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七月流火 > 第五章

第五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qg10.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由知府大人亲自送出门,沈颐抱流火上了马,往沈府路上奔驰而去。

    一离开知府衙门,他脸上的笑容就敛了下来,此时繁星高挂、月已中天,如水的月光洒照在他和流火身上,带来夏夜之中的丝丝凉意,沈颐的心中却在翻来覆去地思量着许多问题。

    “二少爷——”流火忍不住了。

    那姓郑的那狗官让她恨得牙痒痒,恨不得一阵劲风把他刮到天上,打个雷劈中他,再把他扔到江河之中,让他也尝尝“大水”的滋味!

    黄河今年开春又发大水,她在街上听人说过的,百姓流离失所,日子已经过得很苦了,姓郑的狗官还用掺了沙子的大米来交朝庭的差,这不是雪上加霜吗?

    沈颐当然知道她想说什么,但只冷冷地道:“你现在不要说话。”他眼下没有心思在马背上、在冷清清的街道上向她解释许多大道理。

    流火只好乖乖住了口。

    先前那个摇着羽毛扇的师爷让人拿绳子想勒死她,她长这么大才头一遭知道什么叫“害怕”!那条蛇皮一样乌亮的绳子勒得她快喘不过气来,她的两手死抓着绳子,两脚乱蹬,在一片昏茫中头一个想到的居然不是老娘和两个姐姐,而是沈颐,那个似笑非笑、非诱逼着她签下卖身契约的人。一想到他,她就又有了气力,忍不住喊出口:“我、我是沈家二少爷的丫头——”那时却是鬼使神差,她哪里知道这句话竟然能救下她一命。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在老更夫的铜锣声中,他们平安回到了东院。

    沈颐一步入自己居住的正屋,却发现二夫人正等在桌旁托腮浅寐,小燕睡眼惺松地陪侍在边上。

    “娘——”他急忙过去扶住她“这么晚了,你怎么还等在我这里?”

    流火跟进去低低地叫了一声“二夫人”心想她连睡觉的样子都好看,不像自己的老娘,总是很响地打呼噜。

    二夫人醒过来看见儿子,立刻忧心地道:“怎么突然周师爷又要请你去知府衙门?我听崔伯说,他急匆匆地来,像是发生了什么紧要的事。”

    “二夫人,是我——”

    流火张嘴想说是自己的缘故,但沈颐转头递了个眼色给她,低声道:“快倒杯茶给我娘。”

    二夫人看着他们,心中略有所悟,摆摆手“不用了,我让小燕端了冰镇酸梅汤过来,你就帮我乘一碗吧。”

    “是。”流火乖乖地应声。

    沈颐陪着母亲坐下来,淡淡一笑“其实也没什么,郑大人一时筹不齐赈灾的大米,把我找去问邻近的县哪里还有余粮可买,我说周围恐怕是没了,福建地气暖,听说已有新稻熟了,若能快马运一些过来便可交差。”

    “原来如此。”二夫人喝了一口酸梅汤,点点头,又道:“这些梅子腌得不错,酸甜适口,你现在要喝吗?”

    沈颐摇头,目光转向桌上的两套新衣上“这是?”

    二夫人含笑道:“这是我抽空亲手帮你做的,明日你试试,看合不合身。”

    流火在旁边看着都觉心头一暖。她们家的衣裳全是孟大嫂一个人做的,后来明月大了,学会绣花,就会在娘做的衣服上绣些花样来逗两个妹妹开心。想起老娘,她每回让她们试穿衣裳可不管你乐不乐意,更不会这般柔声细语的,有时芙蓉还赖在床上,她就揪着她的耳朵把她扯起来,然后气急败坏地把过冬的新棉袄往她身上套

    她正自想得入神,沈颐已将母亲大人送了出去。“娘,拱门那边拐弯处前几日被暴雨冲出了一个坑洼,我忘了让人填平,你走过去当心些。小燕,提好灯笼,别打瞌睡。”

    “二少爷,”等沈颐回转屋里,流火已苦恼地坐在桌边“那个姓郑的狗官他——”

    沈颐面无表情地摆摆手“你不用说了,我已经全都知道。”

    “那些受灾的百姓岂不是很可怜?”

