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里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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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说，深山里的花是幽香烂漫的，是清新纯净的，是美丽而圣洁的，十月里，或许祁连山的深处有些不同，我走进去，却看到了别样的一种风景
我迈出爱人住的那间老乡家的房子，正好迎见她望着我的一张脸，她在向我笑，眼中却泪光盈盈的，满是干皮、裂着血口的嘴难看地趔开着，满是灰尘的脸，密麻麻的皱纹一直到耳根，寒蝉幽暗而没有一点水份，枯槁如荒草的发，疯乱地摇曳在远山的积雪里，在阳光下，在冷风里，更显凌乱而没有生机——我很想用一个形象生动的词语来概括我的感受，可我没有这种能力。其实，爱人长期在这样的大山里作业，我也经常进入大山深处，深山里的老乡们的脸，我并不陌生，他们就和西北的风一样苍凉，就和西北特有的干裂粗糙土地一样干裂粗矿，他们给人留下的印象总是很憨厚、亲切、又温暖，就象他们温暖阔大的土炕，让人看着粗砺，用着却温暖舒服。而她这一张脸却让我心寒，让我心里堵得有些反胃，就象看经过激烈战斗后，目不忍睹的战场一样，她让我感觉满目凄凉。或许由于我太专注于她的脸，她怀里的孩子哭闹时我才注意到，大概半岁左右，脏乎乎的让人看不清长象，可是，可以看出，那的确是她的孩子。那么老了，又要了个这么小的孩子。我不禁暗叹，在这深山里，贫穷和愚昧，使女人成了生孩子的机器。
“你们家茅厕在哪？”我这样问她，因为，我出门遇见她时，潜意识里就把她当成了这家的女房东。
她愣怔了片刻才反映过来，然后用头指着左前方，告诉我：“那边咯。”他说着方言，稍停顿了片刻，她又说：“不好走，我领你去咯。”怯怯的样子。
她领着我，下了她家的土坡，走进了一片小杨树林，在这里，深秋的杨树，树叶早落了，不知经历了多少暴晒和雨淋，已霉烂枯焦得没有了一点生机，走在上面软软的，发出哗啦哗啦的干焦碎裂之声，脚压上去，似乎可以感觉到它们粉身碎骨的样子，不知为什么，我突然的就觉得它们很象她的脸，似乎她的脸比这树叶还要灰暗没有生气。小树林四周再也看不到树木，一些和她家一样用石头和泥堆砌起来的房屋，金黄金黄的颜色和远处祁连山顶的白雪相对应，让人不时的感觉到寒冷。越过小树林，她就停了下来，依然是用头，指向一个小棚子。
“你也是演员吧？”当我从她家茅厕出来时，她还是怯怯的，这会，我听出她的声音憨憨的，似乎不怎么难听。她这样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我身上那件军绿大衣，满眼艳羡。
我说我不是，并告诉他，那个住在他家的军人，是我的爱人。我说，我是听说这里正在拍有关红四军的电影，特地赶来看的。这里是当年红四方面军度过黄河后，受土匪马步方部队前后夹击殊死一战的地方。这里也曾是历史疼痛的一笔。
“我还以为你是演员，他们演员都穿这个呢！”她的眼睛又一次盯着我身上的军大衣。军大衣很新，是爱人来这里野训时才发的，山上的十月犹如深冬，我是把它披在身上防冷。“这大衣真鲜活呢！”她说，然后，她又开始盯着我的脸。
“你还不到二十岁吧？”她这样问我。眼睛里依然是艳羡。
我说：“我不小了，孩子都几岁了。”
“是的吗？看不出来，你们城市人真水灵，一掐一股水呢！”她更加艳羡，我赶紧打住她的话，问：“你多少个孩子呀？”
我这样随便一问，没想到，她反应竟那么大，他羞涩得头低下去很久，才抬起来，脸上也盖上了一层红荤。
“这是第一个。”她皱纹的深处，往外呈现着不好意思：“我去年才结婚呢。”
