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半兽人的灵魂翻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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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象个狮子，背着重负，还哼着歌儿。
——题记
一、那个人
从我有记忆开始，不知道多少岁，我就在这书阁里，书阁里一本书也没有，但我没别的名字叫。这书阁悬在半空，屋子边儿跟一棵应该到中年的树的叶子贴着边儿，其它地方就这么悬着，一点依靠都没有，在空中受众生瞻仰。我经常感到它随时会掉下去，但奇怪的是，它没掉下去过，更奇怪的是，我还是一直以为下一秒它就要掉下去了。现在，我已经很大了，虽然还是一个少年，我很安全地生活在这里。我要说说我周围的东西，在说我周围东西之前我要说说我下面经常出现的一个黑影，我从来没有看过她的全身，她总是徘徊着。书阁底下只有一个小口，容不下她的全身，但我可以观察到她是一个女的。我从她口里学到很多东西，她从不对我说话，只跟其它生物说话，她从不抬头望我。可能她不知道我，她甚至可能粗心到连那个悬着的书阁也从来不知道。但我觉得我跟她很有缘，她经常在我脚底在走来走去。这也很满足我的虚荣心。
然后就是我周围的东西了。我是井底之蛙，不能看见周围的所有东西。我就是一眼望去，全部都是树，而且很苍老，没有嫩的。地上，地上我看到的就更少了，就是些枯黄的树叶。我观察了这一切应该有十年了，十年我都在这书阁里呆着没出去过。
我长大了，我要弄清楚她的身份。我也不是一直要呆在这书阁里的吧。我要下去。我要问问她。
我发现这书阁是没有梯子的。
所以我下不去。所以我得靠这些书顺着树干下去了。我不敢。“喂！”我叫道。
没人理我。它们看不起我，它们在笑我你怎么连棵树都不会爬，它们懂什么，我当然不会爬，我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挪动过一步。
我本来不想爬下去，可是我想到它们会歧视我，它们会认为我是一个从来不懂得生活的人，它们会对我生活在这书阁里感到很习惯从来不会想到我有一天会跳下去。我头一次想这么多。我头一次愤怒。这愤怒还烧得特别旺。不行，我想，我要跳了。我要引起它们的注意了。
可我不敢。“喂！”
它们还是不理我。可能我天生孤僻。
我要跳了，我要跳了，我要跳了。这时候我感到不对劲，大风好象刮起来了。但我正投入在自我折磨的斗争中，无法转移注意力。我要跳了，我要跳了，我要跳了。
“你干什么？”
有个人叫我。是不是有个人叫我。
我对跟人交流渴望强烈，毕竟我从来没有过。
“跳下去。”我第一次回答，说话语言简练。
“不！”她比我更简洁。我无法理解她的激动，当时我并不知道激动是什么，觉得只是一种平常的神态而已。
“不！不！不！”她的声音惹来很多生物。围着我的书阁在底在转。象在朝拜一位神。我很奇怪。
“不？不，不。你的意思是不跳吗？”我平静地说。
她很害怕地点点头。象我对他要进行了什么性侵犯似的。“那我就不跳了，我不跳了。”
她仍然很害怕地点头。我也点了点头。
从这以后我算实现了一个愿望，我终于引起了很多生物的注意。
我想告诉你，这个地方叫森林，还不知道名字是否确切。不管怎么说吧，我叫你们不要进森林或类似森林的地方，这里有很恐怖的东西，包括我这个书阁，还有我长得也难看，会吓了你的。“森林”是那个女人告诉我的，从那时侯起，我也认识了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告诉我很多东西。
她不再是在我底下说话，她上来了！她从树下爬上来，我看着她爬觉得嫉妒，我不承认自己的能力是如此有限真的连个树都不会爬，不过我总有一天会从这儿爬下去的。
她说：“吃饭。”因此我又知道了我的嘴巴不仅用来说话。
“你肚子饿吗？”因此我又知道了我胸部下面有一个胃并一个肚子。
“你肚子还饿吗？”因此我又知道了肚子象一个袋子，也有装不满的时候。
我的“吃饭”只是用来形容吃，而不是吃饭。我吃了泥土，树叶，等等，不是饭，我吃那么多东西还只是这么一种感觉，血腥味。“有血腥味。”我说。
她又吓成个老鼠似的，在分辨道：“没没有”
“没有。”我重复她的话说。很平静地看到她吓得发抖。
我不喜欢这么懦弱的人，但她是女人我就原谅她了，而且她还教会了我很多的东西，这样我要感谢她了，再就是我觉得她还挺美丽，这样我要喜欢她了。
“太干了。”我抱怨道。
她就答应我去拿些水喝。
我象往常一样环视了一下周围，这个动作做了十年。“那个地方一定很远。”
“远那。”她也说。
我想，既然她知道远，那她还去干什么。我以为她说完“远那”就折身回来，免得爬一次树，免得让我妒忌一回。怎么说，她还是下去了。真笨的一个人。我觉得她笨，就觉得自己聪明了。我真聪明。
我真高兴。
我要好好纪念一下这个十岁。我往窗口望，她不见了；我往下望，原来她还没爬下去。我又得意起来，这爬树的水平其实也不值得我妒忌。“喂！”
她听见这个叫声，怕得从树下掉下去。好在下面是树叶，要不她死定了。这树本来高。我看着她那模样又笑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我忘了，就是很热的时候，太阳象红宝石，是金色和橘色的。就是这天，我明白了一切，我挖掘了自己的特性，就象拆开了一个死闭的包装，豁然开朗。就这天，我感觉我受到了众人瞩目，我感到幸福。
她回来了，我想跟她玩玩恶作剧，我很高兴，什么都忘了。我又叫她吓唬她。在她爬上来的时候，我差点被她的动作迷住了，我的意思不是说她漂亮，爬树的动作能漂亮到哪去，我觉得她有野性的特征，爬树好象一头狮子。她不是一个人。
“喂！你不是一个人。”我哈哈大笑说。
没想到她又立刻掉下去了。看见她掉下去我更加开心了。我也跳下去凑个热闹，我可能高兴过头了，不知哪里来的劲。我跳下去后才发现我跳下去了，我都来不及高兴，想爬到那女人身旁炫耀一番。
她虚脱的样子我都习惯了，况且我根本无法体谅什么“吃惊”“激动”“悲伤”的词。所以她的那种泪水汗水都吓出来几乎遍布全身的样子我一点也不在乎。
我在她面前“嘿嘿”地炫耀。“你带水啦？”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我不在乎：“在哪呢？”
我望了她一眼，又说：“在哪呢？”她随便指了指，我以为她这是闹着玩儿的，原来不是，那壶子果然在那里。可是水流了一地，我顺着水贴着地喝，这水可真好喝啊。
“全部都是血腥味儿。”我痛痛快快地说。
她绝望地摇头。
她怎么了？她向我发号施令：
“你上去！上去！”我想我还得听她的，但我被那血腥味吸引住了，我甚至都没看她一眼，翻了翻那个壶，可那个壶是干的，不可能，我闻了闻那壶，一点味道都没有散发出来。
“你到底去打水没有？”
她好象只会说：“上去！上去！”我应该慢慢去学会体谅一个弱者，才显示出我的风范。
但我确实被那种味道吸引住了。可我要有点风度，不能老这么贪婪，不过在爬上去之前我还要耍一点花样：“你抱我上去嘛。我不会爬树。”
这句话我说到一半就有很强烈的不耐烦的感觉了，因为我再一次闻到那种味道，我想她不清楚我的心事，她只觉得我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所以随意对我发号施令。我还是对她说真话吧：“我要血。”我内心有点激动，我有点清楚“激动”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了，尽管我语气还是平静的。
我走近她时发现她满身都是油，这是汗水啊。我还发现她擦破了皮，流了血。流了血，这血的味道有多熟悉啊，莫非我吃的血就是从这出来的。我不顾了，反正象她那么懦弱的东西总有一天我会烦的，欺不欺负她还不都是这样。“能吃一吃你的血吗？”
她一定又以为我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不，我已经长大了，今天我第一次吃东西了，第一次说话了，第一次下来了，虽然是第一次，但我已经长大了。你不能对我发号施令。
“上去！上去！上去！”她胆怯的声音突然变尖了，而且也不这么简单的“上去上去”了，他还吼道：“刮风了！刮风了！上去上去！”
