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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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女神尼克斯和黑暗之神埃瑞玻斯生了永远明亮的光明之神埃忒尔和欢乐的白昼之神赫墨拉。此后，光明普照着全世界，昼夜开始了互相交替。
——题记
阳花走到家的时候，雨刚巧停了。收了伞的阳花，退走几步，抬头看了看天。和平日一样，只是空气多了些湿润。阳花甩了甩伞，踩着步子上了楼。
每晚，阳花都是这幢楼的最后归者。
阳花住四楼，一个人。对一个都会而言，夜间十点并非迟得万籁俱静。阳花十点下班，公车没了，地铁仍在照开。可阳花不愿去那个亮得过于虚脱的地方：白花花的灯泡，白花花的地砖，白花花的扶手。一切都可能把人的眼睛刺瞎。阳花这么认为。
阳花刚到这座城市，阳花刚拿了第二个月的工资，阳花刚知道帮自己找到工作的老乡是开出租车的，见过几次，名字没记清，阳花也刚在中午吃饭时还了因付房租而在这座城市欠下的第一笔钱。借她钱的正是那个开出租车的老乡。
阳花在百货公司上班，连续六个月的晚班，现在刚好过了其中的三分之一。每天下午开始，阳花就站在芭比娃娃的柜台前，直到广播报条的响起，直到楼层里见不到多余的人，工作才算告终。阳花把逛百货的人看成是多余的。
开了门，从锁孔里抽钥匙的时候，声音很清脆的发生在门锁上，钥匙断了。阳花随半截落地的钥匙，捡了，反正钥匙扣上也只吊了那一片。进屋，掩了门，为的是穿上门后的拖鞋。
阳花进了厨房，没开灯，直接把黑伞扔进了水槽，转而，进了卫生间，也没开灯，拧开淋头，边冲水边脱了百货公司的那身制服。阳花卫生间里没有浴缸，地方实在太小，阳花觉得，只要有水，有充足的水就够了。
洗完澡的时候，阳花又看了那只发着荧光的石英钟，凌晨二点一刻。进屋的时候，阳花记得，那时十二点刚走了半圈。
阳花转到门口，拿下刚才因为找钥匙而挂在门把上的提包。继而，往卧室走去，身后的门半开着。
阳花一直没开灯，原因很简单，屋里的灯泡都让阳花拆了。从入住的第一天开始，整套屋子在夜里只有一个地方还存在着光亮。
吹完头发，阳花靠墙而坐，按了角落里的开关，亮了，很弱的光线。身下铺了垫被，铺了床单，在房间的角落，白色的床具因为光线而变成了暗橙色。
阳花从提包里拿出刚从“可的”买的牙具，yy型的儿童牙膏和牙刷。开了封。又从枕头下抽出那个花了近半个月工资的芭比娃娃。娃娃的服饰很经典，一身英伦贵妇的穿着，手上拿了小扇，颈上挂了吊坠的项链。
牙膏排在牙刷上，芭比娃娃贴在双膝上，小小的刷头在阳花的摆动下与双唇间磨动。
阳花对着芭比娃娃笑，笑因为手的动作而变得很有节奏，嘴里轻轻念叨着：“第七天了。”这是开始。阳花的笑在变，变到最后的咧牙，声音近乎歇斯底里，还是那句：“第七天了。”
补充说明一下，阳花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有过一次闪电雷鸣，架上的牙杯掉了，杯子是塑料的，落地时很沉闷的发出了那种应该算得上沉闷的声音。同时，也有种流畅地“唰”声伴随。阳花蹲下身，捡着东西数着数，数到六的时候，又闪了电鸣了雷，阳花配合地把手插进了浴衣的贴袋，手心里握着那把数到六的东西，嘴上似有似无地还想说些什么。
屋子里隐藏着水果的味道，有些潮湿的那种。阳花向来不买水果，因为厌恶那种新鲜的色泽。而这股水果的味道，只是来自于那种儿童牙膏。
安静了。阳花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芭比娃娃，芭比娃娃也再次静静地靠在阳花的膝盖上。在暗色的光线下，阳花的嘴唇破了，血色很黯淡。刷头磨毛了，牙膏挤尽了。芭比娃娃的装扮依然经典，只是两片嘴唇再也没有了血色。阳花摆着种胜利者的姿态，看着牙刷说了个数：“七”
光线暗着，阳花坐着，芭比娃娃躺着。整个角落都是那么的昏黄。
又打了雷，阳花知道在第三次后不会再有第四次。阳花确信的把手伸进了浴衣的贴袋。昏黄光线下，手心中的那把东西，也是牙刷。
“加上这柄，第七天也算完整了。”
一切都结束了。
“轰，”还是打了雷。这次，阳花真的没听见。
因为雷鸣，向阳整晚的昏睡状态彻底得到了解放。另一个枕头上的呼吸并没有因为雷鸣而变得异常。向阳答应他的时候，只是因为他满嘴的柠檬味。向阳知道这样的男人，不吸烟。况且，他还有个好听的名字：日音。
