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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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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负责装潢的工人在新屋里来来去去,敲敲打打的声音四处奔窜却无法惊扰褚群毅脑海里幻想的画面——落地窗前,杨秋苓坐在摇椅上轻晃,落日余晖映照、玄目的音乐流泄餐桌前,他用手抓菜,偷尝她精心烹调的晚餐,不意被她逮个正着,他耍赖地搂住她,深深地吻着工作室,满地的废纸团,她在桌前苦思,惆怅地伤神卧室里,他迎着晨曦而醒,身畔的她偎在他怀里,幸福、温暖、舒适和快乐萦绕着他们

    “褚先生!”负责装演的工头扬声喊道。

    “——”褚群毅没反应。

    “褚先生”他加大音量再喊一次。

    他笑了笑。“有事吗?”

    “只是想告诉你,这屋子月底就完工了。你可以准备搬进来住了!”

    “真的?”他喜出望外,本以为得等到下个月才能整个竣工完成的,没想到师傅们的手脚这么快。“谢谢你。”他兴奋地握住他的手。

    “应该的,别客气。那么付款的事情——”

    “谢谢,那我先走了。希望有机会再为你服务。”

    “一定,再见。”

    “秋苓会喜欢这屋子吗?”他在工头离去后想着。继而想起自己变样的“假结婚”计划,不禁苦笑了起来。“加油!褚群毅!”他为自己加油打气。“有一天秋苓一定会成为这房子的真正女主人,一定会的!”他在心里坚定地喊著,一次又一次。

    杨秋苓坐在街角咖啡馆落地玻璃窗前注视匆忙来去的人群。这是她最爱的地方之一。她喜欢坐在这里观看每个人的穿著打扮,因为这往往能激发出她设计的灵感。除此之外,行人喜怒哀乐的演出总紧紧吸引住她的视线。像现在一个穿著吊带裤的小男孩,正拉著妈妈的手,一脸满足地舔著手中的霜淇淋,她看着便忍不住微笑起来。冷不防在她眼前突然窜出一张狰狞的面孔,她吓了一跳,差点打翻桌上的咖啡。待定睛一看,那狰狞的面孔已被一双慧黠的眼眸和灿烂笑脸替代,她杏眼圆睁地瞪视他,而他只是潇洒地耸了耸肩便往咖啡馆的大门前去。

    “你害我差点打破了咖啡杯。”她在见到褚群毅笑容满溢地走近时,娇声地责怪他。

    “没办法,这是每个人看到帅哥就会有的自然反应。”他往她身旁的椅子坐下,继而无辜地说道:“唉!我也很无奈啊,谁让我长得如此俊俏,没办法哟!”他

    虚张声势地唉声叹气。

    “你啊,玩性不改!她举起食指轻推他的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筱筱告诉我的。”“先生,喝些什么?”前来招呼的侍者,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呃——”

    “给他一杯柳橙汁。”她率先替他作了回答。

    “好的,马上来。”侍者转身离去。

    他挑高双眉看住她,她则理所当然地答道:“这家餐厅的柳橙汁是现压的。”她知道他嗜喝新鲜柳橙汁。

    对于她这么体贴入微的举止,他可是满心欢喜,脸上宣喜孜孜的模样和刚刚舔着霜淇淋的小男孩不相上下。

    “找我有事吗?”她喝了口咖啡后问道。

    “嗯。”他点点头,自公事包拿出本子。

    “你怎会有我的设计本?”那纯白的封面龙飞凤舞地印着有如彩虹一般颜色的“霓裳”二字。

    “我跟筱筱拿的。”他翻动本子,指着其中一页那件由白色绸缎制成的高领合身礼服图样。“她说这是你最喜欢的一件礼服。”

    “嗯,没错。这是我最喜欢的礼服,你看它像不像结婚礼服?”顿时,她彷若坠入梦幻般的喃喃自语。

    “像极了。”他顺着她的语气说:“公证那天你就穿上它吧!”

