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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鸭与一段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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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2年时我和妻子在镇上一家糕点厂做合同工,因为工作有绩效,工厂分了间14平方米的房子给我们。这对于我们都是农村户口的合同工来说已经是分外开恩了,我和妻近三十才得这一个女儿,于是疼爱有加,小日子也温饱有余,也算幸福的了。

    86年女儿四岁,天真灿漫,黑眼珠子圆溜溜的很逗人喜爱。我和妻都要上班,就把妹妹从乡下接过来照看女儿。妹妹的手很巧,把女儿照顾得很妥帖,经常给她扎漂亮的小辨,带她出去溜街,有时背在背上,有时牵着疯跑。我和妻都很高兴的看着女儿茁壮成长。

    然而灾难悄无声息的向女儿靠过来。有一次,妹妹把钥匙锁在屋子里,就叫女儿坐在门口等她。她则跑到厂里找我拿钥匙,等她回去的时候,女儿躺在地上,摆在走廊里熊熊燃着的煤炉上的水壶打翻在地,滚水泼了女儿一身。妹妹吓得惊慌失措,也没什么常识,连忙把女儿和衣抱起放进装满凉水的大澡盆里,并赶紧跑到厂里叫回我和妻。妻一听眼泪立马就掉了下来,我们来不及解下身上的围裙就赶紧往回跑,到家一看,女儿躺在水里,脸都发白了,左半边身子从肩膀到脚全部红肿起来,密密的起了一层水泡,那么小的孩子,看她那个样子我心里特别难过,妻和妹妹都不说话,只是哭。

    我和妻带了家里仅有的二十块钱,把女儿抱到镇里最大的人民医院,挂急诊看专家,打吊针,破伤风什么的,看到女儿乌青的额头上擦着粗粗的针管,我和妻都特别心疼,女儿因为早产,从小身体就不怎么好。医生的话也说得含糊,说是重度烫伤,怎么个治疗方案一整天都没出来,心里没底,于是很惶恐。二十块钱很快就花光了,为了治好女儿,我每天跑工厂领导批借条,领导知道我女儿的事也格外的通融。那时一个鸡蛋两分钱,领导批一次就是五块,不知跑了多少回。不断累加的五块钱借款对于我们来说已经是笔不小的负担了,这时医生又对我和妻讲,治疗方案下来了,但是因为烫伤太严重,估计治好了也会留下伤疤,这打击不轻。妻一听马上就晕了过去。女儿的一生啊,这一身伤疤让她以后如何面对啊。

    后来我和妻决定多走几家医院,是决心不管怎么难都要把女儿治好,不能让她将来带着半点怨恨看待人生。就这样,女儿一边擦着医院给配的药膏,一边吃中药。我和妻每天一下班就带着女儿各家医院挂诊,每家每家医院的跑,不厌其烦的求医生给女儿用心的治,开最好的药,哪怕倾家荡产,我们也要把女儿治好。但是一遍遍跑下来,每家医院的答覆都和人民医院一样,治是能治得好的,但一定会落下疤痕。有的医院甚至一看到人民医院的诊断书都不再给我们挂诊了,他们说人民医院的诊断是最具权威的了,你们这样跑了也是别跑,还不如扎扎实实的就给小孩先治了,要不耽误了治疗的最佳时间说不定还会引发其它的并发症。我们听到这些以后,心都寒透了,妻走在回家的路上默不作声,只是嘤嘤的哭,我的心情也很沉重。心想女儿的这一生就要这样做个定数了,她将来要懂事了,会怎样看待这左半边身体的伤疤呀。不能放弃,不能放弃。我一直鼓励自己,一定要让女儿没有遗憾的长大。

    六月的天气非常炎热,女儿常常是光着身子躺在床上,除了眼珠子可以转动以外,都不能说话。那些细密肿胀的水泡开始发炎流水,不过一小时身下抽出的毯子湿得能拧出水来,并且女儿吃的东西根本不能吸收,吃什么就拉什么。每天,家里都是浓浓的药和脓水的味道。妹妹看着女儿这样也常常独自一个人躲起来流眼泪,这样小的一个孩子那么天真单纯,应该有多美好的童年,现在却遭这样的肌体之痛。我仍旧在乡间奔走,找一些烧伤烫伤的土方给女儿抓药熬汤。女儿的身体渐渐的恢复了一些,开始能吃一些东西,能用稚嫩的声音叫声爸爸,偶尔还会叫声,我痒,便伸出手来抓伤口。妻抓着女儿的手不让她碰,女儿痒痛得哇哇大哭。我和妻心里异常难受。

    天无绝人之路。我父亲在乡下找到一个专治烫伤的赤脚郎中,据说这郎中自配的草药很见效,一下班我就赶回乡里,那个郎中把胸膛拍得梆梆响和我保证,只要消炎药不停,外面伤口擦他的药膏一定不会留下疤痕。当时我抱着试试着态度,还是买了。但是这药有个奇怪之处,一定得用鸭毛做药引,得用干净鸭毛沾药反覆的擦伤口才有效,其它禽类的都不能代替。这下可让我犯愁了。我们在镇里因为是农村户口根本分不到买禽类的票,乡下的禽类也是圈养,属公家的,就是有钱都买不到。