今天是和他共枕的第七天。七天来，从第一刻开始，向阳心中都因为悬足而没有平稳过。在第二个雷鸣的时候，向阳清醒了，走到窗前，朝对街看去，整条街上也就只有她的那个店，灯还亮着。
向阳在这座城市住了二十几年，来来去去，从没有走出这座城市一步，就是上大学，也挑近，填报了市郊的一所大学，选的是个不冷不热的专业。毕业后，没事做，开了家“可的”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白天找个小姑娘当班，晚上总是自己呆在店里，向阳觉得自己喜欢那种透过玻璃窗看见内外落差悬殊而产生的心情。有事要出去的时候，也不管店里有人没人，推门走人就算。向阳所谓的有事，也无非不过是每个周日去百货公司挑个芭比娃娃。
向阳不喜欢地铁，觉得太过明媚，让人踏步踩不着地，老觉得脚底离地面总还有那么几厘米的差距。每次去百货公司，向阳遇到公车就上，没遇上，也自乐走那么三四十分钟的路。
向阳父母上礼拜跟弟弟去了德国，向阳也就是在那天和日音结的婚。日音在父亲原来的单位干活，修水管。大学生，找个工作也难，又是外地的，房子自然没有。结了婚，向阳那张单人床也随“喜字帖”的到来而换成了双人床。每次开灯，玻璃窗上的“喜字帖”就让向阳头晕，因为反光而眩目。每晚，向阳也都会因为在熄灯前看了它最后一眼而失眠。
日音是个干净的男人，生活习惯和思想一样，干净地近乎直白。挺简单的，向阳这么觉得他。自然，日音从来也不会觉察到向阳的感受。日音只认为，向阳很特别。向阳因此也并没有因为结婚而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反正，日音不会管她。日音的简单让向阳觉得婚姻的苍白。
开门的时候，日音醒了：“你又上店里去啊？”
“嗯！你睡吧！”向阳关了房门。
下了楼，透过路灯的光线看见了丝丝细雨，向阳缩缩脖子，把手插进了衣兜。
因为向阳结婚“可的”又多招了个小姑娘看店。刚推门，把手上的铜铃让正在打瞌睡的小姑娘头猛的一震。
“老板你又来了。”
“睡不着你去库房睡吧。我在就行了。”
“哦！”小姑娘起身揉了揉眼睛，又说：“对了老板，yy型儿童牙具今天卖完了，你看，明天是不是该去补货？”
“好，你去就是了。”
“还有老板，这些天，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总有个穿工作服的女人来，每次她都只买一套yy型儿童牙具就走的。”
“有多久了？”
“差不多也有六、七天了。”
“好了，你去睡吧。”
向阳走到货架前，定定地看着那个空位。
阳花领到工作服，站在柜台前的第一个下午，面对整排的芭比娃娃，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散。阳花喜欢极了芭比娃娃的每套服饰，可当双唇转及两片艳红的双唇，阳花就会全身抽寒。因此，对每个来柜台前买娃娃的人，阳花都木着脸，声音机械的极为冰凉。
在晚班的第一个周末，阳花的心情极为糟糕，因为有太多的小女生拉着妈妈到柜台前指手画脚。每开一张发票，阳花都死命的用劲，一张发票下来，半本票单上都留下了刻痕。
“亲爱的顾客，今天的营业即将结束，请您尽快挑选好自己的商品，并欢迎您明天的再次光临。”广播第二次播此报条的时候，阳花柜台前突的站了个人，和阳花一样，二十来岁，头发干净地扎成了马尾。
“请把这个精藏版给我。”柜台前的女人温和地说了一句。
阳花莫名的退却了冰凉，拿盒子的时候，整个心情极为轻松，感觉似乎自己吸进了柜台前话语的残气。
当广播又播报条的时候，阳花用同样温和地语气：“麻烦，三号台，过会儿电脑就要关了。”
柜台前的女人，温和地对阳花抿嘴一笑。
阳花觉得这个女人让自己变得很神奇。
女人再次回柜台的时候，递了存根，幽幽地说：“以前没见过你。”
阳花再次觉得神奇地看着女人背影的离去。
“亲爱的顾客，今天的营业即将结束”
“亲爱的顾客，今天的营业即将结束，请您尽快挑选好自己的商品，并欢迎您明天的再次光临。”在播报条的时候，阳花又像从梦中醒来一样，听见了上周日让自己觉得神奇的声音。
“请把这个沙滩芭比给我。”
还是很温和，有太阳的香，母亲的味道。
阳花开发票的时候，嘴角很不自觉的笑了。
“问一声，上周的那个精装版是不是卖完了？”
“嗯，我花了近半个月的工资也买了一个。”阳花像呼吸一样，把话从体内就那么溜了出去。