    “啊?”她愣了一下。

    “先生,你的柳橙汁。”侍者端来一杯金黄色的液体,看来令人垂涎三尺。

    “谢谢。”他立即喝了一口,让清凉而酸中带甜的汁液顺畅地滋润他的喉咙。

    “你刚刚说什么?”她在侍者离去后,低声相询。

    “我说你可以在公证时穿这套衣服,还有,”他又接着说:“我已经订了拍结婚照的时间,还特地请筱筱找出了你比较偏爱的几套礼服,好让你拍照时穿,当然喽,也挑选了我的。”他洋洋洒洒地说着,完全没发觉她的沉默。

    “对了!”接着,他又从口袋掏出一个宝蓝色心型绒布硬盒递给她。“打开看看。”他温柔的眸子瞬时散放出柔和的光采。

    她缓缓地接过,迟疑地开启,竟看见里头放着的是一枚黄金打造的戒指。“群毅!”她不禁惊呼失声。

    “来,我帮你戴上。”对于她的惊讶,他似乎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而她,只能张口结舌地看着他为她的右手无名指套上指环。

    他伸出左手与她的右手并放,两枚相同的戒指分别套在他们的指上。“好啦!现在,我们可是一对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了!”他开心地执起她的手,大声宣布。

    “未婚夫妻?”她轰地一声恢复了清醒,旋即摘下手上的戒指。

    “你拿下来干么?”他欲帮她把戒指戴回无名指上。

    她却阻止了他。“群毅,你忘记我们只是‘假结婚’了,你买戒指干么?还有,竟然还要拍结婚照、穿礼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别穷紧张,我可是一点也没忘记,你已经提醒我很多很多次了!”他对她眨了眨眼睛。“人家说演戏就要演全场,既然我们已经决定要演一场戏给杨妈妈看,那么总得好好的演,免得露出马脚呀。所以,”他再度为她套上指环。“我们得去拍结婚照,以示众人。”他再指着戒指。“不但如此,这枚戒指只是表示我们已经订婚罢了,至于结婚戒指,公证那天我会备妥,另外,你一定得穿礼服喔,要不然杨妈妈铁定会气疯的。”

    她不禁皱紧了双眉。“你真的让我哑口无言,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那就什么也别说,照我的话去做就行了!这个星期六我会接你去拍照,记住,这几天可千万别熬夜,免得有黑眼圈!他仔细叮咛着。对了,公证的日期是二十号,你可以挪出时间来吗?”

    她点了点头。“可是,我们真的非得这样做不可吗?”她犹豫不决地提出心中的疑惑。一心只想将这场闹剧的范围缩小。

    “小心一点总是好的。”他看着她盛满愁烦的双眸。“别担忧,你就把它当成是拍沙龙艺术照嘛,至于公证,就当做是演学校话剧不就成了?”他拍了拍她的背。“你不觉得这挺有趣的?”

    “是吗?我一点也不觉得”她双肩无力地低垂。

    “好了,别再多想了。你要回公司吗?”

    她摇摇头。

    “那我先回去了,公司等着我开会呢!”他一口饮尽杯中的橙黄汁液,又低下头望了一眼她的杯子。“下次改喝纯果汁,太多的咖啡因对皮肤不好,容易变老喔!我可不希望有个丑丑的新娘子呢!”他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后,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去。

    她转动指环,心中似有一把火熊熊燃起,暖暖地烧炙着她

    杨秋苓一早就被褚群毅的电话吵醒,他像个孩子般的兴奋情绪直到现在都还没断过,甚至有扶摇直上的趋势。到目前为止,他们已经拍了五十几组照片,而他仍意犹未尽地要她再换一套礼服。

    “群毅,够了吧?意思意思拍个几张就可以了嘛!”她已有些不耐。

    “你累了吗?”他关心地问道。

    “没有。”她摇了摇头。

    “那就继续拍嘛!你看我这套西洋剑士的装扮如何?”他展示着身上雪白的衣裳并且对着空气来回出招,专注的神态仿若真的有人与他作生死决斗。

    她笑了起来。就这样,她又让他劝说成功而去换穿另一套礼服。

    她想着今天早上他来接她时,硬逼她换下连身的洋装,并在她房间翻箱倒柜地找出和他相似的衣服——牛仔裤和白衬衫——要她换穿。理由是——他结了婚的友人告诉他,穿这样去拍照换穿礼服时比较方便。

    “是吗?”她可是一点也不相信,但她又不忍扫他的兴,只得顺了他的意换上他找出来的衣服。然而,两人类似情侣装的打扮让她感觉十分尴尬,尤其在望见手上的指环时,更是让她忍不住苦笑连连。老天究竟和她开了一个什么样的玩笑啊?

