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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影散场,两个人走出电影院,外头还是大太阳。

    幺妹眨巴眨巴眼,适应了一会儿才习惯外头的强光,这时,她也才注意到胡峻的欲言又止。“胡峻哥你咋了?”

    胡峻犹豫片刻,小声道:“这样的电影以后不许看了。”

    呵,原来昨天送电影票那臭小子打的是这主意,毛还没长齐呢,就想霍霍小丫头!他今儿回去就得警告他,以后再敢带坏小绿真,他就是在北京也会赶回来给他屎打出来,小王八蛋!

    幺妹“嘿嘿”一乐,“为什么?明明很好看的呀。”

    她凑过去,歪着脑袋看他,“哥哥难道你觉得不好看吗?”

    俊脸一红,胡峻不敢与她对视,真是傻丫头,正常男的看了成熟女性的半裸体,想的可不是好看不好看啊。

    然而,幺妹还不愿“放过”他,坐在自行车上,小嘴叭叭叭三句不离“好看”,不止四十多套鲜艳洋气的服装好看,女主角好看,泳装更好看……得,胡峻更不自在了,恨不得给自行车屁股上点把火,来个火箭速度回家。

    路不算平,他实在是蹬得太快了,自行车被颠得“哐当哐当”响,幺妹吓得赶紧抱住他腰,“喂,胡小峻你咋回事,骑这也快干啥!”

    他不说话,她小声嘟囔:“比电影里亲嘴儿还快。”

    她真是恨不得捶胸顿足,好好的亲个嘴儿就不能多拍几秒钟?哪怕是一秒两秒的也行呀,蜻蜓点水都没他们那么快哒!

    他身上的肌肉绷得更紧了,忽然“哐当”一声巨响,天旋地转——自行车翻了。

    幸好,他反应还算快,自行车摔下山沟沟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不管车,侧身一只手把她护在怀里,这就是多年当哥哥的自觉,自个儿不吃也要给她们吃,自个儿摔着也不能摔她们。

    幺妹只觉天旋地转,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个人自己摔大马趴了。

    她被他护着,直接趴他身上,有他垫着,一点儿也不疼。

    “胡峻哥你没事吧?”

    胡峻“嘶”一声,说不出话,他太丢脸了!他胡峻这个堂堂男子汉,未来的国家栋梁,居然因为一个破电影镜头,把自行车骑翻了!关键这条路他骑了十年,闭着眼都能骑回家,翻车还是有史以来第一次。

    呸!

    这电影真是害人玩意儿!

    “答应我,不许再看这种害人电影。”

    幺妹刚坐起来,一愣,看他严肃认真的表情,愈发奇怪了,“哥你咋了?这咋成害人电影?你不也看得津津有味嘛……”

    胡峻红着脸反驳,“胡说,谁津津有味?”

    “你呀,胡小峻大臭屁哥哥呀!”在他伸手打她之前,幺妹已经火速的跳起来,爬出山沟沟,甚至站在制高点“略略略”,让你打我,你来啊,打到算你本事哟!

    那嚣张的,活脱脱一个欠揍的熊孩子。

    胡峻真是哭笑不得,拿一个熊孩子他能怎样?只能起身拍拍土,想办法把自行车推上去先。

    在崔老太都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眺望的时候,那辆“吱吱嘎嘎”的自行车终于出现在她视线中,她一眼认出白衬衫青年来,赶紧“哎哟”一声,招手:“小峻回来啦?我家幺妹呢?”

    她踮着脚尖,眯缝着眼,愣是没看见她的宝贝孙女,自行车后座上压根没人!

    胡峻看她着急,火速的加快蹬车速度,“奶奶,小绿真去看杨家的饭店,在后面。”

    崔老太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哦哦”两声,看着他擦肩而过的背影,挺直额额一棵小松似的,她嘴唇蠕动片刻,最终啥也没说。

    小峻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聪明,正直,怎么可能是那种带坏孙女的人呢?一定是她多想了。

    这还真是她想多了,胡峻现在满脑子都是绿真叭叭叭的内容,本来他一直男,对女性衣服好不好看是没直观感受的,可现在吧,想想还真是有点好看……小丫头片子,说得还挺有道理。

    此时的崔绿真,正在杨美芝未来的大饭店里参观,倒不是她心血来潮想来,而是被她忽然叫住的。

    他们从她门口过,被看见了。

    “小绿真,你们去市里干啥?”杨美芝穿着一身漂亮的白衬衫解放裤,头发也烫卷了,脸上抹着一层淡淡的粉白,嘴唇有点点红,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化了妆,只当是天生就这么好气色。

    跟大伯娘和二伯娘比起来,美芝姐姐这才叫“花小钱办大事”,幺妹悄悄感慨。

    她们那是恨不得把半盒粉全扑脸上,恨不得把墨水儿全倒眼圈上,两只眼睛纹得大熊猫似的……化法是挺财大气粗的,可性价比没她这么高。

    “发什么呆呢?”杨美芝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哦,姐姐说啥了?”