“你说什么？”
“哦，没什么。麻烦，三号台，过会儿电脑就要关了。”
女人回来递存根的时候，摸了把自己的马尾：“你很像我的一个朋友。你是刚来的吧，以前没见过你。”
“是，刚半个月。”阳花听了前半句觉得吃惊非常，因为自己也想到了同样的话。
“我叫向阳，下周，我还会来的。”
“我叫阳花，每晚，我都在这的。”
两个女人的两次对话，明确了彼此的人生态度，所有礼教的束缚也顷刻土崩瓦解。
“你很像我的一个朋友。”
这句话，向阳说了，阳花想了。可谁又知道，她们觉得的那个朋友，恰恰指的就是自己。整个世界，揭得开这层膜的，除了自己又还会有谁呢？
只有你们俩了，向阳，阳花。
向阳和阳花每次在一起都会说到“七”阳花觉得“七”是一个带有宿命感的数字。从小，阳花就听老人说，人的魂魄在死后的七天中是自由的，等过了第七天，如果还没有人感应得到死者的魂魄，那么，这个魂魄就只能被打散，从而也就没有了转世投胎的机会。而向阳，在听了之后，只是用一贯温和地语气说：“我只是觉得，七是我生命中的数字，也许和你刚才说的感应有关，我能感应得到它的存在，就像我能感应得到你的存在一样。”阳花很开心，因此她会突然拉上向阳的手臂，在公路上疯跑一阵。而向阳也算是同步的跟上了阳花的步伐。
从第三个周末开始，向阳都会留下空无一人的“可的”赶在阳花下班前到百货公司的楼下，等她。两人转身的时候，商场的卷拉门刚好无声地上了锁。商场里的灯是彻夜通亮的。
向阳和阳花犹如蒲公英上的细绒，风来的时候，无奈的纷飞了，各自都会找到自己的土地。
因为父母，向阳只是早些着了地。
黑土急噪地不断按响喇叭，整个夜晚，黑土都穿梭于城市的角角落落，因为雨天，出租车的生意格外的忙，但黑土并不会因为这些而变得愉悦。黑土讨厌雨天，讨厌雨天的闪电雷鸣，更何况今夜无休止的闪电雷鸣。直到现在，快四点了，雨停了又下，声音倒只是淅淅沥沥的，而闪电雷鸣却巨响的折腾了五六次。黑土厌恶，彻底地厌恶闪电雷鸣。黑土觉得，它是凶兆，不吉利出门，不吉利迎娶，不吉利出生，不吉利买卖不吉利，就是不吉利。
黑土送完一个客人，刚从酒吧醉归的一个人。车子转了个弯刚巧到了阳花的住所。黑土想上去看看，可觉得太早了些。过了会儿，黑土还是动了上去看看的念头。在门外坐会也好。
走到四楼的时候，黑土见门开着，不吉利的感觉直往喉咙眼里冒。进了屋，习惯性的在开关上按。可灯不亮，换了再按，还是不亮。
说一句，屋子是黑土的，租给阳花他只是叫哥们儿替他象征性的收了点钱。
黑土从小就知道阳花是他指腹为婚的老婆。而对于阳花，她什么也不知道。
黑土急往房间走去，看见了角落昏黄光线下的阳花。走近时，黑土双膝马上就瘫了，七把牙刷柄，直直的插在阳花的颈部。阳花头低着，刚好与芭比娃娃美丽的眼睛有了一个对视。
房间角落有一格类似经典的画面，两个软坐的人，女的垂发低头，男的张口瞪目，外加一个可爱的娃娃，背景是昏黄的光线。
如黑土说的，闪电雷鸣的日子不吉利。
“今晚，那个女的来过吗？”向阳在断定阳花买了七套牙具的第八天晚上，在十一点快走完的时候下楼问了小姑娘。
“没，今天倒没来过哦，老板，那箱货还没拆，我这就去库房把它拿出来。”小姑娘记起了忽略，正要转身。
“先别拆了，要拆我会说的。”
向阳推门，铜铃做响。
向阳知道阳花出了事。在向阳婚后的第八天。
黑土把阳花的骨灰葬到了城郊一座荒山的坟地里。
在阳花的枕头边，黑土得到了阳花留下的最后讯息。
“好心人：
就允许我叫你好心人吧！因为我希望你好心，能对我付出不太值得的好心。来这座城市，我遇见过两个好心人：一个帮我找工作，帮我找房子，还借我钱。我对他很内疚，因为，直到此刻，我才记清他的名字，他叫黑土，一个好心的出租车司机，你们坐他的车，他一定会找最近的路送你；另一个好心人，给了我快乐，无尽地快乐，让我很匆忙地走完了人生该走的路。我不怪任何人，选择这个方式，我不怨任何人。我已经体会过了人类的幸福，说出来，不怕你笑我，因为没有人发现过我的恋情，我把它掩藏地很好。对了，你是我遇见的第三个好心人。因此，我要拜托你把我下葬到这个地方，图我都给你画好了，你一定会找到的。另外，麻烦你在我下葬七天以后，带着芭比娃娃和牙具再到我坟上来。那就拜托了！不好意思要求多了些，麻烦了。现在，好轻松，我真的开心极了。
阳花
雨夜灯前”
向阳找到了阳花的坟，因为感应。
向阳带阳花来过这里，向阳也告诉过阳花，自己死后要葬在这里什么的。向阳觉得这里的荒，给人一种塌实感。阳花开心地笑了笑：“我知道，因为我就是你，你说的我都知道。”
