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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曾相识只孤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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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光早已夜色吃尽。此刻正是秦楼燕馆这等销金窝最热闹的时候,端的是纸醉金迷,红袖添香,魅船也一样。不过,这一切都与千陌和夙琰珀无关,结界挡住了世俗的嘈杂,他们两人今夜说的话,也绝不会有第三人听见。

    “你这又是何必呢。”沉默了良久,千陌才说道,“我并没有怪你。”

    夙琰珀只是摇头。他心里清楚,千陌说的“并没有怪你”,并不等于“你没有做错”,千陌心里其实还是怨着他的吧——也该怨!他轻轻地咳了两声,不死心地问道:“真的不可以原谅我么?”

    “既然没有怪你,又哪里来的原谅?”千陌略微勾了勾红唇,“我和你相识的时间不长,你不信任我是应该的,只怪我自己那时候……太傻。”

    “千陌。”夙琰珀唤了一声,有些苍白地说道,“不是这样的。”

    千陌却不管,继续说道:“所以,三少爷请回吧,我现在很好,如果你真的觉得愧疚,那就不要再来打扰我现在的生活了。”

    他果然不愿意原谅他!夙琰珀的脸色较刚才更加白了:“难道真的回不去了吗?”

    千陌一笑,转过身去:“三少爷,你的身体不好,还是不要在外面奔波了,回去吧。”回去?他还能回哪去?他跟他本来就没什么感情可言,这些羁绊该早些切断才好。

    身后传来了那人急促的咳嗽声,他似乎要把自己的肺咳出来一样。千陌的脚步一顿,然后迅速离去。他不能有任何迟疑,哪怕他的心,已经有了些微的动摇。

    夙琰珀看着千陌的背影越来越远,知道他是真的想从他的生命中走出去——这个人在打破他平静的生活后,要从他的生命中走出去!“我不是说了么,除非你写下一纸休书,否则我永远都是你的结发。”夙琰珀喃喃道,身形摇摇欲坠,眼前世界仿佛碎成了无数雪花,但他却看到了他们初识的时候,千陌精致的脸上总是带着自信的笑容,他对他说,我叫诸神千陌,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他说,等我回诸神山庄后,我就求爷爷接你过来玩几天——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老呆在这里呀,会闷死人的!

    往事依旧历历在目,而一切却早已物是人非,这不得不说是人生的一大悲哀。夙琰珀浑浑噩噩地挪动着步子,虽然不知怎的脚下一空,待他惊觉过来的时候,已经有冰冷的液体漫过他的呼吸——原来竟是这么冷吗?夙琰珀抱紧了自己的身体,嘴角却勾起了一抹奇特的笑容。他掉到江里面去了。最重要的是,他不会水,也没有力气再利用血玉扳指里的灵力了。

    或许,这样才是最好的结局。他死了,也就解脱了,不会每天都备受愧疚的煎熬……千陌应该也解脱了吧?只是那埋藏在心里的小小遗憾是什么?这是夙琰珀在失去意识之前,一直在想的问题。

    在夙琰珀昏迷后,一道柔和的红光突然自他右手拇指上的血玉扳指发出,逐渐扩散在夙琰珀的周围,最后竟撑起了一个结界。那个结界隔绝了外面的水,使夙琰珀不至于窒息,并缓缓地,将他往岸上送去……

    看到千陌寒着张脸回来了,何夕知道夙琰珀必是被他赶走了,心下不免叹息,同时也多了一分隐忧——夙琰珀虽然有血玉扳指在身,可是他咳得那么厉害,该不会出什么事吧?何夕前思后想,最后还是瞒着千陌循着夙琰珀的气息而去,却发现夙琰珀的气息消失在船尾,想是掉到江里面去了,不由大惊失色。但他没敢将这件事告诉千陌,因为他知道千陌虽然嘴上不说,其实对夙琰珀还是有几分在意的,如果夙琰珀因他落水而亡,他一定会自责终生。因此他只是一个人去了听风楼找追影调查夙琰珀的下落——夙琰珀活着还好,但如果他真的……何夕也决计不会告诉千陌他的死讯!

