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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苗转来大河口上学,刘惠也想把小彩鱼转到子弟小学来,方便她照顾。因为崔建国一个大男人在家,那是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倒不是没钱,而是他没时间打点一日三餐,老两口又忙着下地种田,这娃娃经常处于无人看管的状态。

    以前也没大人看管,可至少还有春芽,她大冬天下河洗澡也还有人叫一下,现在……她就是一天二十四小时泡水里,崔家人也不一定能想起来。

    刘惠虽然某些事情上不靠谱,可孩子终究是疼的。

    她找到黄柔,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诉说把小彩鱼留在村里她不放心,让黄柔帮忙问问,能不能把她转来子弟小学。

    再次当母亲的黄柔,心也软了很多,被她一片慈母心打动,但凡她开口,这事就成了。不就转一个学生过来嘛,别说转一个,就是十个八个都没问题。

    而小学毕业生的录取结果也下来了,崔绿真和菲菲成功考上市一中,杨丽芝本来只考上县一中,但她不想跟朋友分开,对父母软磨硬泡,她是杨家两口子生的两个女儿里唯一一个念书还不错的,杨父找了关系还真给她弄市一中去了。

    于是,三个好朋友,又能在一个学校念书啦!

    崔绿真开心极了,“妈妈你休息吧,我自己能收拾行李哟。”

    怀孕三个月的黄柔,依然精神不济,她只是靠在门边点点头。闺女大了,越来越让人省心了。

    崔绿真早早的准备好书包,天蓝色的牛仔双肩包上绣着一对憨态可掬的小熊猫,这是三伯娘做给她的。里头分两层,一层放将笔记本、钢笔等学习用品,一层放个人生活用品,雨伞,手帕,卫生纸。贴着脊背还有个内胆小包,放零花钱……虽然她已经负债累累了。

    两侧还各有一个深深的侧包,左边放粉红色塑料水杯,右边放墨水瓶和红领巾……虽然,上初中就没人带红领巾啦,可她觉着只要一天不当上共青团员,她就还是少先队员。

    整个小书包,被她拾掇得整整齐齐,等发了新书,那就鼓鼓囊囊啦!

    这一天,顾学章也放周末,难得不用上班,他也在房间里睡午觉,两口子搂着很快昏昏欲睡。忽然,客厅里似乎是来了什么人,他们听见绿真叫“姐姐”。

    春晖姐妹几个已经回学校,来的是谁?可他们实在是太困了,外头蝉鸣阵阵,八月底的天实在是太热了。

    杨美芝把竹篮递过来,“你们明天就要去报道了吧,这是新来的零食,带着路上吃。”

    崔绿真悄悄往爸妈房门看了一眼,忍痛拒绝:“谢谢姐姐,但我真的没钱啦,等我以后有钱再买叭。”

    杨美芝一怔,没想到她会拒绝,东西都已经递过来了,“你就尝尝吧,这叫虾条,保证你们没吃过哟。”

    崔绿真犹豫片刻,“不用啦,谢谢姐姐。”她虽然贪吃,可终究是十二岁的半大孩子,知道不能一味的赊欠别人。这个暑假她之所以欠下这么多账,自己贪吃是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是她请好朋友和姐妹们吃,豪迈得像个小暴发户。

    总觉着姐姐妹妹们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她们喜欢吃,她作为东道主就应该请她们吃。客观来说,春芽和小彩鱼吃掉大头,她只是跟在后面意思性的吃一点儿。

    可现在只剩自己一个人了,她就不想再赊欠了。“姐姐,我这几天还没钱,等我攒两个月,一定会把零食钱给你的。”

    她怕了。

    虽然杨美芝说绝对不会告诉妈妈,可她还是怕,万一东窗事发,这么多钱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从小,妈妈就教育她花钱要有计划,有的时候要想着没的时候,不能有多少花多少。

    她可好,还超前消费了!

