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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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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元煞有介事的一席话,彻底让老夫人瞠目结舌。她一直想着表姑太太于云,甚么时候又杀出个程咬金来?一直沉默的老侯爷这时忽然开口,若有所思地问道:“文大人的岳家,可是倭国皇室?”

    文家的事,在京城也算个传奇了,美名传扬,侯爷不可能没听过,冯元只当他会极赞成,便道:“正是的。那二姑娘也是嫡嫡出的,将母亲的品格继承了十分。”

    老夫人蠕了蠕嘴,面上一片古怪之色。文家的名声,她当然也听过。说起来,文家的美名传了几十年了,经久不衰。

    这还要从文家主母说起。文家太太出自倭国,乃是文大人少年时游历时所娶,她温柔贤惠,那可不是一般的温柔和贤惠,说话时嗓子眼像插了根鸡毛,声音九转十八弯,行为动作上也是慢慢悠悠似温水一般。丈夫家来,必要亲自到大门口下跪相迎,不论冬夏,从不疏漏。且还年年为丈夫纳新妾,一年不落。若这些还不够大家竞相称赞的话,那还有一样,却是所有女子都做不来的,那就是:她对庶子女与亲子女一视同仁,甚至是比亲生的还好。这样高尚无私的品格,自然教不出来差的,其中尤属二姑娘突出。

    大姑娘多年前出嫁,三姑娘往下,及笄的也嫁了几个,没出阁的就数年岁小的了,可唯有这二姑娘,闺龄二十了,还没嫁出去呢。也不是没人要,是人家想过两年再出门子,说要在家侍奉双亲。因着她在前头挡着,底下适龄待嫁的妹妹们便没法出阁,她呢,不仅不嫉妒她们,反而一个个劝嫁起了那些不好意思跑她前头嫁的妹妹们。如此,便一个个都送走了,自己也蹉跎到了这个不尴不尬的年纪。

    可这时,却不太好嫁了。按理说传有美名,年纪虚长了几岁也能抵消些,可大家伙不愿与她接亲的原因,最主要还是因着她那长相。俗话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多夫妻成亲前是连见过都没见过的,讲究的人家能讨个画像看看,娶妻娶贤,只要五官端正,美不美倒在其次。即便画像被美化了,娶进门的媳妇有那么点小丑,那也无伤大雅,左右外人不知道,所以也并不丢人。可若你在娶之前,媳妇的画像被所有人传烂了,要是绝世美人,缔结姻缘也算让其他男人艳羡的佳话。可若是个丑媳妇,个天老爷诶,吃喜酒都得有那碎嘴的背后嘲笑一句:新媳妇可丑可丑了,丑得天怒人怨,丑得人神共愤,丑得夜里能吓死活人。所以说,谁还敢要这样的媳妇,再贤惠再温柔再会下跪,就是能生生跪出朵鲜花来也不要,天大地大面子最大。

    文家二姑娘丑到甚么程度呢?其实也不算很丑,只是怪——脸像被面案给拍了一下子,极大极扁,鼻子还好,只是那细条蝌蚪眼儿和八字眉,简直太奇怪了。再有就是超乎寻常的个头,一般女子身长四尺半,二姑娘不及四尺,不过倭人就这样,无论男女,个头都矮。

    这种形态外貌在倭国常见,可中原人瞧着却极是怪异,老夫人可欣赏不来。况曾经近海上倭寇横行,杀了多少汉人劫了多少船,即便局势变化,此时中倭两国握手言和,倭人在中原的名誉地位也是水涨船高,老夫人还是看不上那些个阴险之人。且一想到冯元与那倭女见过了,她此时就有些恼怒,果然还是传言不实,那文家家风败坏,未出阁的大姑娘,即便在自家府邸,外男来了,也得避着啊,哪能就相见呢?

