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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一百一十四、倾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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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外那声音朗正清明,令人一听之下便容易生出好感,师映川回头向窗外看去,心中有些奇怪,他知道这里是季玄婴的清修之地,几乎没有人会踏足这里,既然如此,这来者又是何人?而更令师映川觉得疑惑的是,这声音他似乎是听过的,有点耳熟。

    不过季玄婴的表情却显然说明他是知道来者身份的,他白皙晶莹的面容仍然是一片平静,玉石般的双手很是从容地整理了一下衣冠,淡淡道:“……我在,向公子请进罢。”

    此时只见小楼外,一个年轻男子身姿修长,服色素淡,白底金领的对襟衣裳,青白大外袍,搭配得并不亮眼,然而男子气度从容,容色淡雅清秀,自有一股出众之感,这个年轻人有一头漂亮的黑发,衣袍虽然宽大了些,但衣衫下却包裹着一具充满爆发力的身躯,而那张颇为清秀干净的脸庞上,也不失一个男子应有的坚韧线条,却是武帝城的向游宫。

    此时向游宫手里拿着一本古香古色的书卷,嘴角微微带着一丝笑意,季玄婴乃是万剑山年轻一辈当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兼且生性有些冷漠,自从两年前回到万剑山之后,就一直过着几乎是与世隔绝的清修生活,除了修行之外,闲暇时大多便是调弄乐器来打发时间,而向游宫亦是极精通音律之人,因此两人自从第一次见面之后,倒是陆续又有几次接触,不过吸引向游宫的,却也不仅仅是音律一道……思及至此,一时间向游宫心中念头百转千回,他听到楼内季玄婴发了话,这才一直走到了楼下,推门而入,进入了小楼。

    里面有一名素衣侍女上前相迎,小楼内的陈设很是简单雅致,颇有韵味,几盆珍稀罕见的花草摆在角落里,使得周围弥漫着一缕淡淡的沁人心脾的香气,这并不是向游宫第一次进来,不过每次来到这里,他都觉得心中舒适清幽了许多,一片澄净。

    “季玄婴……”青年将这三个字在心中默默品嚼着,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比往常更多了些蓬勃的活力,想到这里,向游宫轻吸一口气,不再多想,顺势将目光移到周围的摆设上,这时侍女奉上香茶,向游宫接过,轻啜了一口便放在旁边的桌上,静静等候季玄婴下来。

    不多一会儿,楼梯那里忽然传来衣料摩擦的细微窸窣声,向游宫抬起头来,凝目望去,只见一个青衣男子正拾阶而下,一身素青底子折枝暗寒梅刺绣的长袍,青色交领中衣,腰束玄色绣滚边腰带,玉冠下青丝垂流,以往白皙的肌肤上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竟罕见地带了一抹淡淡的晕色,却是平添了几许清丽,在微微光线的映照下,整个人好似美玉雕成一般,然而那晶莹如玉的面庞上却并无半点生动的表情,略薄的唇微微抿起,整个人有一种冷澈沁骨的清傲之气,除此之外,周身上下再没有什么明显的气息,但即便如此,即便青年神情如斯淡漠冷清,却依旧连铁石人也要忍不住动心,当真算得上‘任是无情也动人’的最佳诠释了。

    这一抹青影映入眼帘,向游宫虽然有所准备,但在看到对方的瞬间,他还是禁不住心脏微微一跳,目光落在了那人身上,几乎拔不下来,刹那间青年眩目却又恬淡的姿容就像是破云而出的第一道阳光一样,直接投射到了向游宫的心底,向游宫仿佛被这耀眼的容光刺痛,不禁微微眯起了眼睛,心中玩味。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脑海中闪过这么一句话,向游宫一时间却生出些许淡淡的感悟来,这时青衣人也已经看了过来,两人目光相触之际,青衣人的眼波似疏似聚,其中流转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光色,煞是牵人心魂,向游宫不动声色地定下心来,起身温言道:“公子今日倒是气色甚好。”这一刻,一直以来在心底朦朦胧胧的那个念头破土而出,与眼前的青年结合在一处,再也分拆不开。