此时此刻此地，向阳站在这里，似乎再次感应到了阳花在对着自己笑：“向阳，我毕竟还是比你先了一步到这里，别怪我的，你了解我的。”
向阳对着阳花的墓：没错，我也知道你了解我。
今天，是阳花死后的第七天，向阳一大早就来了这里。这里没有公车，也很少有出租车肯开到这边来。至于地铁，向阳不能确定会不会有。
如果站在珠穆朗玛峰，会感觉到天上云块流动的速度尽是如此之快。其实，时间过得也是这样，闭上眼，不经意间，它就这么倏的一下过了，过得干干净净，毫无痕迹。
向阳就这么站着，天黑了，喜欢的感觉来了。向阳对阳花温和地说：“看，我们又该笑了，是不是？”
向阳笑的时候，天下雨了。
从感应到阳花出事的那天起，向阳就成天穿着一套黑色衣服。在雨天的夜晚，整个人显得极为空灵。
雨点均匀地滴答落响，向阳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温和地说：“阳花，我洗了很久的澡，因为水流实在太小，所以我等了这么久，站了这么久。现在，终于可以了。
沿着山路，向阳朝山脚走去。刚到山脚，就听见一声喇叭鸣响。向阳走了过去，出租车上的男人降了窗说这么晚，怎么一个人，我刚好要回市区，带上你吧！”
向阳顺话上了车，借着车内的灯光看了看男人。一个剪平头的有些油腻的男人。向阳有看了看车上贴着的出租车司机服务证，幽幽地说了句：
“你是黑土？”
“啊，对！”
“名儿挺怪。”
“家里人取的。”
“你怎么也上这儿来了。”
黑土没答话。向阳猛的发现前座摆着个纸盒，里面放着的尽是个精装版的芭比娃娃。
“你一个女孩儿家，怎么一个人出来，都这么晚了。”这回，轮到黑土问话。
向阳没有答。
车上了市区的路后，黑土问了向阳住哪儿，向阳说了。黑土接话：“刚好，我正要去买东西，那边也可以买到的。”
在此之后，谁也没有开口。向阳下车的时候，没有付钱，黑土也不计较。觉得，神情恍惚的向阳一定是刚刚受到过刺激。再侧头看了看前座上的芭比娃娃，其实，自己也是一样的。
黑土把车开到对面“可的”前停下了，进去和小姑娘说了几句，小姑娘便转身进了库房。向阳在窗外看了一会儿也进了门，看着黑土说：“你找的东西在库房里角的最下层。”黑土“啊”了一声，同时，传来小姑娘的声音：“对不起先生，yy型儿童牙具没有了。”当看到浑身湿透的向阳，小姑娘奇怪地眨巴了眼睛：“老板。”
“再找找，库房里角的最下层，我移了位置。”小姑娘便又去了库房，没多久就拿着东西出来，递给了黑土。
黑土接过东西，定定地看着向阳：
“你怎么知道的？”
向阳跟刚才上黑土车时一样，幽幽地说：
“我告诉过她，这种牙膏很特别，有种很真实的水果味。和她一样，我们都喜欢真实，又同时接受虚幻，明明拒绝水果，而现实，却又极想拥有。我们是同一个人，她走了，我也快了。”
说完，向阳出了店。留下惊鄂地黑土和小姑娘。不同的只是，两人想的东西，完全不同。
向阳回家的时候，坐在客厅里的日音立即起身。同时，电话也响了。电话告诉向阳，市中心的水管爆裂，马上要急修。于是，日音急急地问了向阳哪里去了，他很担心之类的话，就匆匆地下了楼。
向阳对日音在几分钟内所做的事，没有丝毫反应，觉得客厅里的东西都记在心里，就又往自己屋里走去，把那个招人讨厌的“喜字帖”从窗玻璃上撕下，把与日音的结婚照扔出房间，以及日音的衣服、枕头、被褥，留给自己的又是那个单人世界。双人床的另一半，堆满了所有的芭比娃娃。
向阳脱去了黑衣，从衣柜里拿出一套衣服，一套和精装版芭比娃娃一样的服饰，同样也有小扇，也有带吊坠的项链。最后，向阳朝自己嘴唇上涂了白色的唇油，她知道，阳花会喜欢这样的她。
出门的时候，向阳用被单裹住了所有的芭比娃娃，走到二楼时，放下了。二楼有个叫阳阳的小女孩也喜欢芭比娃娃。向阳只是知道这些。
又到了阳花的墓地，向阳看到了黑土留下的东西，温和地笑了笑。静静地说：“阳花，你很成功的完成了七天的任务，有人感应到你了，除了我，还有他。而我，不要别人感应到我，只要与你能有七天在一起的时间就够了。”
同样的，向阳拉开裙摆，从鞋帮里抽出七把牙柄，扎扎实实地刺向自己的颈部。
与向阳爆发力量的同时，在不远的大树下爆发了一个音节：
“不！”
天很黑，第七天结束了，黑土眼前，除了精装版的芭比娃娃外，又多了个实体版的向阳。
早晨七点一刻，地铁出口处，陆续走出了上班、上学的人流。一个头扎干净马尾，身背红色书包，手抱沙滩芭比的小女孩，蹦跳着挤出人群，在她左胸上的学生证也随之晃荡：黎明小学，阳阳。
