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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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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所忌讳的,青楼女子也晓得要避开。

    从来不踏入花街牌坊的方少行,完全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喜恶之事,竟然也传入勾栏之中,成为一种基本常识似的消息。

    仿佛为他将来终有一日需要踏足花街时,所做的准备。

    方少行从来没有想过要入青楼增长见识。

    理由倒是意外的单纯,只因为没有那份必要。

    他的**并不旺盛,纵使对男女之事有所好奇,也总是很快的被书中学问所转移注意;而关于自家二弟沉迷青楼女子,他也晓得弟弟并没有轻薄心理,弟弟是因为喜欢那名女子,才会频频前往,举止之间也尊重怜爱,并无贪其色欲的心态。

    乃至近一年以来,他见到月映,被他所吸引、着迷,沉溺之时,他虽然有与其肢体接触的意图,但并不是出自于**,而是一种单纯想要与之亲近的心情。

    臂念正确,行为正派,在方少行的所学习、所触及之中,都没有足以扭曲他价值观的歪邪之物,于是他用一种很寻常的目光看待青楼女子,也因为有教授穷苦子弟的关系,他更了解到勾栏女子所受的苦痛和世俗轻蔑的目光,并且为之痛惜。

    因此,在方少行此生首次踏入花街牌坊时,他只是很平常的走了进去,那种气定神闲、从容自在的模样,就跟他让市集买些零琐之物,或者入书肆挑选读物一样天经地义的。

    方家二少因为突如其来的紧急事件,不得已必须出趟远门,临行前,他拜托自家大哥代自己去三千阁一趟,并且交给他一个用锦面包起的精巧木盒,入手时很沉。

    方家二少千叮万嘱,交代他绝对要亲手交给兰止翠。

    “十二金钗有这么好见到吗?”方少行不无怀疑。

    “你就报我的名字就好。他们晓得你啦,一定见得到面。”方家二少把话说得很含糊,话气却非常笃定。

    方少行困惑不已的望着弟弟,倒是没有再质疑。

    于是,他一路赏花似的浏览过各色美人、奢华衣饰,一边照着弟弟交代的,不回头,不转弯,直直往里处走。

    方少行一路往里走去,被他越过的美人们一面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一面兴奋不已的将消息传出去:方师傅来到花街啦!

    从他一入牌坊,就有美人认出他来,消息一路往后传,美人们越发的骚动,她们喝令拉客的汉子不准去打扰方师傅,并且以各间青楼的为连结点,偷偷保护着方少行优闲的赏美人、长见识的夜游之行。

    见得方少行的姑娘们,心里小鹿乱撞,欢快得不得了。

    而这一切,方少行一无所知。他分外迟钝的逛大街,倾听金铃摇响之声,嫣红宫灯悬在妓坊门前,添了一丝绮丽,晕染开无数柔情。

    眼前所见,都是难得的美景。

    终于,他停下脚步,然后仰望着这华美的三千阁,朱红扶栏所围绕的厢房外,悬着刀剑的奇异景象令他感到新奇的睁大眼睛。

    门前的两个守门汉子向他恭敬的行礼。

    方少行受宠若惊,郑重回礼。

    门内两排候客的雏儿见他略有慌忙、难掩茫然的模样,偷偷笑了起来。

    方少行一踏入三千阁,就见一男装少女向他走来,腰间缠一柄鞘身雕花的银色匕首,举止从容,而一张娇美脸庞却面无表情。

    来者是疏楼,是兰止翠的主要伺候人。她上前,向方少行见礼。“您是方师傅吧。小婢疏楼,是兰姑娘的伺候人。”