    “新娘子的脸再往新郎靠一点!”摄影师对倚坐在沙发把手上的褚群毅和坐在沙发椅上的杨秋苓指点着。“再靠近一点!”

    两人拍的是一帧准备接吻的照片。

    她照着摄影师的话,不断地移动自己的脸,眼看她的唇就要触及他的了,她的心倏地怦怦怦跳个不停,手也因为紧张而不停地颤抖着。她从来未曾和他如此接近过,近得连他的眼睫毛都数得出来。

    而他原本轻握她的手,忽而加重了力量,微启双唇,他轻声在她耳畔低语:“没想到我这么帅吧?”他眨了眨眼睛。“别紧张!”

    她睁大迷蒙的双眼,完全没料到他竟能察觉出她的心情。

    咔嚓一声,摄影师立即捕捉到这难能可贵的一幕,他的俏皮,她的迷惑,全都一一入镜。

    “你说什么?”杨秋苓在换回自己的衬衫和牛仔裤之后步出了更衣室,正当她在为自己终于拍完结婚照而大大松了口气的同时,褚群毅的话着实让她吓了一跳。“还要再拍?”

    “摄影师说反正还有底片,又是朋友的朋友,就干脆把它拍完,不然也是浪费了。”

    想到还要和他如爱侣般的亲昵拍照,她就一阵心惊。“不行,不能再拍了。”她拚命地摇头。

    “累了吗?”他关心地看着她。

    他眼中的关注之情令她温暖。她垂下双眼不敢和他四目相对。“没有,只是我已经穿回自己的衣服,不想再换了。”

    “我也一样啊!”他拉她看他的穿着。“我们就穿这样拍,好不好?”

    “是啊!”摄影师在他们身侧附和。拍几帧比较轻松、家居的照片也不错!

    她仍在犹豫,但他已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拉着她的臂膀往摄影棚走去。

    棚里,已然换上绿意盎然的布幕,由上而下一路伸展成一地。一张红白相间的格子中置于布幕之上,林林总总地摆着各式三明治、寿司、香槟果汁,还有色彩艳丽、鲜嫩多汁、令人垂涎不已的水果。此情此景,让人感觉仿若到了户外、准备野餐一般。

    “来,两位光着脚丫子坐在餐巾上,把袖子卷起来!”眼见两位新人依言行动,摄影师十分满意地直点头。“对,就是这样,很好。现在你们就当作真的在野餐一样,喂喂对方吃吃东西、喝饮料,尽量顽皮一点,不用理我,我会自己抓镜头,我说开始,你们就动作了,好,开始!”

    褚群毅随即拿起苹果用力地大咬一口,然后甜蜜地递向杨秋苓的唇边,没想到她却立即推开,他只得倾身靠近她,并在她耳旁低语:“放心,我的白雪公主,这不是坏巫婆的红苹果,没毒的。”他贼贼地笑着。

    没想到,她竟面无表情地抬起手肘横移,用力顶向他侧身的骨头,疼得他痛彻心肺,脸上五官也扭曲变形。然而,她自顾自地拿起三明治轻咬,根本不理会他夸张的痛苦神情。不意,他却悄声地将嘴轻凑上来,她一慌张,手中的三明治就掉了下来。他露出一脸好计得逞、狡诈的笑容,气得她挑高了眉,并且立即伸手向他的胳肢窝攻击,一向最怕痒的他,只得边笑边求饶。而她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当然是卯足了劲,变本加厉地对他上下其手。他终于按耐不住,反手用力一抓,她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就跌入他的怀里。

    众人早已被他们俩动人的演出逗弄得笑成一片,最后在摄影师一声“。k!”声下,结束了长达一天的拍照。

    华灯初上的台北街头,一辆白顶、浅蓝的迷你奥斯汀车里,载着两颗疲惫而满足的心。杨秋苓已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今天拍的照片,而褚群毅则带着美梦成真的笑脸,兀自欣喜不已