    妈妈一定会生气哒。

    杨美芝见平时的“送货上门”不管用了,何止奇怪,简直奇怪到家了!在她心里,这丫头非常好说话,憨憨的,她试过好几家,只有她愿意买送上门的东西,赊欠怕啥?她爸妈都是大干部,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崔绿真以为她生气了,急忙道:“对不起姐姐,我真的不能再超过能力范围买东西啦,你的钱我一定会尽快还上。”

    杨美芝只好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这不就正是她周扒皮的账本嘛,“你现在一共欠我十八块八角六分,不算你利息,沫去零头,给我十八块八角五分就行。”

    抹去一分钱,也叫零头?崔绿真有点奇怪,可因为欠人理亏,正要再次保证会还,顾学章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站在她们身后。

    他的虎目,直直的冷冷的看向杨美芝,“什么欠债?”

    杨美芝常年在诗社干活,也没少来顾家,可这位顾叔叔似乎是不喜欢跟她们小女孩说话,一年多拢共没同她没超过三句话,她被吓到了。只敢讷讷的说:“绿,绿真欠我的……我,我不急,叔叔你别骂他,慢慢还就行。”

    说着,她提上竹篮撒丫子跑了,跟耗子怕猫似的。

    顾学章也不深究,等她走后,若无其事地看向闺女,“说吧,怎么回事。”

    崔绿真深呼吸一口,爸爸总比妈妈好,妈妈现在怀着孕,要是知道了不止会揍她,说不定还会气坏身体,“爸爸我告诉你,你可以别告诉妈妈吗?至少今年别说,明年再说行吗?”

    她软糯糯的,晃了晃爸爸的大手。

    顾学章本来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心里有点生气呢,可被她这么一讨好,倒是笑了,气啥气,多大点钱,孩子不懂事可以慢慢教育嘛。

    “好。”

    得到爸爸保证,她才小声的把怎么发现小卖部,怎么爱上小卖部,并难以自拔越陷越深的事情从头到来,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坏孩子,她还把每一次跟她吃零食的好朋友和姐妹都说了,“爸爸我没吃独食,我就是想要款待她们。”

    顾学章点点头,这还有啥不明白的?他旁观着,零食大家都有份,她确实只吃到小头,而且,她之所以越陷越深,也是杨美芝诱惑的!不怪自家孩子馋,他这么大的时候不也馋兮兮的?

    她小人儿不知道其中蹊跷,他问杨美芝一般都什么时候来,专挑父母不在家,几个孩子都在的时候,诚意满满的带着一篮子零食上门兜售……呵呵,杨家那闺女倒是会做生意。

    要是换了别的家庭条件好的,又心性不坚定的孩子,可不就要越陷越深,赌徒欠下高利贷了?

    崔绿真等了会儿,没等来意料中的爸爸的生气,抬头看着他,“爸爸你为什么不生气呀?”

    “生气什么?”

    “因为我花钱没计划,超出能力范围的消费欠债……”

    顾学章点点头,“这一点确实做得不好,我知道你已经意识到错误了,我就没生气的必要了。”他顿了顿,“我知道这事不怪你,而是别人为了自己的利益,故意引导你超前消费。”

    崔绿真怔了怔,“是美芝姐姐吗?可她允许我欠债,也不催我还呢,相当于是借我钱花。”

    顾学章笑笑,“对,她也不算恶意引导,只不过这厂里的小孩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懂事。”她不催你,不收你利息,也不一定代表对其他人也是这样啊,傻闺女。

    当然,顾学章知道闺女面皮薄,自尊心又重,他知道适可而止。“欠了就欠了,赶紧想怎么还吧。”

    于是,崔绿真又把她的还款计划说了,等她去市里上学,每天就能有四角钱的交通费,再加午餐费,她早早起床走路去,中午支持馒头和玉米馍,不用两个月就能把欠债还清的。

    顾学章忍不住笑了,揉揉她:“你啊你,起那么早睡眠不足个子长不高,吃不好营养跟不上怎么办,这样吧,我给你安排份工作。”

    “真哒?”她的眼睛亮得不像话,以前给杨美芝打工的时候她每天都能余几角钱呢。

    “你不是跟春苗学打算盘和记账嘛,学得怎么样了?”

