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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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深秋,静悄悄的早晨。

    秋风剪剪,轻寒阵阵。

    清晨的秋水开始“咬人”像刚咿呀学语的娃娃,逮着你的手指往小嘴里送。当你沉浸于刹那间的温馨时,他却冷不丁一咬牙,痛你个猝不及防“咬”你没商量。

    书蓝站在“红色的海浪”旁----这座海滨城市的标志物,他开始认真地打量起着这儿的一草一木。平日里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总是忽略身边美的存在,忽略了人生的要义。

    书蓝即将离开这座他生活了近十年的海滨城市。八点二十分时他将背起憧憬与追求编织的行囊,踏上南下的列车。是否还有机会回来?他不知道。每当这种情结产生时,他深沉而刚毅的眼睛便会下意识地闪烁一下,心里想哭。

    晨风贼一样地钻进了他的脖领,肆无忌惮地揉乱他的头发,扯开他的风衣----他仍石雕般地挺拔着----他正等待紫烟的到来。

    不见紫烟已有数日,但对她的牵挂与日俱增。手机上的“短信息”宛如一条彩带,将两颗鲜活跃动的心紧紧相连。

    他打开“短信息”还是昨日紫烟发来的描写秋景的两句诗:

    水落闲苔挂

    波动树影摇

    (二)

    接到书蓝的电话是清晨七点三十分,她会永远记住这个令她心碎的日子。紫烟也将在今天离开这座海滨城市,中午十二点的列车将载着她回到阔别多年的大西北故乡。紫烟的西行,有怀旧,有思念,但更多的是为了故乡发展得更美好---当国家开发大西部的“檄文”十万火急地飞至这座城市时,紫烟是不假思索,第一个填表报名要求西行,一种绿叶对根的情结让她不由自主。书蓝说好了要来送她,没曾想,书蓝竟要先她一步南下远行,而且是永远地离开这座城市。慌乱之中,她只将一张软盘塞进包里,这张软盘记载了她数个不眠之夜的心言,她要亲手交给他。她匆匆地将头发一拢,披上那件件紫色风衣,夺门而出。

    她像一朵紫色的云飘然而至。

    她迎着风走过来,头发很是凌乱。那件紫色风衣在金风的吟唱中飘曳着,尤其是那条腰带,潇潇洒洒与劲风同舞,像一片燃烧的火焰,又恰似不灭的信念。

    “冷吧?”书蓝迎上去,淡淡地问了一句。

    看着她行色匆匆,被风吹得有些泛红的脸颊,书蓝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

    “嗯,还行。”她粲然一笑,依然故我。

    “本来是要为你送行的,而且我已选好了茶楼----还是那家爬满青藤的‘勿忘我’茶楼。没曾想,我却要先行一步,倒让你前来送我。”

    书蓝眼中有些凄婉。

    “你送我,我送你,还不是一样!”

    简单而朴素的一句,却让书蓝如沐春风。

    “快到点了,我陪你去车站!”紫烟看了一下表,敦促道。

    他们一路走过去,在风中留下一串省略号。

    (三)

    离发车的时间只有二十分钟。

    他们静坐于候车厅的椅子上,彼此平静得出奇,只有心儿在互通感应。在书蓝眼中,今天的紫烟又多了一份美丽,一份飘逸于深秋的无私寒美。

    此时的书蓝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怯意,他的心在流泪,他的血在沸腾。他不再害怕遇见熟人,不再害怕有“第三者”的“黄袍加身”他想呐喊,他爱紫烟,紫烟是他的生命中的绿园,紫烟是她牵挂一生的人---尽管他有妻子,而且也很爱他的妻子。

    紫烟只是垂下眼,拿捏她的红腰带,微微地笑着。她偶尔抬眼看一下书蓝,眼中闪烁出美丽的小精灵。

    服务员在有气无力地催促旅客检票。

    紫烟倏地站起来,下意识地牵住了书蓝的手。她从未向今天这样无私无畏地珍惜着书蓝。她用纤细的手将书蓝的衣领理齐,又把书蓝的领带结端正好,然后依偎着走向检票口这一切,仿佛妻子送别远行的丈夫,温情脉脉。

    透过车窗,书蓝看见独立深秋的紫烟,如一棵临风的紫荆。她的眼睛微闭着,浅浅的笑意中漾出留恋、牵挂和祝福。

    “书蓝兄长,不论紫烟此去多么久远,都一定会默默为你祈福!”

