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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两代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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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曦透亮,风过长街。仿佛是从苍山洱海之畔吹来的丝丝召唤,带着碧波的水雾,与若有似无的花香...

    大理城内,浩浩荡荡的入宫队伍整装待发。

    仓雪薇第一个走出下榻的客栈,她很不习惯身旁所有的陌生目光。无论是大理城老百姓好奇的打量,还是鸾月宫禁卫军充满戒备地审视。她必须从现在起收敛所有,包括与她时刻相伴、连就寝都置放在可触及范围内的赤月剑。

    仓雪薇登上马车,袖中那一道流水般的剑光这才肆无忌惮地划了出来。指尖从晶如寒玉的锋刃上轻轻抚过,仿佛是为了回应主人复杂的情愫,赤月剑在她弹指之间发出阵阵清脆的长吟,如风过耳...

    女教王雪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冷冽的不羁,心头升起某种念想:“姬月,若离...如果能与你们切磋剑艺,该有多好!”

    然而,她终将要把所有的幻想抚平,将赤月剑收回剑鞘,送入了一个大大的铁箱。那里堆积着所有不需要带入鸾月宫的杂物,然后紧紧锁上。

    仓雪薇再度下车,与苏弥娅一左一右地牵着失明的云汐,转乘另一辆马车。云汐在触到她体温的一瞬间有些哽咽,隔着一片无穷无尽的黑暗,她努力想象着仓雪薇此刻的神情,是否委屈、是否不快。“雪...”她生涩地顿了一下,又故作漠然道:“姐姐,我们走吧!”

    仓雪薇淡淡一笑,她一袭素雪烟罗裙临风而舞,墨黑色的长发用一只玲珑玉簪轻轻挽起,刻意颔首低眉,掩着冷若冰霜的绝美容颜...现在的她衣着上已经与任何一个汉人民女无异,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挽着云汐的手臂向前走。祁风聆与楚少衡走在身后,望着三个女子并肩而行的场景,澄澈的眸子里有难以言诉的忧愁,微微叹息。

    大理城依山傍水,从南至北有五街八巷,街市繁华而洁净。沿街店铺比肩而设,最为特色的莫过于出售大理石、扎染等少数民族珍宝,各类珠宝翠石举不胜举。横贯南北的大道两边,伸展开来的是一条条民居小巷。弹石与引马石镶砌的路面,青瓦坡顶的白族民居,老宅花木扶疏,鸟鸣声声,户外溪流淙淙...

    从出城到抵达苍山脚下的路上,大家坐在马车里都目不暇接地盯着窗外的风景,众人心中喟叹,南疆不愧是仙林隽秀之地,一路行来仿佛逐渐远离了尘嚣。

    云汐的眼睛看不见,仓雪薇便一路转述自己的所见所闻,于是车厢里渐渐有了谈笑甚欢的愉悦气息,一扫出发时的阴霾情绪。两人似乎渐渐忘记了是来寻医治病,反倒想象成了牵手同行,游山玩水。

    苏弥娅一路上都不言不语,失神恍惚地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滇南风光。仓雪薇知道她已是魂不守舍地想着即将重逢的师傅和师姐,思绪飞回了五年前或者是更远。这样也好,省得她打扰自己和云汐最后的亲密。

    云汐靠在仓雪薇肩头,手臂环紧她的腰肢,温热的气息扑在了仓雪薇的脖颈上,丝丝缕缕都牵住了她的心魂...仓雪薇微眯上眼,有些沉迷自醉。季节就快要入冬了,离开昆仑半年多的颠沛流离,然而只要有云汐在,她就终能心安。她答应过云汐不会留她一个人忍受黑暗,陪着她,哪怕这条路永远走不到尽头;再远的艰辛跋涉,她都愿为她执迷追寻!因为她已将整颗心、整个生命都牵系在云汐的身上,她就是她的停泊,她的所有...

