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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这个问题,黄柔在传达的时候也颇为意外。

    友娣还没说话,刘惠忙不迭答应:“学啊学啊,她能跟着你去国外吗?哎哟去美国也太好了吧!我就知道你们美国人特别热心肠,特别喜欢关爱咱们贫困地区的孩子,哎哟我这,初一就去给你们求个平安符……”

    这样的迫不及待,阿谀谄媚,黄柔都替她臊得慌,实在翻译不出来。

    即使友娣真去学,也不至于这么巴结人吧?要知道厨师可是全凭自个儿本事吃饭的职业!

    刘惠也知道厨师是硬本事,村里谁家有个红白喜事的不请厨师?牛屎沟没有专门干这个的,一般都是从外村请,办事请两天,好吃好喝当祖宗似的供起来,还得出二块六毛六的喜钱,有钱的三块六毛六,更大方的直接给六块六毛六……这钱多好挣呐!

    就是王二妹,因为会的菜多点儿,那些舍不得请厨师的人家就请她去掌勺,一大锅一大锅的好肉搁灶房随她吃,挑着哪块好吃哪块,这样的待遇也是牛屎沟头一份!连带着崔家几个孩子也跟着二伯娘(二婶)能去帮忙的人家里混口肉吃,你说这样的工作能不香?

    友娣要是学出来了,不止能让她自己那张馋嘴免费吃,刘惠这当娘的跟着去吃几顿又怎么着?要知道厨师的好坏决定你这台喜事的效果,菜捯饬好了,客人吃着好,传出去也是主家面子,吃不好?那就等着一辈子被亲朋好友戳脊梁骨吧!

    要是再能清油肥肉捎带一星半点的回来,那可是整个崔家都能受益的!她觉着吧,家里人不可能不同意。

    更何况,要真能去了美国,别以为她不知道,美国可是比妹夫去的啥德国有名气多了,到时候她的腰杆子更直更硬,比王二妹还硬呢!别以为她不知道,王二妹现在可得意得很呐,自己给村里掌勺,做包手脚又利索,挣的钱比她多,现在更得意的是春月进了总政文工团,在队上可是军属待遇呢!

    她算是看出来了,生不了儿子算逑,闺女啊,同样能给她撑腰!

    友娣要是出了国,那可是十个春月捆一起也比不了的!

    这个时候,她哪还想得起来要坚决抵制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哪还记得忆苦思甜时她可是喊得最大声最饱含激情的。

    崔老太一看她那狗吃热屎的模样,在桌子底下狠狠的踢了她一脚,“崇洋媚外!”

    这词她还是在张爱国念的社论上学来的,颇有股恨铁不成钢的滋味。

    蒋帆没忍住,“噗嗤”一声乐了,翻译和司机也笑了,别说,还挺贴切,刘惠还不如几个孩子稳得住呢。

    经过半天,幺妹知道卖壳叔叔不是大猫精了,因为大黑讨厌他,小猫猫们也对他龇牙,那她就不怕他啦。“叔叔,去哪里学厨师呀?”

    “北京。”

    刘惠以为自己听错了,惊讶得声音都变了:“不是美国吗?”

    黄柔不好意思赤裸裸的翻译她的失态,只好问迈克为什么让友娣去北京学厨师,这大嫂真是,一点都不知道收敛收敛。

    迈克耸耸肩:“因为北京的烹饪很糟糕,我们没有食物吃。”

    意思是,让友娣去给他们做饭?所谓的“学厨师”估计是翻译自行添加的,实则是做保姆,或者教他们的厨师做面包?

    可黄柔了解过,蒋帆说他们一行十八名美国乒乓球运动员,以运动训练,互相学习的理由在北京待了一个月,踏遍名胜古迹,游山玩水不算,光吃的就已经换了两拨厨师。

    先是国家乒乓球队的厨师,他们吃不惯,好吧,后来直接给换的大会堂国宴师傅,享受的不是一般外宾待遇!这样还说不好吃?那只能说明友娣说的很对,他们没有中国胃,白白浪费那么多好东西。

    国宴大师啊,普通人一辈子也吃不上一次!

