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李娃 > 3.无不醉四

3.无不醉四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临渊行沧元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qg10.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阿娃被摆布得无计可施,心里既悲愤、又委屈,惟有付之于号啕大哭。

    “乖,乖,阿娃!”李姥还像当年哄孩子似地,把她楼在怀里,跟她说好话“阿娃从不哭的,是不是?”

    这话提醒了阿娃,哭,一点用处都没有。她慢慢住了泪,寒着脸问道:“你们到底要拿他怎么样?”

    “我也是一番好意。”李姥眼珠转了两下,慢条斯理地说:“他在这里,一辈子不会上进,要激他一激,才会发愤。这是于人于己都有好处的事”

    “我不要听这些。”阿娃粗暴地打断了李姥的话“我只问,把他这么一丢就算了吗?我们也得有点良心,人家可是风风光光到长安来的,不能把他弄得流落在异乡。姥姥,你这一世没有儿子,也得修修来世!”

    这话说得太重了!姥姥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要想发作,却又不敢。阿娃看在眼里,狠一狠心不肯说句赔罪的话;而且心里有着一种报复的快意。

    李姥终于恢复了平静的神态“那也得看他自己,他要愿意回常州,自然送他盘缠,他要有办法,仍旧愿意住在长安,谁也禁止他不了。”李姥停了一下,又说:“我把一切都托了刘三姨,等她一来,就都知道了。”

    “哼!”阿娃冷笑道“刘三姨什么好人?也是个断子断孙的绝户!”

    李姥大怒,真想狠狠抽她一个嘴巴。但是,她也立刻警觉,阿娃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可能故意寻事生非,准备大闹一场,可别上了她的当。

    于是,李姥脸上反而堆满了笑意,亲自用块手巾替她擦脸,一面劝她道:“闹也闹了,哭也哭了,该洗洗脸,吃饭去了吧!”

    阿娃满腔委屈,想想就此偃旗歇鼓,可真不大甘心;然而李姥这样地陪小心,再闹也实在没有意思。只赌气不吃饭,一个人在榻上朝里睡了,谁也不理。

    李姥却是殷勤得很,侍儿们也都听了她的嘱咐,一会儿来请她喝荷叶粥,一会儿见来请她洗澡,川流不息地劝解,到底把她将就得神色和缓了。

    到了傍晚,刘三姨来了。阿娃不愿理她,故意避到后堂,却侧耳静听着。

    “晋娘!”刘三姨叫着李姥从前的名字说:“我把你的大事办妥了,你该怎么谢我?”

    “还谢你呢!”李姥笑道:“阿娃差点跟我拼命,你要把那位郎君安置得不妥当,不但不谢你,还要埋怨你!”

    “妥当极了!这时侯怕已到灞桥了。”

    “噢!”李姥问:“他愿意回常州?那可以放心了。他是怎么说的,骂了我没有?”

    “那自然少不得骂你两句。不过到底是大家公子,硬气得很。等阿娃一走,我跟他说了实话。你猜他怎么?”

    “怎么?”

    “他哈哈大笑。”然后刘三姨放粗了喉咙,学着男人的声音说:“李姥真是小看了人!我堂堂常州刺史的公郎,难道还烦在她一个娼家不成。有话尽管好说,何必来这一套?”

    “我倒不相信,”李姥又说“他真的舍得我家阿娃,就这样走了?”

    这话恰像是替阿娃说的,屏门后面在偷听的人,凝神息气,更关心了。

    “他哪里舍得?”刘三姨答道:“他说他就是为了阿娃,才受尽了闲气,不为阿娃早拍拍腿走了。不过他也知道,这样下去,不是个了局。阿娃为他受委屈、苦心调停,他心里都明白,只觉得对不起阿娃,却说不出要走的话。就是到了今天,他也仍旧相信阿娃决不会撵他”

    屏门后的阿娃无法再听见刘三姨的话,她心里充满了感激——感激郑徽对她的体谅,直到她心底最曲折深微之处;于是,她的热泪无声地流得满脸,而这流泪的感觉,也是她从未经历过的,又酸楚,又甜蜜,是一种无法形容的舒畅和满足。

    “自然,”她无意间又捕捉住了刘三姨的声音“晋娘,他骂你太势利!可是也并不太恨你,说是看在阿娃的面上饶了你。”

    “谢天谢地!他只要肯回去好好读书,不负阿娃对他的一番交情,饶我也罢,不饶我也罢,我都不在乎。”李姥停了一下,又说:“这些都是闲话,我问你,送了他多少盘缠?”

