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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基督山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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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工头说完朝我们走了过来,按着我们的肩膀,推着我们坐到饭桌旁。

    我被李工头的热情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得环顾四周,缓和在陌生环境中的尴尬。段可和陈莉姗坐在沙发上,捣鼓着。坐在她俩旁边的几个女孩中,还有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儿,满是好奇的盯向段可手中的屏幕。段可看见我,只是抬头对我睁大眼睛一笑,就收回了眼神。看得出来,她在这里很开心,都快顾不上我了。

    “吴林禹呢”李工头按着我的肩膀问道。

    “在楼上呢,他不愿意下来。”我回答说。

    陈莉姗听见我们的谈话,便走了过来,她对我说:“吴林禹干嘛不来”

    “他说他头疼,”我仰过头回答她说“但如果你去叫他的话,他头再疼都会下来。”

    陈莉姗听到我的回答,现出害羞的表情,就差脸红了。她看了一眼李工头,边说:“那我上去看看他吧。”

    说完她转身给段可道了别,就急匆匆的走出了屋门。

    “好,现在人都差不多都到了,大家就坐吧”李工头对众人提议道。

    那个在看段可玩的小孩,立即绽放出笑容,拍手站了起来。想必他是早就饿了,只是通过观看屏幕,来转移对饥饿的注意。李工头的话还是比较有号召力的,这话没说完多久,客厅里的众人就动起身来,靠向饭桌。

    沙发前的茶几上,也摆满了饭菜。李大妈组织起段可和其他几名女性,以及那个小孩,就围在茶几旁吃饭。我面前的圆饭桌,坐的都是男性。除了辫子小杨、王大爷、老陈外,还有另外三张来自小区的陌生面孔。

    哦,我想起了,坐我对面的那个黄毛小子我见过,还记得他的名字,叫樊星。

    “来,我介绍介绍,这是罗叔,是电工。”

    “这是樊星,这是朱卫成,他俩跟这位眼镜小兄弟差不多大,你们应该能找到共同语言。”李工头挨个儿指了指桌上的陌生面孔,向我们介绍道。

    出于礼节,我们互相点头致意。桌上的樊星和朱卫成,看起来确实跟周志宏差不多大,他俩有些害羞,不太敢和我们直视目光。而那个姓罗的电工,一看就是经历过人情世故的,还站起来和我们握手。罗电工四十来岁的样子,戴着一副眼镜,头顶已经秃了。如果不是李工头说他是电工,我会以为他是个中学教师什么的。

    动起筷子后,客厅里就热闹起来。李工头找来好多啤酒,为晚饭助兴。王叔摇了摇头,问有没有白酒可以喝,他从来不喝啤酒。李工头哈哈一笑,就走进卧室里,一手提了一瓶茅台出来。

    “老大哥,你今天喝高兴就行,酒,有的是”李工头把两瓶茅台放在王叔面前说。

    王叔回过头看了看他,然后笑眯眯的拧开了瓶盖。

    几瓶酒下去,桌上的人就打开了话匣子,大家什么都聊,聊过去,聊未来。讲到往事的时候,也没人表现出伤感,都是以玩笑的口吻,回忆着过往的趣事。讨论得最多的,就是关于小区的未来。能听出来,他们对小区的未来充满了信心,每个人都想把小区建设得更好。但王叔始终没有加入讨论,他一个人喝着闷酒,默不作声。

    最奇怪的是,大家都没有提起过刘伟,好像这个人从来都没存在过一样。李工头一定是编出了我想不到的理由,说给小区里的人听了。

    那一晚,我喝了不少酒,一连去卫生间吐了好几次。我唯一能记得的是,夜里下起了雨,陈莉姗下楼后,也没见吴林禹跟下来。最后,是段可扶着我回到五楼。

    转天我醒来时,头痛欲裂。掀开被子,我发现自己正睡在五楼的那间卧室里,不过段可却没在床上,她一定又是去找陈莉姗了。这丫头,竟然是重友轻色。

    顶着好似有千斤重的脑袋,我走出了卧室。推开另一间卧室的门,我看见床上睡着的是吴林禹和王叔,俩人都还没醒。我无意打扰他们,便掩过房门,走向客厅,我现在快渴死了。

    没想到的是,李工头竟然坐在客厅里。他手里正捧着一本厚书,全神贯注的阅读着,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出现。饮水机发出“咕噜咕噜”的水声,才把他从精神世界里唤回来。

    我收回盛满了水的纸杯,猛喝了几口,然后问他:“干嘛,有事儿找我”

    李工头合上书,微笑道:“等你呢,等你说说话。”

    那本厚书被合上后,我看到了封面,是上次在他书房看到的基督山伯爵。我又盛满一杯水问他:“说话说什么话”

    李工头站起身,迈出步子说:“走吧,楼顶说,那里空气好。”

    话说完,他不等我同意,又消失在门口。好吧,我心说,一定又是有什么事,但不想让王叔他们听到,就把我支到楼顶去。但既然是在他的地盘,我还是应该给足面子,于是我又喝完一杯水后,用饮水机里的水抹了把脸,就急忙跟上他的步子。

    这栋楼有二十层的样子,到达楼顶后,我就像是跑完了五圈操场,不比昨天背着吴林禹跑楼梯轻松多少。但好处是,这一趟走下来,我的头不那么痛了。

    一场夜雨之后,天朗气清。我和李工头站在楼顶,爽朗的阳光,射得我有些睁不开眼。虽然眼睛有些不舒服,但心情立即就被阳光照得舒畅起来。

    湛蓝的天空,纯净得有些不真实。

    我想起了以前闹雾霾的时候,这种天空,只能在风景区见到。现在人类才消失短短个把月的时间,大自然就恢复了本初的样子。真是讽刺,雾霾的天空,可是凝结了人类好几十年的工业文明,才出现的啊。