    冗长枯燥的旅途让人昏昏欲睡,云汐轻轻抬头,仓雪薇看着她,多想穿透那层蒙目的纱布,重新看到那双令她沉迷的蓝色眼瞳,回味她目光流转中的依稀深情...云汐慵懒地蜷进她的怀里:“我们一起睡会儿吧!”

    “我不困,你睡吧,到了我叫醒你。”仓雪薇抚摸着她的额头,疼惜地笑。

    几个时辰以后,迎宾的队伍在了洱海之畔停下脚步,“鸾月宫到了!启禀郡主,鸾月宫到了!”

    禁卫军统领跃身下马,恭敬万分地叩在了马车前,声声急报惊醒了马车上昏昏欲睡的旅人。苏弥娅颤抖着双手,将车帘撩开了一个缝隙...有暖暖的光雾从缝隙里渗入,苏弥娅深吸了一口气回过身来,面向仓雪薇急急道了一句:“到了,快下车!”,她言罢就匆匆跳车,奔了出去。

    两人在迟迟没有动弹,直到马车外又传来了楚少衡的催促,云汐摸索着车壁缓缓起身,手却被一股倔强的力量一把拽住,仓雪薇的拥抱从身后覆压而来,她的头深深贴在云汐的背上,双臂缠绕着她的胸口...

    进宫之后,她就要眼睁睁看着她“投入”情敌的怀抱!

    带着多少酸涩与挣扎,她竟感受到女教王怯弱的颤栗。云汐转身,凭着感觉一下子寻到了她的唇瓣,温软中透着让人心疼的冰凉,舌尖撬开她幽香的檀口,一股安心地力量随着这个吻侵入了仓雪薇心底。

    “雪薇!”她最后一次,大声唤她的名字,抵着她光滑细腻的额头:“我爱你,我只爱你!记住...我们有一辈子在一起!”

    鸾月宫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马车不得驶入宫内。这规定源于当今皇上前年南巡至此探望胞妹的时候,都是步行走到“栖鸾殿”的。姬天皓惊叹于他当初亲手设计的成果,鸾月宫美得不似凡尘俗世,美得让人不想骑马或者是坐轿,只有安步当车地一路欣赏过去,才不是一种于心不安的浪费。

    宽阔的宫道在整个洱海沿岸蜿蜒交错,苏弥娅、仓雪薇、楚氏父女,祁风聆五人并肩站在了湖岸,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眼前的大湖烟波无际,碧波万顷如镜,倒映着湛蓝幽深的苍穹,和经年不化的苍山积雪...比洱海更为壮丽的是横列如屏的苍山,山腰间的云雾淡如青烟,形似玉带。而比苍山之美更让人窒息的是,从山脚到山腰,错落有致、星罗棋布的宫殿。

    遥遥望去,三座主殿金碧辉煌,高檐飞龙画凤,俨然就是京城皇宫的倒影。除了三座红墙金瓦的主殿,其余的宫殿阁宇竟然全都是风格迥异的“白宫”,似是用极品的白玉雕琢砌成,诉不尽的美轮美奂。

    宫殿群被满山的繁花似海簇拥着,仿佛全天下的奇花名树都距离到了这里,鸾月宫宛如沉浮在人间的仙境之地,所有人都希冀向往的梦之彼岸...

    众人慢慢进了宫城,在禁卫军大将的引领下踱步,眼睛一刻不停地望着四周景致。没人知道鸾月宫有多少间宫殿,据说皇宫有多大,鸾月宫就有多大。连来往匆匆的宫女们都是一袭白衣,个个灵动可人,出尘似雪。

    “我的天,这是神仙住的地方吧!”祁风聆感叹着,脖子都仰得发酸了。

    “是啊!她们本来就是神仙眷侣...”苏弥娅喃喃道。

    “托郡主殿下的福,能在这里睡上一晚,我祁风聆这辈子都了无遗憾了呢!”祁风聆夸张地揶揄道,笑容如风中绽放的荼靡花。

    苏弥娅含笑望着她,肩头有一只彩蝶飞落,扑闪着绚丽的紫色翅膀,美得不可方物。苏弥娅轻轻捉起蝴蝶,灿笑着让它扑到了风聆脸上:“哼,等你这呆子见到我师姐,会觉得立刻死了都值!”