    “学会啦!上个星期的账姐姐就是让我来记哒!”她骄傲的说。

    于是,顾学章跟几个股东说了一下,让他闺女来记账和算账,每个月开她三十块钱,大家伙都没意见。就连刘惠王二妹和陈丽华都无话可说,因为崔绿真真的是个很老实,很公正的孩子,要说其他人会贪点啥,她们有可能信,可小姑娘绝对不会!

    当然,前提是她不能影响学习,每天最多只能花半小时在这件事上。黄柔知道后,还怪丈夫怎么让她去做童工,家里不缺这点钱。

    顾学章摸了摸鼻子,咱们家里是不缺,可闺女缺啊!你每天只给那么点零用,她不就会偷偷往外头想办法了嘛?这三十块,就算是小丫头的钱了,家里谁也不能以任何借口挪用,发工资那天必须一分不少的给她。

    妻子对女儿的教育,尤其是金钱这一块上,还停留在她四五岁对钱没概念的时候,却忘了十几岁的小姑娘也有自己的爱好,自己的社交。

    他相信她,给钱不会把她惯坏,反倒会让她更懂得珍惜,更知道努力的意义。

    黄柔被他说得无地自容,也发现自己对闺女太过严格了,所以等闺女拿到第一个月工资时,小心翼翼问要不要交给她的时候,感动得热泪盈眶,“是妈妈亏待你了,好好留着自个儿花吧。”

    他们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好日子,她能有工作,丈夫能扳倒蛀虫从而步步高升,他们能在食品厂和皮革厂都有股份……一切的一切,都是小人儿带来的。就像丈夫说的,即使她没轻没重大手大脚,那又怎么样?难道他们现在还没能力养一个大手大脚的闺女吗?

    别说什么养成她勤俭持家的好习惯,闺女不富养,从小精打细算扣扣索索,以后万一让个穷小子随随便便一点好就给哄走,她找谁哭去?越是从小拮据的孩子,越是容易受不了小恩小惠。

    再说,从小精打细算扣扣索索的孩子,跟要啥有啥的条件里长大的孩子,气质都完全不一样!

    黄柔这才发现,可不是嘛。她前十几年要啥有啥,后来搬进胡同后落地凤凰不如鸡,所以放闺女身上就矫枉过正,觉着不能让她受她曾经受过的苦,却忘了顾学章不是她父亲,他不会允许自己一句交代也没有就扔下她,更不会做违法乱纪的事儿!

    他们会一直这么红火下去,闺女也永远不可能受家道中落之苦!

    崔绿真不知道怎么把妈妈给惹哭了,着急道:“妈妈别哭,我会省着花的,我……”

    黄柔拉住她的手,“没事,大手大脚就大手大脚呗,咱们家有钱。”

    可崔绿真才不信呢,家里能有多少钱呀,她先把十八块多的欠账还清,被爸爸提醒过后,亲眼看着杨美芝把她的名字划掉,这才如释重负。还剩十块出头,她打算上百货商店给妈妈买个礼物。

    这一天,是星期六。她在新家门口的公共汽车站等到菲菲,两个人搭上汽车,先去南边自由市场看了看。

    秋收结束后,阳城市的联产承包责任制在农民们的激烈讨论中,落实下来了。因为市级领导也拿不准到底允不允许承包到个人,干脆放任自流,以生产队为单位,民主表决,愿意搞责任制的就搞,不愿意的继续吃大锅饭。

    这可难坏农民们了,有的听说安徽四川搞起来后产量翻倍,农民们都出去打工挣钱了,谁不羡慕?可有的又说没有大锅饭吃后,许多没有劳动力的家庭眼见着就吃不饱了,过得还不如大集体时候。

    别的生产队,想要单干的远远超过想吃大锅饭的,可牛屎沟不一样,不仅因为还欠着两万元贷款,一旦分灶就要把贷款分到个人头上,更因为他们是刚被大自然狠狠地收拾过一顿,刚刚尝到“人多力量大”甜头的,他们对“集体”的依恋远远超过这世界上所有的农民!