    紫烟的心在风中呓语。

    车儿启动了,紫烟和书蓝不约而同挥起了手臂。紫烟挥动的手臂缓慢而轻柔,书蓝想起“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诗句。

    透过车窗,书蓝眼中的紫烟静立在那儿,显出特别的娇小和纤弱,仿佛一阵风也能将她吹倒。一种从未有过的牵挂和难过袭上心头,书蓝竟潸然泪下。

    书蓝下意识地将手伸进衣兜,忽觉袋中生出一叠纸片。摸出一看,是折成“心”形的粉红色信笺。狐疑的瞬间,书蓝已猜出了八九分。他小心翼翼地展开,一行娟秀清晰的字体映入了他的眼帘:

    放心去吧“美”在不断的“流动”之中。

    粉红色的信笺上墨痕尚新。

    “紫烟”书蓝的心在呐喊。

    (四)

    车窗外梧桐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如一风烛残年的老叟。

    书蓝的心中预感着“参商不相见“之痛。

    书蓝走了,去那遥远的南国。

    紫烟此时想必也踏上了西北的列车,却没有心爱的人送她。

    他在想漫漫黄沙的景象。

    她在想油油棕榈的风光。

    (五)

    初见紫烟是一个夏天。

    紫烟不经意地出现在培训教室里,她在认真地督课。她相貌平平,衣着朴素,根本看不出来自发达的大都市。除了芳名极富诗意外,留给书蓝的首因效应是一个“黄毛丫头“的形象,和“紫烟老师”怎么也联系不上。

    一番公式化的寒暄。

    “你一个女孩子怎么会大老远地跑到苏北来呢?”书蓝背着手踱近她,俨然一老夫子,一种居高临下的狂狷之气,多少有点欺生之意。

    “你吗,想得通就想;想不通就去自杀!”紫烟忽地睁大了愠怒的眼睛,抛过来一句没头没脑、不讲逻辑的话。

    书蓝懵了,像冷不防挨了一棒子,只觉眼中有金色的小虫飞出,他无言以对。本以为对方会给自己抛过来一个“红绣球”没曾想这丫头片子竟给自己滚过来一大石磨,而且隆隆地响,令人生寒。他焉能接得住?

    书蓝虽常常以“儒将”自负,但平生第一次如此尴尬和狼狈还是第一次。他先是一个奇怪的眼神,接着是一声掩饰慌乱的干咳,最后是悻悻地踱出了教室。

    “好一个辣妹儿!这是大都市特有的沟通风格么?”书蓝百思不解。这种风格形同舞刀,稍不留神便削下你一只耳朵,然后若无其事地看你一眼,再接着舞,根本不会感受你钻心的耳痛。

    一种畏惧和逃避,只愿今后“老死不相往来”

    一种报复和自慰,决心封杀她做“黄毛丫头”永世不得翻身。

    这件事很快就从书蓝记忆的滤网中“漏”掉了。

    书蓝还不是一个“鸡肠小肚”的人。

    (六)

    又是一个阳光灿烂,风儿轻柔的日子。

    书蓝夹着公文包在路上大步流星。他向来自诩自己的“回头率”在百分之九十以上,因为他有满腹的锦绣文章,还有挺拔的身姿、稳健的步履以及深邃的目光。所有这些,都使他颇具阳刚之美。他常常在孤芳自赏中,甚至在一种自我爱恋中深情地唱月满西楼。

    “书蓝老师----”一位女学员跑过来,怯生生地喊。

    “紫烟老师说是做错了一件事,她说对不起你,说向你道歉。”

    “咦,真是匪夷所思!”书蓝一回头,那女孩儿已飞也似的跑了。

    整理一下记忆的网页,终于想起是“她劝人自杀”的事。

    “难得她还记着。”书蓝虽还有些生气,但毕竟感觉到曾经的一股抑郁之气被完全释放出来,有一种特别的爽快。

    他继续唱月满西楼,声音高八度,他旁若无人。

    后来书蓝才知道,紫烟劝他“自杀”也是一时的“神经过敏”而冲动。紫烟生长在大西北农村,是在原始淳朴的牧歌声中长大的,大学毕业后来到了深圳工作。紫烟与丈夫不合的时日已长,他们起初的感情早已荡然无存。最终,紫烟是实在无法忍受死亡一般的婚姻才负气出走的。她从一个极其繁华的开放城市来到苏北这座袖珍式的海滨小城---她在寻求一种宁静和超脱,本来就有宿慧的她对佛学中的教义仿佛之间“心领神悟”