    “唉,你们别闹了好么?”云汐有些闷闷地接话道,“欺负我眼睛看不到啊!”

    楚少衡闻言,大手覆在云汐肩头,朗声笑道:“没事的云儿,等看了太医,眼睛很快便能好!”

    连一向不苟言笑的爹爹都是这般心情舒畅,可见,这错过的美景有多让人眼花缭乱、魂不守舍!云汐心中百感交集,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寻仓雪薇,低声唤道:“雪...姐姐,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啊?”

    新称呼让人实在不习惯,仓雪薇许久才回过神来,漫不经心地笑道:“没什么,我也在看风景啊。”大家的脸上都挂着各有所思的笑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仓雪薇心里会升起莫名的不安,和种种多余的猜测和担忧。到最后,仿佛是感受到了某种强大的气场,她的心跳陡然加速,竟是她二十一年生命里最为忐忑和失态的一次紧张...

    女教王的直觉是敏锐的,大家走着走着,忽然被一束纤细的影子拦住了去路...

    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清秀美少年抱剑而立,他的身后是金灯辉煌的大殿,两个比他还高的铜人雕像立在大殿之外,铜人伸手托着金盘,仿佛是承接天庭降下的玉露。白玉台阶一层层地在他身后蔓延铺展,幽深的宫门虚掩着,却是谁也不敢靠近的威严。

    “参加郡主殿下!”

    宫殿外所有的侍卫宫女太监都俯身跪下,苏弥娅仰头望见了殿梁上硕大匾额——“栖鸾殿”。正是太上皇姬月的寝宫,她接见亲近关系的皇族贵客,都在她的寝宫...

    夕阳西斜,原来已经在鸾月宫里走了半个时辰,大家都浑然不觉。

    “你们到底是谁啊?”抱剑的少年冷哼一声,只着一袭质朴黑衫,却是气宇轩昂得与年龄不符。明亮而充满戒备的眼神在五人身上逡巡打量,面对仓雪薇和苏弥娅的凌厉直视,也是丝毫没有退缩的惧意。

    苏弥娅恼了,对那少年斥道:“你又是谁啊,这谁家的孩子,怎么还挡在我师姐寝宫门口!”

    “回禀郡主...”引领的将士正欲开口辩解,那少年竟忽然拔剑,那把剑又小又短,刚刚和他的年龄相称,却也寒光逼人,威风凛凛:“你们这群莫名其妙的人,想见太上皇,先来打败我!”

    众人立刻哄笑起来,苏弥娅低下头,笑得温柔如水:“小弟弟你别班门弄斧了,你看啊,我们五个人里除了那个眼睛看不见的姐姐,任何一个动动手指就能打败你了!”她说着,手爱抚上了美少年的头,“乖乖回家吧,姐姐我还有要事...”

    “走开走开!”那少年恼怒起来,一把挣开了苏弥娅的手,大声叫道,“我娘才不见你们呢!”

    “你娘?!”苏弥娅大惊,一把捧起他的脸,仔仔细细地端详少年清秀俊逸的轮廓,脱口唤了一声:“永儿?你是不是永儿?我的天啊,你怎么长这么大了!”

    少年也惊住了,瞪着溜圆的眼睛退了几步:“你...你知道我啊!”

    “我何止知道你,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苏弥娅揉捏着他的脸,激动得热泪盈眶,“你那时候唤我苏姐姐,还记得我吗!我是你龙爷爷的徒弟,我是你娘的师妹,我走的时候永儿还是个小不点儿呢...”