    沈颐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流火看着少东家,闷想了一会儿,忽然忍不住跳起来“他的上面还有藩台,还有巡抚大人,还有两江总督!我就去向他们告状!我挨个告上去——”

    这丫头居然还知道这些。沈颐在心里苦笑“你又怎么知道他们跟他不是一条道上的?”

    流火顿时语塞,半晌又颇委屈地跺脚“我、我就不信这天下没有一个好官了!”

    沈颐仍是无可奈何地笑笑,然后平静无波地说道:“给我乘一碗酸梅汤,给你自己也乘一碗。”他挑开了话题。

    因为说来话长,他不知怎么跟这小丫头解释。

    江南的官场本来就是一片黑暗,这其中跟地域也实在有莫大关系。江南之地物产丰饶、民生殷富,为官的人久而久之,难得不起贪婪之心。先帝在位时亦曾考虑在各省设立督查使,若有问题直接上报,连内阁都不必经,但一实施就发现根本不起作用;督查使本人不是被地方上的官员拉拢,成一丘之貉,就是被阻塞视听,查不出一点问题。至于当今圣上,即位不过两月有余,虽则要整顿吏治,终究不可能在一夕之间完成。所以如今,江南官场仍然是外甥点灯笼——照舅(照旧)。

    喝了几口酸梅汤,他抬眼,猛然发现小丫头颈上有一圈红痕,像被勒过,吃惊地道:“这是怎么回事?”话一问出口,他立即又想起郑知府说过,周师爷原想将流火灭口难道是

    果然,流火吓得汤也不喝了,缩回手,已快哭出来:“他们,他们本来想用绳子勒死我。”

    沈颐紧盯着她原本白皙无瑕的脖颈,目光深沉,过了许久,才缓缓道:“现在没事了,他们不会再杀你。”

    “为什么?”流火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位少东家面前示弱。

    唉,她平素不怕骷髅,又岂知骷髅不会杀人、人却可以把人变成骷髅的?

    “因为现在知道他们秘密的人,已多了我一个,再杀你也没用。”沈颐淡淡地说完,然后站起来“你随我进房来。”

    流火跟他进去,见他手里已多了一只白玉制的小药盒,圆圆的,盒盖上还雕了一朵玉牡丹。沈颐解释说:“这里面的药膏敷外伤最好,你坐下,我来帮你抹在那些红痕上。”

    “我、我自己来就可以了”流火蓦地感到害羞起来。

    沈颐却没理会她此刻难得的羞赧模样,指着近旁的檀木椅,面无表情地道:“快坐下。”

    今晚她的命是少东家救来的,流火不会不识好歹,所以听话地乖乖坐下了。

    “把脑袋仰高。”沈颐一边说一边打开药盒盖,顿时一股清凉的幽香传入流火的鼻子里。

    真好闻,她忍不住多吸了几口。

    随后脖颈上原本灼痛的地方便传来更浓烈的清凉感,但知道是男人的手指在触抚自己的肌肤,却带来了另一种全然不同的灼热感,手指所到之处,最初是清凉,继而又立刻让像被火烫到的感觉覆盖。流火吃力地仰着脑袋,背脊挺得笔直,两手扶在木椅上,大气都不敢出,浑身不自在地都快僵硬。

    好不容易等少东家涂抹完,她才舒舒服服地松了一口气,顺带甩甩胳膊。

    沈颐退开几步,好笑地打量她的表情和动作“你刚才僵得就像一段木头。”

    他一说,流火的脸又猛然泛红了“我才没有!”她死鸭子嘴硬。

    沈颐没心思再逗她,收起药盒,随手搁在书案上“已经三更天了,你去睡吧。”