    连着数日的阴霾天气,终于在今天放晴,灿灿的阳光,暖暖地照进了每个人的心房。公证处,喧哗的人群来来去去,每一个人的脸上均洋溢着欢欣。

    古慈云在杨秋苓和褚群毅完成了结婚手续之后欣喜得掉下了眼泪。伍风将手环在她肩上,轻轻柔柔地拍着。

    “妈,别哭了。你应该高兴才对啊!你不是一直盼着我结婚吗?”杨秋苓为母亲拭去眼角的泪水。

    “是啊!妈,我会好好照顾秋苓的。”褚群毅也安慰着她。“你瞧!”他拍了拍胸膛,又弯曲手臂展示自己强壮的肌肉。“谁敢欺负我的秋苓?”

    “你这浑小子!”她破涕为笑,继而拉起女儿的手放在褚群毅手中。“我就把秋苓交给你了,你可得好好照顾她一辈子,否则我是不会饶你的,知道吗?”

    他立即站直身子,双脚一并,对着古慈云行举手礼。是的,岳母大人!”

    古慈云忍俊不住,又笑了起来,伍风也在一旁呵呵地笑着。一行人就这样愉快地步出公证处,太阳依旧闪着耀眼的光采。

    杨秋苓看着手上的结婚戒指,心中五味杂陈。那是一枚样式简单、高雅的一克拉钻戒,它完全抓住了她的心,只可惜它不是一只真正的婚戒,无法执行它传统的任务——象征坚贞的誓言,代表生死与共、患难相依的情意。“唉!”她叹了口气,转头瞥了一眼桌上的闹钟。“哇!竟然已经八点半了!”她连忙起身,拿起提袋就往门口急奔,不意竟撞上一个结实的物体,在她站稳身子之前,自己已被抱个满怀。

    “早啊!老婆!”褚群毅嘻皮笑脸地对着怀里的杨秋苓说道。

    “群毅,你干么杵在我家门口?吓人啊!”她连忙拉开两人的距离。

    “我来接你上班啊!”“接我上班?为什么?”

    “喂!咱们是新婚夫妻也,我不接你上下班多奇怪呀?”

    “哪里奇怪?谁规定新婚的丈夫一定得送妻子上班的?”她反身关上了门,自顾自地朝电梯前去。

    她今天穿着一身剪裁合宜的西装长裤,将她玲珑有致的身段衬托得更加俊俏。

    他急急赶上她的步伐,抢搭就要合上门的电梯。然后,犹不死心地接续刚刚的话题。“是没这个规定啦,不过,你有没有听过‘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句俗语?”他边说边瞧着她看。“万一妈妈因此而起了疑心怎么办?”

    “你这算哪门子的譬喻?‘坏事’?你到底会不会用成语啊!”电梯在持续下降当中。

    “老婆,这是俚语不是成语。”

    “好啦!随便你怎么说都行!”她懒得跟他闲扯淡。

    电梯门“咻”的一声往两边拉开。

    她接着说道:“不过,结论就是我要自己去上班!”然后,她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去。他小跑步到她面前,随着她前进的步伐倒退着走。“那我的名誉怎么办?”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这又关名誉什么事了?”

    她突见前面的阶梯,连忙拉住他。“小心!”

    只可惜慢了一步,他一个踉跄,整个人就扑在她身上了。

    他对这个飞来的艳福可是“抱”得紧紧的,颇有抵死不“放”的意欲。

    “群毅,赶快站好!大庭广众之下,你可别让人看了想笑!”她奋力地想把他推开。

    而他尽管百般不愿,还是只得顺从地离开那带着淡淡清香、柔软不已的身躯。

    “好,长话短说。”她举手看了看表。“我九点半有个会要开,你刚刚说的‘名誉’是怎么回事?”

    “这一时之间很难说得清楚啦!你先上车,我待会儿在路上再告诉你,好不好?”