    百分之八十五的社员都不愿从集体分灶!

    这可愁坏崔家人了,他们刚好属于那想要分出来单干的人家,因为崔建国当着队长,老二老三在外头工作,女人们都在厂里上班,光老两口既要挣工分又要养猪鸡鹅,忙得不可开交。才三四个月,崔老头和老太就累病了两次。

    不再依赖土地的儿女们有能耐了,自然不愿父母受累。兄弟三个商量一番,拿不准主意,又来找黄柔和顾三商量一番,决定崔顾两家都不吃大锅饭了。而同样跟他们一样要分出来的,还有邱家,张大力家,杨发财家……这样搞下来,其实也就是变相的施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了,他们几家是承包到户,其他人家是承包到组。

    为了公平起见,土地按人头分好份数,每个人头二亩山地一亩水田的组合,肥瘦搭配,采用抓阄的方式,崔顾两家运气好,抓到的都在家门口不远处,而且基本连成片,没有东一块西一圃的。

    杨家和张家就比较倒霉了,抓到的全是半山腰上,东一块西一块不说,离家也远,可把杨老太气得哟,指天骂地赖崔建国做了手脚。却也不想想,他们家周树莲和杨秋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快一年了,不也死乞白赖的多要了两个人头的份?

    崔建国本身不善于辩解,况且他现在急着要进城给皮革厂帮忙,哪里稀罕跟她吵。嫌他当大队长做手脚是吧?那他就不当了,爱谁谁。

    而恰在此时,“大学毕业”的张爱国回来了,直接在公社分到一份革委会主任的工作不说,他还坚持要带领牛屎沟社员们走社会主义道路……直白点说,就是还要兼任牛屎沟生产队书记,队长是他安排的亲信。

    好家伙,崔家人嘴上不说,心里都唾弃呢,刚地震那年咋不见你回来临危受命?现在光景好起来了,你倒是会回来捡便宜,摘现成的果实!

    崔建国这几年可谓是尽职尽责,没想到临头被他摘走果实,心里也着实不舒服。可他也看得开,反正农民这碗饭他是吃够了,终于有机会摆脱,也算得偿所愿不是?

    崔家分到十四个人头的贷款债务,也就是二百四十元,抓阄当天就把钱交给生产队会计了。邱家一大家子在村里受尽白眼,早就想从集体分灶了,说分家说了那么多年没正式分成功,这次因为几百元的债务才彻底把这股粗粗的麻绳给解开,也算得偿所愿。

    其他公社和生产队,百分之八九十都搞责任制了,越来越多的农民从土地上“解放”出来,都纷纷往城里涌。而他们最爱去的就是城南的自由市场!

    此时的大垃圾场这儿,跟半年前又完全是两副模样了,人山人海!这样的人山人海跟以前的人山人海不一样,以前是卖东西的多,买东西的更多,今年却额外的多了另外一种人——站工。

    即出卖劳动力和技术的短期工人,都是从各个生产队来的农民,趁着农田里活计不忙,带上三两干粮,背着背篓,站在人多的地方等候招工。因为大型基建项目的增加,建筑工地用人量大大增加,许多包工头都会临时来这儿招几个短期工人,有时只是搅拌混凝土缺人手,去干个三五天能挣几块钱。

    这几块钱,带回家就是油盐酱醋,是儿女的学费,老人的看病吃药钱。

    崔绿真和胡菲一路走,一路觉着新奇,这个社会,好像又在以她们闻所未闻的方式发生着改变。半年前他们两家人盖房子还愁找不到建筑工人,一日一餐好吃好喝的伺候工人们,生怕他们不能按工期完成任务,现在满大街的工人,但凡有主家开口说要招工,立马几十名身强体壮自带干粮的站工围上来。

    他们有的是砖工,有的是泥的,有的水电工,有的木工……就算没有各类技术含量,也都是年纪轻轻身强体壮的好把式!