    “二少爷——”流火抬头看他,总觉得他自从出了府衙门口就像被什么浓重的心事包裹住了。

    沈颐却没有理她,顾自背负着手踱到窗边。

    一阵凉风透窗吹了进来,流火又在床上烦躁地翻了个身。她摸摸旁边又薄又软的丝被,使劲嗅一嗅犹弥漫在床帷之间的淡淡幽香,想歪着头睡去,却又不知惦记着什么,总也睡不着。

    她下了床,想四处走走。指派给她的这间房十分小巧雅致,就在少东家睡房的外边,也即是说,里面一有什么差使,她就要头一个吱声。本来,沈颐对妇仆下人的事不甚在意,外边这间房也一向没有派丫头住饼,只有在他偶尔生病的时候,二夫人和老夫人会找个体贴细致的丫头就近侍候着。不过他留下流火后,给她安排差事的时候却无意中想起了这间一直空置的外房。

    流火见到里面少东家的睡房里仍有光亮传出,鬼使神差地推门走了进去。沈颐正在桌案后看书,听到响动,抬起头淡淡道:“怎么又起来了?”

    “我睡不着。”流火如是回答,心想这人待她实在也不坏,没有传闻中东家对下人的架子,况且今晚又救了她一命。

    沈颐放下书,转头看了看旁边半开的窗户,说了一句:“天都快亮了。”

    “二少爷,”流火不自在地抿了抿嘴,鼓足勇气“你是不是跟我一样,还在想那个狗官在大米里掺沙的事?我其实真准备去——”

    “你去把墙角那凳子搬来,坐到我边上。”沈颐却打断了她的话。等她搬来后,才平静地道:“这件事,今天算你命大,他们看在我的份上才饶过了你,不过也因此把我牵扯进去了。”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看了身旁的小丫头一眼“但从今往后,我要你忘了这件事,不许再提起。”他不顾流火诧异的神情,又接着道:“你要记住,一个人的命不可能永远那么大。”

    “可是——”流火瞪大一双乌亮水灵的眼睛。

    唉,她又怎么能轻易明白,这背后一层不得已的道理呢?

    沈颐不想多解释,干脆转了话题:“对了,黄昏的时候,你拖着占春出去,找到你姐姐了么?”他回想起这丫头泼辣蛮横的一面,不觉失笑。

    流火点点头“哦,找着啦。我把所有发生的事都跟大姐说了,她不用担心再被娘逼着嫁人,也就不用跟穆秀才跑大老远去邑州了。穆秀才要去参加什么‘秋闱’,自己一个人去嘛,这么热的天,一路上我大姐肯定吃不消。”

    殷旭皇朝的制度跟前朝不同,冕宗晏驾后,新帝登基不过两月有余,亟需整饬吏治、揽纳人才,故而当今圣上破格将原本三年一次的科试改为了一年一次,所谓“春闱”是乡、府试“秋闱”则需去都城邑州,由皇帝亲自命题,让全天下的秀才学子们参加统考。

    沈颐感慨地道:“我不知道占春心仪的女孩子居然就是你的姐姐、小泵姑张罗着要给二叔在阳间娶的新娘子。不过他也太胡涂了,既然有这样的事,又岂能带着你姐姐一走了之?”

    “唉”流火叹了口气,感到一些睡意渐渐涌上来“不过我已经原谅他了。我娘逼得紧,大姐和他都没有办法——”

    沈颐见她眼皮闭了闭,便道:“你困了么?困了就回床去睡吧。”

    流火想也不想,下意识地脱口反问:“那二少爷怎么还不睡?”她的目光落到书案上,见上面放着一本狄公案,三个里她只认得“狄公”二字,却也不知道这狄公是什么人,只是闹不明白少东家大半夜不睡,拿着一本什么狄公有啥好看。

    这丫头在关心自己么?沈颐的心蓦然一动,指着自己的胸口,似笑非笑地说:“我这里装了很多心事,今晚不想睡了。”

    流火顺着他的手指一瞧,没瞧出个所以然来——男人嘛,都是扁平的胸膛。转而又去看那本书,好奇地问:“这书很好看吗?”