    “不行!不说拉倒。”她转身就要离去。

    他连忙拉住她,一副楚楚可怜哀求神情。“拜托啦!就听我这么一次”他举起食指。

    她坚决地大摇其头。

    “别这么狠心好吗?再僵持下去,你开会就真的要迟到了。”

    她看了看他伸到她面前的手表,简直莫可耐何。“可恶,再不走真的会赶不及了唉,我怎么会认识你这种人?”她摇头叹气。“你车停在哪里?”他就有预感她会妥协——这是他最近的新发现。从前的她无论做什么总爱坚持己见,完全无视于他人费尽唇舌的劝说。她的理由是“世事难料”她宁可依着自己的经验和直觉而行,即使到了最后事情的结果证实她是错的,她还是会告诉你:这样更能记取教训。他一直为她这样“冥顽”的性格担忧。虽说她总会和他谈论自己的心事,但当她和他谈论的时候,只是单纯地在陈述一个事实,完全不带丝毫情绪的波动。他曾为此难过好久,可是当他得知她生命里的喜悦、惆怅只对他一个人诉说时,又简直狂喜到了极点。曾经,天真的他以为自己就是即将伴她一生的幸运男子,直到陈斌出现

    唉!那段行尸走肉的日子,他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她并没有因为和陈斌相恋就终止了对他倾诉心事的习惯,陈斌还为此和她冷战过好长一段日子。面对这样的情况,他不知该庆幸还是哀悼,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开始对他赤luo起自己的情感,彰显自己的无助,暴露自己的脆弱。不但凡事和他商量,还征询他的意见,他简直受宠若惊,不敢相信她的转变。“守得云开见月明”或许,他多年来的深情终能被接受吧?而“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景况,似乎也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谈谈你说的‘名誉’是怎么回事?”

    “啊——”他仍沉湎于回忆之中,没注意到她的话。

    “‘名誉’!”她加重了语气说道。

    “哦!”他恍然大悟地想起。“我的意思是,如果让人得知我竟然让新婚妻子在交通混乱拥塞、车祸频传的台北街头独自开车来回穿梭,那我岂不是要背负‘不懂怜香惜玉’的罪名?这样一来,不就有损我的名誉了吗?更何况咱们两人的办公室位在同一区,更加没有理由让你自己开车上下班,对不对?”他好整以暇地等着她的答案。

    她在心底不住地微笑。他真的愈来愈懂得“赖皮”二字怎么写了。每当两人意见相左的时候,他会用尽一切办法说服她,甚至扮出一堆看似冠冕堂皇,其实是风马牛不相干的理由来“牵拖”一番。像现在就是,连“名誉”都搬出来了,说句实话,这真的干“名誉”何事嘛?可是,她也发现自己愈来愈容易向他的歪理妥协屈服了,更莫名其妙的是,她竟欣赏起他耍赖的顽皮模样。

    他见她半天不答话,心里开始焦急。他对这次的“假结婚”可是寄予无上的厚望,原本以为他仿自电影“绿卡”的“假结婚”计谋可以有相同的结局,想不到“一山还有一山高”技高一筹的她完全将他的如意算盘砸得粉碎。不过这次他可是吃了秤铊铁了心,不达目的誓不干休。这可不是夸张的说辞,他赖定她了,今生今世,来世,来来世,来来来——世,他都跟定她了!

    一路上,他不停用眼角余光偷偷地打量她,想要从她脸上寻获丁点蛛丝马迹,只可惜除了她嘴角隐约泛起的笑意,他什么也没瞧见,他甚至还不能确定那个消失得太快的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呢,然而车子已然抵达目的地,唉!

    “到了!”他无奈地停住了疾驰的车。

    她看了看车上的时间表,微微对他一笑。“九点十五分,不错嘛!谢啦!”

    她转身准备开门离去,他却一把拉住了她。“秋苓,我的‘名誉’现在该怎么办呢?”

    “唉!”她重重地叹了口气。“能怎么办?只好让它扫地了!”她推开他的手,轻巧地下了车。

    他连忙倾身靠向车窗,慌张地喊道:“秋苓——”

    她转身回眸一笑。“下班见!”然后便转身走向大楼门口。

    他傻乎乎地坐在驾驶座上微笑,直到震耳欲聋的喇叭声此起彼落地响起,他才记得是该踩油门离开的时候了,然而,他脸上的笑意在晨风中,却愈发加重、加深

    自此,褚群毅开始接手保障杨秋苓“行的安全”并且包办了三餐的饮食。

    清晨,他拎着自诩“全世界最营养的早餐”来叩她的门。用他三寸不烂之舌的功力再加以软硬兼施的伎俩,打破她多年来仅以咖啡裹腹的习惯——据说,那是她在一天之始清醒混沌脑袋的最佳良方。同时,两人也总在警广电台的路况报导中,一边吃、一边讨论今日预定的工作概况。