    甚至,她们还遇到了牛屎沟邱家的几兄弟,让绿真帮忙问问李家沟的食品厂招不招工,家里分到的土地眼看着就要种小麦了,他们想去干几天短工挣点麦种钱。

    现在的高氏老字号食品厂已经是大河口首屈一指的有名厂子,每年不止出罐头柿饼,现在又新开发出一种果脯——话梅!

    春秋正是野梅子成熟的季节,漫山遍野都是黄红色的梅子,随便摘一个擦去绒毛,咬一口能把人牙齿酸掉,除了怀孕害喜的小媳妇儿,农村没人敢吃。可高元珍愣是能想到,用一定比例的盐糖和黄酒浸渍这些梅子腌制出酸酸甜甜生津止渴的话梅来!

    而且,在不上一丁点色素的前提下,还能保持它们原本的和黄色,甚至红色,一个个看起来晶莹剔透,鲜嫩可口,饱满多汁,让人食欲大开!

    这样的野梅子就跟第一年的桑葚一样,野生的谁摘到算谁,自然有愿意挣零花钱的半大孩子帮忙,几乎是用零成本,再加几斤盐糖黄酒就能做出来。不过,跟商店里买的不一样,他们的没有用过防腐剂,保存时间不长,所以价格卖不贵,一斤也就挣块多钱。

    可饶是如此,高氏还是声名远扬!

    想到这茬,两个好朋友疯狂的吞咽口水。

    “幺妹?”俩人回头,原来是罗德胜在喊她们。

    “罗叔叔你怎么在这儿?不去卖人参了吗?”

    罗德胜哈哈大笑,他那标志性的络腮胡还在,只不过比去年打整得干净多了,人也显得年轻了不少,“人参早卖光了,现在卖别的。”

    顺着他的手指,她们这才发现,罗德胜居然推起了一辆木头做的平板车,车上是密密麻麻的油纸包,每一包里都放着半口袋的木头疙瘩一样的东西,一问才知道,是当归柴胡芍药等常见药材。最近一年中药材涨价,他的人参赚了个盆满钵满,现在干脆不卖成衣了,就专门在大河口和东北之间跑。

    把大河口的罐头果脯和各类山货特产带到东北去,再从东北买些道地药材,人参柴胡之类的带回来,省城卖掉,又从省城贩一批便宜的当归芍药带回阳城市来,三头都不落空,比卖成衣可方便多了!

    赚的也更多!

    崔绿真不得不佩服,罗伯伯这样的人,虽然是农民,可有胆量,有气魄,早早的脱离土地束缚,现在过得多好呀!“伯伯真厉害!”

    罗德胜被她夸得不好意思,“买卖嘛,多买多卖几次就会了,我这也是吃过亏才学会的。”他现在最主要的工作还是找妹妹,四处打听后发现东北就是妹妹最后出现的地方,可东北那么大,想要找到一个可能已经不记得他的女孩,太难了。

    他唯一可以说得通的在两头跑的理由就是当倒爷,谁知倒着倒着还真挣了不少钱。妹妹要找,钱也要挣,挣得越多,以后找到妹妹的概率就越大,越容易。他就不信,等老子有几座金山银山的时候,还找不到个人!就是拿钱砸也要给我砸到!

    所以,他往四周看了一眼,见没人注意这边,才小声道:“听说你们家办皮革厂了?”

    “伯伯听谁说的呀?”

    罗德胜摸了摸后脑勺,“这阳城市都传遍了呢,你们家的皮包都卖到邻市去了。”

    卖到邻市崔绿真还真不知道,她们跟着二伯娘只在市区销售,看来这就是活脱脱的酒香不怕巷子深呀!她挺了挺胸膛,“伯伯要吗?可以便宜卖你个。”

    罗德胜眼睛一亮,“哦?有多便宜?”