    黄柔在北京长大,也就是某一年去找正在开会的父亲拿东西的时候,吃过一顿。当然,虽然她已经忘记了味道,可那时候吃的不是味道,是一种荣耀,是体面!

    而如果能有机会跟着国宴大师学做菜,那出师后的待遇可就不是简单的牛屎沟掌勺了!大会堂里的厨师基本都是各省市机关单位推荐去的,政治觉悟高,烹饪技术更高,得熬多少年才能熬成师傅级的啊?

    她要真能有这个机会,可比读书好多了!

    黄柔当了这么多年教师,很多学生看一眼就知道是不是读书的料。春苗虽然不够聪明,但她勤奋,责任心强,上到高中想办法分配个工作也行。春晖非常聪明,而且性格果断眼光长远,要真能像她说的将来会恢复高考,那绝对是考重点大学的料。

    幺妹春芽还小,暂时看不出,可唯独友娣,最让人头疼。从小在刘惠身边长大,当她的小间谍顺风耳,学会不少坏毛病。

    聪明是聪明,可聪明用错了地方,就是耍小聪明。

    不可否认她在“吃”字上动的脑筋一般人都做不到,可偏偏学习不上心,成绩一直在中上游徘徊……想走文化这条路,肯定赶不上春苗春晖,要是能近距离跟着国宴大师学习,说不定也是另辟蹊径的好办法?

    机会送上门,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

    她小声的跟婆婆和大伯子说了,看他们意见。

    至于友娣?那早就双眼冒光啦,妈妈一会儿看幺妹眼神好,山里宝贝多,就让她多进山里溜达;一会儿看春苗读书好,就让她好好读书;一会儿看春月进了文工团就让她也去学唱歌,鬼哭狼嚎吊嗓子……说来说去,全是她妈眼红的,而她压根不喜欢的。

    学厨师,不就是做好吃的吗?这她喜欢,没问题,妈妈她可以诶!

    “好呀好呀!这样姐姐就能天天吃好吃的啦!”幺妹高兴的拍手手,仿佛她才是那个吃好吃的人。

    春晖也兴奋的看着友娣,鼓励道:“友娣姐以后肯定是最厉害的大厨师,五星级的!”她们家的姐妹呀,一个个的都要走出大山,改写命运啦。

    友娣被她们看得不好意思,“害,啥五星六星的,只要能给我足够的食材,我肯定能做一桌满汉全席。”小小年纪的她,不止琢磨吃的有一套,就是最基本的刀工也非常好,那土豆丝儿切出来,比黄柔的还细还匀净,片的腊肉比纸还薄。

    做菜这事还真是讲究天分,年纪说明不了啥。黄柔能切得不错,那是因为她做过很多次,又肯用心学,熟能生巧。崔老太五六十的人啦,切出来的土豆丝还照样是“条”呢!

    大家都被她自信的样子逗笑,蒋帆和翻译特意问桌上哪几个菜是她做的,他们要好好尝尝。

    迈克作为启动中美外交的重要“使臣”,他提出想带个“厨师”上北京,市里自然同意,不止让他带去,还派蒋帆跟着去呢,十八名运动员啥时候走,就啥时候放他和友娣回来。

    崔家人想的很简单,做菜嘛,只要去北京让人点拨点拨,哪怕一个月也足够了,现在又正是寒假,不耽误学习。

    刘惠这当妈的心也是够大,够狠,饭没吃完就立马回屋给友娣收拾东西,把几件少得可怜的衣裳塞进双肩包,还催她快点吃,别耽误了迈克的大事。

    崔家人:“……”真是狗吃热屎,没眼看。

    人老外不知道,还以为中国人都这副德行呢!

    虽然去的时间不长,可崔老太还是不放心,再三的交代去了北京不能嘴馋,不能偷吃,不能惹麻烦,手脚放勤快些,到时候市里和国家都会给她发补助,一分不少全给她。

    要是回来听说她偷吃闯祸,不仅要揍死她,补助她一分也别想要!

    友娣乐得见牙不见眼,“好嘞奶,你放心!”

    就是为了那两百块的津贴,她也会忍住哒!