地铁站很亮，终日点着的亮。
街道也很亮，昼夜轮回的亮。
黑夜女神尼克斯和黑暗之神埃瑞玻斯生了永远明亮的光明之神埃忒尔和欢乐的白昼之神赫墨拉。此后，光明普照着全世界，昼夜开始了互相交替。
——题记
阳花走到家的时候，雨刚巧停了。收了伞的阳花，退走几步，抬头看了看天。和平日一样，只是空气多了些湿润。阳花甩了甩伞，踩着步子上了楼。
每晚，阳花都是这幢楼的最后归者。
阳花住四楼，一个人。对一个都会而言，夜间十点并非迟得万籁俱静。阳花十点下班，公车没了，地铁仍在照开。可阳花不愿去那个亮得过于虚脱的地方：白花花的灯泡，白花花的地砖，白花花的扶手。一切都可能把人的眼睛刺瞎。阳花这么认为。
阳花刚到这座城市，阳花刚拿了第二个月的工资，阳花刚知道帮自己找到工作的老乡是开出租车的，见过几次，名字没记清，阳花也刚在中午吃饭时还了因付房租而在这座城市欠下的第一笔钱。借她钱的正是那个开出租车的老乡。
阳花在百货公司上班，连续六个月的晚班，现在刚好过了其中的三分之一。每天下午开始，阳花就站在芭比娃娃的柜台前，直到广播报条的响起，直到楼层里见不到多余的人，工作才算告终。阳花把逛百货的人看成是多余的。
开了门，从锁孔里抽钥匙的时候，声音很清脆的发生在门锁上，钥匙断了。阳花随半截落地的钥匙，捡了，反正钥匙扣上也只吊了那一片。进屋，掩了门，为的是穿上门后的拖鞋。
阳花进了厨房，没开灯，直接把黑伞扔进了水槽，转而，进了卫生间，也没开灯，拧开淋头，边冲水边脱了百货公司的那身制服。阳花卫生间里没有浴缸，地方实在太小，阳花觉得，只要有水，有充足的水就够了。
洗完澡的时候，阳花又看了那只发着荧光的石英钟，凌晨二点一刻。进屋的时候，阳花记得，那时十二点刚走了半圈。
阳花转到门口，拿下刚才因为找钥匙而挂在门把上的提包。继而，往卧室走去，身后的门半开着。
阳花一直没开灯，原因很简单，屋里的灯泡都让阳花拆了。从入住的第一天开始，整套屋子在夜里只有一个地方还存在着光亮。
吹完头发，阳花靠墙而坐，按了角落里的开关，亮了，很弱的光线。身下铺了垫被，铺了床单，在房间的角落，白色的床具因为光线而变成了暗橙色。
阳花从提包里拿出刚从“可的”买的牙具，yy型的儿童牙膏和牙刷。开了封。又从枕头下抽出那个花了近半个月工资的芭比娃娃。娃娃的服饰很经典，一身英伦贵妇的穿着，手上拿了小扇，颈上挂了吊坠的项链。
牙膏排在牙刷上，芭比娃娃贴在双膝上，小小的刷头在阳花的摆动下与双唇间磨动。
阳花对着芭比娃娃笑，笑因为手的动作而变得很有节奏，嘴里轻轻念叨着：“第七天了。”这是开始。阳花的笑在变，变到最后的咧牙，声音近乎歇斯底里，还是那句：“第七天了。”
补充说明一下，阳花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有过一次闪电雷鸣，架上的牙杯掉了，杯子是塑料的，落地时很沉闷的发出了那种应该算得上沉闷的声音。同时，也有种流畅地“唰”声伴随。阳花蹲下身，捡着东西数着数，数到六的时候，又闪了电鸣了雷，阳花配合地把手插进了浴衣的贴袋，手心里握着那把数到六的东西，嘴上似有似无地还想说些什么。
屋子里隐藏着水果的味道，有些潮湿的那种。阳花向来不买水果，因为厌恶那种新鲜的色泽。而这股水果的味道，只是来自于那种儿童牙膏。
安静了。阳花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芭比娃娃，芭比娃娃也再次静静地靠在阳花的膝盖上。在暗色的光线下，阳花的嘴唇破了，血色很黯淡。刷头磨毛了，牙膏挤尽了。芭比娃娃的装扮依然经典，只是两片嘴唇再也没有了血色。阳花摆着种胜利者的姿态，看着牙刷说了个数：“七”
光线暗着，阳花坐着，芭比娃娃躺着。整个角落都是那么的昏黄。
又打了雷，阳花知道在第三次后不会再有第四次。阳花确信的把手伸进了浴衣的贴袋。昏黄光线下，手心中的那把东西，也是牙刷。
“加上这柄，第七天也算完整了。”
一切都结束了。
“轰，”还是打了雷。这次，阳花真的没听见。
因为雷鸣，向阳整晚的昏睡状态彻底得到了解放。另一个枕头上的呼吸并没有因为雷鸣而变得异常。向阳答应他的时候，只是因为他满嘴的柠檬味。向阳知道这样的男人，不吸烟。况且，他还有个好听的名字：日音。
今天是和他共枕的第七天。七天来，从第一刻开始，向阳心中都因为悬足而没有平稳过。在第二个雷鸣的时候，向阳清醒了，走到窗前，朝对街看去，整条街上也就只有她的那个店，灯还亮着。