    “咱们往外卖八十五,你要的话八十吧,但只限一个哦,多了不行,我们家会亏本哒。”她才不会说实话呢,一个包的成本才三十五块。

    罗德胜果然大失所望,“才卖一个啊,要是能多卖几个……”其实他就是想多买几个,最好八九十一百多个,他要带东北去。这样的皮包是南方先流行起来的,在东北还更稀罕。而且吧,东北厂矿那么多,那边的人有的是钱,他只要带过去,别说十,一百一二也不是问题。

    关键是能带过去。而他这两趟常跟几个老乡搭汽车来回,是省长途汽车运输公司的空车,他们每趟给个百来块钱,反正司机的车空着也是空着,正好给他们拉药材。一来二去跟长途司机就打下交情了,如果多给二三百,让司机把他的皮包藏货物里,他跟着坐过去,既不会被人查到,还不会担心丢东西。

    “你爸妈在家不?”他已经知道绿真的父母是市里的大干部了。

    “今天在哒,伯伯有什么事吗?”

    罗德胜笑得和蔼极了,“走,带我去一趟,成了你爸妈肯定奖励你。”因为到时候可是上万块的大生意嘞!

    崔绿真此时又忘了她是来给妈妈买礼物的,等他把平板车推回租住的地方,搭一辆要去红星县办急事的拖拉机,三个人坐到苏家沟的招呼站。

    苏家沟就是顾家新房子所在的地方,附近两个生产队一个叫苏家沟外沟,一个叫苏家沟内沟,门前的招呼站就叫苏家沟。

    此时只有黄柔一个人在家,她正在院里的藤椅上躺着,拿着本书看得昏昏欲睡。三个多月的肚子还看不出来,可父女俩都不同意她去皮革厂,只让她好好在家养胎,饭也不用做,刘惠会来帮忙。

    “不是去市里嘛,咋这么早就回来了?”

    崔绿真却没时间多解释,问清楚爸爸在皮革厂后,干脆领着罗德胜就往屋后的农家院走去。每天十几号人来来回回,两座房子之间已经踏出一条小路了。

    罗德胜只知道他们的皮包做得好,比其他外省来的质量好,都以为是买来皮革自己裁剪做的,谁知道居然是从原材料到成品包括制造、加工、裁剪一条龙的生产线!可以说,这是一套完全不依靠任何外部厂家的闭环生产线了!

    崔顾黄三家人正忙得满头大汗,黄永贵穿着布鞋监督着每一道生产线,几个女人坐在缝纫机前脚不停的踩着,看见来了生人,也只是警惕的看他一眼,压根没时间起身打招呼。

    罗德胜震惊了!这是他完全不敢想象的情景,他觉着,自己只要百八十支皮包实在是太太太保守,太看不起他们的生产力了!

    没一会儿,顾学章从仓库里出来,听说他是王满银的朋友,也是食品厂的长期固定大客户,忙跟他握手,叫上黄永贵一起招待他。可这厂里除了几间瓦房能遮风挡雨,也没张桌椅板凳可以招待人,几人干脆就坐院里,看着“哐当”响个不停的设备谈起来。

    “幺妹你过来一下。”王二妹小声把她跟菲菲叫过去,“这人谁呀?”

    “估计是来买皮包的,罗伯伯在省城和东北做倒爷。”

    “倒爷”刘惠停下缝纫机,凑过来,用屁股将王二妹拱开几公分,把她的大屁股强行挤到一条凳子上,“他要把咱们的包带到东北区卖吗?那敢情好,省得咱们周末还去到处兜售,刘珍那贱蹄子还跟人说我的包来路不正,吃了好些白眼……”

    眼见着她又要开始鞭挞刘珍的恶行,王二妹赶紧把她拉回来,“说东北呢大嫂,东北在哪儿呀?”

    崔绿真捡起根小木棍,给她们在泥土地上画出一只鸡,“就在鸡头这儿。”

    “那可比北京还靠北了,这冬天得多冷呐?”

    刘惠话锋一转,眼睛一亮,“那他们肯定喜欢皮衣吧?那玩意儿多暖和呐!”