“啊？你多大了？才结婚？”我的惊讶也不小。
“我十六岁。”她艰难地说出这几个字。
“十六岁！？十六岁！？”也许是太震惊，我的大脑有些不灵转起来。再看向她，双眼就有些吃力和劳累。在她眼睛闪动的一瞬，在她鼻子的某个部位，在她嘴唇的曲线，还有由于过分皱折的裤子而露出的小腿裸骨上，似乎可以看出，她的岁数和我判断的老有些差异，可是，如果说她十六岁，任是谁看了也不会信的。十六岁应该是个花儿初放草儿青嫩的年龄，应该是个成长和做梦的年龄，怎么会凋零衰败到如此境地呢？
“那你多大结的婚，还不到十五吗？”我的思绪有些酸涩。
“是这样的，没办法。”她的表情很复杂，有掩饰不住的凄惶，事实上，自看到她开始，她始终都是酸楚凄惶的。
她对我说她是为哥哥找媳妇而换亲给人家的，要不是给哥哥换亲，她就出外打工去不回来了。男人比她大一半，总嫌她岁数小，不如成熟女子懂事，会操家，会干活，会伺候男人，因此，男人经常喝了酒就对她没脚没脸的打，她还对我说，前一天她男人又打她了，要她赶快为他生个儿子。
她住在更深的大山里，原来这里是她娘家，她不是房东，而是房东的女儿。房东的女儿是偷跑回来的，她把她脏得没有颜色的衣服掀起来，让我看她身上的伤痕，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疤，加上因为没有洗澡形成的垢迦，我几乎看不到她的真皮肤。使我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象我这样换亲的很多很普遍呢。”她说：“在我们这一带，山外的姑娘都进了城，而山里好一些的姑娘都嫁到了山外，山里很多大龄男青年找不到媳妇，没有办法，父母们只有用自己的女儿来为自己的儿子换门亲事。”
不知为什么，听房东的女儿给我讲这些，就仿佛在听自己心碎的声音一样，心里一下子便乱成了一团麻，脑子就想象着一个男人强行压在房东的女儿身上的情形，就想象着一个男人拳大脚踢的动作，以及一张可怕的变了型的脸，那该是怎样的一种情形呢？如把一朵未开的花生硬硬的掰碎，再跺上几脚吗？
吃晚饭的时候，一个如大妈年龄的女人进进出出的为我们送手抓羊肉，她和爱人很熟，爱人说，她就是这家的房东。灯光下，看不出她有太多皱纹，衣服也没有什么灰尘，倒比她女儿显得滋润干净，说话做事也很利索精神。当一托盘一托盘的香味诱人的手抓羊肉摆在面前，我却想着房东的女儿，那个怀抱孩子的十六岁女人，那个脸色黎黑的女人，那个凄惶不、安的女人，我觉得她不仅需要吃很多的羊肉，还应该喝很多很多有油汁的羊肉汤，她的确需要这样的营养，可是，她不知道能不能吃到？在人们不注意时，我拿了一大块羊肉悄悄地溜了出去
黑暗中，房东家的女儿正抱着自己的孩子坐在娘家的厨房外，孩子或许是困了饿了在她怀里正闹，厨房里有人忙碌的影子，看不清是谁，我过去把肉塞进她的手里，和她简单地说了一句话，就赶紧走开了，当我往回走时，她好象对着厨房说了句什么，只听那个为我们送羊肉的大妈的声音在我身后说：营长给我们留的有呢！我女子有的吃。
第二天，我就下山了。临走前，我想了再想，还是把那个军大衣留给了房东的女儿，那个十六岁的妈妈。或许是因为那一块羊肉和那件大衣生出了感激，下山的路上，她抱着孩子追随我很远，还依依不舍不愿离去，可以看出，她今天洗了脸，气色似乎好了一些，当到山口时，她不得不停下了，可是，当我走出去很远，回头张望时，她依然呆站在山口，如一塑守望的雕像，遥望着远方，在斜阳的光环里，她两眼火辣辣的，象火苗一样燃烧着，那燃烧的是什么呢？是渴望、期盼，还是一种呐喊？我不禁心潮激荡。她说：象我这样换亲的很多很普遍，在我们这一带，山外的姑娘很多都进了城，而山里好一些的姑娘都嫁到了山外，山里很多大龄男青年找不到媳妇，没有办法，父母们只有用自己的女儿来为自己的儿子换门亲事