“别理它。”我温柔的声音却大得象盖住了风。“风有什么，我要吃一吃血。我饿了，你不是很关心我吗？你让我吃一吃你的血，我闻到了，你的血很好。”
她知道完了。她不反抗，休克掉了，但还是惯性地叫：“上去！刮风！书阁！书阁！”我觉得可笑，她好象是一部电脑关了程序依然在进行似的，我笑起来。她又睁开眼睛觉得恐怖。“我求你，上去，上去，你的书阁”
我又想到一个风度问题，我要保护弱者，做个好人。还是听听她的话吧，我听到她说“书阁”我抬头望书阁。
我一抬头自己身体就闪电一样跑到树上爬了上去，我一坐上书阁那风就停了。然后我再回忆刚才，刚才那书阁——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东西发这么大火，它奋力地想脱离那片树叶，可它不能，就四面八方拽啊拽甩啊甩的，怎么拽也是被那片树叶使劲拉扯着，我分不清是风把它弄成这样还是它自己主动的。我看见这种场面觉得尴尬，就赶快爬上来了。刚才这书阁狂得我自己都有点怕了。
风就停了。我觉得没事了。就说：“你上来。”
“你上来，我不吓你了。”
她摇摇头。算了，这样的人我还是不要管。
我饱饱地睡了一个觉。
往后的日子我开心了一会也就觉得闷了，开始有几个动物抬头望过我的书阁，看过我趴在窗台渴望的眼神，还躲闪过我从书阁上不经意流下的口水好象这样就没了。所以我又有了不满足感，我要受到众人瞩目。
再有，那个女人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我好久不见她。我开始后悔对她的冒犯。
“喂！”
那个动物看我。它竟然用这种眼光并看我并看了好久，我竟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那个女人干什么去了？”
它不会说人话，我想这就是上帝对它的一种惩罚，它一定是个坏人——动物。它只会写字，说明她还不算全坏，我看见它找了一个树杈，在地上画。它画得可真细致啊，画了好久，不跟我道别就走掉了。我细心看那个字，那不是字。
“died。”四个字母。你知不知到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你最好不要知道，知道了也别说出来，怎么说我是知道了。我知道是我的错，我一再地欺负她，这不应该，可结果也无法挽回了，我对不起她。“不！”我学她的语气当作纪念她。
从那时候我开始忏悔。诚心诚意地忏悔。
二、象头狮子
有个人叫赫刺克勒斯，我不知道他是哪里人。他的童年不象我一样充满孤独，她被很多人爱同时被一个人恨着，而我大概是被很多人恨着只被一个人爱着。
他有父母，连后妈都有，而我连后妈都没有，至于那个女人——反正我知道不能叫她后妈，亲妈当然更不可能，她就是我的一个，一个，曾经的——甚至连朋友都不能算。
他的后妈叫希拉，跟那个女人一样的懦弱，但有不同的地方，希拉懦弱却恶毒，那个女人应该只是懦弱而已。他的父亲是宙斯，就是那个传说中伟大的神，其实那个神跟我一样没良心，我俩都对不起一个女人——他甚至比我更没良心，宙斯对女人感兴趣，而我发现那个女人是对我感兴趣，宙斯从天上下到凡间，看到了很多美女，还精挑细选了一个，让她为自己生了个儿子，名字就叫赫刺克勒斯。后来宙斯要上去天上了，凡人自然上不了天，宙斯就带着自己的儿子走了，不管那人的死活。所以说他比我更没良心，我起码还会忏悔。
宙斯不只对一个女人没良心，他作为一个父亲，对自己的儿子连责任心都没有。他回到天上，把儿子托付给天后，那个天后就叫希拉，就是那个后妈。
后妈开始还没有什么感觉，觉得就是一个小男孩嘛，喂饱他就是了。可她不清楚为什么那个小男孩有这么大的魅力，每个人都极度期盼看一看那个男孩的笑脸，闻到他香味都感觉是得了百万英镑似的。希拉对此迷惑不解。这迷惑不解变成了妒忌——我又发现了相似之处了，我也是很容易妒忌别人，我妒忌过那个女人，在她第一次爬树的时候。
她妒忌他，她不象我一样妒忌妒忌就算了，我说过她还恶毒，这跟那个女人就完全不同了。她想了很多法子想致他于死地。但都不奏效。
比如说，有一次。
“比如说，有一次。”
我懂我前面的那个东西叫累叶升麻。她是一朵花。她一直陪着我，自从我忏悔的时候。直到我忏悔完，我发现它突然在那。它是会说话的，因此表明它是个好植物。我就信任我。她还知道很多东西，她知道赫刺克勒斯的所有故事，那个故事就是她告诉我的。
“比如说，有一次，希拉把一条毒蛇放在赫刺克勒斯的摇篮上了。”
“那时候赫刺克勒斯多少岁？”
“没有多少岁。一岁不到。”
我一打断她有要重新说了：“比如说，有一次，希拉把一条毒蛇放在赫刺克勒斯的摇篮上了。希拉以为能轻而易举地弄死这个男孩。”
“难道不是吗？那还怎么着？”我问。
“不是。”她又得重新说：“比如说，有一次，希拉把一条毒蛇放在赫刺克勒斯的摇篮上了。希拉以为能轻而易举地弄死这个男孩。可是赫刺克勒斯笑着把它给掐死了。那时候他才几个月大。”
“他很厉害啊！”“他是很厉害，天堂邪物都敌不过他。可是人间有一样东西能打败他。”
“我好想见见他。”
“你能见它的。”
我做那个熟悉的动作，环顾四周，说：“我好久没下这个书阁了。”
它竟然问：“你为什么不下去？”
“我能下去吗？我因为下去，那个女人死了。”
它竟然说：“你怎么知道是因为你？”
“难道不是我？”
“如果你下去，还能知道人间唯一能战胜他的那个人是谁。你为什么不下去？”
我要下去，我要下去，我要下去。
可我终究没有下去，无聊地过着日子。我突然就收到了一封信。那信说：
“i am your flower，i will be your heavy load forever。”
写信者是herbchristopher。我认得出，这就是累叶升麻，她说她是“属于我的花，并将成为我永远的沉重的负担。”
我没在意什么，竟然只是觉得很温暖，同时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只是当她是一个玩笑而已。玩笑而已。
我想，我又长大了。应该有二十了吧。赫刺克勒斯也不止是个婴儿了吧，应该也是个健壮的青年。我要找到他跟他说说话。我要下去。
可我还是没有下去，我想起那个女人，无法预测我又会惹什么灾难。我不能只听信一朵花的话。
但可以肯定一点，我开始受生物的尊敬了。这是从来、目前也可能是一辈子的愿望。我被悬在树上的书阁多年了，我天生孤僻，我属于孤僻，这是我归宿，可我暂时觉得它很无聊。我越拥有什么就越不希望得到什么，虽然我还是属于那样东西。我渴望被人羡慕，我想得到尊重，也可能孤僻也是渴望尊重的一种表现。
有一天我遇到了一件很伟大的事。我又趴在窗台望着外面，我突然看见累叶升麻，她好久没来了啊，我就叫住她。
“herb！”
她抬头。“喂！”我又打了声招呼。这一次情况很不同，她抬头好象不认识我似的。我注意到她身边还有一种植物，叫不出名，也不是属于我的植物。我开始觉得累叶升麻是个很坏的东西，她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挺好的，可是别人也在的时候，应该是怕影响了她的名声，不肯认我是谁了。我很气愤，可她竟觉察不出来。我想，等有一天，我做了王，一定惩罚这种植物。
我头一次想到要做王这个概念，我当时就决定总要实现这样一个愿望的，我下了决心。可现在我是想知道她为什么对我这样。
因为我的书阁很高，可以看到远处，虽然也不算远，但我可以看到很多动物，它们都朝我这上面看。我还看见累叶升麻在指着我。
“你干什么？”我气愤地说。
这时我看见眼前象有一片高楼倒塌似的。
“你们在干什么？”
我竟看到它们都朝我跪下。而且跪姿是多么难看。而他们一点都不介意，有马，有牛，有猫，有植物，有累叶升麻，他们都向我跪下。并且叫着：“狮子王，狮子王。”
我嘿嘿笑地说：“叫王就好了，别加个‘狮子’进去呀。”我安慰地不解地看着他们可怜的不解的表情。
我没想到自己的心愿那么快就实现了。我感谢累叶升麻，是她带给我的王者的荣耀。
但我还是不离开书阁半步，当然不是因为胆小了，作为一个王，胆小绝对是要隐藏起来的。当然还是因为那个女人，我还是觉得对她不起，她永远也想不到我会成为一个王。
“喂！”我叫住一个动物。“我饿了。”
那个动物吓坏了。
“我饿了。不能给我找给吃的去？”
“能的能的。”
我觉得它们怎么都那么懦弱。好象最不胆小的就是我啦。
“那就谢谢你啦！”我对它笑嘻嘻地说。
后来它又折回来，问我：“陛下要吃点什么？”
它真笨，你说它又折回来干什么，它可以逃走，可它又回来了，我却要吃它的血了。我起初并没有要吃它的血的，我起初说：“泥，树叶，大树，都可以啊。”