    王二妹一想也对,她们自从知道人造革还能做皮衣后,这心就蠢蠢欲动,总想哪天抽空做件来穿穿,虽然她们还没见谁穿过,可能把几大百的皮子穿身上,那也豪气不是?

    绿真一想也是,可转念一想,“他们穿貂,不穿人造的,天然皮毛非常保暖,还漂亮嘞。”

    刘惠遗憾,她这脑袋瓜子好容易想出个点子来,本以为能胜王二妹一头,没想到一下就被小福星给否了,正唉声叹气着,罗德胜就起身,大大的灌了一碗白开水,“行,我明儿就带钱来,麻烦你们帮我挑几个好的。”

    他又转身跟绿真菲菲打个招呼,就大踏步走了。其他人赶忙停下缝纫机和设备,一拥而上,“咋,他说啥来着?我们听幺妹说是来买包的,买多少?”

    顾学章笑而不语。

    黄永贵也乐得见牙不见眼,让咋呼得最响亮的大侄子猜猜看。

    黄宝能心想,这么高兴肯定不是一个两个,“十个?”

    黄永贵摇头,“少了。”

    刘惠一惊,“这还少,莫非是一百个?”反正她就是瞎说的,咋可能嘛。

    谁知黄永贵却依然摇头,“再猜。”

    崔绿真胆子大,“二百个!”

    黄永贵和顾学章哈哈大笑,众人以为是猜对了,全都捂着心口“啊啊”嚎,这也太多了吧,一口气二百个!她们周末全员出动,一天也就能卖十个左右,二百个她们要卖半年嘞!

    然而,顾学章却悠悠来了句:“三百个。”

    “啥”刘惠和王二妹罕见的对视一眼,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诧,“真……真这么多”

    “对,他要三百个,咱们让他五块钱,每个八十。”这时候,她们压根不在意那小小的五块钱了,所有人都在心里迅速的计算着,每个八十,三百个就是二万四

    妈耶!二万四是啥概念,他们所有设备厂房投入都没这么多,一个大单居然就有这么多就连林巧珍,也掐了自己胳膊一把,疼,是真的。

    黄永贵轻咳一声,“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大家赶紧各回各的位,仓库里只有一百六十五支存货,他等着要,咱们这几天取消休息天怎么样?”

    别说周末不休息,就是晚上不睡觉,大家也乐意!因为谁都有股份在里头,挣得越多自己年底分得就越多,这不是替老板打工,而是替自个儿卖命呢!

    当天晚上,小院的一百瓦大灯泡亮到凌晨四点,机器也轰隆隆一路响到两点,要不是怕扰民,几个男人能干通宵嘞!第二天天刚亮,附近村民们刚起床,又听见机器开动的声音,心里是又酸又羡慕。

    世道变了,农民老大哥再也赶不上这些干个体的家伙了。

    妈妈不能劳累,崔绿真就帮大家做晌午饭,梨子切小煮冰糖水,甜丝丝的沁人心脾,去粮油店买五六斤米线来,用开水烫熟放凉,由妈妈指导着调一盆酸甜咸香可口的汤汁儿,撒上香菜葱花和蒜泥,搅拌均匀就是一盆爽口的凉米线!爸爸又给她十块钱,去国营舒适度买了三斤猪头肉和二斤卤牛肉来,切好直接送厂里去。

    正忙得脚下飞起的人们,被这满满一大盆随便吃的凉米线和大块大块货真价实的肉犒劳得心满意足,干劲更足了!