向阳在这座城市住了二十几年，来来去去，从没有走出这座城市一步，就是上大学，也挑近，填报了市郊的一所大学，选的是个不冷不热的专业。毕业后，没事做，开了家“可的”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白天找个小姑娘当班，晚上总是自己呆在店里，向阳觉得自己喜欢那种透过玻璃窗看见内外落差悬殊而产生的心情。有事要出去的时候，也不管店里有人没人，推门走人就算。向阳所谓的有事，也无非不过是每个周日去百货公司挑个芭比娃娃。
向阳不喜欢地铁，觉得太过明媚，让人踏步踩不着地，老觉得脚底离地面总还有那么几厘米的差距。每次去百货公司，向阳遇到公车就上，没遇上，也自乐走那么三四十分钟的路。
向阳父母上礼拜跟弟弟去了德国，向阳也就是在那天和日音结的婚。日音在父亲原来的单位干活，修水管。大学生，找个工作也难，又是外地的，房子自然没有。结了婚，向阳那张单人床也随“喜字帖”的到来而换成了双人床。每次开灯，玻璃窗上的“喜字帖”就让向阳头晕，因为反光而眩目。每晚，向阳也都会因为在熄灯前看了它最后一眼而失眠。
日音是个干净的男人，生活习惯和思想一样，干净地近乎直白。挺简单的，向阳这么觉得他。自然，日音从来也不会觉察到向阳的感受。日音只认为，向阳很特别。向阳因此也并没有因为结婚而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反正，日音不会管她。日音的简单让向阳觉得婚姻的苍白。
开门的时候，日音醒了：“你又上店里去啊？”
“嗯！你睡吧！”向阳关了房门。
下了楼，透过路灯的光线看见了丝丝细雨，向阳缩缩脖子，把手插进了衣兜。
因为向阳结婚“可的”又多招了个小姑娘看店。刚推门，把手上的铜铃让正在打瞌睡的小姑娘头猛的一震。
“老板你又来了。”
“睡不着你去库房睡吧。我在就行了。”
“哦！”小姑娘起身揉了揉眼睛，又说：“对了老板，yy型儿童牙具今天卖完了，你看，明天是不是该去补货？”
“好，你去就是了。”
“还有老板，这些天，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总有个穿工作服的女人来，每次她都只买一套yy型儿童牙具就走的。”
“有多久了？”
“差不多也有六、七天了。”
“好了，你去睡吧。”
向阳走到货架前，定定地看着那个空位。
阳花领到工作服，站在柜台前的第一个下午，面对整排的芭比娃娃，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散。阳花喜欢极了芭比娃娃的每套服饰，可当双唇转及两片艳红的双唇，阳花就会全身抽寒。因此，对每个来柜台前买娃娃的人，阳花都木着脸，声音机械的极为冰凉。
在晚班的第一个周末，阳花的心情极为糟糕，因为有太多的小女生拉着妈妈到柜台前指手画脚。每开一张发票，阳花都死命的用劲，一张发票下来，半本票单上都留下了刻痕。
“亲爱的顾客，今天的营业即将结束，请您尽快挑选好自己的商品，并欢迎您明天的再次光临。”广播第二次播此报条的时候，阳花柜台前突的站了个人，和阳花一样，二十来岁，头发干净地扎成了马尾。
“请把这个精藏版给我。”柜台前的女人温和地说了一句。
阳花莫名的退却了冰凉，拿盒子的时候，整个心情极为轻松，感觉似乎自己吸进了柜台前话语的残气。
当广播又播报条的时候，阳花用同样温和地语气：“麻烦，三号台，过会儿电脑就要关了。”
柜台前的女人，温和地对阳花抿嘴一笑。
阳花觉得这个女人让自己变得很神奇。
女人再次回柜台的时候，递了存根，幽幽地说：“以前没见过你。”
阳花再次觉得神奇地看着女人背影的离去。
“亲爱的顾客，今天的营业即将结束”
“亲爱的顾客，今天的营业即将结束，请您尽快挑选好自己的商品，并欢迎您明天的再次光临。”在播报条的时候，阳花又像从梦中醒来一样，听见了上周日让自己觉得神奇的声音。
“请把这个沙滩芭比给我。”
还是很温和，有太阳的香，母亲的味道。
阳花开发票的时候，嘴角很不自觉的笑了。
“问一声，上周的那个精装版是不是卖完了？”
“嗯，我花了近半个月的工资也买了一个。”阳花像呼吸一样，把话从体内就那么溜了出去。
“你说什么？”
“哦，没什么。麻烦，三号台，过会儿电脑就要关了。”
女人回来递存根的时候，摸了把自己的马尾：“你很像我的一个朋友。你是刚来的吧，以前没见过你。”