    幺妹拉着她的手,“姐姐你一定要记得去看看春月姐姐啊,我们都想她啦。”

    “放心吧妹,我不止去看她,还能去看你外公外婆,告诉我他们住哪儿,保准给你带好吃的回来。”

    幺妹小小的叹口气,“算啦,等我长大自己去叭。”

    北京,首都啊,主席住的地方啊,她们唱了那么多年《我爱北京天安门》《北京的金山上》,现在啊,终于能去看看真正的北京啦!全家激动得不要不要的,比春月走的时候激动得多。

    为啥?

    “姐姐快去快回,回来给我们说说北京的事儿。”很快,一个月后她就能回来了呀,她的眼睛不止是她一个人的眼睛,还是全家,乃至全生产队的眼睛呀!

    当天晚上,他们刚走,整个牛屎沟生产队都知道老崔家又有一个闺女上北京了,还是被外宾请上北京做饭的啊!那心里啊,羡慕嫉妒啥都有。谁能想到这倒霉催的干啥啥不顺的崔家,居然接二连三遇到这么多好事儿,接二连三的飞出金凤凰?

    要早知道闺女也能这么出息,大家还费那劲生儿子干啥?又淘气吃得又多,还不让人省心,为爹娘争光的事儿一件也干不了,简直是饭桶!

    于是,继全村女娃娃们上山学唱歌后,这一次,全村女娃娃又开始学做饭了……他们坚信,复制崔家女孩的路子是最省力,最简单的成功之道。

    张爱国再一次提着一只老母鸡上门,“婶子咋就让她一个小女娃娃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咋说也得有个伴儿不是?”

    他们家张秋兰和友娣玩最好,要能带她去就好了,要能再有点别的机缘,他这一辈子就有指望了,哪怕只是见识见识,那也值了。

    “害,有记者陪着呢,怕啥?”崔老太这可是真心话,友娣脑子灵,只要不偷吃就不会闯祸,别人想欺负她,或者占她便宜?那是不可能的。

    没看全队这么多娃娃,就没有能哄到她的!

    况且那位蒋记者还认识阿柔,是顾学章的朋友,还在段书记手下做过事儿,这三个人都是值得崔家人信任的。

    去吧去吧,顺便给段书记捎几斤土特产,到时候让蒋记者送上门去,也是他们一方百姓的心意,挂着他老人家呢。

    最后,崔家也没收张爱国的老母鸡。他灰溜溜的抱着鸡,往村尾走去,一路走,一路不是滋味。崔家这两年真是好运过头了,他很想知道他们是怎么拥有这么好的运气的。

    他挠了挠鬓角的白发,才三十多岁的壮劳力,满脸皱纹,白发早生。最近他老婆又病着,吃了好几副“牛太医”的药,依然不见好转,心里急得很。

    周树莲又跟他闹脾气,她不想去大河口,让他想办法把他和儿子留下来,可杨发财又不傻,他能有啥办法啥理由强留别人老婆?

    真是想想就头大!

    而更让他头大的是,回家发现圈里剩的三只老母鸡居然睡着一动不动,他把怀里那只放回去,闻到一股浓浓的新鲜的血腥味——三只鸡死了!

    脖子上被什么东西咬了,伤口深可见骨,鸡脖子都快断了。

    他顿时气得额头上青筋直冒,这可是全家的“银行”啊!就是公社来领导他也舍不得杀的,怎……怎么就死了?

    他咬咬牙,一定是哪儿来的野狗干的!平时晚上也会来偷鸡蛋,大白天就敢出动的还是第一次,他拎起一根木棒,蹑手蹑脚围着院子找了一圈。鸡血还是热的,应该没跑远。

    当然,饶是他动作再快,力气再大,也找不到“凶手”了。

    很快,春节就到了。

    春节前两天,崔家收到春月寄来的信。她性格开朗,男娃娃脾气,古道热肠,经常给一班小同学们跑腿打饭打开水,很受欢迎,刚去一个月就交到两个好朋友。

    因为她是属于电视制作中心委托培养的,津贴不低,一个月四十块呢,伙食也不错,才一个月她就觉着自己胖了,都快有幺妹那么胖了。

    幺妹听春晖姐姐念到这儿,双手托腮:我也知道我胖呀,但是我瘦不下去呀,人类的食物太美味啦!