    杨美芝笑笑,“我说你跟胡峻去市里干啥,小丫头发呆想什么呢。”

    “我去办事儿,正好搭他的车。”幺妹面不红心不跳的撒谎,这场电影将会成为两个人的秘密,就跟签订攻守同盟似的,大家同进退,谁也别想瓦解他们。

    杨美芝好奇的问:“你去办什么事?”

    她总觉着,小绿真这只“小福星”名不虚传,但凡是跟着她的思路和点子走,就不会有错。就像当年,她跟丽芝在劳教场看见有人卖瓜子儿纸烟,她说她也想让牛屎沟大伯来卖。这不,丽芝当好玩的事儿告诉她,她炒了瓜子儿,果然第二天就挣到她人生中第一桶金。

    后来又听她无意间说起嫌供销社太远,要是厂里宿舍区能开一个小卖部就好了……果然,她一开起来,生意就风生水起,短短几个月时间就给她挣来一套房子钱。

    再后来,因为不知道物资交流会是她的主意,只以为是她爸爸单位提出来的,杨美芝没当回事,直到后来丽芝无意间说起,她想要再参加物资交流会的时候自己晚了……果然,交流会的商家个个挣得盆满钵满。

    这就是不跟着“小福星”思路走的后果,让她白白错过了大几千,甚至上万!

    所以,等她说以后大河口会成为阳城市新中心的时候,杨美芝再次,毫不犹豫的拿出全部身家,掏空父母,举全家之力要买地皮盖饭店。

    然而,幺妹这次还真不是有啥点子,她也不喜欢被杨美芝追着问想法的感觉,像是恨不得把她脑袋劈开看看里头有多少脑花似的,她有点害怕,赶紧找个借口跑了。

    当然,也幸好小地精虽然什么都愿意跟好朋友分享,却还是没把他们家在蛇口买地开批发市场的事说给菲菲丽芝听,因为她有预感,从这次决策开始,他们家跟这大河口甚至阳城市任何一个人家都不一样了!这种“不一样”让她隐约觉着,好像是阶层跨越的初端。

    她不知道的是,如果她前脚跟丽芝说了,杨美芝后脚立马就能从妹妹嘴里套到话,说不定现在就不会在这儿盖饭店,而是去蛇口抢地了。

    想到蛇口的批发市场,幺妹赶紧给外公挂电话,外公还没说五月份挣了多少钱呢,今天都七月八号,六月份的数据应该也出来了。

    可惜,接电话的并非黄外公,而是兰艳。“小绿真呀,你外公出去办事了,你有什么事我可以转达给他。”

    幺妹顿了顿,“没事,就是想他了,我晚上再打吧。”关于挣钱,她虽然也觉着兰艳阿姨不是坏人,可她也不想让她知道。

    这一天,果然是注定不平凡的一天。她刚从电话室出来,遇到几个苏家沟养鱼和开小型砖瓦窑的社员,他们手里卷着报纸,只来得及叫声“幺妹”,就兴冲冲往她家去。

    此时的顾学章,也才刚下班到家,他们在单位已经讨论了一个下午的《关于城镇非农业个体经济的若干政策规定》,甚至老书记还把《规定》全文也找到了,大家坐在会议室里,逐字逐句研究半天……虽然是物资局,干的却是工商的事儿!