可它却说：“陛下，王不能吃这样的东西的啊。”
“那要吃什么？”
它无奈摇头。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我要吃血。”
它吓怕了，我却觉得好玩。“能吃一吃你的血吗？”
“能的能的。”它依然用这样的音调说。
在我吃了很多动物的血之后，才发现原来吃了血那动物是会死的。为什么，我只是觉得血是食物而已。为什么。可是我却觉得更好玩了。
于是我继续吃，吃完了那个躯体就一扔，消失了。有时候吃着吃着，却想起那个女人的血，就不敢吃了。那女人就象一条律例，约束着我似的。
肚子饿的时候，又重新忘掉那个女人，继续吃血。我钟爱的血。有时候血是硬的，我臭骂几句之后就照样啃了下去，象在啃肉，但肉终究没有这个好吃。
突然有一天，我发现我远处没有生物了，莫非被我吃光了。应该是。
我就不经意地跳下书阁，跟上次一样。我不管刮风了，我一直往前走去，后面的书阁自虐成了碎片。我再也不回去了。
我就一直走着走着。好象沿着一条轨迹走又好象不是——我自己也不清楚。走的过程我不必说了吧，况且我自己都不记得了，所以我只是说，我无目的地走着，脚下是烂树叶，周围是中年以上的树，我感到不习惯，但我只是走下去。
我竟可以走到有止境的一天，我首先为此高兴随后为此感到绝望，面前是一条河，我不知如何淌水过去，也不想再回到那个森林，我感到更加没有目的，进退两难不知所措了！
那的水是蓝的，只是一般的河水。我到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自己的样子，就去河水照照镜子，看看我三十岁的样子，是不是苍老成九十岁的人了。嘿嘿，我偷笑。我走近那河水，怀着崇敬神秘的感情。我害怕吓着自己，先自我鼓励一下有个心理准备。
我不相信我三十岁。当我看见了我的样子，我那个样子啊。我的意思，当然也不是说我象九十岁，我是那么的年轻英俊，自己竟然在崇拜那个英俊的少年了，我看了很久，不舍得离开，我想我干脆一辈子就望着这幅面孔吧，这样度过一生也挺好的。反正书阁已经不见了。
看见这幅面孔我想起那个被我害死的女人，还真有点象，当然，都是人类当然有几分相似。她不太漂亮，可我是那么英俊。这怪不得它们称我为王，怪不得我连跳下书阁去都会引起那么强烈的反响，而且这风也为我怒号。我认识到我的地位。我是天生的王。
她是我见到的第三个人类。“喂！你是人类吗？”
“我是希拉。”
她是希拉，累叶升麻提过她。但我忘了她是谁了。
“你是宙斯的妹妹？”
“你是宙斯的姐姐？”
“你是宙斯的姑妈？”
都摇头。对！我想起来了，她就是那个希拉，那个天后。我说，我终于见着贵人了！“久仰啊”“我是谁你知道吗？”
“你是希拉。”
“你是天后。”
“你是宙斯的老婆！”
都摇头。怎么回事，我记得一清二楚，怎么回事“你刚才不是说自己是希拉吗？”
“我对别人就这么说，我对你不这么说。”
“你什么意思？你说清楚点那，我不跟你卖关子，你直接点说，我烦了你知道吗？”
“上去！上去！”她说。
我惊愕了。“不可能吧”我永远是这么平静。
她不理我了，我也不理她了。一边再去照镜去。我找不到那个少年，我看见一头狮子。“不！不！”我听见她激动地说。
“你这声音可真熟悉啊。”
“那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吗？”
那我知道了，就是她呀，那个书阁底下的女人，多熟悉的声音。
“你没死”我忽然记起我要说：“对不起。”
“你能有什么本事补偿我了？你已经是半兽了。”
我已经是半兽了。半兽，就是不再长人样了。我成了一头狮子，狮子真多恐怖，我不敢承认是我。“半兽意味着什么？”我问她。
三、背着重负
赫刺克勒斯已经长大了，早长大了。并且娶了个老婆，他很专一的，并不象他父亲一样。可他有一天杀了他老婆。打住，我没有说原因，他当然不会随便杀他老婆了，他是被人害的。害他那个人是她，希拉。这谁都想得到，可你想不到希拉到底是谁，她是我母亲。我告诉你，她，是，我，的，母，亲。
这有多么惊愕，我已经惊愕完了。她告诉我的，她就是我书阁下的女人，她从小就知道我，而我在十岁的时候还在胡乱猜测她到底是谁。她看守着我，因为她知道，我是个不安分的角色，只要我发现了书阁以外的奥秘和想爆发自己内心的感情，灾难就降临了。因此她把我关在书阁里。想把我一辈子关在那里，她就一辈子看守着我。希拉这个人很恶毒，可她并不恶毒，她就是希拉，她从前可不恶毒，她爱她儿子，为了她儿子不出事宁愿一辈子看守着我。但那时我要是知道了关我在书阁是她的想法我会坚决打翻她的，无论她出自什么好心，封闭一个人的内心是很残酷的，特别是这么一个有才干的人，这么一个虚荣得那么严重的人，一个后来轻而易举就被人称王的人。她那时就决定用这种残酷才表达她的母爱。我不能理解。
但我随后就理解了，我从她口里知道自己的身世，我是狮子，我本来就是狮子，不是人类。但动物跟人类有什么不同呢，不管我是狮子还是人类，我还是生活在这大森林里。我现在叫做半兽。这狮子还非同寻常，不然怎么后来能当王呢，我自恋着，这是一头食人狮，我吃人。怪不得我那么喜欢血腥味，而她那时就吓坏了，她觉得我已经揭穿了我自己的身世，正要爆发。
如果让我知道，吃人是一件坏事，我会成为一个坏孩子，我会尽量忍住不吃的。可我不知道啊，我吃血的时候，她只是吓成个老鼠一样，跟后来我吃老鼠血的情形差不多，她们都吓成一团，没人劝我，我哪知道那么多啊，就觉得好玩而已。
上帝惩罚了我，把我变成了一个半兽。
母亲说，叫我去杀死赫刺克勒斯。
我很听话的，我要给母亲补偿。但我要问：“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恨她。”
这又是她一个非常愚蠢的爱我的方法。不过我还是听她的，不然我再也没有机会了。
母亲说，赫刺克勒斯杀老婆的事你一定很感兴趣，那么我们继续说吧。我母亲让他发了酒疯，就冲她老婆出气去了
“这也不能怪我对吧。她如果真的爱死他老婆，发了酒疯也不会找她老婆出气啊。”我觉得有道理。
于是他忏悔。我母亲觉得机会就来了。我母亲惩罚他，要他杀死一头狮子。那头狮子就是我。
我说：“放心吧，母亲，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回来！”
“啊？”
“你还是别杀他了”
“哦。那我上哪去啊。”
“你还是杀了他吧。”
“哦。”
我回到森林，我知道书阁已经不见了。我低头不见动物，我一抬头，却见书阁！不，这书阁不是我的，还有好多书阁呢，一二三四五，我数不过来了。
“喂！”这不是我叫别人，是别人叫我。
“喂！”这次是我回应他们了。“你们是谁？”
我听见他们唧唧喳喳说：“那是狮子王。吃血的狮子王。”
我怕他们怕我，说：“我已经不吃血了。不，我吃血，我只吃一个人的血了，不吃你们的。你们是谁啊，快出来啦。”
“半兽，我们是半兽。”
“我也是半兽啊。我也曾经住在书阁里，做了坏事，就成了半兽人了。”
“让我们向我的王山呼万岁！”它们就激动起来。
我带领着大伙儿突然说起一句口号来：“让我们半兽人的灵魂翻滚！”
让我们半兽人的灵魂翻滚！
让我们半兽人的灵魂翻滚！
让我们半兽人的灵魂翻滚！
我不甘心做一个半兽人，我刚开始是一个人，做人多好，我要让我我的灵魂纯洁，我要重新做人。可是我母亲说：“你望望天空。那里什么东西也没有，等你杀完了他，你不仅成了主宰森林的王，而且主宰整个宇宙。你就变成了一个星座。”
让我们半兽人的灵魂翻滚！让我们半兽人的灵魂翻滚！让我们半兽人的灵魂翻滚！
我不再成为一个人了，我要到天上去，主宰宇宙，成为真正的狮子王。
我等待着那个人的出现，可能那个天，就是我们半兽人灵魂修炼到登峰造极的境界，我就成了主宰宇宙的神。一个星座。
我现在要等那个赫刺克勒斯，只要我等到他，我就可以杀死他，我就可以变成一个星座。让上帝赦免我的罪。
我跟那些半兽人住在一起，我不住他们书阁，我见到书阁就觉得可怕了。这书阁悬着在半空，悬着我多少难以赦免的罪，我不忍心看见它。我就睡在树底下，让它们看着我，每天从屋子底的小洞里好奇地望它们的王就象我当年看那个女人一样。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她是希拉，希拉真的是她，是我的母亲。