    初来苏北城市工作,一到位就有三个人相继向她发问同样的话题,而书蓝是第四个。她在一种极度的敏感中觉得被人窥见了隐私。“你一个女孩子怎么会大老远地跑到苏北来呢?”当书蓝的问话在她的耳边响起,累积的愠怒终于让书蓝遭遇了“自杀”的命运。

    (七)

    日复一日,书蓝与紫烟的交往开始正常起来,自然起来,频繁起来,继而达到心无芥蒂。

    紫烟很欣赏书蓝的幽默与才气,但总有一丝歉意;书蓝觉得她待人很真诚,而且善解人意。她乐意帮助科里的每一个人,人前人后地帮助你,让你觉得她像一块晶莹透明的紫水晶。书蓝从此不再从心里唤她作“小丫头”事实上,紫烟只比书蓝小两岁。

    科里的“头儿”是一位和蔼可亲的吴科长。科里有三只“猴子”(属猴),其中“一只小猴”名叫“雪儿”才二十岁;还有一只“小汪汪”(属狗),那便是紫烟。一群人在吴科长手下“混事”真是天天有“开心果”吃,心情特别“娃哈哈”所有这些,都得益于吴科长的开明、幽默、风趣。他很有才气,mba毕业,没一点官气和官架子,一直与大家患难与共。

    那一天,是民主生活会。小猴子“雪儿”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吴科长在与不在,我们都一样,娱乐即是工作,工作即是娱乐;我们有头胜似无头,无头胜似有头。今后我们就把科长换作‘吴头’(无头)如何?”她奇怪的念头一闪,脱口而出的建议立即得到了大家的响应。

    为了给这浓郁的民主气氛加温,他们干脆将“吴头”拉来“入伙”来一个梁山聚义厅排座次。要求每个人写出个人资料,包括生辰八字、星座、血型、性格、爱好、甚至隐私。然后,请出紫烟来,为大家测一测性格特征、爱情婚姻、财运富贵等。紫烟很博学,对中国的气功、风水、姓名学以及易经有一定的研究。她的一番“卜辞”落地有声,弄得每个人都神经兮兮的。民主生活会之后“雪儿”将嘴巴撅得老高,还非要缠着紫烟帮她“重命名”(只因她的名字中天、地、人三格不理想)。

    当紫烟看到书蓝的生辰八字时,她先是一愣,继而惊愕,不自觉地将双手放在胸口。“吴头”问她,只是微笑不语。后来有一天,她终于告诉书蓝,说书蓝的命相与她的命相竟是出奇地“相合”属于很难得的天合、地合、人合的那一种。紫烟对“缘”字特别的迷信,她的虔诚感染了书蓝,书蓝的心竟也摇荡起来,脑海中多了一个“冥冥之中‘天意’的概念。

    也正是从那一刻起,紫烟开始对书蓝有一种特别的情结,经常神情恍惚地注视着书蓝的一举一动。紫烟的心中开始有了一个冷绿的秋梦。她经常回忆与书蓝初次相见的情景。甚至觉得第一次见书蓝便觉得面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书蓝----她开始将书蓝当作”久别重逢“的挚友装在心里,一种特别的珍惜为她湿漉漉的情愫镶上了一道金边。

    也正是这次活动,书蓝对紫烟的了解更深入。紫烟曾是一所名牌大学政治系的高材生,读过中文系研究生班,写得一手好文章;工于企划,曾在一家网络公司任总助。书蓝开始由衷地钦佩起来,甚至有些怜香惜玉。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紫烟就为这座袖珍式的苏北城市带来了许多崭新的观念和资讯,如关于wto的真知灼见,投资理财新时尚,股市交易,网络文学以及销售新模式等等。同伴们从心底里认可并推崇这位淡雅而神奇的紫烟老师。

    (八)

    周末的例会依旧由“吴头”召集主持。

    会议的一个重要议题是“吴头”突然宣布由紫烟担任新员培训中心主任。此言一出,众先愕然,继而释然。大家惊讶的是,平日笑容可掬、有弥勒之风的“吴头”竟将这样一件大事“保”得密不透风,突然来个“童子献宝”让人惊喜;又让大家欣慰的是,紫烟堪当此任,一定不负众望。

    会场先是一片静,瞬间便是掌声和欢呼声。

    “紫烟姐,我们支持你!”第一个将大拇指翘起送到紫烟眼前的是小猴子“雪儿”

    “我也支持你”书蓝也由衷地附和。

    此时紫烟的目光刚好与书蓝碰触,立即垂下眼,轻唱一句“谢谢”声音轻柔得如一片落叶;温馨得像悄然绽放的晚香玉。

    “你谢谁呢?书蓝老师?”