    除了激动和难以置信,其实他们也研究不出个啥来,这种大政方针类的文件,不落到实处的时候谁也不敢保证到底会成啥样。他现在更头疼的是,妻子的工作辞不掉,他应该怎么想办法帮一把。

    黄柔现在已经做通三边老人的思想工作,这个学年也结束了,给学校和教育局甚至人事局说了两次辞职的事,可三方都不同意。毕竟,像她这么有才华,教学水平又拔尖的青年骨干,放哪个单位,哪个城市都是非常抢手的,傻子才会放她走。

    可两口子也想好了,眼看着家里事业发展起一定规模,外公也来帮忙守业,幺妹也大了,黄柔是真想做点自己的事情,或者说,事业。

    教书育人只是知识分子一份不错的工作,而不是爱好。

    她的爱好是创作,自由自在的创作,这么多年在各类大中型报纸上也发表过不少诗歌文章,大河诗社也办得蒸蒸日上,她总觉着,只要自己再努把力,再加把劲,或许能有突破性进展。

    当然,从一个家庭发展的角度来说,丈夫为了照顾他们,已经拒绝了省城的调令,那可是省城所在地的市委班子啊,多少人做梦都不敢想的!可实际是大河口距离省城挺远,坐火车得九个小时,开车也得四个小时,去了省城他想要再每天老婆孩子热炕头就不可能了。

    要么他不去,要么举家迁往省城。

    顾学章爽快的选择不去。这里的“家”,不光他们一家五口,还有双方老人,兄弟妯娌,甚至还有绿真从小到大的伙伴,朋友,皮革厂,新盖好还没来得及住几年的大房子……一切的一切,整个家十几年的积淀都在这儿。

    本来,正式调令也还没下,只是组织先找他谈话。知道他真的放不下阳城市,省里商量后决定,那就让他留在阳城市吧,往市委去吧。

    当然,对这个小家庭来说,听内部消息顾学章这次的正式调令下来,至少也是市委专员……好好的市委专员,要是手里还拿着这么大个厂子,蛇口这么大个市场,对外也不好看,总是说不清楚的。

    所以,如果黄柔能辞职,境况就会好很多。到时候对外也能有个解释的由头,不然这大几十万的家产,体制内的两口子能攒下?说出去谁也不信!

    而走仕途,两袖清风的好名声是必须的。

    所以,黄柔作出辞职的决定,不说为丈夫为家庭牺牲自我,她也是权衡利弊许久的。顾学章现在要做的就是让妻子顺顺利利辞职,过上她想过的日子。

    正想着,苏家沟几位有名的暴发户进门来,“顾局长在家吗?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们瞅瞅,这啥意思?”

    “报纸上是不是说咱们也能搞个体户了?”

    原来,正如幺妹预料的一样,报纸铺天盖地开始宣传报道起《规定》来,但凡识字的都知道了这个消息,而最关注的莫过于这群暴发户了!他们一个个开办自己的小作坊小厂子,对外都是挂靠在村办、校办企业名下,梳着油光水亮的黑头发,胳肢窝里夹着人造革皮包,脚下踩着锃亮的人造革皮鞋……课再有钱,那也是被人看不起的暴发户。

    惶惶不安,身如浮萍的投机倒把分子!

    顾学章细心的给他们解释了这项《规定》的主要内容,得到国家肯定他们的消息,一群人那个志得意满哟!这就叫社会价值!

    晚上,估摸着外公已经吃过晚饭,正在看他的外语电视节目,幺妹赶紧把电话拨过去。

    “乖孙女考得怎么样?”

    “还不错,外公你最近好吗?有没有按时吃饭?”

    黄外公听着她真切的关怀,心里熨帖极了,“好好好,都好着呢,你给配的药我都按时吃,吃得屋里尽是草药味儿,耗子都不敢进来。”

    幺妹“嘻嘻”一乐,这才是听话的好外公。“对了,咱们市场内没耗子吧?”

    当初设计的时候,幺妹并非专业人士,只能给出一个大体的想法和理念,里头的纵横交错,每一个档口的门窗朝向都是设计师自己做的。她最担心的就是档口与档口之间四通发达,万一有老鼠,哪怕是一只,那祸害的可就是整个市场,一百四十个档口。

    是的,在第一个月如火如荼的开业盛况刺激下,剩下百来个建材市场的档口也租出去了,而且是没有任何免租优惠的。

    “放心吧,我跟妞妞她妈天天晚上关门的时候都去巡逻,没有。”

    说起这个,幺妹建议,“外公要不咱们让兰阿姨来上班吧,再招几个工人,光你和二伯忙不过来。”

    “行,我明儿问问她。”这也是黄外公想说的,他年纪在这儿摆着,又在监狱里熬坏了身子骨,劳累过度自己也受不了。

    七七八八扯了十分钟,黄外公自个儿都忍不住了,“小丫头你是不想问咱们这俩月挣了多少钱?”