    “苏姐姐...苏姐姐?”姬永喃喃地念着,努力地从幼年的记忆里回想。另一边的四人已是目瞪口呆,原来这傲气凌人少年正是太上皇姬月过继的儿子,南疆王世子姬永。

    说话间,一个轻柔如沙,醇厚似酒的声音突然从幽深的宫门里传了出来:

    “永儿别闹了,快引她们进来吧!”

    这声音是...

    师姐...师姐!

    苏弥娅只觉得脑袋“轰”的一下,她不管不顾,第一个冲进了栖鸾殿的宫门...

    宫灯幢幢,金柱雕龙。寝宫尽头,她终于看到了那倚靠在金榻上的身影。隔着薄纱似的帘幕,倾城绝世的女子在见到苏弥娅贸然闯入的瞬间已经起身,大红色的宫装曳曳垂地,金纹的龙凤绣案在她胸前飞舞缠绕,她微微抬手,指间那颗红宝石戒指顿时散出了璀璨夺目的光芒。

    仓雪薇牵着云汐的手走进宫殿,一步步靠近曾经威振四海,风华绝代的中原女帝...两人的手心都不自禁地沁出了汗水。

    “参见...”苏弥娅第一个屈膝行礼,然而当她再度抬头仰视阔别五年的师姐,她已激动得无法言语...只见姬月顺着红毯铺席的玉阶缓缓走下,鸾凤金冠下一头乌黑的长发如流水倾泻肩头。年满三十,容貌竟仍是二十五六岁的模样,唯独气韵全然不同了。

    如果说十年前的姬月拥有貌倾天下的绝俗之美,五年前退位时蜕变为遇雪尤清,经霜更艳的磨砺成熟,那么五年之后,闲适安居的太上皇宛如春风沉醉的牡丹花,涅槃九天的凤凰,她仿佛拥有了受天地恩宠的风华,成为了举目青山出、回首暮云远的绝代佳人!

    众人都怔怔看着她,然后屈膝跪下。那一刻仓雪薇便后悔了,后悔未能以真面目见她,与她日月争辉。

    “丫头,你终于来看我了啊!”姬月笑道,那抹温柔沉醉的笑勾起了眼角的淡淡细纹,那是五年时光在她脸上刻下的唯一痕迹。

    “师姐我...”那一刻苏弥娅差点想要扑进她的怀里大哭一场,语无伦次地抽噎着:“我...我好想你!师姐你好美,还是五年前的模样啊!”

    “丫头长大了啊!”姬月将她扶起,伸出手抚摸苏弥娅满是泪痕的俏脸,万般怜惜:“我哪里是没变,仔细看都有皱纹了。你啊...这些年究竟是去哪儿了,我和离儿以为你嫁人了,天地之大,竟都寻不到你的消息...”

    苏弥娅再也忍不住,千言万语的诉说都化成了流不尽的眼泪,扑到姬月怀里,大哭起来。

    仓雪薇忽然抬起头,苏弥娅这一哭让她心绪顿时波澜起伏,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十三圣女消失的这些年发生了什么...姬月瞬间感受到了一丝异样的注视,她偏过头,目光立刻就被仓雪薇吸了过去...

    一个冰肌雪肤的美丽女子跪候着,投向自己的眼神带着一丝敬畏,又带着一丝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她直白地想要看透什么,然而当她发现姬月看向自己时,又在一刹那收敛了过于直白的眼神,和若有似无的倔强。

    姬月一阵诧异,她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却又无迹可寻。

    她是谁,有着和自己不相上下的绝美容貌,年轻而充满锐气,就像是...曾经的自己?

    “民女楚云雪,叩见太上皇陛下!”她在姬月想要开口的前一瞬自报姓名,一个恭顺的叩首之后,她眨着眼睛望着姬月,目光清冷却平淡如水,方才的一丝尖锐,仿佛只是镜花水月的幻象。

    姬月打量着她,唇角漾开了饱含深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