    “听说倭人都爱钻地洞的,我可不希望媳妇是个这样的。”老夫人嫌弃地努努嘴,告诫儿子。

    冯元先是一愣,旋即笑了:“那是倭国忍者,身怀奇术,一般人哪有这本事。”

    老夫人哪管甚么忍不忍的,她想起一件旧闻,很是气愤:“我少年时曾出门看花灯,在街上就遇到过倭人,是两个穿着木头板子鞋的矮壮汉子,大白天就朝着一个卖扇子的小娘子动手动脚,还喊着‘扒个’‘骚个’的,当街调戏良家妇女,简直不成体统!”

    对人家小妇人又是要扒衣服,又是让人骚个的,简直无耻,这都过去这些年了,那些不雅之词一想想,还是让人臊得没脸。老夫人心道,反正我不管,你就是不能娶个奇奇怪怪的异国老姑娘回来。

    “穿的鞋不伦不类的,哎呦呦,脚趾头还露在外头呢,丢人不丢人?还有倭女,穿的衣裳也奇怪,后腰上还非得背个包袱,四四方方也不知装的啥,走哪背哪,轻飘飘的倒不似银两,难道是被子卷?若是逐水草而居常迁徙的,那随身带着包袱卷倒有情可原,可都来咱们这了,习性怎么还改不掉呢?果然是弹丸小国,就是没见过世面,都来咱们几千年的中华大国了,眼皮子还是这么浅。还有,他们是吃生东西的,这么生性,忒吓人了,她要是在我面前张着血盆大口吃生肉喝生血,我估计得提前去见祖宗,你要是还记得是谁生的你,就不能娶她!”

    老夫人气嘟嘟地下狠话:“不,不仅不能娶她,媳妇也不能休,这么好的媳妇,世间少有,你可不能不知珍惜。”她鼓了鼓腮帮子,又噘了噘嘴,为了不让儿子合离,理直气壮地睁眼说起了瞎话。

    既然母亲不喜文家姑娘,冯元也没再坚持。他也不是非文家不娶,不过是老夫人让说个人选,他恰好在文家见过那二小姐,觉得合适就脱口而出罢了。

    说起那番见面,也是巧了。之前因去寻绿莺,便告了个长假,衙署里全靠那少卿文大人忙里忙外,便携礼登门感谢了一番。那日在文府中被留饭,文家太太席面上下操持却不上桌,任凭他百般谦让皆无用,老实安静地伫立在丈夫身后,从不在男人间插口言语。那文大人当时还捋着长须,面上谦虚眼中却不掩骄傲地解释道:“大人莫要顾及,下官家中女眷自来如此。”不上桌,不忤逆,不多言,行温驯。

    望着那弓着身子,垂着头两手搭在腹前如人偶的佟太太,冯元面上不表,心里却觉得这与丫鬟有何分别。之后他小酌两杯后,中途小解归来,无意间推错了隔间的门,领路的下人提醒得晚了些。隔间是个不大的耳房,门口不远处立着一座红泥炉,上头摆着瓷壶,一人正在烫酒。是个相貌普通的姑娘,与文太太八成相似,身旁下人提醒,这就是文府二姑娘了。既然亲自为父亲烫酒,想必也知道他的来历,她便也没怯着躲闪,极是大方地见了礼。弓腰垂头的人偶模样,如鸭子被掐了脖子的尖细小声,与母亲如出一辙,谦逊温顺。

    当时冯元也不曾多想,只道传言非虚,毕竟装可是装不了一辈子的。且这文家人的行事做派,比之传闻有过之而无不及。故而刚才老夫人言道再娶,细细一思考,这样人家的女儿,不是假温顺,不正是他该选的么?绿莺的心越来越大,他本想选个强势公正的主母,好方便制衡绿莺。可紧接着又一想,过犹不及,万一激起绿莺更强的好胜之心,不就是搬石头砸脚了。一想到那个大胆不老实的,冯元仍是余怒未消。

    左右选妻一事不急,等跟冯佟氏了断后再选也行,他就不信汴京城这么大,就找不到个表里如一的贤惠人儿。因着冯佟氏是生生从一个和软温婉的二八妇人,成了如今的癫狂状。故而他其实有个念头,要不然就干脆娶个与自己年岁相当的,虽说那样的只能是结过婚的妇人,面子上委实有些不好看,可这样的人,性子已经定下来了,不容易再生变。二十年,能将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

    可这样的想头,也仅仅是想想罢了,他要真敢娶个年近四十二婚再嫁的,那就纯属作践自己了。

    老夫人缓了口气,语重心长规劝道:“我知道她平时不着调,心眼小眼皮子浅,任性驽钝,那也不至于......”