    “嘿嘿,那外公告诉我呗。”

    黄外公叹口气,也不翻账本,“一万二千多。”

    幺妹本来还挺乐呵的,虽然跟皮革厂比不上,可至少这是不用分给任何人的,只要市场在的一天,她每个月就还能有这么多,可她下一秒就开心不起来了。

    因为,外公说:“你算算,按3%的管理费算,商户挣了多少。”

    幺妹心里瞬间打开超级科学计算器似的,一口气报出答案:“四十万营业额?”

    她“啊”一声,惊呆了!

    两个月四十万的流水是啥概念?甩皮革厂几条街嘞!

    “那他们直接赚二十万?”小地精的心里开始不平衡了,“那咱们家咋才一万二呀,一万二……这也太少了吧……”

    不是她贪心,而是两相对比之下,她有种严重的付出与收获不成正比的落差感。明明提供场地最大程度方便他们,并且四处打广告找客户的是他们,可大头却让商户赚走。

    商户吃肉,超多的肉,他们只能喝上一小口汤。

    幺妹嘟起嘴,“嗯哼”一声,不开心了。

    黄外公叹口气,别说小丫头不开心,他六七十半截身子进土的人也不开心,也想不通。“这事,外公想了很久,要不还是想办法提升租金和管理费吧?”

    幺妹点点头,反应过来外公看不见,又忙道:“我同意,但咱们不能直白的提涨租。因为大家已经习惯了咱们给的优惠条件,突然之间涨租,说不定会引发商户的逆反心理,会退租。”

    说到底,市场和商户是相互依存的关系,没了商户,市场只不过是一排排空房子,鸽子笼。

    “那怎么涨?”

    幺妹咬着嘴唇,“现在咱们蛇口批发市场咋说也算一个小有名气的地标性建筑物,就跟博物馆似的,进博物馆不是得买门票吗?”

    黄外公挑挑眉,“嗯?”

    “进博物馆那叫买门票,进咱们市场那叫入场费,就是想要依靠咱们市场已有的名声和广告效应帮他们把生意做大,他们就得额外的多花钱。”

    好像还真是这个道理,没有市场的现成名声,他们小打小闹上哪儿卖这么多货出去?成年人的社会是严格遵守能量守恒定律的,你不能光想着借别人的势,而不给别人任何额外的好处。

    为啥说叫“额外”?

    租金是租赁场地天经地义该给的钱。

    管理费是用电用水用厕所打扫卫生人工成本,也是理应该给的。

    唯独入场费,那就是基于批发市场价值之上的额外付出。黄外公“嗯”一声,表示同意,“那怎么收?是按比例收,还是每月定量收取?”

    “当然是按比例,这样最公平,多得力的多交,少沾光的少给,对吧?”幺妹龇牙咧嘴,她觉着自己可真是个小天才,居然能想出这么个好办法,“咱们就收5%吧。”

    黄外公怔了怔,“你说多少?”

    “百分之五。”

    老爷子吸了口气,“这会不会……太多?”

    幺妹掰着手指头算账:“咱们租金平均才四十,在蛇口码头上住一晚招待所,七八个小时也要十块钱,他们在咱们提供的场地上每天待十个小时……找遍整个蛇口也找不出这么便宜的房屋了吧?”

    这倒是。

    老爷子“嗯”,示意她继续说。

    “租金便宜,那自然是要在别的地方找补回来的呀。”

    黄外公:“……”

    他竟然无言以对,无法反驳。

    幺妹两条腿在板凳上晃荡晃荡,晃着晃着忽然又道:“外公,咱们不能这么直接的说要多给5%,这对所有商家来说都是头上泼冷水的事儿,咱们要泼温水。”

    “嗯?什么温水?”黄外公觉着自己一定是老糊涂了,居然听不懂居然听不懂她说的话,其实每一个字面意思他都懂,但是什么是“凉水”,什么又是“温水”呢?