    春月还说,等她待满三个月,就能有探亲机会啦,她一定会争取好好表现,早日回家来。当然,她居然还小大人似的嘱咐几个妹妹好好学习,以后都到北京来上学。

    还让爷爷奶奶爸妈叔伯们保重身体,不要太劳累……虽然只是短短一句话,可崔老太王二妹却被感动坏了,抹着眼泪说娃长大,知道心疼大人了。

    这个春节,因为风声愈发的紧了,崔家也不敢太出挑,杀鸡宰鹅的动静太大,干脆孩子们都想吃鸭子,就让黄柔上市里买两只烤鸭,到时候再包一顿饺子。

    大烤鸭配饺子,幺妹光想着就流口水。

    腊月三十一大早,天还没亮,妈妈就带着她和几个姐姐出门了。顾奶奶也跟她们一道,她手里有顾三叔叔的票,一到大河口就忙去供销社,跟她们分开了。

    腊月三十的阳城市,大街小巷喜气洋洋,政府门口还挂上红通通的大灯笼,就是街上卖东西的也多起来。这是继严打后第一次出现摆摊设点……当然,农历年的最后一天了,再穷,老百姓也得过年不是?

    原本被关闭的城南自由市场,也被睁只眼闭只眼的同意暂开半天,也没有正式发文,听说只要十二点之前离开就行。

    可大家都知道,大过年的,天气又冷,就是治安队的,谁又愿意出来吹冷风赶人?小偷都回家了!

    谁不想过个安宁年!

    拿准了这一点,卖东西的,买东西的不要太多,简直人山人海。黄柔怕孩子走失,又怕小偷扒包,挤在人群里紧紧牵着幺妹,春苗和春晖一左一右牵着春芽。

    跟她们一样成群结队大牵小的孩子也不少,一年到头也就今明两天能有赶集的感觉,都是从附近公社生产队和街道来的。

    孩子多,卖吃食的也多,那一根根金黄焦香的油条,一个个白面烙的饼子,甚至一个个烤土豆拌辣酱的……都是在家里做好,带来卖的。卖了钱还能割两斤肉或是扯几尺布,回去给孩子过个好年。

    像崔家这样平时挣了不少钱,今天纯赶集的倒是不多。

    “妈妈,我闻到香味啦!”

    “什么香?你可是答应过奶奶来了不要吃的啊。”不是黄柔小气,实在是她在家已经吃过东西的,不能再走哪儿吃哪儿吧,这毛病可不好。

    幺妹委屈的扁扁嘴,“那……那,妈妈能给我一角钱吗?”

    “以前给你的呢,就花完啦?”小罐头瓶她记着还存了不老少呢。

    幺妹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我请菲菲和丽芝吃冰棍儿,吃……吃包子……”

    得,这只地精对朋友超大方,三个好朋友玩到兴头上,她就自告奋勇跑食堂给她们买包子吃,有时是出去买冰棍,菲菲要卧床,她就和杨丽芝石头剪刀布,谁赢了谁去买。一来二去,她罐子里的钱就给吃光了。

    也就黄柔,自个儿节衣缩食,对闺女的零花倒不克扣,也不干涉她怎么花,要是别的家长早不乐意了,我家孩子的钱凭啥花你家孩子身上?

    “好不好嘛妈妈?”

    “妈妈我只要一角,你先赊给我,下次我就不要啦。”她讨好的,轻轻的拽着妈妈袖子。

    黄柔再硬不起心肠,一面掏钱一面问:“你还没说要买啥呢,今儿天阴不许吃冰棍儿,啊。”

    “好哒妈妈!我买麻叶酥,待会儿来这儿找你可以吗妈妈?”她指指大大的特有标志性的垃圾场。

    黄柔隐约记起刚才确实是看见卖麻叶酥的了,一角钱小小一个,春晖和春苗带她们去,她也就放心了。

    谁知她们逆着人流转回刚卖麻叶酥的地方,老奶奶摆摆手,“卖完啦,回家过年咯!”