在此之前，我的意思是，在累叶升麻告诉我希拉的故事的时候，我只是非常同情赫刺克勒斯，并没有觉得希拉是个坏人，我当时并不恨她。幸亏是这样，不然当我知道她是我母亲的时候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过我想在我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只要听说我有母亲，无论她是任何人，我都会对她有了崇敬之情。我第一次遇到了“我的母亲”这样一个名词，我感到很神秘。所以，无论我母亲叫我干什么，我都会干的，特别是这样的一个母亲，她守护了我多年，我研究了她多年，她从来不告诉我也会拥有一个母亲，我一直以为我如果能成为某人的儿子，那只能是记忆的儿子，我是在有记忆的时候才知道有这个世界。我是一个精神上的东西，没想过自己还真是实实在在地从一个人肚子里搞出来的。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我靠着大树想，终于明白一切了——实际上不然，我还不知道一样东西——我总以为自己什么都明白，不过这很正常啊，你没办法怪罪。我知道的东西越来越多了，自然是有满足感，自然会认为什么都明白了。
我有一天知道，我母亲是一头狮子。听到这事我差点喷出了口水，怪不得我看她象一头狮子，怪不得我是一头狮子。
“狮子族是个很堕落的部落，你懂吗？没人瞧得起我们。”我母亲说。
“可是今天狮子当了王。”
“你当然是最有才干的狮子。出生的时候，上帝几乎赐给你一切的才华，包括你的容貌还有，身材，还有你的声音。这些东西你都一样一样的发挥掉了，现在只剩下一个半兽。”半兽意味着什么？就是我不再是一个好人了，我把我的一切都发挥掉了，只剩下一个半兽。
“可是狮子最终当了王，主宰了这片森林。”
“狮子不仅要主宰这片森林。狮子是宇宙之王，狮子座是星座之王。”
我听了之后很骄傲，放开嗓子嚎叫了很久。
我还是没有办法判断我母亲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她把我的准则和思想全部打乱了，弄得我一塌糊涂。但她是我母亲。
我就为了她是我母亲一直坐在这个树下，准备完成她给我的任务。
每天晚上我都郁闷地入睡，我内心自我折磨得厉害。我觉得我内心有点象书阁撕碎自己的样子，自负的样子。
可是每天早上我都感觉我发生了蜕变，以前的事都没有了，没有在任何生物脑子里留下影子，我可以重新做一个人。
可是当我起了身，周围环顾一下，看见一片大森林，这森林跟我几十年前很大变化，已经没有生物了。我就记起我把它们的血全吃了，当时我哪知道吃血会死人那。我就又记起了我已经变成了一个半兽，早已经离开了快乐无知的书阁的生活，有了一个很沉重的任务，有了一个母亲。我就难免非常伤心起来。偷偷地抽泣。我可不象那些懦弱的人一样随便哭，我想起来觉得真是特别痛苦难受就哭了，我哭了还不承认。书阁的半兽兄弟觉得好奇，又透过那个小洞来观察了我了，我就抬头吼几下或者笑几下，说我不在哭啊，我哪哭了啊，谁见我哭了吗，没有啊。
他们就傻笑了。有时我真的蛮不住了，撒谎自己都觉得可笑了，就干脆哭大声点，哭得整个森林都知道。
整个森林都知道。即使是真的整个森林都知道，也无从证实了。整个森林就剩下我和头上小书阁们里住着的半兽了。
有一天我醒来，竟然听到它们几个唱：
“让我们半兽人的灵魂翻滚！
“让我们半兽人的灵魂翻滚！
“让我们半兽人的灵魂翻滚！”
我就开心地笑了，笑象哭似的，特别大声，整个森林都听见了。
我就高兴地在附近的树叶地上打滚，想到滚雪球，会不会滚着滚着我就变成人类了。那些生物也都复活了呢。我又听到这首歌了，这首古歌
是属于嗜血森林的古歌。嗜血森林。嗜血森林里的一头嗜血狮子。它哼着这首歌，一边打着滚，它的同伴为它唱着：
“让我们半兽人的灵魂翻滚！
“让我们半兽人的灵魂翻滚！
“让我们半兽人的灵魂翻滚！”
我要成为一个星座，这是我母亲的嘱托。我要杀死那个人。我打着滚，不知道想表达什么，好象在历练自己的意志，在疯狂地折磨自己。我听见脚步声，脚步声。
那个人来了，可是我怕了，说什么也不干了。我打完滚，吓僵了倒在地上，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天空。
我要成为伟大的狮子座。
所以我奋力起身，迎接这场战争。我看到一排的半兽。我松一口气，不知道这些兄弟们在干什么呢。我只感觉风又起来了，那些书阁都成了碎片。可是我没有感觉，就是望着它们出神。“你们要干什么呢？”
我眼前顿时成了一片幻影，那首嗜血森林古歌仍然在耳边回荡。
我看着空空的森林，只剩下我一个了。我永远也搞不懂它们为什么突然失踪了，而且要用这种方式失踪，让我一头雾水的。可能是他们的一种什么仪式？就象我的十岁一样，蜕变的时候到了？
来了一个人。来了就来了吧，我都累了懒地管了，我正打瞌睡呢，我没理他，懒洋洋地坐着。
“喂！”
他不做声。他抽出他的剑。“是吗？你要把我杀死？你杀死我有什么用？能够等一等吗？我这辈子还是要吃一个人的血，吃完我就能死了。那个时候你把我怎么样我就怎么样。”
他仍然不做声。举着剑冲我走来。“你不知道我是这的王吗？嘿嘿，可笑，我是什么王呢？这里一个生物都没有了。知道吗？都被我吃了，你怎么不怕呢？莫非你是嘿嘿，你不认识他吧。让我告诉你，他叫赫刺克勒斯。你不认识他吧。这辈子我见到的人类应该只有你，我母亲，还有我。你要知足才是。你为什么还要杀我呢，你不怕我吗？”
我和蔼可亲的。我要有风度，因为我看见他很可爱，即使杀我也觉得他可爱，多么善良的人那。“可爱的孩子。你知道吗？你要害我的，如果你杀了我，你会杀了整个宇宙的幸福。你懂吗孩子。孩子，我看见你的眼神，它在告诉我你很吃惊，你吃惊我为什么不反抗对吧，我如何能做到如此平静，是不是。对，对啊，我让你杀死我。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要宽容，王者需要宽容。我这辈子只杀一个人，他叫赫刺克勒斯。你竟然能在我杀他之前杀死我，你真了不起。整个宇宙都应该向你致敬。”
他刺向了我的心脏。
“孩子，你当真杀我了。不过，这也有好处。”我感觉血流了出来，那血的味道又一次刺激了我的食欲：“我死了就不会再有那么沉重的任务要干了，我还真得谢谢你。累叶升麻说了，‘i am your flower，i will be your heavy load forever。’这是她写给我的信里说的。对，他是属于我的花，我永远摆脱不了这种沉重的负担，这是我的身世注定的，我一出生就注定的。”
我感到呼吸急促，胸部疼痛，那血的味道越来越浓烈了，我还有很多话要说。我要死了，我拼命在死之前把一切吐出来好让自己死得安稳顺畅。“我死了，你麻烦可就大啦。你知道吗？我母亲希拉他要我杀死一个人，就是赫刺克勒斯。我杀死了他，我就会变成一个星座，就是狮子座，永远主宰着这个伟大的宇宙。人类谁拥有了这个星座就具备我的所有品质。
“可是我的任务没有完成，母亲会怎么样呢，我不知道，反正我知道是你害的，你麻烦可真惹大了。你到底是谁呢，你一句话都没说，可我说了一大通。”我再也没有力气说了。干脆死掉。可我不能死，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你站住！”我看见他已经往回走了。他做好继续杀我的姿势。
“你就是他！你就是赫刺克勒斯！怪不得！怪不得！”我已经没有力气了。真笨那，我还要杀死他！可我已经不行了。这时我又想起了很多东西。比如嗜血森林的古歌。比如书阁。
风就来了。我想这个森林都是很听我的话的。那风随着我的思绪就跟来了，那风还头一次这么大，地上的树叶都来了，升上天去了。赫刺克勒斯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让我们半兽人的灵魂翻滚！”我嚎叫道。赫刺克勒斯好象招架不住似的。一阵风就能把他搞成这样。他喃喃地说：“那首歌杀了我，那该死的歌。”
我听到这话觉得受了鼓励。继续说：“让我们半兽人的灵魂翻滚！让我们半兽人的灵魂翻滚！让我们半兽人的灵魂翻滚！”
“让那首歌杀死他！杀死他！我将成为宇宙之神！”
四、还哼着歌儿
整个的森林，就象发生海啸似的，搅成了一个大旋涡。这是我在天上往下望看到的景观。
我永远地记住那个森林和古歌，赫刺克勒斯就是被这首歌杀死的，我为这首歌感到骄傲，为整个森林感到骄傲。
我现在在天空上，就象我在书阁上一样的感觉。
