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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住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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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一名教师,可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一个医生:眼睛整天都忙着搜寻病人,一旦发现有人病了或者有生病的迹象就开始忙碌起来了。忙着诊断,忙着开药方,忙着督促病人服药,直到我认为他痊愈了才肯放过他,再去寻找新的病人。病人大多讳疾忌医,不愿承认自己有病或者不愿进行医治,我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循循善诱,不厌其烦,病人大多招架不住,最终成了我的俘虏,乖乖地在我的指引下走上康复大道,我颇为自得。这些病人就是我认为有问题的学生。

    前一段时间,我遇到了一个特顽固的病人,无论如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循循善诱,不厌其烦,他只是一再求我不要去家访,他会调整好自己的状态的,此外,就不肯再多说一句话。没了“问”这一环节,我就无从进行诊断了,我只能“望”见他经常迟到、逃课,孤僻、愁苦。另外,据学生反应,他居然还在谈恋爱。我尊重他的要求,不去家访,但下定决心,一定要揭开这个谜。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三个月。我终于撬开了成非的嘴巴。

    整个过程有些卑鄙:他一再迟到、旷课,我却总对他说,你一定有原因的,是吗?并不惩罚他。一天总要问问他的学习,问问他的生活,甚至还常常把他叫到宿舍里给他辅导功课,找复习资料。班上其他同学已满腹牢骚,我依旧我行我素。他终于扛不住了,静默了近半年的他终于开口了。

    尽管我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他的叙述惊呆了。

    1、十六万

    爸爸在煤矿上出事了。挖煤时发生了塌方,爸爸被埋在了一大堆煤块下,等其他工友将他挖出来时,他已经昏死过去了。送到医院,医生只摇头,说,脊椎断了,以后就只能一辈子躺在床上了。煤矿小老板就打发人将他拉了回来,接着打电话叫妈妈过去了结此事。妈妈去后,原想逼着那小老板给爸爸看病的,没想到那小老板却说要么给十万元一次性解决,要么只给看一个月的病,谁让他收工了还呆在矿井里,那矿井是睡觉的地方吗?这时妈妈才知道,爸爸是因为太累了,在矿井里想小睡一会儿,结果就睡过头了,就睡到了煤块下面,就睡成了残疾。最后,妈妈选择了一次性解决,条件是十六万元,不答应就去找报社反映。小老板也怕被曝光,就答应了。于是,我的爸爸得到了十六万的赔偿,在当地医院简单的看了十几天病被母亲带回了家。

    2、我的外婆

    妈妈去煤矿时托外婆临时看家,现在妈妈回来了,外婆却没有想走的意思。过了几天,舅舅来了,问我妈妈,你知道妈为什么不走吗?她好歹给你看了近一个月的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妈妈问,什么意思,有话就直说,别拐弯抹角的。舅舅说,我家里穷,这你都看见了。你现在手头上有十六万,再怎么说该给我一点钱吧?我也不多要求,就一万。妈妈惊住了,哪有这样的事啊,看二十多天的门就要一万,这哪跟哪啊?妈妈很生气,没理睬舅舅。

    晚上,妈妈将这件事给外婆讲,满以为外婆能给她主持公道。可外婆却说,我养了一趟女,连一点福也没享到。现在女儿手上有十几万啊,我一分钱也看不到。说完就哭得悲天怆地,历数她曾经的艰辛、舅舅对妈妈的好及妈妈的忘恩负义。哭够了,又要回家去。妈妈怎么也劝不住,就答应给她钱,外婆不闹了,安静地睡觉去了。

    第二天早上,妈妈给了外婆一千块钱,外婆有点不高兴,但还是收了钱,回家了。

    3、我的大伯

    妈妈给外婆钱的事很快传到了大伯耳朵里。大伯叫上叔叔、村长找妈妈兴师问罪来了。

    妈妈把事情经过老老实实地说了后,大伯说,你哥也太不象话了,能怂恿你妈来要钱,他凭什么?就是分这钱,也轮不上他呀。

    妈妈打了一个寒战。大伯看见了,说害怕什么呀,我们是亲兄弟,难道还能打这笔钱的主意不成?你得把钱重新的存一次,存到你男人的名下,密码由他掌握,这样我们也才放心。不然,你跑了,把钱带走了,谁照顾你男人,你男人用什么看病啊?我们可没时间没钱也没有那个义务。