    “可是我先说支持你的。”

    “雪儿”对紫烟含糊的谢法有些不满,娇嗔道。

    “谢你,小猴子,行了吧!”紫烟的表情朗润起来。

    (九)

    明天是新员培训,紫烟有些兴奋。这天晚上,紫烟收到一短信息:

    花径不曾缘客扫

    蓬门今始为君开

    紫烟隐隐约约觉得是书蓝发来的,但她没有完全理解。

    紫烟起得很早,她先是绕过“海棠路”又穿过“幸福路”终于来到培训基地。

    她是第一次来这儿,多少有些陌生。她先是迟疑了一下,然后轻移莲步,推开了门,她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书蓝正对着门坐在桌边,笑眯眯地看着她。

    地面一尘不染,被擦得发亮;桌椅整齐划一,俨然一支劲旅布出的四方阵,正静候“阵主”的检阅。这一切,都是书蓝的作品。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这么早啊?”紫烟的黑眸子涌出一种甜甜的感动。

    “噢,是这样的,紫烟。你对这儿的环境不熟,我就先来一步,帮你一起做准备。书蓝不经意地说。

    “别人为什么不早来?单单是你?”

    紫烟心里自然明白,这是来自心灵的默契。

    紫烟“飘”到讲台前,试了一下话筒,有众星捧月之感。书蓝不失时机地鼓起掌来。

    紫烟垂下眼,仿佛回到了十年前。

    在讲台前,紫烟做了一个短暂的梦,冷绿的秋梦里,尽是书蓝的脸。

    (十)

    办公室里没其他人的时候,他俩的话开始多起来,谈论的主题多是文学艺术。

    书蓝第一次将自己十年前珍藏的手稿拿给紫烟阅读,紫烟一本正经地批阅道:文章虽美,寒气袭人。可见作者曾是一个孤僻多情冷少年云云。

    紫烟打开电脑,向书蓝展示他的新作海棠仙子。

    书蓝一气读完,感叹不已:

    花因感激而美丽

    草因感激而成仙

    物我互通感应,真是妙想。

    有人进来时,他们便会心一笑,停止谈论。

    朦朦胧胧的境界中,书蓝开始将紫烟视作“红颜知己”

    一种青春季节里孕育的情愫使他们特别向往明天。

    他们向往着有一天跨过那道矮小的栅栏,手牵着手,一同走进秋天的伊甸园,坐上竹椅,欣赏迷人的秋色。

    然而,他们又很害怕,害怕真的跨越了那片栅栏,从而成了众人眼中的“沙子文化”他们害怕众口铄金。

    他们不知该怎么办。

    他们只能顺其自然。

    他们只能一切随缘。

    (十一)

    书蓝出差去了,到很远的一个城市搞调研。

    临行前,紫烟毅然接过了他没来得及完成的一份加急资料。

    “哟”雪儿故意拉长声调,喉音里有一丝酸涩。

    “紫烟姐,你为什么对书蓝老师这么好?我嫉妒!”

    小猴子“雪儿”半真半假地嚷道。“雪儿”对书蓝一直有点朦胧,她很喜欢书蓝,觉得书蓝属于“伟岸”丈夫的一族,也是很“酷”的那一种;但“雪儿”多少有点怕他,因为书蓝大她十多岁,常常以训勉小辈的口吻关心着她。

    紫烟心儿瑟缩着,仿佛一棵怕痒的树。她佯作镇静,垂下眼,苦笑一下:

    “我是还债的,上次书蓝帮过我。”

    其他的几只“猴子”都会心地笑起来。

    紫烟有些慌乱。

    一整天,紫烟像丢了心。

    一整天,紫烟如芒刺在背。

    星儿钻出了云层。

    瑟瑟秋风摇着窗外的树梢。

    草虫的长鸣愈显夜的寂静。

    紫烟今夜无眠。她伏于案上工作已三更,书蓝的电脑资料还没有做好。她很冷、也很累,但她乐意。为了书蓝,她无怨无悔;况且,静夜中的那份思念很美丽,很幸福。

    夜阑人静中,她突然收到书蓝发过来的短信息:

    千里共婵娟

    她心里一热,眼泪竟流出来。

    书蓝和她一样,在这秋夜里醒着。

    静谧的秋夜里,紫烟无眠,月儿无眠。

    流动的清辉中,星星无眠,书蓝无眠。

    分开的日子里,彼此的思念与日俱增。不管是清晨、黄昏,还是静夜,书蓝都会用“短信息”转送着喁喁私语。

    书蓝转到到苏州之后,曾用一首唐诗与紫烟分享姑苏的风光:

    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

    古宫闲地少,水巷小桥多

    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

    遥知未眠月,思乡在渔歌

    书蓝特地在最后两句诗旁加上“*”号。

    紫烟见园中落木萧萧,寒鸦瑟索,触景生情,随即赋诗一首寄予书蓝:

    心事常如东流水,思绪化为风中云。

    感遇原不是伤心,却比伤心更伤情。

    书蓝的每次回来都会有“月是故乡明”的真切感受。然而他最想知道的是“紫烟怎么样了”当他下了火车,在一种急切中却产生了不敢见她的心情。

    (十二)

    一个初冬的晚上。

    那是书蓝和紫烟离开这座城市前的最后一次晚约。

    天,干冷干冷的。

    月儿很圆,但有一丝云拂之不去,故不很明朗。

    他们一同走进了爬满青藤的“勿忘我”茶楼。他们挑选了回廊最西边的一角茶座,那是一个被枝叶遮挡、被青藤环绕,颇具诗情的茶座。透过青藤的缝隙洒下点点的光辉,映在书蓝与紫烟的身上,很有一种画意。

    他们默默无语。

    他们依偎着,一起仰望窗外的秋月。

    秋月圆圆,像圆脸,更像眼睛。书蓝想起了妻子也有秋月般明亮的眼睛,而且目光是那样温柔体贴---她是一位贤惠型的妻子。倏然间,书蓝有些不敢面对今晚的月亮,更确切地说,他不敢面对妻子的眼睛,难以承受妻子对自己的百依百顺。曾几何时,书蓝曾信誓旦旦,以忠贞、专一自诩天地间,他曾是他身边一大圈人学习的典范,他曾以此自负了许多时日。

    紫烟的出现,书蓝平静的心湖开始泛起一片涟漪,继而在爱的热风中荡漾起来。从那时起,书蓝开始对“爱”的意蕴模糊起来,甚至怀疑起自己先前对爱的认识。也许是在为自己不甚美丽的行为找理由罢,一种奇奇怪怪的念头开始在书蓝的脑海中生根:他与妻子的琴瑟相和是现实中爱的概念,而他与紫烟来自心灵的默契则是理想中爱的内涵,合二为一才是最完美的人生。然而“此事古难全”现实之爱是厚重的历史积淀,其势强劲,统治着人间爱的流程。而理想之爱虽然飘渺美丽却苍白无力

    紫烟端起茶壶往书蓝的杯中加水----书蓝怎么也品不出“紫罗兰”香茶的味儿。

    今晚的紫烟格外温柔。紫色的风衣,圆润的脸,亮亮的眼睛,齐耳的短发中有几绺“乱云飞度”——这是书蓝最喜欢的发型,这也是紫烟特意为他做的。月光如水的秋夜,两颗心的涟漪漾着,两只手儿牢牢地牵着,漾着生命的寄托,牵着明天的迷惘

    遥居天宫的月婵娟,你是现实的还是理想的?

    书蓝举头问月。

    曾有多少文人墨客为天际的明月浮想联翩,李白甚至想揽之入怀。

    浮想是一种太虚。

    揽月更是一种幻境。

    惟有“欣赏”或许才是一种真切。

    欣赏,是另一种形式的“拥有”这种拥有超凡脱俗,跨越了生命的时空,将在心灵中永恒。

    夜很深了,书蓝和紫烟牵手相偎,遥望窗外,赏着那清冷的圆月,成了一幅永不褪色的水粉画。

    明天书蓝即要南去,也许再也不会回来。

    紫烟明天将会西行,将永远成为大西北故乡的女儿。

    紫烟心中忽然有一种“缘尽”的沉重,泪眼婆娑。

    不见去年人

    泪湿春衫袖

    一种不详预感蓦地笼上书蓝的心头。一种莫名的伤痛袭来,书蓝的眼中有几尾晶亮的小银鱼欢快地跑了出来,好在无人看见,也无人惋惜。

    有几颗滴在紫烟的头发上,闪闪发亮。

    月儿很圆,但有一些云丝笼罩,拂之不去。

    窗外月儿朦胧,不很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