让我们半兽人的灵魂翻滚，这好象预示着什么。我是说，这话什么意思我还没搞懂，我只是知道，我现在在天上，少年的时候我发现了我身世的奥秘，我开始背负着一朵花所说的“heavy load”做了一些惊天动地的事情，最后我到了天上成了众人瞩目的狮子座。可是，为了纪念过去，让我们还是唱一唱那首古歌
那个人，象个狮子，背着重负，还哼着歌儿。
——题记
一、那个人
从我有记忆开始，不知道多少岁，我就在这书阁里，书阁里一本书也没有，但我没别的名字叫。这书阁悬在半空，屋子边儿跟一棵应该到中年的树的叶子贴着边儿，其它地方就这么悬着，一点依靠都没有，在空中受众生瞻仰。我经常感到它随时会掉下去，但奇怪的是，它没掉下去过，更奇怪的是，我还是一直以为下一秒它就要掉下去了。现在，我已经很大了，虽然还是一个少年，我很安全地生活在这里。我要说说我周围的东西，在说我周围东西之前我要说说我下面经常出现的一个黑影，我从来没有看过她的全身，她总是徘徊着。书阁底下只有一个小口，容不下她的全身，但我可以观察到她是一个女的。我从她口里学到很多东西，她从不对我说话，只跟其它生物说话，她从不抬头望我。可能她不知道我，她甚至可能粗心到连那个悬着的书阁也从来不知道。但我觉得我跟她很有缘，她经常在我脚底在走来走去。这也很满足我的虚荣心。
然后就是我周围的东西了。我是井底之蛙，不能看见周围的所有东西。我就是一眼望去，全部都是树，而且很苍老，没有嫩的。地上，地上我看到的就更少了，就是些枯黄的树叶。我观察了这一切应该有十年了，十年我都在这书阁里呆着没出去过。
我长大了，我要弄清楚她的身份。我也不是一直要呆在这书阁里的吧。我要下去。我要问问她。
我发现这书阁是没有梯子的。
所以我下不去。所以我得靠这些书顺着树干下去了。我不敢。“喂！”我叫道。
没人理我。它们看不起我，它们在笑我你怎么连棵树都不会爬，它们懂什么，我当然不会爬，我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挪动过一步。
我本来不想爬下去，可是我想到它们会歧视我，它们会认为我是一个从来不懂得生活的人，它们会对我生活在这书阁里感到很习惯从来不会想到我有一天会跳下去。我头一次想这么多。我头一次愤怒。这愤怒还烧得特别旺。不行，我想，我要跳了。我要引起它们的注意了。
可我不敢。“喂！”
它们还是不理我。可能我天生孤僻。
我要跳了，我要跳了，我要跳了。这时候我感到不对劲，大风好象刮起来了。但我正投入在自我折磨的斗争中，无法转移注意力。我要跳了，我要跳了，我要跳了。
“你干什么？”
有个人叫我。是不是有个人叫我。
我对跟人交流渴望强烈，毕竟我从来没有过。
“跳下去。”我第一次回答，说话语言简练。
“不！”她比我更简洁。我无法理解她的激动，当时我并不知道激动是什么，觉得只是一种平常的神态而已。
“不！不！不！”她的声音惹来很多生物。围着我的书阁在底在转。象在朝拜一位神。我很奇怪。
“不？不，不。你的意思是不跳吗？”我平静地说。
她很害怕地点点头。象我对他要进行了什么性侵犯似的。“那我就不跳了，我不跳了。”
她仍然很害怕地点头。我也点了点头。
从这以后我算实现了一个愿望，我终于引起了很多生物的注意。
我想告诉你，这个地方叫森林，还不知道名字是否确切。不管怎么说吧，我叫你们不要进森林或类似森林的地方，这里有很恐怖的东西，包括我这个书阁，还有我长得也难看，会吓了你的。“森林”是那个女人告诉我的，从那时侯起，我也认识了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告诉我很多东西。
她不再是在我底下说话，她上来了！她从树下爬上来，我看着她爬觉得嫉妒，我不承认自己的能力是如此有限真的连个树都不会爬，不过我总有一天会从这儿爬下去的。
她说：“吃饭。”因此我又知道了我的嘴巴不仅用来说话。
“你肚子饿吗？”因此我又知道了我胸部下面有一个胃并一个肚子。
“你肚子还饿吗？”因此我又知道了肚子象一个袋子，也有装不满的时候。
我的“吃饭”只是用来形容吃，而不是吃饭。我吃了泥土，树叶，等等，不是饭，我吃那么多东西还只是这么一种感觉，血腥味。“有血腥味。”我说。
她又吓成个老鼠似的，在分辨道：“没没有”
“没有。”我重复她的话说。很平静地看到她吓得发抖。
我不喜欢这么懦弱的人，但她是女人我就原谅她了，而且她还教会了我很多的东西，这样我要感谢她了，再就是我觉得她还挺美丽，这样我要喜欢她了。
“太干了。”我抱怨道。
她就答应我去拿些水喝。
我象往常一样环视了一下周围，这个动作做了十年。“那个地方一定很远。”
“远那。”她也说。
我想，既然她知道远，那她还去干什么。我以为她说完“远那”就折身回来，免得爬一次树，免得让我妒忌一回。怎么说，她还是下去了。真笨的一个人。我觉得她笨，就觉得自己聪明了。我真聪明。
我真高兴。
我要好好纪念一下这个十岁。我往窗口望，她不见了；我往下望，原来她还没爬下去。我又得意起来，这爬树的水平其实也不值得我妒忌。“喂！”
她听见这个叫声，怕得从树下掉下去。好在下面是树叶，要不她死定了。这树本来高。我看着她那模样又笑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我忘了，就是很热的时候，太阳象红宝石，是金色和橘色的。就是这天，我明白了一切，我挖掘了自己的特性，就象拆开了一个死闭的包装，豁然开朗。就这天，我感觉我受到了众人瞩目，我感到幸福。
她回来了，我想跟她玩玩恶作剧，我很高兴，什么都忘了。我又叫她吓唬她。在她爬上来的时候，我差点被她的动作迷住了，我的意思不是说她漂亮，爬树的动作能漂亮到哪去，我觉得她有野性的特征，爬树好象一头狮子。她不是一个人。
“喂！你不是一个人。”我哈哈大笑说。
没想到她又立刻掉下去了。看见她掉下去我更加开心了。我也跳下去凑个热闹，我可能高兴过头了，不知哪里来的劲。我跳下去后才发现我跳下去了，我都来不及高兴，想爬到那女人身旁炫耀一番。
她虚脱的样子我都习惯了，况且我根本无法体谅什么“吃惊”“激动”“悲伤”的词。所以她的那种泪水汗水都吓出来几乎遍布全身的样子我一点也不在乎。
我在她面前“嘿嘿”地炫耀。“你带水啦？”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我不在乎：“在哪呢？”
我望了她一眼，又说：“在哪呢？”她随便指了指，我以为她这是闹着玩儿的，原来不是，那壶子果然在那里。可是水流了一地，我顺着水贴着地喝，这水可真好喝啊。
“全部都是血腥味儿。”我痛痛快快地说。
她绝望地摇头。
她怎么了？她向我发号施令：
“你上去！上去！”我想我还得听她的，但我被那血腥味吸引住了，我甚至都没看她一眼，翻了翻那个壶，可那个壶是干的，不可能，我闻了闻那壶，一点味道都没有散发出来。
“你到底去打水没有？”
她好象只会说：“上去！上去！”我应该慢慢去学会体谅一个弱者，才显示出我的风范。
但我确实被那种味道吸引住了。可我要有点风度，不能老这么贪婪，不过在爬上去之前我还要耍一点花样：“你抱我上去嘛。我不会爬树。”
这句话我说到一半就有很强烈的不耐烦的感觉了，因为我再一次闻到那种味道，我想她不清楚我的心事，她只觉得我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所以随意对我发号施令。我还是对她说真话吧：“我要血。”我内心有点激动，我有点清楚“激动”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了，尽管我语气还是平静的。
我走近她时发现她满身都是油，这是汗水啊。我还发现她擦破了皮，流了血。流了血，这血的味道有多熟悉啊，莫非我吃的血就是从这出来的。我不顾了，反正象她那么懦弱的东西总有一天我会烦的，欺不欺负她还不都是这样。“能吃一吃你的血吗？”
她一定又以为我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不，我已经长大了，今天我第一次吃东西了，第一次说话了，第一次下来了，虽然是第一次，但我已经长大了。你不能对我发号施令。
“上去！上去！上去！”她胆怯的声音突然变尖了，而且也不这么简单的“上去上去”了，他还吼道：“刮风了！刮风了！上去上去！”
“别理它。”我温柔的声音却大得象盖住了风。“风有什么，我要吃一吃血。我饿了，你不是很关心我吗？你让我吃一吃你的血，我闻到了，你的血很好。”
她知道完了。她不反抗，休克掉了，但还是惯性地叫：“上去！刮风！书阁！书阁！”我觉得可笑，她好象是一部电脑关了程序依然在进行似的，我笑起来。她又睁开眼睛觉得恐怖。“我求你，上去，上去，你的书阁”