    当然,对几个农村汉子来说,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没有酒,厂里规矩,上班期间和上班前六小时不允许饮酒,因为所有设备都是用电的,稍有不慎就会搞个断手断脚的残废,谁要是坏了这规矩,股东大会能把他开除。

    第二天傍晚,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罗德胜和王满银一起来了,据说他在东北的朋友告诉他有妹妹的消息了。因为厂里要凑齐三百个成品至少要等半个月,他等不及,只好先交一百六十五个的钱,先把这批带走,剩下的一百三十五个等他最快一个月最迟两个月后从东北回来再说。

    虽然没能如愿的一次性入账二万四,可对这个刚起步的小厂子来说,一万三千二也是天文数字了!成功交付的当晚,所有人停下设备,去绿真家吃了顿大餐。

    刘惠对菜市场有心理阴影,不敢去,王二妹去买了几斤五花肉来炸了一盆酥肉,又割几斤羊肉包二三百个饺子,所有“工人”吃了顿热乎乎香喷喷的羊肉饺子就酥肉,别提多幸福啦!

    这日子啊,是越来越有盼头咯!

    当然,作为这个大单的最大功臣崔绿真小朋友,黄柔帮她争取到一百六十五块的奖励金,毕竟这可是在工厂规章制度里白纸黑字写着呢,谁能给工厂带来大单子,谁就有奖励。厂子不缺一个两个的小销量,大单才是所有人劳动的动力!

    奖励金跟工资和分红不一样,这两样不到月底和年底不会发,可奖励金是直接订单合同签下的一瞬间就能发放到手的。于是,毫无悬念的,崔绿真在开学后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拥有了一百八十块的巨款,多到她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怎么花。

    因为吃过超前消费的亏,她决定要做一只会储蓄的小地精!

    “妈妈,我能办一张存折吗?”

    “嗯,为什么呀?”

    “我想存钱,以后都不乱花,给你和弟弟妹妹买礼物。”

    黄柔温柔地笑了,“以后弟弟妹妹都挣钱给你花怎么样?你的钱还是你的钱。”

    绿真不懂什么叫她的钱还是她的钱,一家人不就是把钱放在一起花的吗?她反正也没啥钱,她的钱都是跟爸爸妈妈放一起的呀,以后也会给弟弟妹妹花……直到黄柔从衣柜最深处的红木盒子里拿出一个小折子本。

    “乖,打开看看。”这是一本存折。

    绿真在妈妈的期待里,乖乖打开后发现户头是她的名字,崔绿真三个大字异常显眼,开办时间是半个月前,关键是上头的余额……她怔了怔,居然有一万二千六百多!

    “妈妈这……”

    “这是上个月我跟你爸爸给你办的,上头的钱是北京你田叔叔的药厂给打的分红,我们已经给那边去过电话,以后每个季度都会直接打到这个存折上。”以前都打她的存折上,他们取出来盖房子也没跟她商量一声,现在给想办法补上了。

    最近被丈夫一说,她也觉着自己对闺女太过苛责了,太把她当小孩看,反倒忽略了她已经是十二岁的有独立思考能力的大孩子,她的就该是她的,留给她自行处理。他们只需要在旁边监督着,别让她被骗,或者大手大脚乱花就行。

    当然,也有她怀孕的原因。以后姐弟仨虽然是一个妈生的,她和丈夫虽然也会一视同仁对待,可难保不会有人在孩子跟前说三道四,与其让她长大后跟弟弟妹妹的东西混淆不清,从而离了心,不如现在就分清楚。她的永远是她的,以后夫妻俩的共同财产也要给三个孩子平分,绝对不能亏待她。

    崔绿真没想到那么多,她只是觉着太突然了,“可是我不需要花这么多……”

    “没有可是,妈妈以前对你太严格了,你是个好孩子,我知道你绝对不会乱花钱的,以后你就自个儿留着,零花不够就取一点儿,但不能太多哦……”

    崔绿真咽了口唾沫,呜呜呜好想哭,她居然一夜之间多了这么多的钱!根据去年偷听到的内容判断,田叔叔以后给她打的分红只会越来越多耶……难道,她,崔绿真,就要成为一只富有的小地精了吗?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真有这么多钱,第二天她专门请了半天假,让爸爸带上户口簿陪她上银行查了余额。她像个小富婆似的坐在银行贵宾室的皮沙发上,喝着茶,晃悠着小胖腿,清清楚楚看见银行阿姨打的存款证明,个十百千万……戳上公章。

    嗯,小地精成小富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