    幺妹大眼睛滴溜滴溜转,“就是给涨价这个核心上,包上一件糖果的外衣。”

    按续租时间长短来确定比例,但凡是续租一年的,每月4%入场费,续租半年的45%,续租三个月的5%!关键是,已经见识到批发市场的威力,几乎没有人会只续三个月,最少都是半年,到时候只是便宜了05个百分点,可在商户们看来,还是占到便宜了。

    在“我占到便宜”的心理暗示下,对忽然多出来的入场费,大家的抵触心理就不会那么明显。而一旦三个月以后,交入场费成为日常,大家就习以为常了。

    当然,已经签半年合同的,他们不好再临时加入入场费,反正只要坚持过剩下的三个多月,到时候批发市场愈发蒸蒸日上,尝到甜头后大家也就更容易接受。

    这是从心理上来说的。

    当然,从更有利于市场长期发展的角度上来说,幺妹还得想办法给“入场费”加一个更有约束性的作用,不能白收这么高的比例。

    可具体怎么约束,她暂时还想不到。

    幺妹为难的咬了咬嘴唇,“外公,你先注意观察,把现在市场内存在的不足逗一一记录下来,有空再去别的地方转转看有没有类似场所,观察一下这类场所的通病是什么……”

    她上下嘴皮一动,叭叭叭说着,黄老爷子就像听候领导安排的小喽罗,直到她说完才反应过来,这是他听她安排的意思?

    小丫头变成实际掌权人了?

    哎哟!他又惊又喜,他的外孙女,不知不觉间,什么时候变成批发市场的顶梁柱了?甚至,收入场费这么大的事儿,他们祖孙俩商量定下就行,都不用给顾学章和黄柔说一声。

    有这样的小顶梁柱小主心骨在,阿柔还担心什么呢?大事小事有婆婆包揽,里里外外有丈夫支撑,大局由闺女握……阿柔呀,这是掉进蜂蜜罐里头咯!

    这一夜,已经可以预见闺女未来生活的舒心,黄老爷子的愧疚又少了两分,他终于没有再做梦了。

    崔绿真的中考成绩很快出炉,毫无悬念的,她以第1名的成绩考上了市一中高中部,菲菲的成绩也达到了北京市舞蹈学校附属中学的录取分数线,令人意外的是杨丽芝也以吊车尾的成绩成功摸到了市一中的尾巴。

    当然,更让人意外的是,春芽小可爱居然也上了市二中!

    虽然,上市二中也是吊车尾,可好歹比县高中强,好歹也算半个重点高中。在阳城市,一中是理科强项,二中则以文科突出为特征,而春芽的文科明显优于理科,去二中还真是去对地方了。

    对于春芽来说,这意味着以后她都能跟幺妹一起上下学啦!

    小姑娘高兴坏了,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当天晚上就闹着要跟幺妹一起睡,赶都赶不走那种哟!

    而杨老师自然是要感谢幺妹这个小小辅导老师的,她十分清楚自家闺女的德性,没有幺妹的辅导,别说市一中,连县高中的尾巴她都摸不着!

    她听说幺妹爱看书,专门给她托人从香港带了一本《基督山伯爵》的译本来,可把幺妹高兴坏了。整个暑假,她都沉浸在爱德蒙邓蒂斯的复仇故事中,因为故事环环相扣,情节之紧凑丝毫不亚于电影,她看完一遍不算,还又给胡峻打电话,问他现实生活中真的有这么多冤假错案吗?有人顶替他人越狱成功的吗?

    胡峻被她的问题问得一愣一愣的,尽量挑着不涉及机密和隐私的案件,给她讲了讲。当然,前提是已经结案的,即使不小心哪天说漏嘴也是无伤大雅的。

    因为这,两个人的通话明显比半年前频繁得多,几乎每隔三天就要打一通电话,聊完奇奇怪怪的案子,还可以聊生活,聊兴趣爱好,聊打篮球翻花绳……奇怪的是,幺妹曾不经意间多次聊到电影的话题上,都让他打着马虎眼混过去了。

    这大臭屁哥哥,一定有什么事忙着她,而且是关于电影哒!

    菲菲考上北京舞蹈学校附属高中的消息传遍大河口公社,虽然不知道这是一所什么样的学校,可对这个闭塞的小地方来说,比她当年被文工团选走还有冲击力!

    简直就是个爆炸性消息!

    这个不声不响经常跟在崔绿真身后的小丫头,居然就要上首都念书去啦,也不知道是谁放出的消息,说她都不用参加高考,就能直升舞蹈学校当大学生……这下,更是全大河口哗然。

    不得了不得了,这可是半只脚已经踏进大学门槛的人啦!