我又想到一个风度问题，我要保护弱者，做个好人。还是听听她的话吧，我听到她说“书阁”我抬头望书阁。
我一抬头自己身体就闪电一样跑到树上爬了上去，我一坐上书阁那风就停了。然后我再回忆刚才，刚才那书阁——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东西发这么大火，它奋力地想脱离那片树叶，可它不能，就四面八方拽啊拽甩啊甩的，怎么拽也是被那片树叶使劲拉扯着，我分不清是风把它弄成这样还是它自己主动的。我看见这种场面觉得尴尬，就赶快爬上来了。刚才这书阁狂得我自己都有点怕了。
风就停了。我觉得没事了。就说：“你上来。”
“你上来，我不吓你了。”
她摇摇头。算了，这样的人我还是不要管。
我饱饱地睡了一个觉。
往后的日子我开心了一会也就觉得闷了，开始有几个动物抬头望过我的书阁，看过我趴在窗台渴望的眼神，还躲闪过我从书阁上不经意流下的口水好象这样就没了。所以我又有了不满足感，我要受到众人瞩目。
再有，那个女人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我好久不见她。我开始后悔对她的冒犯。
“喂！”
那个动物看我。它竟然用这种眼光并看我并看了好久，我竟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那个女人干什么去了？”
它不会说人话，我想这就是上帝对它的一种惩罚，它一定是个坏人——动物。它只会写字，说明她还不算全坏，我看见它找了一个树杈，在地上画。它画得可真细致啊，画了好久，不跟我道别就走掉了。我细心看那个字，那不是字。
“died。”四个字母。你知不知到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你最好不要知道，知道了也别说出来，怎么说我是知道了。我知道是我的错，我一再地欺负她，这不应该，可结果也无法挽回了，我对不起她。“不！”我学她的语气当作纪念她。
从那时候我开始忏悔。诚心诚意地忏悔。
二、象头狮子
有个人叫赫刺克勒斯，我不知道他是哪里人。他的童年不象我一样充满孤独，她被很多人爱同时被一个人恨着，而我大概是被很多人恨着只被一个人爱着。
他有父母，连后妈都有，而我连后妈都没有，至于那个女人——反正我知道不能叫她后妈，亲妈当然更不可能，她就是我的一个，一个，曾经的——甚至连朋友都不能算。
他的后妈叫希拉，跟那个女人一样的懦弱，但有不同的地方，希拉懦弱却恶毒，那个女人应该只是懦弱而已。他的父亲是宙斯，就是那个传说中伟大的神，其实那个神跟我一样没良心，我俩都对不起一个女人——他甚至比我更没良心，宙斯对女人感兴趣，而我发现那个女人是对我感兴趣，宙斯从天上下到凡间，看到了很多美女，还精挑细选了一个，让她为自己生了个儿子，名字就叫赫刺克勒斯。后来宙斯要上去天上了，凡人自然上不了天，宙斯就带着自己的儿子走了，不管那人的死活。所以说他比我更没良心，我起码还会忏悔。
宙斯不只对一个女人没良心，他作为一个父亲，对自己的儿子连责任心都没有。他回到天上，把儿子托付给天后，那个天后就叫希拉，就是那个后妈。
后妈开始还没有什么感觉，觉得就是一个小男孩嘛，喂饱他就是了。可她不清楚为什么那个小男孩有这么大的魅力，每个人都极度期盼看一看那个男孩的笑脸，闻到他香味都感觉是得了百万英镑似的。希拉对此迷惑不解。这迷惑不解变成了妒忌——我又发现了相似之处了，我也是很容易妒忌别人，我妒忌过那个女人，在她第一次爬树的时候。
她妒忌他，她不象我一样妒忌妒忌就算了，我说过她还恶毒，这跟那个女人就完全不同了。她想了很多法子想致他于死地。但都不奏效。
比如说，有一次。
“比如说，有一次。”
我懂我前面的那个东西叫累叶升麻。她是一朵花。她一直陪着我，自从我忏悔的时候。直到我忏悔完，我发现它突然在那。它是会说话的，因此表明它是个好植物。我就信任我。她还知道很多东西，她知道赫刺克勒斯的所有故事，那个故事就是她告诉我的。
“比如说，有一次，希拉把一条毒蛇放在赫刺克勒斯的摇篮上了。”
“那时候赫刺克勒斯多少岁？”
“没有多少岁。一岁不到。”
我一打断她有要重新说了：“比如说，有一次，希拉把一条毒蛇放在赫刺克勒斯的摇篮上了。希拉以为能轻而易举地弄死这个男孩。”
“难道不是吗？那还怎么着？”我问。
“不是。”她又得重新说：“比如说，有一次，希拉把一条毒蛇放在赫刺克勒斯的摇篮上了。希拉以为能轻而易举地弄死这个男孩。可是赫刺克勒斯笑着把它给掐死了。那时候他才几个月大。”
“他很厉害啊！”“他是很厉害，天堂邪物都敌不过他。可是人间有一样东西能打败他。”
“我好想见见他。”
“你能见它的。”
我做那个熟悉的动作，环顾四周，说：“我好久没下这个书阁了。”
它竟然问：“你为什么不下去？”
“我能下去吗？我因为下去，那个女人死了。”
它竟然说：“你怎么知道是因为你？”
“难道不是我？”
“如果你下去，还能知道人间唯一能战胜他的那个人是谁。你为什么不下去？”
我要下去，我要下去，我要下去。
可我终究没有下去，无聊地过着日子。我突然就收到了一封信。那信说：
“i am your flower，i will be your heavy load forever。”
写信者是herbchristopher。我认得出，这就是累叶升麻，她说她是“属于我的花，并将成为我永远的沉重的负担。”
我没在意什么，竟然只是觉得很温暖，同时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只是当她是一个玩笑而已。玩笑而已。
我想，我又长大了。应该有二十了吧。赫刺克勒斯也不止是个婴儿了吧，应该也是个健壮的青年。我要找到他跟他说说话。我要下去。
可我还是没有下去，我想起那个女人，无法预测我又会惹什么灾难。我不能只听信一朵花的话。
但可以肯定一点，我开始受生物的尊敬了。这是从来、目前也可能是一辈子的愿望。我被悬在树上的书阁多年了，我天生孤僻，我属于孤僻，这是我归宿，可我暂时觉得它很无聊。我越拥有什么就越不希望得到什么，虽然我还是属于那样东西。我渴望被人羡慕，我想得到尊重，也可能孤僻也是渴望尊重的一种表现。
有一天我遇到了一件很伟大的事。我又趴在窗台望着外面，我突然看见累叶升麻，她好久没来了啊，我就叫住她。
“herb！”
她抬头。“喂！”我又打了声招呼。这一次情况很不同，她抬头好象不认识我似的。我注意到她身边还有一种植物，叫不出名，也不是属于我的植物。我开始觉得累叶升麻是个很坏的东西，她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挺好的，可是别人也在的时候，应该是怕影响了她的名声，不肯认我是谁了。我很气愤，可她竟觉察不出来。我想，等有一天，我做了王，一定惩罚这种植物。
我头一次想到要做王这个概念，我当时就决定总要实现这样一个愿望的，我下了决心。可现在我是想知道她为什么对我这样。
因为我的书阁很高，可以看到远处，虽然也不算远，但我可以看到很多动物，它们都朝我这上面看。我还看见累叶升麻在指着我。
“你干什么？”我气愤地说。
这时我看见眼前象有一片高楼倒塌似的。
“你们在干什么？”
我竟看到它们都朝我跪下。而且跪姿是多么难看。而他们一点都不介意，有马，有牛，有猫，有植物，有累叶升麻，他们都向我跪下。并且叫着：“狮子王，狮子王。”
我嘿嘿笑地说：“叫王就好了，别加个‘狮子’进去呀。”我安慰地不解地看着他们可怜的不解的表情。
我没想到自己的心愿那么快就实现了。我感谢累叶升麻，是她带给我的王者的荣耀。
但我还是不离开书阁半步，当然不是因为胆小了，作为一个王，胆小绝对是要隐藏起来的。当然还是因为那个女人，我还是觉得对她不起，她永远也想不到我会成为一个王。
“喂！”我叫住一个动物。“我饿了。”
那个动物吓坏了。
“我饿了。不能给我找给吃的去？”
“能的能的。”
我觉得它们怎么都那么懦弱。好象最不胆小的就是我啦。
“那就谢谢你啦！”我对它笑嘻嘻地说。
后来它又折回来，问我：“陛下要吃点什么？”
它真笨，你说它又折回来干什么，它可以逃走，可它又回来了，我却要吃它的血了。我起初并没有要吃它的血的，我起初说：“泥，树叶，大树，都可以啊。”
可它却说：“陛下，王不能吃这样的东西的啊。”
“那要吃什么？”
它无奈摇头。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我要吃血。”