我回转头，走我自己的路，脚步却有些沉重，心里更有种无可奈何的疼痛。其实，直到我离开，我也不知道房东的女儿叫什么名字，后来，爱人告诉我，说她叫花花。
朋友说，深山里的花是幽香烂漫的，是清新纯净的，是美丽而圣洁的，十月里，或许祁连山的深处有些不同，我走进去，却看到了别样的一种风景
我迈出爱人住的那间老乡家的房子，正好迎见她望着我的一张脸，她在向我笑，眼中却泪光盈盈的，满是干皮、裂着血口的嘴难看地趔开着，满是灰尘的脸，密麻麻的皱纹一直到耳根，寒蝉幽暗而没有一点水份，枯槁如荒草的发，疯乱地摇曳在远山的积雪里，在阳光下，在冷风里，更显凌乱而没有生机——我很想用一个形象生动的词语来概括我的感受，可我没有这种能力。其实，爱人长期在这样的大山里作业，我也经常进入大山深处，深山里的老乡们的脸，我并不陌生，他们就和西北的风一样苍凉，就和西北特有的干裂粗糙土地一样干裂粗矿，他们给人留下的印象总是很憨厚、亲切、又温暖，就象他们温暖阔大的土炕，让人看着粗砺，用着却温暖舒服。而她这一张脸却让我心寒，让我心里堵得有些反胃，就象看经过激烈战斗后，目不忍睹的战场一样，她让我感觉满目凄凉。或许由于我太专注于她的脸，她怀里的孩子哭闹时我才注意到，大概半岁左右，脏乎乎的让人看不清长象，可是，可以看出，那的确是她的孩子。那么老了，又要了个这么小的孩子。我不禁暗叹，在这深山里，贫穷和愚昧，使女人成了生孩子的机器。
“你们家茅厕在哪？”我这样问她，因为，我出门遇见她时，潜意识里就把她当成了这家的女房东。
她愣怔了片刻才反映过来，然后用头指着左前方，告诉我：“那边咯。”他说着方言，稍停顿了片刻，她又说：“不好走，我领你去咯。”怯怯的样子。
她领着我，下了她家的土坡，走进了一片小杨树林，在这里，深秋的杨树，树叶早落了，不知经历了多少暴晒和雨淋，已霉烂枯焦得没有了一点生机，走在上面软软的，发出哗啦哗啦的干焦碎裂之声，脚压上去，似乎可以感觉到它们粉身碎骨的样子，不知为什么，我突然的就觉得它们很象她的脸，似乎她的脸比这树叶还要灰暗没有生气。小树林四周再也看不到树木，一些和她家一样用石头和泥堆砌起来的房屋，金黄金黄的颜色和远处祁连山顶的白雪相对应，让人不时的感觉到寒冷。越过小树林，她就停了下来，依然是用头，指向一个小棚子。
“你也是演员吧？”当我从她家茅厕出来时，她还是怯怯的，这会，我听出她的声音憨憨的，似乎不怎么难听。她这样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我身上那件军绿大衣，满眼艳羡。
我说我不是，并告诉他，那个住在他家的军人，是我的爱人。我说，我是听说这里正在拍有关红四军的电影，特地赶来看的。这里是当年红四方面军度过黄河后，受土匪马步方部队前后夹击殊死一战的地方。这里也曾是历史疼痛的一笔。
“我还以为你是演员，他们演员都穿这个呢！”她的眼睛又一次盯着我身上的军大衣。军大衣很新，是爱人来这里野训时才发的，山上的十月犹如深冬，我是把它披在身上防冷。“这大衣真鲜活呢！”她说，然后，她又开始盯着我的脸。
“你还不到二十岁吧？”她这样问我。眼睛里依然是艳羡。
我说：“我不小了，孩子都几岁了。”
“是的吗？看不出来，你们城市人真水灵，一掐一股水呢！”她更加艳羡，我赶紧打住她的话，问：“你多少个孩子呀？”
我这样随便一问，没想到，她反应竟那么大，他羞涩得头低下去很久，才抬起来，脸上也盖上了一层红荤。
“这是第一个。”她皱纹的深处，往外呈现着不好意思：“我去年才结婚呢。”
“啊？你多大了？才结婚？”我的惊讶也不小。
“我十六岁。”她艰难地说出这几个字。