    村长说,是这个理。你把折子和户口本、身份证拿出来,我当个中间人,把这钱重新存一下,密码嘛就叫储蓄员亲自到你家来让你男人定,我和他们都避嫌。

    妈妈不同意,村长和叔叔伯伯都阴沉着脸。

    第二天,他们来了,无功而返。

    第三天,他们来了,无功而返。

    第四天,他们又来了,终于说服了妈妈。这笔钱存到了爸爸名下。这就意味着妈妈从此无法从中取到一分钱。

    4、我的姑姑

    刚吃过早饭,我的姑姑来了。姑姑对妈妈说,我要到镇上去办点事,你帮我看看家,我三四点就回来了。说完把钥匙往妈妈手上一塞,就走了。妈妈收拾停当,便去了三里外的姑姑家。

    也就二十来分钟的样子吧,姑姑来到了我家。我很纳闷,问,你不是去镇上吗,怎么还没走呀?姑姑说,真笨,我这不是要把你妈支走吗?有些事要根你爸爸说。姑姑就进了爸爸的房间,叽叽咕咕的和爸爸谈了很久。他们的声音极小,我听不见,也没心思听。直到三点来钟,姑姑才离开。

    姑姑走后,爸爸把我叫到从床边,说,这十六万以后就是你的了。只要你能守住你妈。看我不大明白,他又叹口气说,我已经这样了,你妈还那样年轻,才三十出头呢,保不准就跑了。如果不跑的话,也保不准要偷汉子。你得守住你妈,不能让她丢掉我们或者给我们家抹黑。别上学了,这十六万够你一辈子用了。我一下子呆住了。

    5、我的妈妈

    妈妈很辛苦,一边要照顾病人,一边要照顾庄稼,累得腰都直不起来。爸爸又常常发脾气,对她百般辱骂。她常常流泪,告诉我要好好念书,带她脱离苦海。后来,她竟然也像父亲那样央求我回家,她害怕爸爸,害怕一个人在累得要死后还得听他的辱骂。至少,我在家时,爸爸多少要收敛一些,再说,我十五岁了,也能帮她干一点农活,她实在太累了。

    那天,我回家的比较晚。一走进院子,我就听到爸爸骂她不要脸,妈妈只是嘤嘤的哭着,脸上有几道伤痕。后来,我才知道,爸爸总怀疑妈妈背着他偷汉子。趁母亲给他端药时,一把揪住母亲的头发,就拼命抓母亲的脸。母亲受不住了,就只有掐他的脖子。他才松手了,母亲也松手了,他就大骂母亲。第二天,大伯和姑姑就来了,也不听母亲的解释,狠狠的把母亲数落了一顿,警告了一通。妈妈只是不断的流泪。

    6、我和她

    这短短三个月,经历了许多的事情,我很痛苦,也很无奈。她走近了我,因为她和我一样,也很痛苦,也很无奈。我和她并没有谈恋爱,我们只是在一起互相倾诉一下而已。她的爸爸老在外面拈花惹草,妈妈一发现,就气的要死要活要出走,爸爸就来央求她请假回家守她的妈妈,怕她母亲真的寻死或出走。而一旦情况有所好转,爸爸的毛病又犯了,她和妈妈又要经历一次痛苦。她烦透了,就早恋了,和那个男孩后来,那男孩又离开了她,她很伤心。我和她一直都是较好的朋友,我们没有谈恋爱,真的,没有。她很想出走,走的远远的,再也不愿回来——

    上课铃声响了,我还有另一个班级的课。我说:“很感谢你能这样坦诚,能这样信任我,我一定会为你保守秘密的。现在,我要上课了,下来我们再找机会谈谈,好吗?”

    他点点头,说:“好。老师,谢谢你听我倾诉,你是我除她之外唯一信任的人了。”

    第二天,他和她都没来上学。他们家又没有电话可联系,就只有等到放学后去他家家访。

    我看到了他的父亲母亲的泪水和那个贫苦的家。他和她已经走了,只给家里留了一张纸条:“爸,妈,我到广州打工去了,三年后,我会回来的,多保重身体。”

    回来的路上,我很自责:昨天他突然跟我说那些,我怎么就没想到他可能离家出走呢?我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刚弄清病因,还没来得及救治,可我的病人已消失了。在茫茫的人海中,还会有人为他疗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