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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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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时辰后

    就瞧见逯惕之飞快地往将军营的方向狂奔。

    一推房门,他心口间七上八下的,笔直地便朝最里处的角落急踱而去。一到床榻边,遂赶紧扬手掀开一个时辰前他亲自掩上的帏幔。

    布幔后,曲昕仍端坐于床畔,如同先前的姿势,竟然一动也不动。她双目微敛,薄唇紧合。

    尽管逯惕之表面故作镇定,但实则既兴奋又紧张。老实说,像这般揣测难安的心情,他还真是有始以来头一遭呢,这一生也恐怕只有曲昕能教他甘愿如此了吧?

    "幸好,你没走。"他站于她面前,暂时挡住了桌顶上的烛火光线。"就晓得,你必定不忍拒绝我""你误会了。"曲昕睁开双眸,眼瞳内黑白分明,平静而确定。

    从她微微仰起的视线向上看去,恰好正见到逯惕之的身影就杵在眼前,方寸之差的距离间,她触目所及的,只有他。逯惕之修长高挺的身材恰好挡住了烛火,所以此刻曲昕眼中的天地,便幻化为一个幽森阴暗的逯惕之。

    而他的身后,却是一整片炯炯透亮的光明世界。

    一步之差,便恍如黑夜与白昼、幽冥与天界、虚幻与真切

    曲昕小心翼翼地慎选着眼前这唯一的一步路,她站起身,离开床畔,向前迈出了几步,与他擦身而过,让自己恰好能够浸身于烛光的照拂底。

    "留下,并非不忍,亦非不拒绝,只不过我重信诺罢了。""可你的确已留下来等我了。"曲昕转回身,面朝着逯惕之,双眸无波无纹地盯住他,那神情,比寻常时又更冷静了几分。

    "我等的!是我的回答,而不是你。"听到这儿,望着她脸上透出的绝然表情,逯惕之不由得冷抽一口气。"那你的回答是"越问,声越小。之于曲昕对他所造成的影响已渐渐增加中了,这回,他正第一次体验着面对情感时的虚弱与卑微。

    "我要回答你的是"曲昕刚开口,逯惕之就旋身一把将她给攫进胸怀里。"-,你——"他不想,也不敢亲耳听闻她即将脱出口的答案,于是,索性不让她有机会再对他说。向来自负如逯惕之者,之于感情的抗压,竟远比他自己所以为能承受的还要再更少。

    沙场上该如何调兵遣将、策勇杀敌都难不了他,但眼前这女子淡淡然的一句话,竟令他犹若已被逼至刀山油锅之绝境般的束手无策。

    是啊,心头上纠缠千万缕的感情,仍是一句束手无策啊。

    "你怎能漠视这感情?你怎能冷落这触及?你怎能否认这温暖?你说,你说,你怎能啊?"逯惕之流露出极少显现的激动情绪,拥着曲昕,近乎悲伤地问道。恨不得能将怀中的女子紧紧镶嵌入自己的心窝间,好让她明白这颗心的起起伏伏。

    "算了算了,我不让你说,不让你说了"一颗焦虑的真心为着爱而受苦,举棋不定,反反覆覆。

    他俯下唇欲亲吻,可唇瓣还未触及到,怀中的曲昕已先警觉地一掌甩了上来"啪!"这一巴掌简洁清脆,几近决绝,完整的似个了结。

    "没用的,无论你如何强占,都改变不了我心中的决定。"她不再像之前那般旋即逃开,反而就这么定定地站于他的怀抱之间。若想完全脱离出他对于她的种种影响,就必须有足够的勇气去迎头面对这影响。曲昕心中如此分析着。

    眼中的坚决,彷佛已注成了距离的定局。

    ""逯惕之亦只能在这距离中,凝望她。

    曲昕仰起脸,回应。"我感觉得到,可,我不能。"瞳眸底所瞅望到的他,将是她见过最绝望的一名男子。那忧伤,无以名状地渲染着,竟教曲昕说话时彷佛亦感觉一阵难受的苦楚。

    "你不能""是的,我不能。"曲昕的眼角末梢觑到一丝丝烛光照耀,那温度,刚好足够支撑住她的信仰。"我不能受这情爱的苦,不能被你所迷惑,不能因这错觉般的感情而耽误了自己原想走的路。我前方只有唯一的一条路,那路,是引领我曲昕走向一世盗王的唯一途径。""难道,在你所想的路上就不能多一个我?""不能。""就没半点的除非么?""除非"她瞅了瞅,随后挣开他,转过身,将脚步停在那簇炯然高燃的红红火舞前,火太近,烧得人隐隐发疼。"你对我没一丝掺了爱的感情。""昕儿,你这要我怎么办得到?""所以我说,那只能是个微乎其微的除非。"她敛下长睫,将这过早夭折的欲望给掩进双瞳内,不教他发觉出她泫然欲泣的脆弱。