    中午,往往正当她埋首公文之际,他会拎着饭盒伴着一声快乐的“吃饭喽!”向她准时报到,并且,陪伴她直到午休时间结束。

    而夜晚,他或带她上上小陛子,或领她吃吃路边摊,不忙的时候,甚至还亲自下厨为她作羹汤。两人看着电视,天南地北地闲扯,有时也矗场电影,或到pub小酌一番。

    到了夜,仅管他不在她身旁,但是她的床畔,也总有他细心挑选的郁金香,发出淡淡幽香,伴她入梦——

    这是两人自“假结婚”以来的生活剪影。褚群毅费尽心思,用尽镑种方式想要融入杨秋苓的生活之中。而这种“有点黏又不会太黏”的相处方式,也果真让两颗心在不觉中靠得更近更近

    阳光普照,凉风轻飘,南台湾的星期日温暖而舒适。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四二三四——”古慈云正在阳台上做柔软体操,她卖力地转动腰肢,额头上已微微地沁出了汗。

    “妈——”一个熟悉、溢着兴奋的呼唤。

    “妈——”一个低沉、盈着笑意的叫喊。

    她站直侧弯的身子,眼睛往下一瞧,不禁高声大喊:“秋苓、群毅!”她高兴地举起手奋力挥摆,又连忙嚷道:“快点上来!快点上来!”

    她急急转身奔向浴室取出毛巾拭汗,本来还想洗把脸的,可是门铃已不合作地猖狂出声。

    “好一对璧人啊!”她在开门之后,见到两人一身白色休闲服的装扮,忍不住暗自赞叹。“要回来怎么也不先打个电话?”她慎怪着女儿。

    想给你一个惊喜嘛!喏——”杨秋苓递给她一个纸袋。

    她的眼睛不由得一亮。“是不是吴记麻辣锅锅底?”她满怀欣喜地打开一看,没想到——“哦!”她太失望了,竟然是大饼包小饼。

    “妈,你胃不好就少吃那些辛辣的食物。”杨秋苓见母亲失望的模样,忍不住开口劝道。

    “是啊!”褚群毅也立即附和。“妈,还有你平常爱吃的蜜饯、酸菜,最好也都不要再吃了。”

    “哇!你们俩结了婚果然不一样!现在已经会一鼻孔出气,联合起来欺负我了。”

    “妈——”杨秋苓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却被褚群毅给制止住了。

    “妈,这不是很好吗?表示我们夫妻同心嘛,对不对?秋苓!”

    她皮笑肉不笑地暗暗给了他一个大白眼。

    “好啦!只要你们小俩口恩恩爱爱,随便你们怎样都行。来,喝杯柠檬汁吧!我早上才压的。”她见女儿双眉紧蹙又准备开口,马上自动解释。“我加了蜂蜜,不会伤胃的,这可是养颜美容的圣品呢!”

    杨秋苓这下也只得不再唠叨,沉默地啜饮母亲所谓的“圣品”

    褚群毅见状,为了表示捧场,连忙大大地喝了一口。“嗯,‘凉快到底,杨家柠檬汁’!”他学着电视上柠檬茶广告的旋律,怪腔怪调地哼唱起来。

    “是啊!我都是喝杨家柠檬汁长大的呀!”杨秋苓满不是滋味地学起另一则电视广告小女孩娇娇嗲嗲的声音,继而迅速收起笑脸,正色骂道:“马屁精!”

    他对她挤眉弄眼地做鬼脸。“怎么样?要你管!”

    古慈云见状,忍不住笑了起来。“好一对欢喜冤家!”她在心里默默想着。

    “对了,妈,伍伯伯怎么没来?”

    “哦,他呀——”她拿起女儿女婿“进贡”的大饼包小饼,津津有味地大嚼起来。“不知道啊?你打个电话给他问问看吧!”