    姐几个惋惜极了,怎么就卖光了呢,也就一眨眼的工夫啊。跟她们一样惋惜懊恼的还有另外两个男孩,他们一听忙问:“姚奶奶,护阳河边还有吗?”

    “有,今儿你姚爷爷带出去的多。”原来老两口以前就在护阳河边躲着卖麻叶酥呢,今儿老头还在河边,老太一个人来了城南,这两个买惯的孩子都知道。

    幺妹可是不怕生的,她找男娃问清楚地址,拉着春芽就往河边去,一路走一路说她最近吃过的好吃哒。麻叶酥她也没吃过,是一种用面皮绞成麻花辫的油炸食物,薄薄的面皮炸得脆生生的,再浇上一层红糖熬的糖浆,手捏上去都是黏黏的,又香又甜还是金黄色,你说地精能不爱吗?

    奶油冰棍儿都只六分钱一根,小小的麻叶酥卖一角可是奢侈品零食了,吃完一个,她舔舔嘴角的糖浆,不愿离开。

    “走吧妹,可臭啦。”

    河里也不知道咋回事,比半个月前更臭了,可幺妹站在河边就是不愿走,她看着一个个码放整齐的裹满糖浆的麻叶酥想,妈妈要是能做这个给她吃就好啦!

    春苗往河里看,忽然指着下面道:“诶你们看那是啥?”

    春晖探出脑袋一看,是个什么黑漆漆的东西漂浮在臭水里,还能看见黑漆漆的毛。

    “猪!”

    幺妹也不馋了,赶紧让姐姐拉着伸出半个身子去看,“真的是猪!”不过跟家里的不一样,肚子被泡得胀鼓鼓的像个黑色的大气球,四个蹄子反倒显得短短的,像四个黑点缀在气球上。

    “猪怎么会飘在臭水河里?”春苗奇怪的问,猪是啥?不止是肉,还是任务啊!

    每个生产队都有“任务猪”,今年开始生产队又把任务下放到家家户户,要求每家给国家一头不小于九十斤的任务猪,不能是病猪死猪,不能少一斤。所以,为了足额足量的交猪,每一家送猪前都会死命的喂它,填鸭式的把猪肚子喂得饱饱的,仿佛吹胀的气球。

    可即使是这样,也没这么胀的!

    更何况,一头猪值许多钱呢,怎么会死在河里?这谁舍得呀?春芽已经激动的叫起来,“猪!幺妹捡到猪啦!”

    幺妹:“??”我捡到了吗?

    春芽率先从河边一个小斜坡滑下去,下面还有一段河堤是青石板铺的,没被水淹。

    卖麻叶酥的老姚头看见,忙大声道:“这猪早死了,都臭得不行啦,你们别下去。”大黑猪飘水里,其他孩子早看见了,可知道是死的,还是死得不明不白的,谁也不敢去捞。

    春芽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她也不听劝阻,捡起一根树枝就去钩那死猪,谁知道猪皮早就胀到极致,树枝一碰它就“噗嗤”一声破了,放出一股恶臭。

    一开始只是一阵强烈的臭鸡蛋味,杨老太家曾经有这味儿,她们闻过。可这一破,忽然就像屙屎的茅坑混合着臭鸡蛋,全倒在油腻腻的猪油里……那个臭她们都形容不来,只能立马捂住口鼻。

    地精的呼吸本来就比普通人敏感得多,小傻妞还大大的吸了一口,顿时仿佛千万条蠕动的蛆虫顺着鼻孔、嘴巴、喉咙往里爬,她“呕”一声,吐了。

    老姚头吓得赶紧跑开十几米远,可这样的距离在强烈的恶臭下,压根没用。他气得捂住口鼻,埋怨道:“你这小丫头咋不听话呢,死猪有啥好捞的,这臭的,过路都没法过了吧!”

    春芽也被臭得晕乎乎的,但她胆子大,就算是捂着鼻子也要好好看看,猪肚子里密密麻麻爬出许多小小的白白的虫子,她还兴奋道:“姐,妹,你们快来看,好多蛆啊!”

    对不起,听见这一句,连春晖也给整吐了。

    她们吃的早饭,价值一毛的麻叶酥,全给吐出来了。

    有几个买菜回来的大爷大妈闻见,全都捂着鼻子跑开,“呸呸呸,这死猪咋又臭起来了?”