    而蜡炬却明了了心事,兀自流淌着烧红的眼泪。眼泪,是她,亦是他。

    ****

    半旬后某夜

    交趾国皇陵内,宫灯幽幽,萧瑟凄冷。

    "咻!咻!"数支蝴蝶珠针翩翩射出,皇陵外的一排守卫个个瞠大着双目,却都晕了。

    待片刻后,"摘桃仙"曲昕终于轻跃过一丛丛树影,翻身,敏捷俐落地从天腾空而降。

    她往前走几步,先绕巡着中针的守卫检视一会儿,确定无误后,便跃近陵墓的石门前,朝机关缝隙上点了几点药水。那药水无味无色,点上之后遂不复痕迹,待效力一发,石门便轻而易举被她撬开了。

    门大开,曲昕悠然入内。

    "昕儿"就在石门即将再度合上时,她忽而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叫唤,头一回,她竟见到逯惕之。

    "你来做什么?""陪你。"""她露出副不以为然的不耐烦,瞪着他。"我是为了遵守与你的约定,所以才会来盗墓的,你陪我什么?""陪你来履行我自个儿的除非。"彼此经过些时日不见,他眼底眉梢间的细纹似乎又再添了几许,但,却较往昔更复坚定。

    "你自个儿的除非?"曲昕重复着他说过的话,眼神虽然疑惑,却很快就又命令自己回复了镇静,转身遂往陵墓里走。"你休想影响我,任何人都休想影响我!"逯惕之没答腔,却始终跟在她身后不远处。

    这陵墓的内置图曲昕早和逯惕之一起钻研了无数回,复习再复习,任何一步关卡位置都已在俩人的脑海中生根成形。

    凭着最即时的反应,每在机关内的暗器射出之前,他俩早能一前一后安然地走至下一个关卡。

    "你究竟还要跟多久?"曲昕终于忍无可忍地抓起逯惕之的衣领,扬声怒问道。尽管她曾力劝自己别去理会他的纠缠,但事与愿违,她的感觉就是做不到。"这任务是我的,我要自己去完成它。""对不起,我也很坚持。""你有什么好坚持的?我说了,我不能接受你,我不想喜欢你,我根本

    根本就对你不存一丝一毫的感情。"她眼瞳内竟悄然袭上了两簇愠火,烧得血丝不听话地乱窜。"非要我说得这么明白,你才会知难而退吗?"

    面对发火状态下的她,逯惕之竟还能镇定若此,他轻启唇道:"我知难,但绝不退。""你"曲昕咬牙切齿,脸颊和嘴唇皆因气极而生艳。

    "没错,我绝不退却。""哼!随你,反正你想死想活都不干我的事儿!"曲昕将他甩开,转身欲继续起今夜的任务。

    "等等——"逯惕之一喊,一把揽住曲昕的腰身滑倚向自己。数柄弯刀从墙边的灯炉底疯狂射出,险险扫掠过她皓白的颈项间。

    ""一时间,曲昕怔得说不出话。

    他低头俯视,眼睛映照着她。"让我陪你吧,这皇陵机关诡谲莫测,多个人在身边照应总归是好。""我不——""不要再逞强拒绝,别忘了,这是个只许成功的任务。"他向来就以理智过人克敌致胜,这伎俩,用在曲昕这也爱拿理智掩饰情绪的女子身上正好合宜。

    他给的,正是她所能接受的。

    曲昕不看、不听、不说。挣离他,重新站稳起脚步跨出去,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话。"你要怎样,都随你吧。总之,我是一定会成功的。"即使往前一步一步走,但心里的围篱却正一点一点在松垮。

    曲昕以为,她可以做到完全不再在意他,她以为她可以的。但事实却令人沮丧至极。

    一直以来,她总是自负地相信自己绝可掌控一切进行中的状况,不许有一点瑕疵,不能有任何歧出,只能,顺延著她所既定的目标行去。以至于,她几乎已快忘了失败沮丧的滋味为何,直到,遇见他。