    他与冯佟氏的事,不求旁人感同身受,但至少别都是挡路石。冯元终于忍不住打断老夫人,讽笑:“哼,老夫人看走眼了,她可不驽钝,将全府耍地团团转。”接着将冯佟氏如何下毒,误将刘氏中毒死的事全盘说了。

    “老夫人,儿子这也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再忍她,还指不定得死多少人呢,你就莫要再拦了。”

    老夫人先是一惊,待还要开口,老侯爷轻轻朝她打了个眼色,示意她别再多说。他见冯元脸上已经有些不耐之色了,再劝,只能伤了他们母子间的情意,为了这事,不划算。

    无奈地叹口气,老夫人便不再劝了,转而问道:“亲家是谁来的啊,听说来的不是亲家公亲家母?我和侯爷还想着过去一趟请请罪呢。”

    “不用了,不合适,来的是那位姬姨娘。”

    “怎么让个如夫人来,亲家公这事办得可不地道。”老夫人撇撇嘴,道:“算了,他们既没来个能主事的人,我跟侯爷也不过去了。不过那姬姨娘来是甚么意思,可走了?说甚么了么?”

    “去李氏的院子了,这时候可能是走了罢。她说佟老夫人这几日身体有恙来不了,想让我将合离之日推后几日,我也答应了。”

    老夫人一奇:“她去寻李氏做甚么?寻晦气的?”

    冯元摇头:“不能,姬姨娘与佟素娘一直不对盘。”

    接着,老夫人又问了几句关切的闲话,在光禄寺可适应,豆儿好不好,妾室可会来事儿,忽而一错眼扫见身旁的绵芽,她便想起了另一个大丫鬟。唯恐儿子被外头的野人勾了魂,她当然希望府里能有人将他留住。再加上上回双荚来时那一脸委屈达达的模样,这是从她这里出去的人,她当然得帮着说说话。

    “对了,已是许久不见双荚了,我记得上回来,还没给她开脸呢,现在呢,她可曾伺候上了?”

    冯元哦一声,无奈道:“老夫人,她一直跟在你身边,儿子见了多少年了,一直将她当个小辈,实在没那意思,改日还是把她送回来,老夫人斟酌个好人家发嫁罢。”

    大事小情上,老夫人一直顺着冯元,这时候自然也不曾勉强,只笑骂了句:“你这事儿多的猴儿,忒挑剔!”见儿子动了动臀,有些欲走的意思了,她想了想,最后仍是仍不住叮嘱了句:“不过这事不打紧,合离一事你还是再想想,别一时冲动,到时候可没地方后悔去,你媳妇再有多少不是,也跟你过了二十多年,半道上后到一处的和原配相比,心可不是一般齐。”

    冯元笑着应是。然后侯爷一个手势,父子二人便去了外书房。

    刚才他与老夫人间你来我往地对话,侯爷一直若有所思地沉默着不插嘴不相劝,这般反常让冯元有些奇怪,之后被单独叫过来,他便觉得有些说得通了,看来侯爷还是不赞成合离的。

    老侯爷是个少言寡语的,年纪愈长,便越发爱想不爱说了。气势依旧庄严,可这把年纪,花白胡子银丝满头,脸上少了尖锐,有些慈眉善目起来。可冯元有些不安的是,刚才在正房还是温和表相的侯爷,一出了门,立马脸上一垮。不仅如此,两人进来后,侯爷更是挥退所有下人,连茶都不让上,一切都郑重地有些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