    “不用了,我看我去看他好了,顺便也可以把礼物送过去给他。”她回头对“新婚夫婿”眨了眨眼睛。“群毅,你陪妈妈聊聊。”

    他也以顽皮的快速开阖双眼以及微扬嘴角做为回应。

    一旁的古慈云并没有发现他们“会说话的眼睛”在传递什么讯息。

    “别麻烦了,叫他过来就行了。对了,顺道问问他家里有些什么菜可以一并带来的,我冰箱里的菜不够煮四人份呢”

    杨秋苓连忙偷偷地捏着褚群毅的手,示意他赶紧出声。

    “妈,伍伯伯是长辈,应该让秋苓去请他来才有礼貌嘛!包何况秋苓一直为麻烦伍伯伯替她照顾你而十分内疚呢!她想单独对他表示谢意。你瞧连她最亲爱的老公都不能跟呢!”他故意装出可怜兮兮的模样,像是受虐的媳妇一般。

    “他照顾我?有没有搞错!你去问问他是谁三不五时就上家里来打牙祭的?你哟——”她灵光一闪,顿了一下。“呃,这个——你爱去就去吧!不过记得把菜带回来,知道吗?”

    “嗯。”她开始翻找要给伍风的礼物。

    褚群毅立刻眼明手快地递给了她。“快去吧!”爱怜地拍了她的手。

    他眸中的温柔直勾动她的心弦。“嗯。”她点点头,起身离去。古慈云看着褚群毅不发一言直盯着女儿离去的背影,不禁感叹,像这样“情深意切”的双眸,她那傻丫头怎会不懂呢?唉!

    她清了清喉咙,低沉地咳了几声。“别再看了,她只是去隔壁,又不是不回来了”

    心事被人当场揭穿,褚群毅显得十分窘迫,只得腼腆地笑着。

    古慈云看着他,心疼地说道:“群毅,你知道吗?我气你气了很多年”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边际。“气我?为什么?”他不明所以,只能睁着困惑的双眼向她望去。

    “唉!”她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气你迟迟不和秋苓结婚哪!我年复一年地盼啊盼、等啊等,等得头发都花白了,你还杵在原地不动,你不知道韶光易逝吗?你不知道青春一去不返吗?你这楞小子!”

    “哦!”原来这么回事啊!他苦笑着。其实他又何尝愿意如此蹉跎光阴?他的年纪也老大不小了,早该结婚生子步向人生的另一个阶段,但——唉,谁叫他爱上了秋苓?天底下有那么多的好女孩,可是他偏偏就只认定她一人,今生今世不说,甚至还预订了来生、永世。他是苦,却苦得心甘情愿;他是痛,却痛得无怨无悔。只盼有朝一日,秋苓能如他一般拥有相同的感受,愿意给他她全心的爱,全部的依赖——

    “妈,你就别气了。你忘记啦?”他亮了亮手中的婚戒。“我现在可是你名正言顺的半子喽!”他按耐住心中的怅惘,武装自己的心情。他怎能令这位命在旦夕的慈祥老妇抱着遗憾离世呢?他强颜欢笑,不断地告诉自己得演好这场戏。

    “是‘名正言顺’吗?群毅。”古慈云的眼中流露出洞悉。

    “啊!”他惊吓地叫出声,难道自己刚刚的言行举止已经泄漏了些什么吗?

    “妈,你在说些什么啊?”他冷静地笑着,提醒自己千万不能乱了阵脚。

    “你不错嘛!还演得真像一回事。”她摇着头,脸上还带着一抹笑意。“我问你,今天若不是因为我的病,你们会这么快结婚吗?”

    他愣住了。“病”不会吧!她不会全都知道了吧!

    “别以为我年纪大就老眼昏花,完全看不出你们在玩什么把戏。哼!‘假结婚’,我有这么好骗吗?你们也太瞧不起我的智商了。”

    “妈,你在说些什么啊?我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懂?”尽管内心暗潮汹涌,他还是决定装傻到底。

    “群毅——你就别再帮秋苓演戏了。我坦白告诉你吧,我的身体健康得很,说我得了‘胃癌’是骗你们的”

    他惊讶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随后,也且即详细说明整件事情的原委,包括胃癌的诡计,伍风迫于无奈的援助,和得知他们决定“假结婚”之后的应对之道。

    “这样你懂了吗?”她喝了口柠檬汁,以滋润因长篇大论而干涩的喉咙。

    这个消息对于褚群毅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这种荒谬加三级的荒唐事怎么会发生在现实生活中?这不是应该在电影或小说中才会有的情节吗?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群毅,你傻啦!坐在那儿半声不吭的。”

    “妈,这件事情太令人惊骇了!”他略微舒展紧皱的双眉。“你知道秋苓为此自责多深?她担心害怕得几近崩溃,终日茶不思饭不想的,难道你不心疼吗?”