“是，刚半个月。”阳花听了前半句觉得吃惊非常，因为自己也想到了同样的话。
“我叫向阳，下周，我还会来的。”
“我叫阳花，每晚，我都在这的。”
两个女人的两次对话，明确了彼此的人生态度，所有礼教的束缚也顷刻土崩瓦解。
“你很像我的一个朋友。”
这句话，向阳说了，阳花想了。可谁又知道，她们觉得的那个朋友，恰恰指的就是自己。整个世界，揭得开这层膜的，除了自己又还会有谁呢？
只有你们俩了，向阳，阳花。
向阳和阳花每次在一起都会说到“七”阳花觉得“七”是一个带有宿命感的数字。从小，阳花就听老人说，人的魂魄在死后的七天中是自由的，等过了第七天，如果还没有人感应得到死者的魂魄，那么，这个魂魄就只能被打散，从而也就没有了转世投胎的机会。而向阳，在听了之后，只是用一贯温和地语气说：“我只是觉得，七是我生命中的数字，也许和你刚才说的感应有关，我能感应得到它的存在，就像我能感应得到你的存在一样。”阳花很开心，因此她会突然拉上向阳的手臂，在公路上疯跑一阵。而向阳也算是同步的跟上了阳花的步伐。
从第三个周末开始，向阳都会留下空无一人的“可的”赶在阳花下班前到百货公司的楼下，等她。两人转身的时候，商场的卷拉门刚好无声地上了锁。商场里的灯是彻夜通亮的。
向阳和阳花犹如蒲公英上的细绒，风来的时候，无奈的纷飞了，各自都会找到自己的土地。
因为父母，向阳只是早些着了地。
黑土急噪地不断按响喇叭，整个夜晚，黑土都穿梭于城市的角角落落，因为雨天，出租车的生意格外的忙，但黑土并不会因为这些而变得愉悦。黑土讨厌雨天，讨厌雨天的闪电雷鸣，更何况今夜无休止的闪电雷鸣。直到现在，快四点了，雨停了又下，声音倒只是淅淅沥沥的，而闪电雷鸣却巨响的折腾了五六次。黑土厌恶，彻底地厌恶闪电雷鸣。黑土觉得，它是凶兆，不吉利出门，不吉利迎娶，不吉利出生，不吉利买卖不吉利，就是不吉利。
黑土送完一个客人，刚从酒吧醉归的一个人。车子转了个弯刚巧到了阳花的住所。黑土想上去看看，可觉得太早了些。过了会儿，黑土还是动了上去看看的念头。在门外坐会也好。
走到四楼的时候，黑土见门开着，不吉利的感觉直往喉咙眼里冒。进了屋，习惯性的在开关上按。可灯不亮，换了再按，还是不亮。
说一句，屋子是黑土的，租给阳花他只是叫哥们儿替他象征性的收了点钱。
黑土从小就知道阳花是他指腹为婚的老婆。而对于阳花，她什么也不知道。
黑土急往房间走去，看见了角落昏黄光线下的阳花。走近时，黑土双膝马上就瘫了，七把牙刷柄，直直的插在阳花的颈部。阳花头低着，刚好与芭比娃娃美丽的眼睛有了一个对视。
房间角落有一格类似经典的画面，两个软坐的人，女的垂发低头，男的张口瞪目，外加一个可爱的娃娃，背景是昏黄的光线。
如黑土说的，闪电雷鸣的日子不吉利。
“今晚，那个女的来过吗？”向阳在断定阳花买了七套牙具的第八天晚上，在十一点快走完的时候下楼问了小姑娘。
“没，今天倒没来过哦，老板，那箱货还没拆，我这就去库房把它拿出来。”小姑娘记起了忽略，正要转身。
“先别拆了，要拆我会说的。”
向阳推门，铜铃做响。
向阳知道阳花出了事。在向阳婚后的第八天。
黑土把阳花的骨灰葬到了城郊一座荒山的坟地里。
在阳花的枕头边，黑土得到了阳花留下的最后讯息。
“好心人：
就允许我叫你好心人吧！因为我希望你好心，能对我付出不太值得的好心。来这座城市，我遇见过两个好心人：一个帮我找工作，帮我找房子，还借我钱。我对他很内疚，因为，直到此刻，我才记清他的名字，他叫黑土，一个好心的出租车司机，你们坐他的车，他一定会找最近的路送你；另一个好心人，给了我快乐，无尽地快乐，让我很匆忙地走完了人生该走的路。我不怪任何人，选择这个方式，我不怨任何人。我已经体会过了人类的幸福，说出来，不怕你笑我，因为没有人发现过我的恋情，我把它掩藏地很好。对了，你是我遇见的第三个好心人。因此，我要拜托你把我下葬到这个地方，图我都给你画好了，你一定会找到的。另外，麻烦你在我下葬七天以后，带着芭比娃娃和牙具再到我坟上来。那就拜托了！不好意思要求多了些，麻烦了。现在，好轻松，我真的开心极了。
阳花
雨夜灯前”
向阳找到了阳花的坟，因为感应。
向阳带阳花来过这里，向阳也告诉过阳花，自己死后要葬在这里什么的。向阳觉得这里的荒，给人一种塌实感。阳花开心地笑了笑：“我知道，因为我就是你，你说的我都知道。”
此时此刻此地，向阳站在这里，似乎再次感应到了阳花在对着自己笑：“向阳，我毕竟还是比你先了一步到这里，别怪我的，你了解我的。”
