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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寅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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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听雨记

    天阴沉沉的。楼层上方的灰越积越厚,象两个人的宿愿,堵在彼此之间,令心有种发慌的感觉。风没有来,细雨就绵绵的下。欲吐不尽的方式象一种绵绵不休的唠叨,把任何一段时光都下成了秋天的景味。许多人或物都受此感染,看上去恹恹的,没有一丝儿精神。倘若来一场狂风多好,定会带来一场暴雨。急急来去,畅快淋漓,瞬时又可见头顶艳阳。仿佛一切都是新的,都是暴雨洗出来的结果。

    这样想,我们都是没有修为的暴性子,见不得凄凄怨怨的模样。然而又一想,有修为的德行都是在凄凄怨怨的场景中磨得。

    还是不必想了,这样的场景最忌触景生情。也不宜读书。欢快的诗句要读掉了韵致,明艳的小说要看丢了色彩。更不宜读史。那历史的烟云本就够重了,倘再添了眼前一景,心儿岂不愈发阴沉难以自拔?且倚窗听雨,把指针拨向青春年少的那一段,拨向童言无忌的那一段。和着这天赐的音乐,把自己退回到时光的深处。

    而这城里的听雨较之故乡少了许多韵味。是高楼阻挡了雨的韵脚,是坚厚的水泥板减弱了雨声的明快,是城市的嘈杂混淆了雨声的纯粹。只有在夜深人静,才能听出在故乡那一丁半点的韵味来。许多时候,你在鸟笼子似的屋里呆着,你躺在床上,竟然不知外面的雨已下了起来。洋洋洒洒,飘满一天一地。等到凌晨的寂静时,枕上就依稀听得,偶尔驶过的汽车碾起哧唰唰的声响,哦,下雨了。就想起了那句“小楼昨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的诗来。可惜,古典的浪漫情节不复存在。

    倘若此时在故乡的青瓦房里,定然有嘀哒成韵的乐音催你入眠,一觉醒来天已大明——如果从时间上去推算的话。只是此时天地间一片濛濛,竹或远处的山峦显然着色深些,天空则似惺忪的睡眼。昨宵的一夜缠绵,到如今依然兴犹未尽。淅淅沥沥,洒在暗绿的植物上,蚕食的声音就密密传来。尽管是小雨,但是是不管不顾不停不休的长时倾述,门前的那条小溪,就明显地涨了。但不是浑浊浩荡的洪水,是清亮亮的悠游。也曾浮了一片无奈的树叶,或者几瓣多情的落花,向远方,无言的去。

    这样的天气,听雨却是这般的惬意。想定然有多情的诗人,如我这样,倚窗听雨,一时间竟然痴了,任由案上的香茶被湿凉的空气抽去一点点热度,心中的万千江山却鲜活起来。旋即转身,研磨展纸,一首令人口舌生香的诗句便落在洁白的笺上。

    但越过这座城市,故乡的亲人定为这绵绵小雨焦头烂额:那成熟的庄稼已被雨水淋软了跟脚,软绵绵地倒在地里。借着雨水的滋润,许多子实已长出了嫩绿的芽苗。亲人们定然唉声叹气,望一眼乌黑的天又无可奈何。哎,这让人又爱又恨的雨!

    2、喝茶记

    想当年在码头做苦力,包包重压下,大汗淋漓。头顶南方的烈日在滚烫的水泥地上奔走,酷热可想而知。开工十余分钟,每个人都觉得口干舌燥,围在船家送上来的茶水前,拿了瓢舀了牛饮。至于什么茶什么滋味已无暇顾及了。但现在依稀记得,那茶叶,有红薯叶般大小,稀疏的几片沉落在暗黄的茶水里,喝下去,有饭豆的香。

    多年后虽不做苦力,但喜欢喝茶水却成为习惯。虽喝离饮与品相去甚远,却到底可以走在悠闲的边缘。一书或一报在手,闲闲的翻着。置于旁边的凳子便可作了几,放一杯热茶于上。读到好句,喝一口热茶,从眼到心都是愉悦。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离小资究竟有多远?可惜,这样的日子毕竟不多。

    但有,就可以领略悠闲的心境。茶不必太好吧,十来二十元一斤的花茶即可。至于稍贵一点的铁观音,须用在待客之道的功夫茶上。茶具也可以不那么好,买市面上随处可见三两元一只的陶瓷杯。细腻的釉面,素雅的小画,端在手里有一种温润的饱满。冬天,可以稍微奢侈一下,买十数元一只的保温杯。如果你足够乐观,就可以把它们都想象成名贵的紫砂。当然,来自于珠江的自来水你也可以把它想象成来自珠江的若干米深层,或者,干脆把它视作是白云山的泉水。这样,那滋味,比上千元一道的单枞或武夷山的云雾又能相去多少?