    “……向公子既是来此,可是有事?”季玄婴平平淡淡地说着话,言谈之间自有一番从容气度,便在此时,他目光一扫,波光敛藏的星眸淡淡地瞥过来,落在了桌上的一卷书上,向游宫见状,灿然一笑,眉目间清逸之态宛如风过秀林,引人注目,那是极淡极淡的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的某种心思,却隐藏得很好,向游宫随手拿起自己刚才放在桌上的那本泛黄的书,笑道:“这本琴谱上面记载着几首古曲,是我此次带在路上消遣之物,公子精通音律,想必会有些兴趣。”说着,很自然地走上前去,将手上的琴谱递给了季玄婴。

    季玄婴接过泛黄的书卷,翻开略略看了一下,他性情最是直接不过,从无忸怩虚托之举,于是便很干脆地点头道:“……如此,多谢了。”向游宫淡淡一笑:“合公子的意就好。”话音未落,楼上却又有人走了下来,披散的青丝系在身后,光洁无瑕的脸蛋上带着一丝微笑之意,说道:“……向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这人自然是师映川,向游宫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少年会出现在这里,他全身的肌肉以肉眼不可见的幅度猛然绷紧了一瞬,但转眼间就又恢复了正常,此时此刻,他心中不可自控地泛起了一丝难以言说的滋味--这个稚嫩少年,是季平琰的亲生父亲、季玄婴的情人啊!

    这个念头闪瞬逝去,向游宫唇边露出一缕微笑,道:“……剑子何时来的?如今距离上次见面,已经有些日子了。”师映川下了楼梯,双目之中波光潋滟,道:“今天刚到万剑山,方才与玄婴说话,不曾想却在这里遇见向公子。”顿一顿,笑道:“白兄想必也在?”

    向游宫这时终于彻底屏弃了杂念,心神稳定起来,看起来似乎已经恢复了冷静,只是若是有心人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他的眼神深处仍与平日里有异,向游宫淡然微笑道:“此次我与师弟来万剑山办事,他现在自然也在。”师映川扫了一眼旁边季玄婴手中的琴谱,方才这两人之间的对话他在楼上已经听见了,便点头道:“我对音律不甚精通,你们先聊罢。”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十分自然,是以此间主人的口吻说的,他与季玄婴关系非同一般,若细论起来,也的确算是这里的半个主人。

    向游宫还来不及说什么,季玄婴却已道:“……不必了,我很久不曾见你,有话与你说。”他心里怎样想的,嘴里便直接说出来,毫不掩饰其中的亲昵厚密之意,与此同时,一双灿若星河的眼睛望向师映川,面上就带出了笑意,师映川听了还不觉得怎样,但向游宫看到这一幕,却是嘴角微微一僵,有说不出的滋味爬上心头,这段时间他与季玄婴已经渐渐相熟,但季玄婴性情一直都只是淡淡的,几乎与任何人都保持着距离,不苟言笑,可此时看过去,只见季玄婴面色明显柔和了许多,这两人站在一起,一个清冷如水,一个秀色出尘,真真一对璧人也似。

    向游宫眼见这一幕,不觉心下微微揪紧,他初时只是对季玄婴的音律造诣很感兴趣,有知音之意,但见面之后,又随着两人之间交往,心中已是不知不觉间对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男子生出了情意,虽然一开始就知道对方与师映川是一对情人,甚至还有一个儿子,但师映川当初一走就是两年,杳无音信,前时更是悍然在桃花谷方家做出那等抢亲之事,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加在一起,难免令向游宫生出季玄婴与师映川之间已经走到了尽头的这种想法,自然就有了追求季玄婴之意,但如今看起来却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季玄婴分明对师映川旧情不改,两人之间的关系,还是一如既往的!

    想到这里,向游宫一颗心难以控制地阴沉下去,清逸的眉目间闪现出一丝丝的惆怅之态,他乃是武帝城城主爱徒,无论是天资悟性还是身份修为,又或是品貌气度,都是上上之选,这世间似乎也没有什么他配不上的女子,纵然他如今对季玄婴这样一个优秀男子产生了爱慕之心,对方性情又颇为冷漠,但只要加以时日,想要抱得美人归也未必没有可能,即使季玄婴的旧情人师映川乃是断法宗剑子,身份尊贵,天资非凡,向游宫也并没有什么退却的念头,甚至不惜与其极力竞争,但偏偏现在看起来,季玄婴与师映川两人很明显有两情相悦之态,季玄婴完全没有冷淡责怪师映川的意思,如此一来,自己如果想要介入,后来居上,只怕是十分困难,多半是难以成功令季玄婴移情别恋的……想到这里,向游宫心中百转千回,其实之前他一直都隐隐希望这两人之间彻底断了旧情,自己就可以从容展开对季玄婴的追求,可如今却亲眼见到心上人与其旧日情人在一起,当真是心情紊乱复杂得无法形容。