    当时我很着急,在塘梗边走了很久,夜幕渐渐的降下来。远远看着赶鸭人圈起鸭子,我顿时起了个歪念。为了女儿,就是偷也偷些来,再说了,偷鸭毛该算不上犯罪吧。我带着这样的侥幸心里,当晚就没有回镇,也怕父亲担心就没告诉他。当天晚上趁父亲睡熟了,我就悄悄的跑了出去,摸黑走了三十分钟到关鸭子的地方。虽然没人看守,但出于动机的不纯,我走到鸭群边就出了一身猛汗。我蹲下来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在那个年代,要是被当贼抓起来是要被记过的,不仅要降职称降工资,通报批评,甚至可能连合同工的资格都被取消。但是为了女儿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再说我一直怀着一种侥幸心理想着几根鸭毛肯定很容易得手吧。于是我逮着一只圈边一只老大的鸭子,拔它的毛,从前我并不知道禽类的毛烫了水才好褪,这活生生的鸭子被我攥得呱呱直叫。屋里看鸭人的灯马上全亮,我心里一慌,刚松手转身想跑,看鸭人就拿着根扁担堵在我面前。

    所幸的是看鸭人没大声张扬开来,可能他看我一个书生习气的样,还架着个眼镜也就没担心我能打过他。他大刺刺的拉着我的衣领把我推进里屋,生气的问我为什么偷他的鸭,我告诉他我只是想拿几根鸭毛。他不理不顾的就恶气腾腾把我骂个狗血淋头,说是要打报告到村委。后来他说些什么我没听清楚,只是想起躺在床上倍受煎熬的女儿,我真恨自己没用,连几根轻飘飘的鸭毛都弄不到。想着想着,眼睛红了,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出来。看鸭人也是个厚道人,一看一个七尺男儿突然泪流满面,黝黑的脸上满是疑惑。有点惊慌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后来老半响他才说,算了算了,唉,你也是没什么歹心,也没真想偷鸭子,想拿点鸭毛也没那大罪。接着他把我推到屋外,要关门。

    我一看他心眼实在,也确信他肯定能帮我。我就站在门外不肯走,求他给我些鸭毛,他死活不肯,我赖在他门外给他讲我女儿的事,隔着门听见他反侧转身的声音,他不耐烦的说,你走吧,走吧,我不追究还不行。那事儿改天再说。没办法,我只好垂头丧气的回了镇上。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听门卫来叫我,说有人找,让我去厂门口接。我一看原来是那个赶鸭人,脑子里满是问号,心里揣测着他会不会是因为那天的事来告状的,工厂要是知道那就麻烦了,那时候就最怕出现道德作风上的问题。我要是把工作也给丢了,那女儿的病怎么办,那么多的五块钱怎么还。他满脸通红说,我走了几十里路过来的,带我去看看娃吧。我忐忑不安的把赶鸭人带到家里,赶鸭看看到光着身子躺在一片湿淋淋的毯子里的女儿,竟然眼睛都红了,二话没说拿出一块包着严严密密的白布,打开里面是整整齐齐的二十根鸭毛。他低声说,第二天我问了你父亲,他说法也和你一样。我就想着来看看这娃吧,唉,真可怜呀,这小小的遭这个罪。然后还一直问我够不够,我一时高兴,感激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只知道拼命的点头,连杯茶都忘了给人倒。

    女儿的伤口在擦了赤脚郎中的药以后,红肿慢慢的消了,泡泡也不再流脓水了。眼看着一天比一天的状态好,我和妻,妹妹都高兴极了。待到女儿擦完最后一支药的时候,鸭毛也刚好用光了。女儿除了脚背上有一丁点疤痕以外,左半边身体简直跟从没伤过一样。这下我和妻终于放下心头大石了。

    八月的一天,我再次看到赶鸭人。他拎着一只大肥鸭,只站在门口不肯进屋。他问女儿的情况,我很高兴的回了他的话,并且一直握着他的手表示感谢。后来他不好意思的说,这没啥。然后手一伸把鸭子递到我手里说,这是我闺女自己拿票买的,给你女儿补补身子吧,她不能生娃,听我说了你这事吧,非得让我送过来。说完,赶鸭人转身就走了,跑得飞快,叫都叫不住。

    从那以后,我再没见过赶鸭人。春节的时候我和妻专程赶回乡下去找他,未果。听父亲说他被女儿接到市里去住了,之后就没回乡了。

    现在女儿二十三岁了,一路走得平坦,她和别的女孩一样都有着相同丰富的人生。当我和她说起这段往事时,我才发现,自始至终我不知道赶鸭人的姓名,亦忘了庄重真诚的和他说一声谢谢,甚至连一杯茶一口饭都没有招待过。我所庆幸的是,我一直以养鸭人的精神来教育女儿,所以女儿心地也很善良,很愿意帮助别人。她常常和别的人说,我人生的美丽与二十根鸭毛和一位赶鸭人有着紧密的关系。

    女儿说,善良的人一定会有好报的,因为老天在天上看着呢。

    嗯,好人一定是有好报的,赶鸭人,无论你在哪里,我们一家人每天都会为你虔诚的祈祷,愿您一生平安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