森寒气,她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就那么义无反顾扑向他,连鞋都忘了穿。

    脚底下不是东宫里繁复精美的地衣,几步开外不是她睡了三年的描金赤凤檀木阔塌,她每晚都要枕着才能安睡的那个添了安神香的青玉枕消失了,就连同/床共枕了三年的夫君也情同陌路。

    这,究竟是怎么了?

    章若愿闭上眼,艰难地让自己冷静下来。她不能慌,很久之前她便知道,慌没有用。

    半响,章若愿调适好心态睁开眼睛,仔仔细细认认真真观察这个全然陌生的周糟,整个室内竟没有一件事物是正常的。

    转身看向身后,即使四周的一切都令她感觉不可思议,章若愿还是接受不了眼前的场景。

    她站在天上!

    这已经超越了认知范围,简直骇人听闻!

    隔着一层透明的比琉璃粗糙很多的墙面,无数道长龙蜿蜒起伏,互相撕咬纵横交错卧于大地。中间绿色植被与河潭湖泊相间分布,每一条长龙身上分别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小虫子”,这些“小虫子”爬的很快,宛如离弦之箭。

    而她则站在最高处俯瞰大地,辽阔的视野比之大婚时踏上的祭天台空旷不知凡几。

    她究竟置身何处,此乃天境不成?

    正当章若愿被这“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畅快淋漓冲击时,空荡的房间里忽然嗡嗡发出几声震动,随即突兀响起一道不知名的曲子。

    “君可见刺绣每一针有人为你疼,君可见牡丹开一生有人为你等,江河入海奔,万木为谁春,明月照不尽离别人……”

    此曲应是古筝及其他乐器共和而成,流畅唯美,犹水泻玉盘般轻灵之感。最绝妙之处在于,曲中女声不复以往痴缠怨怼,靡靡之音,倒了几分难得的洒脱,实为上品。

    章若愿听得入迷,轻咂几句,而曲子却在此时戛然而止,只能无比遗憾歇了心思。谁料不过转瞬的功夫,又清越唱了起来。如此循环往复,连绵不绝。

    女子似不觉得累,往来反复只此几句,甚至一丝差别也不曾。

    章若愿起了探究之意,寻着声源处徐徐靠近,待掀开被角,只见一乳白色方形物品悄然摆放于榻上。造型别致,十分惊巧,唯正中央忽闪忽灭的红绿色图案,让人摸不着头脑。

    她思量片刻,手指轻轻点了下红色,曲子顿时消失不见。

    章若愿莞尔一笑,原来这便是机关所在。

    不等她大彻大悟,那曲子又锲而不舍的响了起来。她别无选择,只能伸手点了绿色图案。

    “我的好小姐,您终于接电话了!您到底跑去哪里啦!”

    几乎在手指点上的同时,曲子终了,章若愿刚要松口气,与此同时,另一种声音却从白色物件中蹦出来,吓人非常。

    她下意识跳起身,离床丈远,那头洪亮的嗓音锲而不舍传过来。

    “小姐您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小姐您倒是说句话呀!照水都担心死了!”

    章若愿本想逃出这间处处透着诡异森森的屋子,听到“照水”两个字,不自觉停下脚步。她踟蹰着慢慢走近,试探着开口。

    “照水?”

    那边很快便惊喜回道。

    “小姐您终于说话了,您到底去哪了。若涵小姐今早把您夜不归宿的事情告诉了老夫人,老夫人现在正大发雷霆,命您立刻赶回来呢!”

    夜不归宿?大发雷霆?

    章若愿有些蒙圈,谁能解释下,她本本分分睡在与自己拜过高堂,饮过交杯酒的夫君身边,到底触犯了哪一条国法?

    他们可是天地为媒,日月为鉴,圣旨赐婚,祭了宗庙,入了皇谱,昭告子民的天命夫妻,不跟夫君睡,要她露宿街头么?

    如此天经地义,为什么有人要打发雷霆?

    另——老夫人是谁?

    章若愿欲哭无泪,原谅她真心不懂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