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蜗居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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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藻在翻小贝的存折,小贝问:“一进门就见你乱翻,找什么呢?”

    “你的存折。”

    “干吗?”

    “替我姐还高利贷。”

    贝一把揪住海藻,抱着问:“你疯啦?”

    “这都火烧眉毛了,你该不会不同意吧?”

    贝放下海藻,转身把围巾摘下来放床上,缓缓说:“我是不同意。”

    “小贝!都这时候了你还敢说不同意?我现在不是征求你的意见,我现在就是直接拿。你同意的话呢,就做个顺水人情。你不同意的话呢,就当我欠你的,我以后当牛做马还你。我把这个人押你这里了,想我妈培养我这么大,好歹我还带薪,这点钱还是值的吧?”

    贝看海藻根本没有商量余地的样子,脑子里就浮现出苏淳说的话:“海藻的自我意识没有膨胀,没有觉醒。等有一天她觉醒了,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看样子,海藻好像快醒了。以前海藻即便有什么不同意见,也会闷在心里不出声,表现得很乖巧的样子。

    “海藻,人说救急不救穷。如果家里谁病了,我还不舍得钱,那我就是狼心狗肺。可现在这种状况,不是明摆着把咱们俩的生活押进海萍家了吗?你再好好想想?”

    “小贝!现在的状况还不叫急吗?姐姐都闹着要离婚了!你忍心看我姐姐一个人过吗?你忍心看欢欢没爸爸吗?这又不是很多钱,很快就能还上的事情,你怎么这么狠心!你要是爱我,就必须爱我的家人!如果我姐姐不幸福,我和你之间也不会幸福的!”

    “海藻?!你姐姐是你姐姐,我们是我们,你怎么能混在一起呢?我讲的话你为什么不仔细听听有无道理?没错,我可以因为爱你而无条件地把这几万块辛苦钱都献给你姐姐。如果这是终结的话。可问题在于,如果今后她又有困难了呢?如果他们又因为别的事情要闹离婚了呢?难道你不停地往里头垫?我今天不答应你把钱给他们,是因为我不希望你搅进人家的家事里。我希望,我们俩以后有自己的生活,不要因为海萍家的事情而经常吵架,鸡犬不宁!这是我的态度,是原则问题!与钱无关!”

    海藻看着小贝生气而陌生的脸,完全不能把这个男人与前一阵刚说过“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的那个男人联系在一起,耳热的话音还没散去,脸就变了。想到姐姐的话——“爱情,爱情那都是男人骗女人的把戏。什么把我的心交给你,你会永远拥有我,那都是一穷二白的穷光蛋的障眼术。他那是什么都没有了,就说点甜言蜜语。”是啊!才区区几万块,小贝的真面目就暴露出来了。

    海藻沉下脸来,句地告诉小贝:“小贝,我还不是你的什么人,什么都不是。你若肯帮助我,我会用一生来报答你。你若不肯,我一点都不怨你。从今往后,咱们俩之间不会再谈钱的问题了。是我太幼稚。”

    现在轮到海藻离家出走了,她套上衣服就冲出门去。

    贝反应过来,紧接着就冲了出去。

    贝追上海藻说:“海藻!你到底要怎样?你真打算因为海萍的事情而让我们俩翻脸吗?难道我在你心中的分量,竟如此轻巧?”

    海藻脚不停步地继续快走,一边擦眼泪,一边哽咽着说:“小贝,你让我好好想一想。我会找到解决的方法的。”

    贝从后面喊了一句:“海藻!我们不能为你姐姐的虚荣买单!”

    海藻转过身,直直地看着小贝说:“你根本不了解我姐姐。你不肯出钱我并没有责怪你,但你不要因为自己的吝啬而诋毁别人的尊严!”

    22

    几天后,海藻神色憔悴地出现在宋思明的办公室里。

    宋思明对海藻的到来感到惊奇,放下手里的事情问:“海藻!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海藻不说话,眼眶已经有些湿了,嗓子哽咽得难受。

    宋思明觉得海藻神色不对,便问:“海藻,你一定有事。是不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海藻苦涩一笑,鼓起勇气说:“我需要一笔钱。一笔很大的钱。我想来想去,这个城市里,我唯一能借的人就是你了。”海藻其实想加一句,我觉得很羞愧。可这句话她说不出口。她为什么羞愧,她自己知道。前几个月还纯洁清高地站在这里大义凛然地将钞票还给人家,没几天又低着头爬过来抱人家的脚。人哪,既然迟早有一天你都得放下身段,为什么不早点做出副哈巴狗的姿态?

    宋思明的神情也严肃了:“出什么事情了?”