    “不会是上游的又死了吧?”居民户口的城里人都不用养猪交任务,只有上游的郊区几个生产队在养,估摸着就是从上面飘下来的。

    “治安队的咋不去看看,别是发猪瘟,这猪肉还能吃不?”其他几人看着手里刚割的猪肉,也是有点害怕。猪牛五号病可不是闹着玩的,听说吃了病猪肉的人,嘴角会发烂疮,手脚的肉也会一块一块烂掉……

    “害,怕啥,这头死猪已经在水里飘了大半个月啦,要传染早传染了,肯定没事儿……就是不知道哪个缺德娃娃给弄过来的,咋比前几天还臭?”

    此时,众人口中的“缺德娃娃”正在河堤上兴致勃勃的看着死猪呢。蛆虫爬出后,几乎是几分钟的时间,不知道从哪儿飞来一群绿头苍蝇,“嗡嗡嗡”的围上去。

    春苗赶紧下去,屏住呼吸把春芽抱上来,逃命似的离开河边。还啥护阳河呢,叫死猪河还差不多!

    “不对,叫臭猪河!”

    “死猪河更贴切。”

    姐几个争辩起来,幺妹脑海中却有什么迅速滑过,她虽然吐了,可她的地精灵力作用于眼睛,隔很远就能看清,猪脖子上好像有几个深深的牙齿印,似曾相识。

    她不记得在哪儿看过了,可她不由得想起大妈们说的话,这头猪已经死半个多月啦,她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那不正好是她捡到自行车票那几天吗?

    那天她们好像是过来捡垃圾,确实闻见一股臭味了。

    “妹想什么呢?是不是被臭晕了呀?”

    幺妹摇摇头,又点点头,迷迷瞪瞪的回到城南垃圾场,黄柔也正好买好了东西,过来同她们汇合。

    “你们去哪儿啦,怎么这么臭?”

    那死猪臭仿佛钻进她们的衣服头发和皮肤,甚至连口鼻里呼出来的气味都是臭臭的。春晖估摸着,就是尸臭也没这么臭的吧!不过,死猪的尸体也是尸体,也是名副其实的“腐尸臭”,只是肠道里没那么多未消化的蛋白质罢了。

    幺妹则是在想哪儿不对劲,黄柔见她们都心不在焉,也就不问了,现在时间不早了,得赶紧回家去,早点做年夜饭。

    回到大河口,顾老太正等着她们呢,身上的背篓已经装得满满的,不知道有多少好东西。她疼爱的摸了摸幺妹的头发,忽然也皱了皱鼻子,“哪来的臭味?”

    “死猪臭。”

    “哪来的死猪?”

    幺妹一时说不清楚,只觉着不安。她的五百年修为告诉她,这次的死猪事件不简单,可她的灵力在这时候忽然失灵一般,丝毫派不上用场。

    一行人说着,聊着,慢慢的往牛屎沟去。老太太的背篓看着就非常沉,把她腰都压弯了,黄柔不忍心,她手上只提了几样熟食,顶多五六斤,“婶子我来帮你背背篓吧?”

    顾老太咧嘴一乐,“不用不用,你背不动。”

    “儿媳妇”知道心疼人,老太太心里跟吃了蜜一样甜,甜丝丝的,身上仿佛有了使不完的力气,“咚咚咚”的往前走,不给她们拖后腿。

    来到村口的时候,她又放下背篓,掏出一网兜的果子,“来,给孩子吃,晚上来家玩儿啊。”

    牛屎沟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除夕夜不兴串门,会把旧的一年的霉运带到别人家去,只有至亲才会邀请这个时候去串门……黄柔心下感动,这老太太,说话做事都是风风火火的,没想到心也挺好。

    未来的婆媳俩,就这么互相看着顺眼起来。

    回到家,崔老太已经把面发好了,刘惠割了一把新鲜的没被霜打到的韭菜回来,正坐院里摘着,王二妹在剁几片白菜叶子,林巧针在灶房里烧水,整个院子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