它吓怕了，我却觉得好玩。“能吃一吃你的血吗？”
“能的能的。”它依然用这样的音调说。
在我吃了很多动物的血之后，才发现原来吃了血那动物是会死的。为什么，我只是觉得血是食物而已。为什么。可是我却觉得更好玩了。
于是我继续吃，吃完了那个躯体就一扔，消失了。有时候吃着吃着，却想起那个女人的血，就不敢吃了。那女人就象一条律例，约束着我似的。
肚子饿的时候，又重新忘掉那个女人，继续吃血。我钟爱的血。有时候血是硬的，我臭骂几句之后就照样啃了下去，象在啃肉，但肉终究没有这个好吃。
突然有一天，我发现我远处没有生物了，莫非被我吃光了。应该是。
我就不经意地跳下书阁，跟上次一样。我不管刮风了，我一直往前走去，后面的书阁自虐成了碎片。我再也不回去了。
我就一直走着走着。好象沿着一条轨迹走又好象不是——我自己也不清楚。走的过程我不必说了吧，况且我自己都不记得了，所以我只是说，我无目的地走着，脚下是烂树叶，周围是中年以上的树，我感到不习惯，但我只是走下去。
我竟可以走到有止境的一天，我首先为此高兴随后为此感到绝望，面前是一条河，我不知如何淌水过去，也不想再回到那个森林，我感到更加没有目的，进退两难不知所措了！
那的水是蓝的，只是一般的河水。我到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自己的样子，就去河水照照镜子，看看我三十岁的样子，是不是苍老成九十岁的人了。嘿嘿，我偷笑。我走近那河水，怀着崇敬神秘的感情。我害怕吓着自己，先自我鼓励一下有个心理准备。
我不相信我三十岁。当我看见了我的样子，我那个样子啊。我的意思，当然也不是说我象九十岁，我是那么的年轻英俊，自己竟然在崇拜那个英俊的少年了，我看了很久，不舍得离开，我想我干脆一辈子就望着这幅面孔吧，这样度过一生也挺好的。反正书阁已经不见了。
看见这幅面孔我想起那个被我害死的女人，还真有点象，当然，都是人类当然有几分相似。她不太漂亮，可我是那么英俊。这怪不得它们称我为王，怪不得我连跳下书阁去都会引起那么强烈的反响，而且这风也为我怒号。我认识到我的地位。我是天生的王。
她是我见到的第三个人类。“喂！你是人类吗？”
“我是希拉。”
她是希拉，累叶升麻提过她。但我忘了她是谁了。
“你是宙斯的妹妹？”
“你是宙斯的姐姐？”
“你是宙斯的姑妈？”
都摇头。对！我想起来了，她就是那个希拉，那个天后。我说，我终于见着贵人了！“久仰啊”“我是谁你知道吗？”
“你是希拉。”
“你是天后。”
“你是宙斯的老婆！”
都摇头。怎么回事，我记得一清二楚，怎么回事“你刚才不是说自己是希拉吗？”
“我对别人就这么说，我对你不这么说。”
“你什么意思？你说清楚点那，我不跟你卖关子，你直接点说，我烦了你知道吗？”
“上去！上去！”她说。
我惊愕了。“不可能吧”我永远是这么平静。
她不理我了，我也不理她了。一边再去照镜去。我找不到那个少年，我看见一头狮子。“不！不！”我听见她激动地说。
“你这声音可真熟悉啊。”
“那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吗？”
那我知道了，就是她呀，那个书阁底下的女人，多熟悉的声音。
“你没死”我忽然记起我要说：“对不起。”
“你能有什么本事补偿我了？你已经是半兽了。”
我已经是半兽了。半兽，就是不再长人样了。我成了一头狮子，狮子真多恐怖，我不敢承认是我。“半兽意味着什么？”我问她。
三、背着重负
赫刺克勒斯已经长大了，早长大了。并且娶了个老婆，他很专一的，并不象他父亲一样。可他有一天杀了他老婆。打住，我没有说原因，他当然不会随便杀他老婆了，他是被人害的。害他那个人是她，希拉。这谁都想得到，可你想不到希拉到底是谁，她是我母亲。我告诉你，她，是，我，的，母，亲。
这有多么惊愕，我已经惊愕完了。她告诉我的，她就是我书阁下的女人，她从小就知道我，而我在十岁的时候还在胡乱猜测她到底是谁。她看守着我，因为她知道，我是个不安分的角色，只要我发现了书阁以外的奥秘和想爆发自己内心的感情，灾难就降临了。因此她把我关在书阁里。想把我一辈子关在那里，她就一辈子看守着我。希拉这个人很恶毒，可她并不恶毒，她就是希拉，她从前可不恶毒，她爱她儿子，为了她儿子不出事宁愿一辈子看守着我。但那时我要是知道了关我在书阁是她的想法我会坚决打翻她的，无论她出自什么好心，封闭一个人的内心是很残酷的，特别是这么一个有才干的人，这么一个虚荣得那么严重的人，一个后来轻而易举就被人称王的人。她那时就决定用这种残酷才表达她的母爱。我不能理解。
但我随后就理解了，我从她口里知道自己的身世，我是狮子，我本来就是狮子，不是人类。但动物跟人类有什么不同呢，不管我是狮子还是人类，我还是生活在这大森林里。我现在叫做半兽。这狮子还非同寻常，不然怎么后来能当王呢，我自恋着，这是一头食人狮，我吃人。怪不得我那么喜欢血腥味，而她那时就吓坏了，她觉得我已经揭穿了我自己的身世，正要爆发。
如果让我知道，吃人是一件坏事，我会成为一个坏孩子，我会尽量忍住不吃的。可我不知道啊，我吃血的时候，她只是吓成个老鼠一样，跟后来我吃老鼠血的情形差不多，她们都吓成一团，没人劝我，我哪知道那么多啊，就觉得好玩而已。
上帝惩罚了我，把我变成了一个半兽。
母亲说，叫我去杀死赫刺克勒斯。
我很听话的，我要给母亲补偿。但我要问：“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恨她。”
这又是她一个非常愚蠢的爱我的方法。不过我还是听她的，不然我再也没有机会了。
母亲说，赫刺克勒斯杀老婆的事你一定很感兴趣，那么我们继续说吧。我母亲让他发了酒疯，就冲她老婆出气去了
“这也不能怪我对吧。她如果真的爱死他老婆，发了酒疯也不会找她老婆出气啊。”我觉得有道理。
于是他忏悔。我母亲觉得机会就来了。我母亲惩罚他，要他杀死一头狮子。那头狮子就是我。
我说：“放心吧，母亲，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回来！”
“啊？”
“你还是别杀他了”
“哦。那我上哪去啊。”
“你还是杀了他吧。”
“哦。”
我回到森林，我知道书阁已经不见了。我低头不见动物，我一抬头，却见书阁！不，这书阁不是我的，还有好多书阁呢，一二三四五，我数不过来了。
“喂！”这不是我叫别人，是别人叫我。
“喂！”这次是我回应他们了。“你们是谁？”
我听见他们唧唧喳喳说：“那是狮子王。吃血的狮子王。”
我怕他们怕我，说：“我已经不吃血了。不，我吃血，我只吃一个人的血了，不吃你们的。你们是谁啊，快出来啦。”
“半兽，我们是半兽。”
“我也是半兽啊。我也曾经住在书阁里，做了坏事，就成了半兽人了。”
“让我们向我的王山呼万岁！”它们就激动起来。
我带领着大伙儿突然说起一句口号来：“让我们半兽人的灵魂翻滚！”
让我们半兽人的灵魂翻滚！
让我们半兽人的灵魂翻滚！
让我们半兽人的灵魂翻滚！
我不甘心做一个半兽人，我刚开始是一个人，做人多好，我要让我我的灵魂纯洁，我要重新做人。可是我母亲说：“你望望天空。那里什么东西也没有，等你杀完了他，你不仅成了主宰森林的王，而且主宰整个宇宙。你就变成了一个星座。”
让我们半兽人的灵魂翻滚！让我们半兽人的灵魂翻滚！让我们半兽人的灵魂翻滚！
我不再成为一个人了，我要到天上去，主宰宇宙，成为真正的狮子王。
我等待着那个人的出现，可能那个天，就是我们半兽人灵魂修炼到登峰造极的境界，我就成了主宰宇宙的神。一个星座。
我现在要等那个赫刺克勒斯，只要我等到他，我就可以杀死他，我就可以变成一个星座。让上帝赦免我的罪。
我跟那些半兽人住在一起，我不住他们书阁，我见到书阁就觉得可怕了。这书阁悬着在半空，悬着我多少难以赦免的罪，我不忍心看见它。我就睡在树底下，让它们看着我，每天从屋子底的小洞里好奇地望它们的王就象我当年看那个女人一样。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她是希拉，希拉真的是她，是我的母亲。
