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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软的时光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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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奶奶,桂花落了,菊花开了,柿子红了,海棠也笑了,可我不知道哪一阵微凉的风又吹过你的衣裳?我在院子里找你,推开竹篱笆去河边的菜园找你,顺着机耕路又找回来,整个村庄都找遍了,可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牵牛花举着小喇叭向着天空喊你,我趴在自家的水井边喊你,奶奶,你是不是和柔软的草一起消失了?今晚的月儿又圆了,可清幽幽的光只照见了我满脸的忧伤,奶奶,那些熟软的时光都哪里去了?

    奶奶,你为什么不应不答,你听不到我们一声声哭你喊你吗?可是你的嘴唇为什么还在微微翕动,你的眼角怎么还会有泪水?奶奶,我坐在床边正握住你瘦骨的双手,你感觉不到我无助地摸挲吗?你怎么也不伸出胳膊来搂抱着我?为什么那么多灰白的头发散乱地落在枕上,你也懒得理一理呢?

    可是奶奶,你一直是那么干净整洁的啊!仿佛就在昨天,你还早早起床,搬了把老椅子,坐在院子靠墙边的角落,用断了三根齿的篦子篦头。一遍遍一遍遍梳理开始疏落的头发。即使是冬天戴了平绒帽子,也不例外啊。

    奶奶,你不知道吗?在香椿树上过夜的鸟儿,怎样用它们的小眼睛羡慕地看着你。这样篦头的过程,在它们眼里是接近完美的,它们也模仿着你,用尖尖的喙相互梳理光洁的羽毛。袅袅的炊烟开始升起,你已经用黑橡皮筋把头发往后扎起来,绕成了发髻,还斜插了几根钢丝夹和发插。你把缠在木梳子里的落发摞下来,揉搓一团,塞在墙头洞里,待用时再涂些肥皂沫,擦洗脸盘上的污垢。

    奶奶,你还记得吗,还记得我们姐妹曾经用大红的头绳偷偷把你的头发扎起来?

    那时候你的手脚越来越不活络了,梳头也显得很费力,我们姐妹总是自告奋勇依上前去帮忙。可忙到最后,只能用我们的红头绳草草地扎个马尾巴了事。还一人一边拉着你的手,不许你用手去摸,说换了个发型看上去很好看的。奶奶,你可还记得,我们姐妹倒在你怀里笑得直不起腰来?你可还记得你搂着我们姐妹乐得合不拢嘴?

    奶奶,我知道在你老得再不能劳作的日子里,这样相伴嬉闹的时光你是多么的渴望!每次我们推车去上班,你总是拄着竹拐杖站在门口追问:“中饭转来吃吗?转来吃饭要多煮点”奶奶,其实你何尝不知道,这么多年我们姐妹都是蒸饭盒在食堂吃的。望着你期盼的眼神,我们谁也不忍心说不,我们总欢喜地说“要回来的要回来,奶奶你可有什么要带的”

    奶奶,那时候你的手臂和小腿时常发痒,我们给你带的多是肤轻松药膏。可就是这种当时3毛钱一支的软膏,奶奶你也总是舍不得用啊。实在痒得无法忍受了,才少许用一些,还要说老了实要无用啊,还要用小辈人的钱。有时候还要摸索些硬币来塞还给我们,直到我们假装生气说再不和你好了,你才肯收回去。

    如若带根油条回去,加些葱花酱油泡上开水,奶奶,那是你除了咸菜之外最喜欢的菜蔬了--油条汤。记忆里的你是非常“挑食”的。总唠叨自己年轻时帮人家月子里洗尿布,现在见了蛋花汤就要反胃的。养了一大群的鸡,不是拿鸡蛋换了我们的学杂费,就是蒸了鸡蛋茶给我们姐妹吃。总说妹妹昨晚上又说梦话了,说我夜里上便桶的次数多了,是没力了。又说自己以前在上海有钱人家做裁缝,跟着吃多了海鲜,现在闻着鱼腥味就怕了,甚至连味精也不肯放一点每每次吃饭,你总是把自己腌的咸菜摆在自己前面。

    可是奶奶,我们知道你讲的话里一半是假的,想从自己的嘴里省下好吃的让给我们才是真的,你年轻时所受的苦才是真的。可任凭我们怎样劝说,你最多是把筷子头像蜻蜓点水似地在鱼汤里蘸一下,我们夹给你的鱼肉又被你夹回到妹妹的饭碗里。

    奶奶,你一定不知道吧,后来我们也想了个办法哄你。饭吃到一半时,故意说这鱼不好吃那个菜也不好吃,齐声说等吃了饭就把菜倒掉。这一招果然很有效的,你心疼得像捧了宝贝似把菜拿到自己的床头柜上藏起来,等下一次吃饭时再端出来吃。奶奶,虽然你吃的还是我们吃过的剩菜,比起常年吃咸菜总让我们的心里稍稍好过了一点。

    碰上我们姐妹俩都在家里休息,奶奶,那就是你开心的节日了。你总是早早的烧好泡饭,等着我们起床。知道我们喜欢睡懒觉也难得睡懒觉,你总不舍得把我们叫醒。怕吵着我们,连那根竹拐杖你也不拄,扶着墙悄悄摸到我们屋里,站在床前看我们,看我们是不是已经醒了。

    多少次我半眯着眼睛醒来,阳光透过屋顶的亮瓦照进来,看得见空气中细微的尘粒快乐地舞动。奶奶,你就站在满满当当的金黄里,久久地,那么痴情那么疼爱地望着我,像望着生命里无限的欢喜不舍的留恋。

    那时候我竟然不知道属于你的时光是越来越少了,也不懂得好好珍惜。反而假装着又眯了眼睛继续睡,害得你一趟一趟地摸过来探望。到最后实在饿了才慢慢抓了你挨在床边的手,惊吓得你打哆嗦。可责怪的话没说出来,你的手倒是从怀里摸出自己最爱吃的白糕、荔枝、柿饼这些糕点有我们平时给的,也有邻居们过节时送的,你总不舍得吃,统统用干净的纸层层包裹起来,放在罐头瓶里。时间久了,有的竟长出白毛了

    可是奶奶,更多的时候你是孤独的,像那把孤独的老椅子,倚在门口靠墙的角落里。大良家刚断奶的两只小黑狗,时常要寻过来讨吃,你摆在大橙树脚下的糠食,总被它们舔得干净如洗。三两点钟的时候,罗花鸡也带着它的孩子们,寸步不离地围在你的脚边“饥饥饥”地叫嚷,直到你慢慢拄了竹拐杖立起身,拿了把小锄头,才生怕被丢弃了似地紧紧尾随着到菜园里去,它们知道你会从那片泥土里,翻出好多的蚯蚓和蜗牛。

    这时候阿通哥刚好拉着一车番薯回家,跟在后面推车的小丫脆脆地喊声“万岙婆”奶奶你是那么欢欢喜喜地应一声“嗳”再缓缓地回过头来张望。等你回过头来时,阿通哥已经拉着车从门口走过去了,只有小丫扎着蝴蝶结的马尾巴影子,还有半截留在院子里。

    可是奶奶!就在这样的午后,我怎么就再也见不到你的笑脸了?我怎么再也见不到你叶片样细小的背影了?我去放羊的矮山坡找你,到离家5里多远我们打过猪草的大百丈找你,又细细找遍你养毛兔的小屋子,我只看到成群的羊儿在低头吃草,只看到再也没人要的一大群青草,它们齐刷刷地围到我身旁,只看到遗留在墙外你割过青草生锈了的镰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