    看见院墙角已经枯黄死去的花生苗,幺妹内心这股不祥的预感愈发明显。她总觉着死猪和花生苗,对了,还有顾奶奶家的死鸭子都有关系,可到底是什么关系呢?她烦躁的捏紧小拳头。

    秉着低调低调再低调的原则,崔家今年的年夜饭比去年简单多了,一顿韭菜鸡蛋和白菜鲜肉馅儿的饺子,配上两只金黄流油的大烤鸭,天没黑他们就吃完了。

    都说人活一口气,佛争一炷香,杨老太为了扳回一局,居然学着去年的崔家,鸡鸭鱼的做了一桌,尤其那碗油汪汪红通通的红烧肉,奢侈到丧心病狂!

    因为周树莲是上海人,还额外的多了一道南方菜——红烧狮子头!

    杨爱卫杨爱生骑在已经被他们骑秃了的,被屁股蛋磨得黑油亮墙头上,故意大声的,夸张的把嘴巴“吧唧吧唧”得贼响,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正在吃肉似的。

    “弟啊,这狮子头真好吃,是吧?”

    “对,我最爱吃狮子头啦!有狮子头下饭我能吃下三碗饭呢!”

    其他人尚好,幺妹却被吓得不轻,悄咪咪把妈妈叫回耳房,“妈妈,他们吃狮子头呢!”

    “咋啦?你也想吃?可妈妈不会做呀。”

    幺妹吓得一个劲摇头,“不能,不能吃狮子头。”

    黄柔一愣,“为什么呀?”

    “狮子头不能吃呀,地精不能吃狮子,只吃土。”

    黄柔被她翻来覆去的“不能吃”搅得头大,都说每逢佳节倍思亲,她现在也是想念北京的,想念一起跟父亲过的春节。那时候奶奶还在世,吃完年夜饭会给她一个小红包。北方人的压岁钱一般比较多,越是招人喜欢的小辈拿到的压岁钱越多,可奶奶依着南方风俗,只给她六分或者八分,或者九分……

    小时候会跟小朋友攀比,她还曾因为压岁钱太少而不开心过。现在,她多想再体会一次“钱少”的快乐啊!

    想起白天顾三跟她说的,明年的这个时候,他们就有自己的小家了,童年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崔绿真今天可是委屈坏了,闻了臭臭不说,被死猪下了一遭,又被胆敢吃狮子头的杨爱卫杨爱生吓一道,妈妈也不安慰安慰她。

    唉!

    小地精可怜兮兮的,裹紧小被子,不想说话,也不想出去领压岁钱了。

    崔老太中途进来过两次,见她呆呆的不乐意说话,还当是白天跑累了,心疼的摸了摸脑门,“没发烧,奶奶不叫你了啊,好好睡觉,明儿给你炒豌豆吃。”

    去年,她可是装着一兜兜炒豌豆“傲视群雄”的,小地精有点点心动,又有点点郁闷,这个年有一个她害怕的东西,在一步步的逼近。

    最能闹腾,鬼主意最多的两个孙女都不在,崔家这个年过得冷冷清清,兄弟妯娌们到动物炕边坐了会儿,听着爹娘说了说过去一年的事,又把账本拿出来盘了一道,各房心里都在算账……也就没心思多待。

    赶着回各屋说话去。

    可以说,这是崔家最有钱的一年,大家长手里有四百多的结余,大房三百多,二房五百多,三房六百多,而四房是最多的,只不过已经借给刘向前了。

    如果年后大环境能有所改善的话,到明年这个时候,他们就能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楼房了!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当天夜里,新年的钟声敲响,刚翻到下一个农历新年,忽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天空中亮起一条条曲折的,弯弯扭扭的银线。

    幺妹被打雷声惊醒,害怕的往妈妈怀里缩了缩,前年她就是因为一场炸雷给吓病的。睡梦里的黄柔,下意识的搂紧她,人没醒,手却无意识的在她后背轻轻拍着。

    大概,这就是母亲的习惯吧,爱的习惯。

    就在闪电照亮院子的一瞬间,她忽然看见,耳房的小窗户上,印着一个长长的影子,两个短短的小耳朵,狭长的脑袋,长长的脖子,长长的身体,还有四个小小的短腿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