在此之前，我的意思是，在累叶升麻告诉我希拉的故事的时候，我只是非常同情赫刺克勒斯，并没有觉得希拉是个坏人，我当时并不恨她。幸亏是这样，不然当我知道她是我母亲的时候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过我想在我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只要听说我有母亲，无论她是任何人，我都会对她有了崇敬之情。我第一次遇到了“我的母亲”这样一个名词，我感到很神秘。所以，无论我母亲叫我干什么，我都会干的，特别是这样的一个母亲，她守护了我多年，我研究了她多年，她从来不告诉我也会拥有一个母亲，我一直以为我如果能成为某人的儿子，那只能是记忆的儿子，我是在有记忆的时候才知道有这个世界。我是一个精神上的东西，没想过自己还真是实实在在地从一个人肚子里搞出来的。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我靠着大树想，终于明白一切了——实际上不然，我还不知道一样东西——我总以为自己什么都明白，不过这很正常啊，你没办法怪罪。我知道的东西越来越多了，自然是有满足感，自然会认为什么都明白了。
我有一天知道，我母亲是一头狮子。听到这事我差点喷出了口水，怪不得我看她象一头狮子，怪不得我是一头狮子。
“狮子族是个很堕落的部落，你懂吗？没人瞧得起我们。”我母亲说。
“可是今天狮子当了王。”
“你当然是最有才干的狮子。出生的时候，上帝几乎赐给你一切的才华，包括你的容貌还有，身材，还有你的声音。这些东西你都一样一样的发挥掉了，现在只剩下一个半兽。”半兽意味着什么？就是我不再是一个好人了，我把我的一切都发挥掉了，只剩下一个半兽。
“可是狮子最终当了王，主宰了这片森林。”
“狮子不仅要主宰这片森林。狮子是宇宙之王，狮子座是星座之王。”
我听了之后很骄傲，放开嗓子嚎叫了很久。
我还是没有办法判断我母亲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她把我的准则和思想全部打乱了，弄得我一塌糊涂。但她是我母亲。
我就为了她是我母亲一直坐在这个树下，准备完成她给我的任务。
每天晚上我都郁闷地入睡，我内心自我折磨得厉害。我觉得我内心有点象书阁撕碎自己的样子，自负的样子。
可是每天早上我都感觉我发生了蜕变，以前的事都没有了，没有在任何生物脑子里留下影子，我可以重新做一个人。
可是当我起了身，周围环顾一下，看见一片大森林，这森林跟我几十年前很大变化，已经没有生物了。我就记起我把它们的血全吃了，当时我哪知道吃血会死人那。我就又记起了我已经变成了一个半兽，早已经离开了快乐无知的书阁的生活，有了一个很沉重的任务，有了一个母亲。我就难免非常伤心起来。偷偷地抽泣。我可不象那些懦弱的人一样随便哭，我想起来觉得真是特别痛苦难受就哭了，我哭了还不承认。书阁的半兽兄弟觉得好奇，又透过那个小洞来观察了我了，我就抬头吼几下或者笑几下，说我不在哭啊，我哪哭了啊，谁见我哭了吗，没有啊。
他们就傻笑了。有时我真的蛮不住了，撒谎自己都觉得可笑了，就干脆哭大声点，哭得整个森林都知道。
整个森林都知道。即使是真的整个森林都知道，也无从证实了。整个森林就剩下我和头上小书阁们里住着的半兽了。
有一天我醒来，竟然听到它们几个唱：
“让我们半兽人的灵魂翻滚！
“让我们半兽人的灵魂翻滚！
“让我们半兽人的灵魂翻滚！”
我就开心地笑了，笑象哭似的，特别大声，整个森林都听见了。
我就高兴地在附近的树叶地上打滚，想到滚雪球，会不会滚着滚着我就变成人类了。那些生物也都复活了呢。我又听到这首歌了，这首古歌
是属于嗜血森林的古歌。嗜血森林。嗜血森林里的一头嗜血狮子。它哼着这首歌，一边打着滚，它的同伴为它唱着：
“让我们半兽人的灵魂翻滚！
“让我们半兽人的灵魂翻滚！
“让我们半兽人的灵魂翻滚！”
我要成为一个星座，这是我母亲的嘱托。我要杀死那个人。我打着滚，不知道想表达什么，好象在历练自己的意志，在疯狂地折磨自己。我听见脚步声，脚步声。
那个人来了，可是我怕了，说什么也不干了。我打完滚，吓僵了倒在地上，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天空。
我要成为伟大的狮子座。
所以我奋力起身，迎接这场战争。我看到一排的半兽。我松一口气，不知道这些兄弟们在干什么呢。我只感觉风又起来了，那些书阁都成了碎片。可是我没有感觉，就是望着它们出神。“你们要干什么呢？”
我眼前顿时成了一片幻影，那首嗜血森林古歌仍然在耳边回荡。
我看着空空的森林，只剩下我一个了。我永远也搞不懂它们为什么突然失踪了，而且要用这种方式失踪，让我一头雾水的。可能是他们的一种什么仪式？就象我的十岁一样，蜕变的时候到了？
来了一个人。来了就来了吧，我都累了懒地管了，我正打瞌睡呢，我没理他，懒洋洋地坐着。
“喂！”
他不做声。他抽出他的剑。“是吗？你要把我杀死？你杀死我有什么用？能够等一等吗？我这辈子还是要吃一个人的血，吃完我就能死了。那个时候你把我怎么样我就怎么样。”
他仍然不做声。举着剑冲我走来。“你不知道我是这的王吗？嘿嘿，可笑，我是什么王呢？这里一个生物都没有了。知道吗？都被我吃了，你怎么不怕呢？莫非你是嘿嘿，你不认识他吧。让我告诉你，他叫赫刺克勒斯。你不认识他吧。这辈子我见到的人类应该只有你，我母亲，还有我。你要知足才是。你为什么还要杀我呢，你不怕我吗？”
我和蔼可亲的。我要有风度，因为我看见他很可爱，即使杀我也觉得他可爱，多么善良的人那。“可爱的孩子。你知道吗？你要害我的，如果你杀了我，你会杀了整个宇宙的幸福。你懂吗孩子。孩子，我看见你的眼神，它在告诉我你很吃惊，你吃惊我为什么不反抗对吧，我如何能做到如此平静，是不是。对，对啊，我让你杀死我。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要宽容，王者需要宽容。我这辈子只杀一个人，他叫赫刺克勒斯。你竟然能在我杀他之前杀死我，你真了不起。整个宇宙都应该向你致敬。”
他刺向了我的心脏。
“孩子，你当真杀我了。不过，这也有好处。”我感觉血流了出来，那血的味道又一次刺激了我的食欲：“我死了就不会再有那么沉重的任务要干了，我还真得谢谢你。累叶升麻说了，‘i am your flower，i will be your heavy load forever。’这是她写给我的信里说的。对，他是属于我的花，我永远摆脱不了这种沉重的负担，这是我的身世注定的，我一出生就注定的。”
我感到呼吸急促，胸部疼痛，那血的味道越来越浓烈了，我还有很多话要说。我要死了，我拼命在死之前把一切吐出来好让自己死得安稳顺畅。“我死了，你麻烦可就大啦。你知道吗？我母亲希拉他要我杀死一个人，就是赫刺克勒斯。我杀死了他，我就会变成一个星座，就是狮子座，永远主宰着这个伟大的宇宙。人类谁拥有了这个星座就具备我的所有品质。
“可是我的任务没有完成，母亲会怎么样呢，我不知道，反正我知道是你害的，你麻烦可真惹大了。你到底是谁呢，你一句话都没说，可我说了一大通。”我再也没有力气说了。干脆死掉。可我不能死，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你站住！”我看见他已经往回走了。他做好继续杀我的姿势。
“你就是他！你就是赫刺克勒斯！怪不得！怪不得！”我已经没有力气了。真笨那，我还要杀死他！可我已经不行了。这时我又想起了很多东西。比如嗜血森林的古歌。比如书阁。
风就来了。我想这个森林都是很听我的话的。那风随着我的思绪就跟来了，那风还头一次这么大，地上的树叶都来了，升上天去了。赫刺克勒斯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让我们半兽人的灵魂翻滚！”我嚎叫道。赫刺克勒斯好象招架不住似的。一阵风就能把他搞成这样。他喃喃地说：“那首歌杀了我，那该死的歌。”
我听到这话觉得受了鼓励。继续说：“让我们半兽人的灵魂翻滚！让我们半兽人的灵魂翻滚！让我们半兽人的灵魂翻滚！”
“让那首歌杀死他！杀死他！我将成为宇宙之神！”
四、还哼着歌儿
整个的森林，就象发生海啸似的，搅成了一个大旋涡。这是我在天上往下望看到的景观。
我永远地记住那个森林和古歌，赫刺克勒斯就是被这首歌杀死的，我为这首歌感到骄傲，为整个森林感到骄傲。
我现在在天空上，就象我在书阁上一样的感觉。
让我们半兽人的灵魂翻滚，这好象预示着什么。我是说，这话什么意思我还没搞懂，我只是知道，我现在在天上，少年的时候我发现了我身世的奥秘，我开始背负着一朵花所说的“heavy load”做了一些惊天动地的事情，最后我到了天上成了众人瞩目的狮子座。可是，为了纪念过去，让我们还是唱一唱那首古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