    方少行还愣着这少女漂亮容貌、淡漠神情,等少女向他自报身分,行完礼了,他才略微手忙脚乱的回礼。

    那自称疏楼的少女见他迟钝模样,微微抿着唇,像是笑了。

    “请随小婢来。”她朝他轻点头,转身引路。

    方少行跟在少女身后,一面赞叹少女举手投足英姿俐落,一面稳稳的踩踏在漫长阶梯上,随着少女往高处走去。

    十二金钗有着专属的一层楼,环状的十二间厢房各有特色。

    少女直接将他带到兰止翠的房门前,敲了敲门,通报一声,便领他踏入,全然没有为初客设帘的打算。所幸方少行也不晓得三千阁规矩,就这么毫无阻碍的见到兰止翠。

    把弟弟托付的礼物交出去,并且向兰止翠解释弟弟临时需要远行的理由,而兰止翠留着他喝了一顿茶,笑吟吟的模样非常甜美。

    方少行瞧着她天真可人,心里想着方家阳气太盛,没有女孩儿,真是太可惜了。家里若是有个像这位兰姑娘一样的女孩儿的话,一定会柔软一些。

    难怪二弟对这位兰姑娘留恋至极,这是个好妹妹啊。

    方少行想得认真,也开口邀请兰止翠到方家多走动。兰止翠听时微感讶异,却立刻欢快的笑起来,点头应允。

    喝完茶,来访的目的也达成了,方少行起身告辞。

    一旁伺候着的疏楼对于他的毫不犹豫不禁扬起眉,兰止翠却反应得宜的起身送他出房门,并转身吩咐疏楼将人送到门口。

    “请代为转告方二公子,就说止翠很想念他。”微笑着,兰止翠向他道别,并请他转达口讯。

    方少行也郑重的应允,然后跟随疏楼的脚步离开。

    临到阶梯前,他脚边却被绊了一下,略微不稳的晃了一晃,他连忙伸手抓紧扶栏。

    低头往脚边探去。

    那是一只毛茸茸的小东西,睁着湛蓝的、如同长空般漂亮的眼珠子。瞧他低头看它,那小东西娇嫩嫩的朝他喊了声,绕着他脚边走,长长的尾巴勾着他脚踝,像要留住他的脚步,又像要把牵引到别处去。

    方少行安静的注视这小东西,等候着它的指示。

    要走呢?要留呢?它想要表达什么呢?或者只是要他摸摸它呢?方少行目不转睛地望着它。

    不远处,一个梳着双鬟的小姑娘快步向这里走来,她身后跟着两个与她相貌相仿的少女,她们往腻在方少行脚边的小家伙快步靠近,为首的双鬟姑娘蹲着身子,伸手就要抱走这只小东西。

    方少行低头见到那三个小姑娘,立时就愣住了。

    他认得这三个小姑娘。

    在前方引路的疏楼回头只见得这场小小的骚动,却没有看到方少行低着头的表情,她在楼梯口停下脚步,对着抱起那毛茸茸小东西的少女说话。

    “又追着它跑了。”她轻叹口气。“今天巫公子来了吗?”

    “才点起宫灯就来了,晴予姑娘正陪着他呢。”双鬟少女回道。

    “多亏巫公子来了才把小野兽丢出来,不然它都在晴予姑娘房里睡觉。”绑着左边单鬟的少女接口道。

    “它刚才好坏啊,把月姊姊的水粉盒子拨到地上玩,房里都是水粉的味道。”相貌一致,而绑着右边单鬟的少女向疏楼告状。

    听得三个少女撒娇般的抱怨,疏楼那张表情淡漠的脸上,也露了笑。

    她回过头,就见方少行低着头,一点声音也没有。

    “大公子?”

    疏楼轻唤,而捕获闯祸猫儿的三个小姑娘也顺着她的视线抬头看向那书生打扮的男人。

    “哎?”

    “咦——?”

    “唔!”

    三道惊愕的低呼,音质相仿,而发音略有不同,然而她们的动作却是一致的——她们向后退了几步,仿佛要逃跑一样。

    方少行抬起头,注视着三个少女。

    “你们是陪着月映来青楼的吗?”

    他问得分外认真,表情极其郑重。

    三名少女僵立着没有办法做出反应,听见方少行问话的疏楼蹙着眉,困惑的望着他。

    “月映哎,大公子是在问映月姑娘吗?”她像是忽然懂了“这三个雏儿是映月姑娘的伺候人,自然要随侍左右的。”

    “映月”方少行僵硬的看向疏楼“映月?姑娘?”