    一时间向游宫心中轻叹一声,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心乱如麻之余,却还要云淡风轻地道:“季公子与师剑子久别重逢,想必有许多话要说,如此,向某便不打扰两位叙旧了。”他借着说话之际,心中已经渐渐平静下来,语气也从容明朗,不露半点端倪,但也正因为这样,在流利地说出这番话之后,向游宫也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好象都随着一字一句而流失出去了,这时师映川笑了笑,浑然不知向游宫此刻心中的挣扎,只道:“那么,我也不留向公子了。”向游宫淡淡而笑:“剑子客气了。”说着,神情自若地向季玄婴点了点头,目光几不可察地在青年手上那本琴谱上轻轻一扫:“……季公子,告辞了。”

    一时师映川亲自送了向游宫离开,等他再回到小楼时,季玄婴已经不在原处,早已回到了楼上,师映川走上二楼,来到刚才的那间房外,他掀帘进入里间,正想说话,映入眼帘的情景却让他稍微呆了一呆,只见室内被午后暖洋洋的光线充斥,带出一股子慵懒随意的感觉,季玄婴倚坐在一张软榻上,单手支颐,另一只手则拿着那本琴谱在看,眼帘微垂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但真正映入师映川眼底深处的,却是青年此刻随意自然的状态,季玄婴那双青色的丝履被放在地上,袜子也没穿,露出一双雪白光致的裸足,他神情是罕见的懒散,外面的长袍已经脱了,只穿着贴身的青色交领中衣和一条同色的薄裤,如此一来,上好的料子把优美收束的曲线勾勒得纤毫毕现,其实除了双脚之外,其他的部位完全没有露出,可就是这样遮掩之中仅露一点雪白赤足的样子,才更加让人呼吸急促。

    此时季玄婴这种打扮状态是非常私人性的,唯有在至亲眼前才可以如此,若是在外人面前的话就显得十分失礼,他头上的玉冠已经取了下来,黑瀑般的长发披散下来,衬着青色的中衣,又露出修长雪白的颈子,整体给人的感觉就是清冷,但偏偏又有着令人心脏几乎停跳的魔力,以师映川的眼力甚至可以看到青年微露的锁骨,那种优雅的弧度让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任他如何自持,向来不是那等好色之人,但一时间也不禁心中微荡,就这样止步在门口,目光怔忡,看着软榻上正捧着琴谱的青年,不发一言,不过下一刻师映川就眉头一跳,眼神立刻就恢复成了之前的清明状态,他很快调整了心情,目光一片犀利,这时季玄婴见师映川进到房中,便抬起了头,顺手放下琴谱,身子却不动,移过去看向少年的眼神也是淡淡的,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波动,说道:“……过来坐。”说着,两条伸展开来的修直长腿便稍微移了移,为师映川腾出了一块地方,其实这张软榻不小,足够上去三四个人,季玄婴这么做,显然并非榻上地方太小,而只是因为他要师映川坐在靠近自己的位置而已。

    这话听得师映川眼中波光微动,这种颇具亲昵味道的言语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了,不过既然见季玄婴这么说,师映川也不矫情,便直接走了过去,在青年为他腾出来的地方坐了下来,脱鞋盘膝坐好,如此一来,彼此之间这样的距离就是过于亲近微妙了,不过以两人的关系,连孩子都有了,再如何亲近也似乎都是理所当然,这时师映川与季玄婴两人的呼吸声都是轻微得若有若无,师映川忽然间就因为刚才自己的呆模样而哑然失笑,自己又不是没见过美人,怎的却这般不济?一时正要对季玄婴说点什么,却忽然有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了过来,莹润如白玉一般,这只手很自然地伸到师映川面前,然后覆在了师映川正放在膝间的右掌上,同时就见季玄婴唇齿微启,平平淡淡地说道:“……这两年你在外面的时候,我很是挂念你。”