    盗宝不成后,他便成了她的第一个失败、第一次沮丧。

    之后,每每一遇上他,那令她没齿难忘的颓丧感便紧跟着接踵而至。

    他的言语影响她、他的抚触扰乱她、他的眼神迷惑她、他的脸孔震慑她、他的自负屈辱她他的存在对于她而言,根本便是种最严重的挫败。

    曲昕不愿在逯惕之面前承认自己又再陷入了一阵因他而挫败的沮丧中。她昂着脸,挺直背脊,头也不回地一直朝前方走。

    逯惕之跟着继续走,就在她咫尺之后的短少距离间。

    我不会输,不会输,不会输,不会输,不会输

    机关重重出,临危莫可乱。

    曲昕强抑著心底内越演越烈的,连自己都不甚明白的复杂情绪,准备专心迎战这最后一条胜利在望的隧道。

    隧道里,没一丝丝光亮的徵兆,有的,只是全然漆黑,全然冷寂。

    他们四周散布着混杂了腐臭、潮湿、酸涩、焦灼等各类不明所以的气味,一味堆叠着一味,分不清究竟是从何处传播而来的。

    ""曲昕皱着眉,迅速掩上口鼻。

    "别慌,有我陪着。"逯惕之胸口的那锭"醒夜召"这会儿发挥了效用,他走在前头引光领路,而曲昕则寸步不离地紧跟住。

    经由"醒夜石"发出的彩光一映照,他俩眼前所处的隧道中,那怪味的来源总算得到了解答。

    那是,一具具辨不清长相的尸体。

    恶臭散布了整条隧道,隧道内则堆置着一具具死状各异的尸体。有的身首异处、有的腐烂到一半、有的整具焦黑、有的骨骼里被插着尖刀、锐箭等利器,还有更多的则是根本猜不出究竟死因为何,惨不忍睹都难以形容他们的下场。

    "呕"曲昕冷不防地发出一记干呕,瞬间,那股老令她懊恼不已的晕眩感旋即灌冲进脑门儿以及胸口上。

    逯惕之伸手护住曲昕的肩,稳定地扶着她继续往前。沿路上,他们的脚底下不时踩着避之不及的尸体,每踩一步,底下便发出一长串受挤压的声音,并且,持续扩散着尸臭。

    "呕呕"曲昕胸口发问喘不过气儿,双腿忽然一软,眼看就要跪跌至身畔的一具腐尸上了。

    逯惕之立时一揽,将她给拦腰抱起,腾起身子便踢跃着两旁的石墙往前直冲,他的轻功极好,一路上,曲昕只感觉身子不过稍稍晃了几下,很快地就奔出了隧道口。

    逯惕之仰头一望,说:"是这儿了。"出了狭长的隧道,迎在他们眼前的,竟是一片镶满琉璃彩的花宫,周围种植了各种奇花异草,花妍娇贵,香气四射。抬头一探,只见宫顶半敞开,刚好足够穿透进一分微微昏黄的月光和清风。

    而这花宫正中,则规规矩矩、仪礼合度的安置了一尊包裹于琉璃罩里的交趾麒麟。

    传说中,五彩麒麟原是天顶的一尊神骑,因受伤落足于交趾,被交趾人所救。此后,老百姓百般崇敬,千万供养,将其视作交趾国镇国之宝,即便是在肉身死后,更摹照其形象塑成一尊交趾麒麟像。

    "咳咳,逯将军,总可以放我下来了不?"曲昕等了好半天,总算忍不住问了他。

    "-,对,"逯惕之慢慢将曲昕放回地面上,脸上漾开了难得见到的傻笑神情。"呵呵呵,瞧我!看这景致都看傻了。"""曲昕理理裙褶藉以掩饰潮红双颊的一阵尴尬。脸一抬,终于能仔细地观望到琉璃罩中的那尊交趾麒麟。那正是,她此行中唯一的目的。言子偷欢宝典

    刹那间,她恍若受了种莫名的召引,一步步走向前,动手启开了琉璃罩,将那尊焕发着五彩光华的交趾麒麟扬手一取。

    得手后,曲昕遂转过身,对他自负道:"我说了,一定成功的。""是啊,你只许成功的。"逯惕之瞅一眼那隧道内的寂静幽深,别有所意的回答道。若失败,他或许便将永远地失去她了。

    在以往,在还未心仪之前,她就算是失败了,也顶多落个无名女尸的下场,他亦不觉痛痒,无关紧要。但现在不同了,她已如实的存在于他心底、他眼前、他怀中,再不可能像个泡沫般轻松吹破。

    逯惕之望着她胜利似的兴奋神情,自己竟也望痴了。

    突地,他转瞬由笑变惊,整张脸因为惊惶而急促扭曲。"昕儿小心——"顺着他叫喊的方向,曲昕一转头,笑容仍还轻轻浅浅地悬挂在唇畔。

    时间太短,变化太急。数十支飞箭从花宫顶端肆射狂飞,犹如癫狂起舞似的全朝曲昕所处的位置上迭送。

    "啊!还有——"她叫道,第一选择将交趾麒麟护进臂窝间,而让身体暴露于危险之中。任务第一,性命其次,她选择了作为一个盗贼的最终宿命。

    就在乱箭临危之际的最后关头,逯惕之扑上前抓住她另一只手,旋即腾空一踏,连连翻了几圈,才终于即时跃近至较安全的隧道口。

    "唔中箭"他说,身子瘫了下去。额顶、手心全沁着汗,蜿蜒潺潺地滴落至她的掌心上。

    "逯"他倒下后,曲昕才看见他背脊上插了几支箭,整片背衫全染成一圈又一圈深浅不一的宝红。在她看来,那起舞漫飞的红,比锐利的箭锋还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