    胡雪峰有生以来第一次为他的闺女真心高兴,也第一次以她为傲,直接在阳城市最高档的阳城宾馆,给她办了一场升学宴,幺妹全家应邀参加。

    胡雪峰现在市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要钱有钱,要势有势,多的是人巴结他,而且日常往来无白丁,整个升学宴可谓是神仙打架,别提多热闹了。

    一直被胡雪峰“雪藏”的妻子刘珍,也终于穿上一身簇然一新的裙子,不知道是专门请的化妆师搭理过还是怎么着,打扮得既洋气,又附和她的身份和年纪。

    面上,她都是笑嘻嘻的,至于心里,可可是都快酸死啦!

    虽然丈夫不愿说,可她已经打听过,在阳城宾馆包一桌这样级别的宴席至少三十块钱,而他居然一口气包了四十桌,光酒席钱就是一千二百块钱!

    她都快气死了她,现在每多花出去一分,以后胡峥分到的家产就要少一分!

    而更让她气绝的是,收到小两千的礼钱,他居然全给包成大红包,给了胡菲和崔绿真这俩死丫头!一个是即将泼出去的水,一个是三杆子打不着的外人,凭什么呀她们,那是她刘珍和胡峥的钱。

    幺妹一家五口出席,全程非常平静,似乎已经忘了他们家孩子才是最该出风头的那一个。当然,崔绿真就不是爱出风头的人,今天本来就该是好朋友的主场,她开开心心来,收到胡叔叔感谢她辅导菲菲的“红包”时,她其实不想要。

    可一想这钱她不要的话,胡叔叔上了牌桌没多久也没了。听说呀,胡叔叔的牌技“不太稳定”,跟厂里和大河口的人玩儿,他把把赢钱,牌技之了得能赢到他手软,可跟市里领导和总厂的人玩儿,他又十分点背,把把输……她不如接下,待会儿悄悄还给菲菲,让她自个儿揣着,当私房钱。

    听说胡家搞了这么大阵仗,崔老太和顾老太难得的统一战线:也该给幺妹请一顿升学宴的,她可是全市第一名啊!

    顾学章问幺妹的意见,她不想请,最终也就两家人平平淡淡过去了。

    九月一号,背上书包后,幺妹成为了一名正式的高中生,而就在她成为高中生的头一天,他们家收到了第一份个体工商户营业执照。不是皮革厂的,而是蛇口批发市场!

    深圳作为特区,各个部门从上到下的办事效率那都是杠杠的,刚收到通知的头一天晚上,黄外公就把所有材料准备齐全,连夜跑到工商局门口排队。也算运气好,去得早,天没亮,陆陆续续来了许多暴发户和操着港台腔的办事员,排到工作人员上班,蛇口批发市场拿到了第一个蛇口工商局批发的第三个个体营业执照。

    编号尾数为“003”的营业执照,实在是令人振奋!

    或许,四十年后的某一天,当批发市场倒闭的时候,生计艰难的市场主人,还能把这执照当收藏品卖出去,大赚一笔嘞!

    当然,小地精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存在,她可是发过誓,一定会把批发市场做大做强的。

    开学后一个月,大河皮革厂也收到了它的合法身份证——一张尾数为“001”的营业执照,简直双喜临门。

    而在这样一茬接一茬的好消息里,唯一的坏消息就是崔建军和林巧珍带来的,他们跟村里其他只有一个女儿的育龄夫妻一样,被赶着听了一场又一场的计划生育讲座,签了好几份他们都记不清是啥的保证书,最终在国庆节后一个星期,被叫进了手术室。

    因为林巧珍身体不好,崔建军心疼她,就自个儿主动要求男方结扎。崔老太知道的时候,气归气,但心里还是挺看得起儿子的,这个把钱捏最紧的儿子,终于做了回真男人!