    “是啊。”疏楼惊异着怎么眼前这人都站在这里了,却还不晓得十二金钗之名。“三千阁十二金钗,月映。我们都称她映姑娘啊。”

    方少行愣着了。

    仿佛从身体里的某处开始僵硬,然后慢慢石化成一座灰白惨淡的雕像。

    而一旁怀抱着猫儿,三名小姑娘则是以手掩面,无声的哀号。

    最终方少行还是没有走成。

    疏楼将他交代给那位生得一致相貌的少女,跳下地来的小东西绕着方少行转,用长尾巴勾着他的脚踝,摇摇摆摆的走着,那种既神气又炫耀的模样,仿佛是领着方少行参观它的领地。

    一个广阔半圆的路程而已,等方少行停下脚步,回头一看,他们站的地方,正恰恰是兰止翠厢房的正对面,中间隔着宽大的走廊和长阶,其下人声喧哗如潮。

    这一节都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如果说是置身梦中,那这究竟是恶梦还是美梦?

    回首前半刻在兰姑娘那儿的轻松欢乐,对比现在惊惧犹疑的焦躁不安,着实有种世事难以预料的荒谬感。

    方少行停在门前,看着那三个小姑娘互相以眼色推托着谁去敲门,他有一部分还运转着的脑袋开始想:夸张一点的比喻的话,这就如同敲响第一声丧钟般吧。

    那娇贵的小东西瞧他停下脚步没再往前,于是甩动着尾巴打他小腿,待引得他注意力之后,小东西迈着步子摇摆的走到门前,亮出了磨得锐利的爪子开始磨那扇门板。

    三个小姑娘注意到它破坏门板的举动,连忙上前去阻止它。

    方少行绕过她们,站在门前,抬起手敲了三下。

    “喵——”

    撒野的小东西,欢快的娇喊一声。

    方少行低头,对它笑了笑。

    “好孩子,非常感谢你。”

    他对着小野兽低声道谢。

    在耳边,仿佛听见门板后面,传来了衣裾曳地,那绣鞋轻巧行走在地毯上的移步声。

    他在心里勾勒出一道娇小轻盈的身影。

    棒着一道门,门里门外,一双人儿静静的站着,宛如中间隔着倒影的镜面,用一种无声的姿态对望。

    方少行没有出声,没有惊扰门内的人。

    停下脚步,静止在门内的人儿没有出声低询,一手抵在门框上,瞧不分明是要开门或者落下门栓。

    仿佛有一种心灵上的感应,晓得这门扇一开,彼此原有的天地就要翻覆倾倒,因而犹豫,因而沉默,因而天人交战。

    方少行心乱如麻。

    门内忽传低语呢哝,声似珠玉轻润:“谁知相思老,玄鬓白发生。”

    方少行一愣,呆呆怔了半晌,低唱:“经霜不堕地,岁寒无异心。”

    门内的女子倾听他因为紧张而嗓音低哑的轻唱声,笑了起来。

    其声清丽。

    首先推开门的,是方少行。

    他的视线很快就找到目标。或者说,他的目光被吸引过去。

    门内的那个姑娘,一身金澄之色,亮丽而抢眼。

    她穿着服贴身段的露肩长裙,锁骨的形状非常好看,搭上她圆润的肩头,显得极为性感;绣上深金色藤蔓花纹的长裙在腰间左右各开上一道口子,露出底下肌肤晶莹,而裙摆多折,款款如花开绽。

    一头长发盘成宫髻,露出她温润如玉的颈项,而发上以扇状簪着六支金钗,深蓝色的垂苏长曳至腰,随着她顾盼之间,晃荡如凤尾。

    指甲上染着一点嫣红,搭上她修圆的指尖显得娇嫩,露出袖口的双手上除了指尖一点嫣红之外,没有任何首饰,素净非常。

    眼前的姑娘妩媚而贵气,那挺直的背脊更有种矜持的纯净感。

    方少行望着她一身衣装,发现自己不认识这个姑娘。

    困扰的游移着目光,他试图找寻出自己熟悉的地方,然而无论是妆点过的指尖,或者华美如锦缎的长发,或者娇美亮眼的衣着及其下一双蹬着厚底的绣鞋他都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