向阳对着阳花的墓：没错，我也知道你了解我。
今天，是阳花死后的第七天，向阳一大早就来了这里。这里没有公车，也很少有出租车肯开到这边来。至于地铁，向阳不能确定会不会有。
如果站在珠穆朗玛峰，会感觉到天上云块流动的速度尽是如此之快。其实，时间过得也是这样，闭上眼，不经意间，它就这么倏的一下过了，过得干干净净，毫无痕迹。
向阳就这么站着，天黑了，喜欢的感觉来了。向阳对阳花温和地说：“看，我们又该笑了，是不是？”
向阳笑的时候，天下雨了。
从感应到阳花出事的那天起，向阳就成天穿着一套黑色衣服。在雨天的夜晚，整个人显得极为空灵。
雨点均匀地滴答落响，向阳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温和地说：“阳花，我洗了很久的澡，因为水流实在太小，所以我等了这么久，站了这么久。现在，终于可以了。
沿着山路，向阳朝山脚走去。刚到山脚，就听见一声喇叭鸣响。向阳走了过去，出租车上的男人降了窗说这么晚，怎么一个人，我刚好要回市区，带上你吧！”
向阳顺话上了车，借着车内的灯光看了看男人。一个剪平头的有些油腻的男人。向阳有看了看车上贴着的出租车司机服务证，幽幽地说了句：
“你是黑土？”
“啊，对！”
“名儿挺怪。”
“家里人取的。”
“你怎么也上这儿来了。”
黑土没答话。向阳猛的发现前座摆着个纸盒，里面放着的尽是个精装版的芭比娃娃。
“你一个女孩儿家，怎么一个人出来，都这么晚了。”这回，轮到黑土问话。
向阳没有答。
车上了市区的路后，黑土问了向阳住哪儿，向阳说了。黑土接话：“刚好，我正要去买东西，那边也可以买到的。”
在此之后，谁也没有开口。向阳下车的时候，没有付钱，黑土也不计较。觉得，神情恍惚的向阳一定是刚刚受到过刺激。再侧头看了看前座上的芭比娃娃，其实，自己也是一样的。
黑土把车开到对面“可的”前停下了，进去和小姑娘说了几句，小姑娘便转身进了库房。向阳在窗外看了一会儿也进了门，看着黑土说：“你找的东西在库房里角的最下层。”黑土“啊”了一声，同时，传来小姑娘的声音：“对不起先生，yy型儿童牙具没有了。”当看到浑身湿透的向阳，小姑娘奇怪地眨巴了眼睛：“老板。”
“再找找，库房里角的最下层，我移了位置。”小姑娘便又去了库房，没多久就拿着东西出来，递给了黑土。
黑土接过东西，定定地看着向阳：
“你怎么知道的？”
向阳跟刚才上黑土车时一样，幽幽地说：
“我告诉过她，这种牙膏很特别，有种很真实的水果味。和她一样，我们都喜欢真实，又同时接受虚幻，明明拒绝水果，而现实，却又极想拥有。我们是同一个人，她走了，我也快了。”
说完，向阳出了店。留下惊鄂地黑土和小姑娘。不同的只是，两人想的东西，完全不同。
向阳回家的时候，坐在客厅里的日音立即起身。同时，电话也响了。电话告诉向阳，市中心的水管爆裂，马上要急修。于是，日音急急地问了向阳哪里去了，他很担心之类的话，就匆匆地下了楼。
向阳对日音在几分钟内所做的事，没有丝毫反应，觉得客厅里的东西都记在心里，就又往自己屋里走去，把那个招人讨厌的“喜字帖”从窗玻璃上撕下，把与日音的结婚照扔出房间，以及日音的衣服、枕头、被褥，留给自己的又是那个单人世界。双人床的另一半，堆满了所有的芭比娃娃。
向阳脱去了黑衣，从衣柜里拿出一套衣服，一套和精装版芭比娃娃一样的服饰，同样也有小扇，也有带吊坠的项链。最后，向阳朝自己嘴唇上涂了白色的唇油，她知道，阳花会喜欢这样的她。
出门的时候，向阳用被单裹住了所有的芭比娃娃，走到二楼时，放下了。二楼有个叫阳阳的小女孩也喜欢芭比娃娃。向阳只是知道这些。
又到了阳花的墓地，向阳看到了黑土留下的东西，温和地笑了笑。静静地说：“阳花，你很成功的完成了七天的任务，有人感应到你了，除了我，还有他。而我，不要别人感应到我，只要与你能有七天在一起的时间就够了。”
同样的，向阳拉开裙摆，从鞋帮里抽出七把牙柄，扎扎实实地刺向自己的颈部。
与向阳爆发力量的同时，在不远的大树下爆发了一个音节：
“不！”
天很黑，第七天结束了，黑土眼前，除了精装版的芭比娃娃外，又多了个实体版的向阳。
早晨七点一刻，地铁出口处，陆续走出了上班、上学的人流。一个头扎干净马尾，身背红色书包，手抱沙滩芭比的小女孩，蹦跳着挤出人群，在她左胸上的学生证也随之晃荡：黎明小学，阳阳。
地铁站很亮，终日点着的亮。
街道也很亮，昼夜轮回的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