    “他哪里肯要你的盘缠?”刘三姨带些冷笑的语气答说:“几百贯都在你们家花掉了,要你十来贯钱的盘缠?”

    “话不是这么说。这一路到常州,几千里的途程,吃饭要饭钱,住店要店钱,不多带点钱在身上,怎么办?”

    “怎么办?人家老家就在荥阳——荥阳郑家,一到河南,谁不知道?怕没有人照应?”

    “这么说,他就光身一个人走了?”

    “可不是?在西市骡马行赁一匹马,说走就走了。”

    “他还有行李在这里。”

    “想来他也不要了。公子哥儿的脾气,都是这样的。”说着,刘三姨取出十五贯钱钞,放在桌上说:“你拿回去吧!人家骨头硬,省了你十五贯。”

    “三姨,你收了吧!多亏你费心,我另外不预备谢礼了。”

    “笑话!”刘三姨大为不悦“三十多年的老姊妹,你把我当什么人看了?”

    这两个积世的老虔婆,一吹一唱,把一套鬼话编得丝丝入扣“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尚且足以拨动心弦,又何况是有意装作无意而说给有心人听的假话,自然句句都打入阿娃的心坎中了。

    她坐下来一想,忽然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烦恼了!只有些想念郑徽,但那是一般的离情,分别也不过才半天,还不到牵肠挂肚的地步。

    这时她才想到绣春,赶快把她找了来,悄悄问她,郑徽临走之前,是怎么个情形?

    “我不知道一郎什么时候走的。”绣春答道:“刘三姨家的阿青,拉着我去玩儿,日色偏西才回刘家,听说一郎走了,刘三姨又说带我回家;到了这里才知道有这么多花样,都把我闹糊涂了!”

    这才是阿娃的莫大憾事!如果——郑徽动身以前能看到绣春,他必定有句要紧的话交代下来;而现在,让绣春把这个最宝贵的机会错过了。

    她一向待侍儿们宽厚,这时候却忍不住咬牙切齿地痛骂:“你真该死!就这么贪玩!你不想想,那时候你只知道姥姥得了急病,性命难保,居然还有心思去玩,你还有点人心没有?”

    绣春被骂得几乎哭了出来——她内心另有委屈,她并不贪玩,是阿青一个劲把她拖了去的;郑徽的事,她也隐隐约约看出来一些,只是李姥已严厉地告诫过她,叫她推说:“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敢在阿娃面前多嘴,李姥说过,要把她转卖给北曲下等娼家中一个最凶恶的假母,让她朝朝暮暮去受折磨。

    阿娃还是恨声不绝,然而无济于事。她对李姥是谅解了,想念郑徽的心,却一天重似一天;夜夜在灯下默数着郑徽的行程。

    数到第五天,计算着他该走到了桃林——年前她大病一场的地方,听说那里掘出来一道什么关尹的灵符,现在改名叫做“灵宝”了。

    自然,郑徽不会在灵宝,也不在刘宏藻家;在西市的凶肆。

    凶肆专门替人家办丧事。大唐的丧葬讲究得很,讲究得“吊者大悦”寻常人家死了父母,先不服丧,等一切排场准备好了,方始发讣;到了下葬的日子,亲戚朋友都来执绋,死者入土为安,活人痛饮一场,名为“出孝”

    若是王公贵人家的丧事,那又大不相同;出殡时,几里路长的仪仗执事、明器、假人假马,朱丝彩绣的灵车,各色各样的丧乐,以及专门唱来给观众听的挽歌。此外,还有亲友的路祭,可能比丧家的仪仗更能吸引观众,丈把高的纸糊的房子,内中安置着用面粉捏成、栩栩如生的假人、假花;数十尺高的祭帐以外,还有雕金饰画的大祭盘,盘中刻木为戏。最有名的一次是范阳节度使送太原节度使辛云京下葬的祭盘,戏文是尉迟恭突厥斗将、汉高祖鸿门大宴,机关操作,人物都能活动;披麻戴孝的辛家子弟,都住了哭声,拉开白布孝帷,看得出了神。看完,辛云京的大儿子说:“祭盘好得很!赏马两匹。”

    这些就都是凶肆的杰作。自然也有凄惨的一面,穷途末路,病势垂危的异乡人,常被送到凶肆去等死;郑徽就是这样被刘伯守送到西市凶肆去的。在刘伯守看,郑徽的病,决计好不了;他不能让郑徽死在他家里,就只好以两贯钱的代价,托凶肆替郑徽料理后事了。

    用两贯钱来料理身后,再省俭也是不够的;但类此情形,凶肆中人等于行善,不能算做一件生意,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把郑徽放在后院一间残破的空屋里,听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