    “这书里有很多故事,最适合夜晚睡不着的时候看。”沈颐笑着回答她,又指着封皮上的“狄公”二字问:“你认得这两个字吗?”

    流火点点头。

    “那知不知道他是谁?”

    流火老实地摇摇头。

    沈颐看了她一眼“他就是武则天时期的宰相狄仁杰。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些有关他的英明事迹?这本书里就记载了好多他当官时所断的奇巧案件。”

    “哦,他就是指狄仁杰啊!我想起来了,有一回我娘生病,我去药铺里给她抓药,在大街上听说书的讲过他的故事,不过我没钱,才听了几句就被人赶开了。”流火半歪着脑袋回忆“不过看台子下面那些听的人一个个都不声响,听得都跟瘟鸡似的,真有那么好听吗?”

    沈颐失笑“这次我不用收你的钱,你如果想听,挑一个我讲给你。”

    第一个故事流火还听得很有兴致,但到第二个故事的时候,睡意终于复又袭来,她坐在木凳上、脑袋却开始一下一下地往前轻点,眼皮闭拢又勉强张开,再也顾不得故事里狄大人是如何心细如发、神巧断案。瞌睡虫一来,饶是有十个狄大人,也得拱手认输。

    沈颐眯起眼,忽然停住了声音,在流火向前摔下木凳前及时侧身过去挡住她。已睡昏过去的小丫头倒进了他的怀里犹自不觉,沈颐摇头苦笑,然后小心地把她抱回到外间的床上。

    他在床前静立了片刻,此时窗外初露晨熹,他望着她酣睡中甜美俊俏的容颜,屏气凝神,目光中不由地生出几分爱怜。

    孟大嫂年轻时可也是十乡八县出了名的美人儿,三个女儿中,老大明月和老三流火承继了她的美貌,所不同的是,明月更娴静乖巧,流火却又将老娘的臭脾气承继了一半。

    沈颐的目光落到流火的脖颈上时不觉皱紧眉,此时室内光线黯淡,他瞧不清楚,那道痕迹看上去成了浅浅的暗影,他有一种冲动想去抚摸,但伸出的手指停在半空中,弯了弯,又缩了回来。

    “咱”一声,是外面庭院里露打芭蕉的清响,沈颐回过神来,伸出的手指停在半空中,弯了弯,又缩了回来转身缓步走回自己房中。

    潇湘书院wwwnet

    转眼夏去冬来,流火签下卖身契后,留在东院里也已快半年。

    所幸这期间再也没有过什么大事,她平日里无非是帮少东家倒倒茶、递递水,干些最方便、最轻的活儿,碰上沈颐有空闲,还会耐心地教她认几个字。

    因此,流火的大名就在偌大的沈府里不陉而走,那些仆妇丫头们背地里都认定二少爷已将她收了房,不然怎么会对她这般好?虽然二少爷的脾气温和一向是有口皆碑,但他对这个叫“流火”的小丫头未免也太过宠溺。

    很多次流火忘了规炬、莽莽撞撞,他居然都只是一笑置之,不但不予追究,倘若她被有资历的管事妇人逮到,他还会不动声色地护着她,所以令大家是又羡又妒。

    但流火却不十分领情,她还觉得每日需“二少爷长”、“二少爷短”的,难受得慌哩!