    确实如何夕所想的那样,千陌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可见到夙琰珀之后,过去那些被他拼命想要埋藏的回忆统统一股脑地涌现在了他的脑海里,这直接导致了千陌暴走。而千陌烦乱之下首当其冲的便是最近过得还不错的顾清汐……河蟹啊和谐,其实没和谐几个字哈,我还是发群里吧~

    渐渐地,千陌冷静了下来。望着身下的顾清汐惊恐哀伤的面庞,他不禁有些懊悔起来,连忙将自己的凶器从人家的身体里拔出,然后一个翻身,让顾清汐趴在了他的身上。他有些局促地拍了拍顾清汐的背,不自然地说:“对不起,我刚才……”

    “你不用说了,我知道。”顾清汐打断了千陌的话。他只道千陌是把他当做了另一个人的替身——他现在至少会向他道歉,这已经足够了。

    而很明显的是,顾清汐这次猜错了。千陌会如此烦乱,并不是因为那个和他长得很相像的人,因此他也不会知道,早在千陌从翰国皇宫里出来后,就没有再把他当做替身。

    “偶然间心似缱,梅树边。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待打并香魂一片,阴雨梅天,守的个梅根相见。”

    一声声娇柔哀怨地曲调声萦绕耳边不断,夙琰珀眉间微动,缓缓地睁开了眼。

    这是哪里?他不是应该溺水而死了吗?夙琰珀立刻坐起了身——早年的教训让夙琰珀对凡界的一切充满了警惕。

    “公子,你可醒了,奴家等得好辛苦。”夙琰珀还没来得及打量四周的环境,便觉一阵香风袭来,一具柔若无骨的身体瞬间软倒在他的怀里,夙琰珀低头一看,便对上了一双秋水般的眸子。

    除了夙琰流萤外,夙琰珀还从来没有见过像这般漂亮的人——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只是那一双眼睛,就仿佛能够传达出主人所有的情思,表情七分挑逗三分纯真,最重要的是这样的表情在他脸上却找不出任何做作的痕迹,仿佛就是天生的尤物,一举一动都带着无限诱惑,即使是夙琰珀,一时之间呼吸也有些乱了。

    但他很快就醒过神来,毫不留恋地将趴在自己身上的人推开,正色言道:“姑娘,你我素不相识,还请自重。”

    那美人闻言,娇笑出声,一双秋波盈盈的眼微微上挑,勾出几分属于孩童般的无辜来:“公子的意思是,如果相识的话,就可以随便怎么做了?”不等夙琰珀反驳,他又道,“奴家名叫郗月合,还有,奴家是男的,可不是什么姑娘。”

    夙琰珀一怔,视线从美人的面颊下滑,果然看到他的脖颈处有一个很不明显的喉结,不由大窘,嘴上却硬邦邦地说道:“哪有男人还化妆的……”

    郗月合瞥了他一眼,背转过身去,倒了一杯水,端着茶杯盈盈向他走来:“奴家看公子衣着不俗,应该是富家子弟,难道就不曾看过戏?奴家是戏班子里面的旦角,过几天要去张老板家演出,平时自然要多练练,这有何不妥?”

    夙琰珀一时语塞——他们修真界根本就没有戏子这个职业,虽然他曾下凡历练,但那个时候他都忙着斩妖除魔去了,并没有听过戏曲,因此他会如此“没见识”,也说得过去。

    “是你救了我?”夙琰珀不欲多谈那个话题,他接过郗月合递给他的水,轻抿了一口,转而问道。看来他还真是命大,居然会被人救起——恐怕上天还不愿意他就这样解脱了吧?夙琰珀自嘲地想。

    “不然呢?”郗月合眼波横了过去,皱起的小脸显得有几分委屈,“公子倒好,一醒来就数落人家……”他本是翰国人,为避战祸跟随戏班子逃到了夜弦,由于人长得漂亮戏唱得好又会察言观色,很受夜弦的富商们的追捧,这有利也有弊,他口中的“张老板”据说是夜弦的首富,已经向他们班主表示了要收他做男宠的意思,他无权无势,又如何能够反抗?只是一想到那张老板淫靡的眼神和肚子上宛如怀胎八月的孕妇的肥肉,郗月合就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里自是不甘的。他昨天为此生闷气去到月牙湾边散步,正巧看到被血玉扳指推倒岸边来的夙琰珀,郗月合见他长相不俗,全身的衣服虽看不出是什么料子做成的,但居然入水不浸,想必也是十分华贵。郗月合便起了心思,只希望他的权势能大过那张老板,看在他救他一命的份上,将他从张老板手中救出来——就算是做男宠,他也宁愿做这个人的男宠!