    说到此处,季玄婴一对灿若晨星的明眸已经盯住了师映川的面孔,那眼内灼然如火,其中所包含着的东西当真是纷繁难以辨明,但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明亮,师映川心中一动,垂眸看了一眼正覆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手掌,只觉得对方的体温透过肌肤传递到了自己身上,彼此交融在了一起,他心中若有所感,虽然季玄婴这个人一直以来给人的印象都是颇为淡漠的,就连刚刚对自己这个情人说‘挂念’时的语气也平淡得好似白开水一般,毫无激情可言,但是师映川却能够感觉到对方所传递出来的情意,这个人,是当真在挂念着自己……心中这样想着,手上便下意识地反掌抓住了青年的如雪手腕,如此一来,季玄婴眼皮一抬,黑眸中光芒微闪,白皙的脸颊浮上一层淡淡笑意,与此同时,师映川收紧了五指,攥住青年的腕子,他微垂眼睑,好象是在组织着语言,半晌之后,才轻声道:“……很抱歉,让你担心了。”

    周围的空气似乎软了一软,旋即就在此刻这平和的氛围中融化下去,季玄婴一双眸子越发显得黝黑深邃,他微勾唇角,却是将身体微微倾向了师映川那边,师映川甚至都可以感觉到青年的呼吸轻软地扑在自己的脸上,这时季玄婴双唇抿出一个细微的弧度,伸手抚上了师映川的脸,紧接着又向少年的方向更靠近了一些,他发现对方此刻的呼吸出奇地轻柔,就像是连波纹也荡不起的弱风,季玄婴这时凝神审视着这个虽然还太过年轻,却已经是自己儿子的父亲的人,他看着师映川的脸,心中便是微微一动,直到这时他才真正发觉到这个曾经其貌不扬的少年,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蜕变成一个丰姿卓越的人物,那明艳的容色,眼中流动着的清波,都是那样的动人,季玄婴说不清楚自己心中是什么感觉,而这时师映川也很敏感地发觉到自己眼前的青年似是有些失神,不过这种状况只是一闪而逝,很快的,季玄婴便收回心神,他脸上的淡漠表情不由自主地减去了许多,相对地却多了几分恣意,很认真地赞叹道:“你很美,映川……”师映川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面庞,无所谓地笑道:“不过是--唔!……”

    话刚说了半截,嘴唇就已经被一个温软的物事堵住,季玄婴整个人已经欺上前来,牢牢吻住了师映川的唇,师映川一怔之下,只是稍稍迟疑了片刻,然后就同样前倾了身子,搂住了季玄婴,那种清凉光洁的感觉令他重重心跳了一下,两人彼此互拥,嘴唇缓缓厮磨不休,季玄婴的吻谈不上什么技巧性,彼此接吻之际,却听青年唇齿间溢出一丝声音:“……川儿,我喜欢你!”

    这是一声模糊的低语,然而师映川的反应却很明显,他身体微微一震,五指顿时用力抓紧了季玄婴的腰身,此时师映川只觉心中动荡不休,他想到在过去的两年中,季玄婴究竟是怎样独自抚养着他们的儿子,而自己却不在他们父子二人身边,思及至此,不知不觉中师映川再也克制不住从心底涌出的复杂情感,有些不能自已,他拥紧了季玄婴,一面承受着对方的亲吻,一面轻叹道:“真的很抱歉……”事已至此,已不需过多的言语,互相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意,两颗年轻的心从未如此贴近过,是前所未有的契合。

    良久唇分,季玄婴白皙的脸上多了几许红晕,他端详着师映川被唾液沾湿的唇,忽然脸上就渐渐露出笑色来,然后再一次在少年的唇上吻了一下,这才语气肯定地说道:“……看来你也在想着我,可对?”师映川微微一笑,即使方才与季玄婴亲昵了一番,但他现在却似乎是恢复了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道:“我想着你,也想我们的儿子。”季玄婴闻言,难得展颜笑了起来,他再度将师映川拥入怀中吻了吻,半晌,才松开了师映川,道:“你我之间在一起是为了彼此感到愉快,而不是互相束缚,所以我不会和你一起住在断法宗,而你想必也不可能留在万剑山,既然如此,你可以在离开的时候把平琰带走,等过一段时间再送他回来。”

    师映川下意识地拉住季玄婴的手,道:“我会在这里停留几日……”季玄婴却打断了他的话,目光笼罩在少年脸上,徐徐道:“映川,那位方姑娘,现在可是在白虹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