    这一日,外头已滴水成冰,沈颐一大早就要去他掌管的“祥泰布庄”等一批自江南和淮安运来的货,流火也得陪着一大早起来,边打着瞌睡边准备好出门所需的狐裘和暖炉,等到送少东家出了门,她才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又迫不及待地爬回温暖的被窝中。

    但只睡了半炷香的时间,她就呆呆地睁大眼睛,再也睡不着了。突然之间想起老娘和两个姐姐,干脆一骨碌坐了起来,重新穿衣下床。

    嗯,都大半个月没回去看看她们了,反正二少爷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不如趁此机会回家一趟,等娘烧火做饭前再赶回来就好。

    心念一定,她立刻朝屋外走去。

    潇湘书院wwwnet

    “娘,我回来了。”她一进院子就嚷嚷。

    芙蓉头一个从大门内探出脑袋,咽着口水问:“流火啊,这一次有没有带好吃的东西?”

    流火在沈府有吃有穿,所以每月发给她的月钱她都会保存起来,等回家的时候再换作礼物带回去。

    院子里结了薄薄一层冰,流火慢吞吞地小心走着,等进了屋,她才摇头说:“对不住了,二姐,大冷的天,我懒得再背个包袱过来,不过我把上个月的月钱都带来了,要全部交给娘。”

    孟大嫂又去揪老二的耳朵,大声喝骂“死丫头,成天就惦记着吃吃吃!你妹妹刚走了远路回来,你怎么不问问路上摔了没?有没有被冷风吹着?”

    “娘,我知道了”芙蓉痛得赶紧认错“以后再也不敢了。”

    都是十几年的老情况了,流火也见怪不怪,径自从怀中掏出一两碎银递给娘亲,然后走去火炉边烤火取暖。炉子上正炖着一锅萝卜骨头汤,大姐明月正安静地守在炉旁绣着一方绢帕。

    “经了霜的萝卜特别甜,流火,你今天可有福了。”明月抬起头来,微笑着说;“娘不知道你要来,只是今早起来,突然惦记着要炖一锅你最爱喝的骨头汤,没想到你这丫头还真回来了。”

    流火伸手围在锅子边烘着热气,又瞅了一眼大姐手上的绢帕,随口道:“大姐,这又是哪家的夫人小姐要用的呀?怎么不绣些‘并蒂莲’和‘鸳鸯戏水’啦?”

    明月轻轻一笑“傻丫头,这回我不做生意,是特地绣给你的。”

    “我才不要呢!”流火大剌剌地一挥手“我又不耐烦身上带这些东西,再说能多卖几个钱也是好的,要不然大姐你留着给自己吧。”

    “你不要拉倒。”明月笑着看了妹妹一眼“等我把这帕子上的杨柳枝绣好了,趁天暖和些去市集上卖,保管有人要。”

    “这是当然!”她缩回已经烤暖了的手,讨好地说:“大姐你的绣艺这么好,谁要是看了不想买,那才是十足的瞎子呢!我看到这些针线就头痛,家里幸亏有大姐——”

    “各人有各人的长项嘛。”明月停下针,拿起绣好大半的绢帕认真地看了看“沈家的二少爷不是待你很好吗?以前难为你,田里的那些果蔬都要你去忙,但现在你待在我们苏州最出名、最阔气的人家,日子过得轻松。所以你看,你不喜欢针线,老天爷从小到大便都不曾给你安排过。”

    流火吃惊地瞪大眼,呆了半晌,才怔怔地道:“大姐这些难懂的道理是穆秀才教你的吧?”她难为情地摇摇头“换了我可想不出来。”

    明月立即羞涩地红了脸“你胡说什么?不关他的事,都是我自己瞎琢磨出来的。”

    这时,芙蓉正帮着孟大嫂在厨房里煮鸡蛋,她在灶后烧火,孟大嫂等一锅水冒了泡,十几个鸡蛋都熟透了以后,便急急忙忙把蛋都捞出来,又浸进了冷水里。

    芙蓉小心翼翼地把一盆浸了蛋的冷水端到厅堂里“大姐、流火,蛋已经煮熟了。”她边说边拿起两个已经浸凉的蛋,用布抹干,放在桌上的一只盘子里。

    “要做如意蛋吗?我先来做几个!”流火一听就兴致高昂,立刻从火炉边跑过来。

    孟大嫂又拿来一些早已准备好的,红红绿绿的染料和几根小树枝,因为她们一家人都不会娴熟地用笔,所以就用树枝来代替。流火和芙蓉各拿起一根,蘸了染料就开始在蛋壳上涂涂画画。