“十六岁！？十六岁！？”也许是太震惊，我的大脑有些不灵转起来。再看向她，双眼就有些吃力和劳累。在她眼睛闪动的一瞬，在她鼻子的某个部位，在她嘴唇的曲线，还有由于过分皱折的裤子而露出的小腿裸骨上，似乎可以看出，她的岁数和我判断的老有些差异，可是，如果说她十六岁，任是谁看了也不会信的。十六岁应该是个花儿初放草儿青嫩的年龄，应该是个成长和做梦的年龄，怎么会凋零衰败到如此境地呢？
“那你多大结的婚，还不到十五吗？”我的思绪有些酸涩。
“是这样的，没办法。”她的表情很复杂，有掩饰不住的凄惶，事实上，自看到她开始，她始终都是酸楚凄惶的。
她对我说她是为哥哥找媳妇而换亲给人家的，要不是给哥哥换亲，她就出外打工去不回来了。男人比她大一半，总嫌她岁数小，不如成熟女子懂事，会操家，会干活，会伺候男人，因此，男人经常喝了酒就对她没脚没脸的打，她还对我说，前一天她男人又打她了，要她赶快为他生个儿子。
她住在更深的大山里，原来这里是她娘家，她不是房东，而是房东的女儿。房东的女儿是偷跑回来的，她把她脏得没有颜色的衣服掀起来，让我看她身上的伤痕，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疤，加上因为没有洗澡形成的垢迦，我几乎看不到她的真皮肤。使我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象我这样换亲的很多很普遍呢。”她说：“在我们这一带，山外的姑娘都进了城，而山里好一些的姑娘都嫁到了山外，山里很多大龄男青年找不到媳妇，没有办法，父母们只有用自己的女儿来为自己的儿子换门亲事。”
不知为什么，听房东的女儿给我讲这些，就仿佛在听自己心碎的声音一样，心里一下子便乱成了一团麻，脑子就想象着一个男人强行压在房东的女儿身上的情形，就想象着一个男人拳大脚踢的动作，以及一张可怕的变了型的脸，那该是怎样的一种情形呢？如把一朵未开的花生硬硬的掰碎，再跺上几脚吗？
吃晚饭的时候，一个如大妈年龄的女人进进出出的为我们送手抓羊肉，她和爱人很熟，爱人说，她就是这家的房东。灯光下，看不出她有太多皱纹，衣服也没有什么灰尘，倒比她女儿显得滋润干净，说话做事也很利索精神。当一托盘一托盘的香味诱人的手抓羊肉摆在面前，我却想着房东的女儿，那个怀抱孩子的十六岁女人，那个脸色黎黑的女人，那个凄惶不、安的女人，我觉得她不仅需要吃很多的羊肉，还应该喝很多很多有油汁的羊肉汤，她的确需要这样的营养，可是，她不知道能不能吃到？在人们不注意时，我拿了一大块羊肉悄悄地溜了出去
黑暗中，房东家的女儿正抱着自己的孩子坐在娘家的厨房外，孩子或许是困了饿了在她怀里正闹，厨房里有人忙碌的影子，看不清是谁，我过去把肉塞进她的手里，和她简单地说了一句话，就赶紧走开了，当我往回走时，她好象对着厨房说了句什么，只听那个为我们送羊肉的大妈的声音在我身后说：营长给我们留的有呢！我女子有的吃。
第二天，我就下山了。临走前，我想了再想，还是把那个军大衣留给了房东的女儿，那个十六岁的妈妈。或许是因为那一块羊肉和那件大衣生出了感激，下山的路上，她抱着孩子追随我很远，还依依不舍不愿离去，可以看出，她今天洗了脸，气色似乎好了一些，当到山口时，她不得不停下了，可是，当我走出去很远，回头张望时，她依然呆站在山口，如一塑守望的雕像，遥望着远方，在斜阳的光环里，她两眼火辣辣的，象火苗一样燃烧着，那燃烧的是什么呢？是渴望、期盼，还是一种呐喊？我不禁心潮激荡。她说：象我这样换亲的很多很普遍，在我们这一带，山外的姑娘很多都进了城，而山里好一些的姑娘都嫁到了山外，山里很多大龄男青年找不到媳妇，没有办法，父母们只有用自己的女儿来为自己的儿子换门亲事
我回转头，走我自己的路，脚步却有些沉重，心里更有种无可奈何的疼痛。其实，直到我离开，我也不知道房东的女儿叫什么名字，后来，爱人告诉我，说她叫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