    于是乎,郗月合便开始了他的勾引大计,他的样貌就是他引以为傲的资本,他相信,凭着他这副皮相,就算世上真的有柳下惠,也一样会中招!

    夙琰珀很少和世俗之人接触,自然不知道郗月合心里在想些什么,可是他自从修为全毁后,对凡界之人存着很大的戒心,即使郗月合说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夙琰珀也不敢掉以轻心,因此他只是说道:“那么多谢郗公子的救命之恩了。这些银两你先拿去,如果觉得不够,我回家再去取。”说着,他便将身上的金铢散钱全部掏了出来,光金铢都有二十个。

    还真是财大气粗呢,看来他果然非富即贵,那个张老板想将他从戏班子里弄回去当男宠,也不过给班长许下了一个金铢的价钱而已。这样想着,郗月合眼角却是一挑,写意出几分幽怨:“公子认为奴家救你,就是想敲诈你的钱么?”一下子看到这么多金铢,郗月合心里还是不小地震动了一下。但是他虽然世俗,却比一般人多了个头脑,比起这些钱来,眼下最紧要的还是要脱离张老板的骚扰,否则他拿这么多钱来有什么用?

    夙琰珀淡淡地望着他。他不相信他没有目的,既然他的目的不是钱,那么一定是比钱更加重要的东西。他浅灰色的眸子一凝,声音的温度也低了下去,无意识地转了转左手拇指上的血玉扳指:“你不会是想要我的扳指吧?”

    郗月合差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奴家才不要你那个扳指,一看就是邪门的东西,碰不得的!”

    “那是我的护心玉?”夙琰珀的声音更加寒冷了,他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护心玉——这还是很久以前,千陌送给他的。

    “奴家说了不想敲诈公子你的。”郗月合的眼波又是一横,“难道在公子眼里,奴家就这般不堪么?”

    “那你想要什么?”夙琰珀这回是真的惊讶了。他身上贵重的东西就这么多,如果都不是他想要的,那他还有什么可以给他?

    “奴家想要的是什么,”郗月合说着,香软的身子又偎了过来,化着精致妆容的脸上满是诱惑,他在夙琰珀耳边轻轻地呵着气,“公子真的不懂么?”

    而另一边,何夕正站在岸上焦急地等待着追影的回复。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的时间,追影从月牙湾底下浮了上来,对上何夕询问的眼神,他立刻回答道:“何夕公子放心,有你说的那位公子的下落了。”

    何夕这才松了一口气——听追影的语气,夙琰珀应该无事。他冲追影温文一笑,道:“辛苦你了。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听江里的鱼儿们说,那位公子落水后不久,从他身上突然散发出一股柔和的光圈,将他紧紧地包裹在里面,然后有被那光圈送到岸上去了,想来那位公子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追影谨慎地回答道。他本是听语族人,天生能听懂世间所有生灵的语言,千陌正是利用他这一点创立了听风楼。当然,其他人并不知道听风楼的楼主有这一特长,毕竟听语族在现在这个时代已经成为了传说,而追影是唯一一个幸存下来的听语族人。

    何夕闻言,皱起了眉头——这事未免也太蹊跷了,难道又是因为那枚奇怪的血玉扳指?下次碰到夙琰流萤他一定要将它的来历问个明白。

    看到何夕陷入沉思,追影犹豫再三还是问道:“何夕公子,能告诉属下那位公子究竟是什么身份吗?”那位公子绝对不是魅船上的小倌,否则何夕公子不会这么紧张他,凭追影的直觉,那位公子对自己的主人,一定很重要。

    何夕回过神来,望向追影犹豫挣扎的脸,心下不免叹息——追影对千陌的感情,他是知道的,但夙琰珀的身份,他却不能告诉他。因此,他认真地对追影说:“你只需要知道,他是你主人很重要的一个故人,如果他出事,你主人必会抱憾终生,其他的,就不要多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