    这是江南快过年时的习俗,家家户户都会煮几个鸡蛋,然后在蛋壳上画上一些人物山水,或象征吉祥如意的图案,谓之“吉祥如意蛋”大街上也会有人叫卖。

    流火一口气画了三个,一个画了一朵花,一个画了一头牛,还有一个画了个黑抹抹的东西,看上去像石头,又像一个地瓜。

    芙蓉猜了半天都猜不到,央求着妹妹告诉她,但流火不理她,径自拿了蛋又走回火炉边,笑眯眯地坐下。

    哼,我画的是二少爷的脸,二姐又没见过他,怎么认得出来呢?她得意地想。

    不过沈颐要是知道,他的脸被画成了这样一个像石头又像地瓜的东西,估计是不会高兴的。

    一直炖在炉子上的萝卜骨头汤开始飘出阵阵香味,流火忍不住凑近使劲地嗅啊嗅。也不知为什么,她这半年在沈府跟着尝了好多山珍海味,但每次回家来,总还是觉得家里的饭菜香。

    “娘,汤好了——”她高声叫唤又回厨房里忙着的娘亲。

    于是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开始欢欢喜喜地喝骨头汤。

    一股冷风从墙缝里溜了进来,直扑芙蓉的后背,她立刻打了个大喷嚏,结果她老娘也立刻请她吃丁一记暴栗,火辣、干脆。

    “娘”芙蓉一手端着汤碗,一手可怜地摸上自己的头。呜又被娘打得好痛!

    明月忧心地扫了一眼屋子四壁“娘,不如等午后吃完饭,我们就找些干稻草和烂泥,把墙上和门上的那些缝隙都填一填吧,大寒天的总有风灌进来,太冷了!”

    孟大嫂也朝四周看看“好吧,只好先这么将就着。”

    芙蓉又傻呵呵地笑着,插进来说:“娘,沈家的二少爷不是待我们家流火很好吗?”她又转向妹妹“流火,要不你和二少爷说说,他们家钱多,送给我们一间新的大瓦房吧。”

    流火一怔“二姐,你胡说什么呐?”

    “让他送你一间屋子啊,他有好多银子,不会在乎的。”芙蓉犹自天真地盘算着。这回娘都没有“及时”给她苦头吃,自己说的一定没错。

    “绝对不可以,我怎么能这么厚脸皮?!”她一听有些生气“我只是一个当丫头的,二少爷待我已经够好了,还向他要大瓦房?二姐你想都别想!”她虽然平常伺候少东家不够卖力,却从来不曾想过要向他讨要什么东西,只除了有时三小姐会送给她一些小玩意儿之外。

    “啊呀!”芙蓉惨叫了起来。老娘果然对她的耳朵送来了迟到的“祝福”

    “死丫头,一天到晚睡不饱,让你喝几口骨头汤就跑出一个馊主意来啦!”孟大嫂又开始骂“你想害老三在二少爷面前抬不起头吗?人家给吃的、给穿的,每月还给一两银子的月钱已经是大恩大德了,你还不知足!也不想想自己成天都干些什么?叫你割草喂猪,就把猪喂成了皮包骨,活该你过年时吃不上肉,只能喝几口猪骨头汤!”

    芙蓉被娘亲骂得再也不敢多说话了。

    等一家人喝完了汤,流火看看时辰也差不多了,便准备回东院去,孟大嫂赶紧去蒸笼里拿了七八个新蒸好、火烫香软的灰汁团,细心地包裹好,让女儿带去给二少爷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