    他们之所以这么爽快,公社逼得紧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已经让幺妹看过很多次,他们不会再有孩子了……虽然挺打击人,可小福星的话不会有错,与其被人上门拉去做,不如主动做。

    主动的话还能领到一本《独生子女光荣证》,收进红黑色的木匣子,以后就等着春芽高考加分了……1981年开始到接下来的两年里,全国开始诞生了跟他们家一样的六百多万户独生子女家庭。

    而且是在国家历史上,比较特殊的,最早的独生子女,谁能想到四十年后,独生子女政策又会被二孩政策所取代呢?甚至,连“计划生育”四个字都渐渐消失在人们视野里。

    当然,这都是后话,单就这一年来说,发生了许多能让崔绿真铭记终身的事。外交上,中国民航首航美国纽约成功,突尼斯、津巴布韦、瑞典最高领导人访华。文化艺术上,她最喜欢的《读者文摘》创刊,而妈妈最喜欢的作家沈雁冰逝世。法律进程上,妇女儿童的权益进一步得到保障,河北承德某个矿区恶霸蹂躏少女的案情惊动了全国,三名主犯被判处极刑……国际上,幺妹印象最深刻的是美国某个旅馆通道坍塌造成111人死亡的惨重代价,让她对“通道”这个词重新重视起来。

    她又给外公挂电话,让他一定要多招几名工人,在定期检查建筑物安全性的同时,开辟并守护好逃生通道,对于批发市场这样人流量十分密集的场所来说,安全永远事第一位的!

    黄外公其实是相信自己亲自督工的质量的,可耐不住外孙女软磨硬泡,安排人在关门后进行大排查发现,还真存在不少问题。譬如石棉瓦存在裂痕,甚至有两个地方即将断裂,缝隙已经有小拇指那么粗了。一两百斤重的东西,一旦遇到一场暴雨,绝对会掉到商户和顾客的头上……要不是提前发现的话,简直不敢想象会造成什么样的严重后果!

    如此,黄外公愈发对这事上心,在十月一整个月里组织了大大小小几十次拉网式排查,几乎把每一块石棉瓦,每一块砖头都抽查了一遍,又把水电管道进行再次检查……工作量之大,之辛苦,几乎是批发市场自开业以来遇到的第一次。

    老人家累得回到住的地方倒头就睡,连最爱的外语节目也没时间看了。

    当然,这样的作为,商户们也都看在眼里,尤其是查到他们头顶有石棉瓦断裂的时候,大家对他们是既感激又放心。感激他们把大家的生命安全放在首位,放心有他们如此负责任的批发市场,让让大家只需要专心卖货就行。

    这样的感激很快化为行动力,原本对突然多出来的“入场费”还不服气,还颇有微词的商户们,接到通知后大都第一时间去管理办公室签合同了。毕竟,这么好的市场,这么把人命放在第一位的市场,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十一月一号一统计,按时签合同的商户一共有一百一十二家,剩下二十八户,要么说没钱,想赊半个月的账,要么觉着入场费太贵,不乐意交,也都按时搬出了市场。

    黄外公仔细考察过申请赊账的几家,发现他们确实是为人不错,信誉极好,产品质量没问题的商户,只不过因为货款积压,没有足够的流动资金,他也就非常爽快的答应了。

    人都有个困难时候不是?

    至于不服入场费,搬离市场的商户们,他们去了哪里,干了什么,已经不是黄外公该操心的事了。因为空出来这十几个档口,半小时不到的工夫就让人租出去啦!还差点抢得打起来!

    要么是半年前就在拿号等位的“候补队员”,要么是现有商户的亲朋好友,自己尝到了甜头,自然也想给大家伙分一杯羹。

    反正,即使涨价,那也有贵的道理,崔绿真家的批发市场是不愁租不出去的。到1982年元旦节前后,市场正式步上正轨,打开局面,那密密麻麻的石棉瓦房子在蛇口成为一个标志性建筑物,外地客商初次到广州,出站一问,附近的人都会给他指路了。

    在这样越来越响亮的知名度之下,崔绿真的小心脏又开始砰砰乱跳啦。这一年的春节,她收到了来自北京药厂将近六万块的分成,又拿到皮革厂二十来万的分红,加上父母的,一共能凑出五十万块整数。

    五十万是啥概念她已经没时间想了,她必须,极力,马上“开疆辟土”!

    而所谓开疆辟土第一步就是开“分店”!

    既然一年来的事实证明,批发市场这样的模式是成功的,有效的,那为何不复制蛇口的成功呢?可以说,这已经是非常成熟和稳定的体系了,凡是参与过的,对这样的运营模式都是非常清楚的。

    她选定的另外两个地点,一个是东北,一个是浙江。

    东北重工业发达,人又有钱,无论是服装批发还是建材批发,都是不错的选择。而浙江,因为靠近台湾,自从去年领导人提出“一国两制”伟大设想后,幺妹就有预感,会不会台湾也快了……于是,她决定,赌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