    毕竟是想象耳!我的喝茶与喝水无多大区别,大多是渴的缘故,与虫二有边无关。毕竟,日常生活的吃喝拉撒睡,喝排在了第二位。但听说人可以若干日子不吃,但不能不喝,从这个意义上讲,喝比吃重大。又倘若把喝的意义延伸到喝酒,对于交际生活的人们,它就更无愧居第一了。

    川东话里喝与吹捧同意,但喝更囊括了办事交际的手段与秘密。如“喝”某人是为了升官发财,或找靠山,日常的吹捧溜拍除外,实物上的“喝”实在是缺不得,还美其名曰:联络感情。这一点上,可见我家乡人民语言上的智慧。但更多的人不屑于如此。我和朋友们聚会,两人碰杯不能说我们喝一个,只能说干一个。倘若不慎说了出来,那是要罚酒的。

    川人素喜饮茶,于是就有了专门饮茶的去处:茶馆。在我的记忆中,茶馆除了饮茶,还给人们休闲娱乐提供了好场所。比如可以下棋,可以听评书,还可以欣赏传统川戏。这些都不喜欢?不要紧,你可以几个人围在一起,家长里短天南地北吹牛冲壳子。一杯清茶,早洗去了你尘世中的忧烦。但那仿佛是若干年前的事了。现在的人们在茶馆里大多以打牌为主,清静早喧闹替代,似乎嫁接了酒馆的功利,喝得别有用心了。

    但喝茶毕竟是要喝的。喝下去,解了渴,更怡了心,何乐而不为?

    3、花儿记

    人类对于花卉的情结,象植物本身,郁郁葱葱,蓬蓬勃勃,有着不可割舍的情缘。生活中,情人须花,病者须花,死者更须花。纵观中国浩瀚的文化史,其实就是一部璀璨的花卉史。从桃之夭夭到现如今深情的吟咏,哪一朵不是正盛开的娇艳花儿?更别说丹青那传神的笔墨,留下来的不只是浓笔重彩的悦怡眼目,我想,那其中还必定隐藏着作者与花儿不同寻常的故事。

    朵朵束束,亮了野外,香了庭院,暖了日子。白去红来,粉尽黄至。也曾朱紫同堂,也曾黄白争春。袅袅娜娜,道不尽春之妩媚;娇娇俏俏,说不完情之风韵。蝶儿来时,欲吐心事先红脸;蜂子访到,要求媒妁须奉蜜。且不论你是娇艳欲滴的玫瑰,富丽高贵的牡丹,暗香盈袖的寒梅,苦香满怀的雏菊,粉艳的桃,洁白的李梨,不知名的山间野花,春情春事总在花蕊中蠢蠢欲动。

    我喜欢山间的一朵野菊,也喜欢院里那几株桃红李白,与及那浓香馥郁的桔花。我喜欢它们的朴实,自然,象山野女子素面的美丽娇俏。真真切切,该来时象是约好了一样,一夜之间尽皆开放。我不喜欢温室里培育的花朵,四时皆开,虽也美丽娇俏,但终究失了个性。有着一种不情愿被强敷了脂粉走上街接客的风尘女子的铜腥味,凄凄切切,让人顿生怜惜。忍不住买了插了,眼里的蓬荜未必生辉。

    人的一生就是花儿的一生。小时是花骨朵,将开成何色,散发何香,均值得拭目以待。“十八姑娘一枝花”用什么样的娇艳花儿形容都不为过。然而“男人四十一枝花”我就想不明白该用何种花作比代。是不是看到男人至此一路老去,女人要给男人一个安慰式的调侃呢?

    花儿的一生就是人的一生。开放到衰败一路了无声息,香消玉殒叫人实多感慨。于是人们就把花儿的花拿去当动词用。比如花心思,花钱,花时间,极尽花儿一生的概括:美丽原是短暂的!

    然而,花儿才不管短暂与否,仍旧年年岁岁相邀来。静静开放,悄悄谢落,并无一丝哀怨悲喜。至于命名,赞美,怜悯,就交给那些愚蠢的人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