    李工头把手里的书放在水泥护墙上,然后双手一撑,坐了上去。

    他回头对我招招手,说:“来这里。”

    看着他这莫名的举动,我有些疑惑,不过看着也挺好玩,我便就跟上步子坐了上去。好在我没有恐高症,不然坐上去后见到二十楼的高度,直接就晕了。我小心翼翼的把腿挪出楼外,在护墙上坐稳。我的小腿,就紧贴着竖直的楼壁,要是坐滑了,就会直接掉下楼去,必死无疑。

    虽然坐在这里有些危险,但景色还不错。一眼能望出很远的距离,整座城差不多都能尽收眼底。伴着和煦的微风,蓝天白云衬在头顶,我有股飘飘然的感觉,甚至想一跃而下。

    “说吧,什么事”我眯起眼睛问李工头说。

    “没事,就想找你聊聊。”李工头看着眼前的城景回答说“我不是说了吗,我喜欢和你谈话。”

    “这样啊,那你说吧。”

    “你们明天就走”

    我转头看向他,问道:“王叔给你讲了”

    “王大哥昨晚吃饭的时候不是说了吗,他说吴林禹的伤,明天就差不多能走路了,你们也准备离开,赶往浙江。”李工头挑高一条眉毛说“你没听到”

    原来昨晚王叔并不是闷不做声啊,不过他跟李工头说话的时候,我一定是喝醉了,所以才不记得王叔说过这话。

    “是啊,王叔说,留在这里怕给你们添麻烦。”

    李工头呵呵一笑,说:“虽然我很想你们能留下来,但是你们做的决定,我都支持。而且我知道,你们要走的原因,绝对不是什么怕给我添麻烦,王大哥一定有别的顾虑,不过我也不想知道,这是你们的事儿。你们愿意留下来帮我,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嗯。”我理了理头发说。我没想过要跟李工头说出王叔的真正想法。

    “娄厉,你觉得,我们为什么会活下来”李工头突然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不清楚,可能是运气好吧。”

    “是吗”李工头笑着反问道“可是我觉得,我根本不值得有这么好的运气。”

    “怎么说”

    李工头动起双手,从西装内包里摸出一个钱夹来。他打开钱夹,递给了我。我接过一看,钱夹里嵌着一张合照,我一眼就看出了三人中的李工头。另两个人,应该是李工头的妻子和女儿,两个人绽放出真挚的笑容,站在李工头的两边。与这笑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板着脸的李工头。

    “看吧,这是我以前的样子,我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父亲,连跟他们一起照合影,都舍不得露出一个笑容。”李工头看着照片,满是悔意的说。

    我开玩笑道:“看不出来你以前这么闷。”

    “是啊,我以前就是一个只会对员工发火的经理,所以我认为,我根本不配有这么好的运气活下来。”

    “可你还是活下来了。”

    “嗯,活下来赎罪吧。”

    “你有些太悲观了。”我说。看着这张照片,我想起了我的父母。

    “这个世界上有三种人,你听过吗”李工头突然转变了另一个话题道。

    “哪三种”

    “狼,羊,和牧羊犬。”

    “但是你说的都是动物啊。”

    “你当然懂我是在做比喻,我觉得,你们这队人,就是牧羊犬,天生就有正义感,懂得去保护弱小的羊群。”

    “那你是哪一种”我道。如果我们是牧羊犬的话,那李工头就一定是猴子。

    “我啊”李工头拍拍腿上的灰说“我都不是,我是小区里的包工头。”

    “包工头怕狼,雇用了几只牧羊犬,赶走了狼群,维护住了羊圈。”我开玩笑说“世界上应该还有第四种人,就是农场主。”

    李工头被我的话逗笑了,他突然抓起腿边的那本基督山伯爵,看着封面说:“基督山伯爵,就是利用了孤岛中的宝藏,得到了金钱,能动用社会中的大量资源,才能完成华丽的转身。我就在想,在这个金钱不再是主导的世界里,我该怎么做,才能管理好这城里的人呢”

    “嗯”我转头看向他“想出来了吗农场主是不好当的。”

    “很遗憾,还没有。”李工头叹了口气说。

    “在以前,我们不是做统治者就是被统治,现在好了,那套体制不复存在了,人人都是平等的。不过,我倒是挺怀念那个时候,至少整个社会能有条秩序可以遵循,有本法律可以约束。”李工头继续道。 :

    “你说的问题太形而上了,我有些听不懂。”

    “那你就当我是在自言自语吧。”

    我咧嘴笑了笑,等着他继续自言自语。可李工头也闭口不说话了。

    一阵风吹来,把李工头额头前的发丝吹得左右乱摆。

    李工头望着眼前死寂的城景,叹了口气。他突然问我:“你觉得还会有人会来救我们吗”

    听到问话,我放下钱夹,把他手里的基督山伯爵拿了过来。我抚摸着破旧的封面回答说:“谁知道呢,这基督山伯爵不是还说过,人类的所有智慧,都体现在等待和希望之中吗”

    李工头偏头看了我一眼,对我的回答有些惊讶。他低头一笑说:“是啊,等待和希望,大仲马早就悟出这个道理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