    古慈云歪着头,挑高了双眉。“你说呢?”继而又微笑说道:“我倒发现秋苓这次回来,脸色较上次显得红润了许多,我想,这背后的大功臣应该是你吧?”

    他扬起嘴角微微一笑,忆起这段日子两人相处的点滴。“妈,你别这么说,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情,而且你不觉得她还是太瘦了吗?”他心疼地想着她瘦弱的身影。

    “那么就再加把劲把她养胖一点!我知道,我没看走眼,你果然把秋苓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来,告诉妈你们目前的情况,我好帮帮你。秋苓这丫头也该好好面对自己真正的感情了”

    真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连古慈云都能洞察他的心了,而秋苓呢——唉!不能再多想了,他会负荷不住的。

    于是,他把和秋苓之间的状况钜细靡遗地全都告诉了她,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真是辛苦你了,群毅,你为秋苓做的实在太多了”她在听完他的叙述之后,感慨地说道。“她也迷糊得够久了,你相信我,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会让她明白她错过了什么。你等着瞧好了,我不会再放任她糟蹋生命的!”

    “妈,你言重了——”

    “不,一点也不!这些年来,你对秋苓如何我可是清清楚楚,我犹记得她带陈斌回来见我时,我惋惜的心情。我不否认他也是个不错的人,但在我心中,他终究不及你来得好。事实证明我是对的,陈斌还是负了她,而一直陪在她身旁的人,始终只有你。你放心好了,我会再和你伍伯伯商量出好法子的。”

    “妈,谢谢你。”褚群毅忽觉一阵鼻酸,就差没有掉下泪来。

    “傻孩子,”她爱怜地看着这个为情所困的大孩子。“皇天不负苦心人,不是吗?”

    他努力微笑,尽管心中充满了无力和傍徨

    车窗外急速倒退的景物,笼罩在晕红的暮色之中。杨秋苓和褚群毅并肩坐在开往北上的车上,两人正神情肃穆地交谈着。

    “你说伍伯伯告诉你,妈的生命只余一年的光景?”他惊讶地低喊出声。

    “嗯。”伍伯伯还说是因为药物控制得好,才令癌细胞扩散的速度比较缓慢,能够撑一年,已经算是罕见的奇迹了。不过,他也强调这初步的判定,究竟能拖多久,谁也不知道,只有尽人事听天命”话说至此,她已泪眼模糊。

    “别哭了,你应该庆幸妈还有三百六十五个好日子。有的人从得知癌症缠身到怅然离世,不过才几个月,甚至才几个礼拜的时间,更何况,伍伯伯不是也说癌细胞被药物控制得妥妥当当吗?所以,”他轻轻擦拭她面颊上的泪痕。“别再哭了,好吗?”

    “可是——一”

    “嘘!”他举起食指轻触她欲张的嫣红双唇。“听我的话,别多想了。伍伯伯说得很有道理,‘尽人事听天命’,你看妈的面色红润依旧,我相信吉人自有天相,妈也许会奇迹似的痊愈呢?报上不是也曾刊载癌症患者成功地与死神相抗衡的案例吗?所以乐观点,别钻牛角尖了,好不好?”

    “会吗?可能吗?”她软弱的声音听来显得那么无助和仓皇。

    “睡吧!”他爱怜地看着她。“相信我!”

    他坚定有力的声音、温和的眼神让她原本紊乱的心渐趋平静,一股暖意油然而生。

    他伸手环着她的肩,令她偎在他的怀中。

    她缓缓地闭上双眼,她知道,在他臂弯之下她是安全而无虑的。

    睡意悄袭,她恍然入梦。

    他看着她清丽的容颜,眼眸之中尽是温柔的怜爱和款款深情。

    夜更深了,天空高挂的星子也一颗颗地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