    “我只问你借钱,你若是愿意,就借我,不愿意就算了。”

    宋思明说:“我愿意。但前提是我必须知道你为什么需要这笔钱。因为我能预感到其间有潜在的不安。我怕你出事。如果你兴高采烈地来借钱,我会很乐意借给你,我会猜想海藻也许要结婚了,好事临头。可你现在一副凄楚的样子,即使你是结婚,也不像是奔着幸福而去。若是其他的什么外力,出了你的解决能力,我想,我可以帮助你,或因为年龄虚长你几岁,替你出出主意。”

    宋思明走到海藻身边,拉着海藻的手,不带一丝猥琐,很平和而稳健地摇了摇说:“你当我是哥哥也好,叔叔也行,就是爷爷我都不在乎。但你要相信我,没什么问题是不能讨论的。”海藻的眼泪本来都掉下来了,因为他的一句“爷爷”又破涕为笑,不过笑得很难看,自己用手背擦着眼睛,扭过头去不说话。宋思明赶紧扯了两张纸巾塞进海藻手里:“海藻哭了不好看。笑笑的海藻比较美丽。这样,你等我手头的事情忙完了,我和你一起出去转转,好不好?”海藻点点头。

    宋思明驾车带着海藻去了郊区的一个私人俱乐部。宋思明的车一停,就有服务生很熟络地招呼他。宋思明带着海藻去了一个小单间,不一会儿,一个一看就是经理模样的人亲自过来服务,彬彬有礼地打招呼并主动说:“梁生带来的铁观音,特地让我给宋先生留着。我们最近特别介绍女宾尝尝伊朗玫瑰水。这个很不容易弄到的,要不要试一试?”宋思明挥挥手说:“那个太浓郁,不适合她,还是上韩国的柚子茶吧!”经理爽快地答应着走了。不一会儿,推来一车的点心小吃和一个大水果拼盘,然后又悄无声息地退下。

    宋思明走到窗前,将纱帘卷起,露出天边一弯弦月。然后走到一直低头不说话的海藻面前说:“说吧!我听着呢!”

    海藻不知从何说起,沉默良久,宋思明也不催促,就静静看着她。

    “我借钱是因为海萍。”于是宋思明知道海藻的姐姐叫海萍。“这么多年来,一直是海萍照顾我,我从没想到有一天,我必须强大起来,成为海萍的支柱。你知道吗,我小时候一直是跟着海萍的。有一年冬天,我和海萍坐长途车从奶奶家回自己家。半路上,车坏在一座大桥上,那时候已经是黑夜了,周围也没来往车辆。天气很冷,风从四面八方吹向我们,又没有灯火,我很害怕。海萍就一直抱着我,是那种紧紧的环抱,她站在风口上,替我挡着所有的风,给我唱歌,一直不停地唱。等我睡着了,她就脱下棉袄给我盖上。那一年我四岁,海萍十一岁。回去以后,海萍就病倒了,病得很重。我一直哭一直哭,我好害怕啊!要是没有海萍,我可怎么办呢?考大学的时候,妈妈希望我考家门口的大学,这样就不用两个女儿都离开她了。可我不肯,我觉得,有海萍在的地方,我就不会害怕。那时候我所有的衣服、花费,都是海萍给我的。她刚工作,每个星期都给我送吃的,过来帮我洗衣服。她其实只比我大七岁,可我总觉得她比妈妈还坚强。我毕业了,找不到工作,就跟着海萍挤在她只有10平米的家里。无论多么困难,海萍都会说,有我呢!你急什么。”

    “突然有一天,她就倒了。倒在她的坟墓面前。我想,现在,应该是我来帮助她的时候了。我要做海萍的大树,不让她害怕。”

    宋思明心头一紧,忙问:“海萍得的什么病?”

    海藻愣了,说:“她没病啊!”宋思明说:“那你说的坟墓是什么意思?”

    “她的房子。她的房子,就是她的坟墓。这是她自己说的。现在的房价太贵了,她负担不起。小贝说,海萍是因为贪慕虚荣才要买一套房子的。可我知道她不是。一个女人,连婚姻的仪式都不在意,结婚甚至没有戒指,不买一件饰,这样的女人是无论如何不能算虚荣的。那个房子,对她而言,不是生活的装饰品,却是必需品,如果没有房子,她就不能接儿子一起住,她就不能和儿子在一起。小贝说,我把海萍看得太重,重到过自己的生活,我不可能帮海萍解决这种问题的。我真的错了吗?”

    宋思明沉吟了一会儿说:“小贝是谁?你的男朋友吧?海藻啊,多年的经历告诉我,凡是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大问题。人这一辈子,有许多困扰是无法解决的,比方说生老病死,比方说众叛亲离,比方说勾心斗角,比方说不再相爱。所有的这一切,都比房子啊,钞票啊要困难得多。我认为你做得对。因为人这一生,你可以背金钱的债,却不能背感情的债。背金钱的债你有还清的希望,而背了感情的债也许到死都会愧疚。其实换个角度想,海藻你是个有情义的好姑娘,小贝该高兴!你有一颗感恩的心,你会记得所有给予你恩情的人,那对小贝是好事。今天你会在姐姐困难的时候伸出援助的手,以后若是小贝有了困难,你一定不会绝情而去。从这点上说,我倒是与小贝看法不同。一个人若连亲人都不顾,你还能指望他顾及别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