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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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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目疮痍。放眼四望,尽是焦土。

    除夕前的一场大火,烧得景郕山元气大伤。众人皆挂彩,不是烧伤,就是呛伤。

    其中又以知府大人的伤势最严重,内外都有。喜气洋洋的新年期间,府衙里的人却个个卧床休养。

    其实他躺了一天就想下床,只是恂王府得到消息后,派人来盯着他,那来人正是玉面罗剎型的凤护卫。

    此姝不苟言笑又一板一眼,让凌旭动弹不得,只能恼怒地骂人出气。

    “大人,您就好好休养吧,王爷特别让从不离开跟前的凤护卫来照看,就是知道情况严重,您就别这样让我们难做人。”齐时在旁边苦劝。

    “他到底要下床干什么?”凤护卫有点困惑,冷亮眼眸望着齐时。

    “还不就是想去看随风姑娘”齐时吞吞吐吐说出实情。

    “那好,你上山去找随风姑娘,请她来府里。”凤护卫果决下令。

    “嗯这个”齐时吞吐得更严重了,愈说愈小声:“找找过了,只是随风姑娘不肯来。她说不想看到大人。”

    “她明明冒险救出了十一爷,怎么会不想看到他?”凤护卫困惑极了。“他们俩不是情投意合吗?这是怎么回事?”

    齐时猛摇头又猛使眼色,要凤护卫别多说,不料个性耿直的凤护卫还是说了出来,引得齐时连连咳嗽想掩饰。

    “她不想看到我?”凌旭还是听见了,之前被火烟呛伤的喉咙,此刻还是嘶哑,他冷肃问道:“到底怎么回事?齐时,你去看过她了吗?”

    眼看遮掩不过,齐时硬着头皮走到床前,低头不敢看靠在床头的知府大人。

    “去去过了。随风姑娘他们都还好,只是要整理山地,收拾收拾,所以暂时”

    “你刚刚不是这么说的。到底情况怎样?”

    “随风姑娘”

    “我师姐在生气。”小姑娘的清脆嗓音在门外响起,随即可爱地问:“我可以进去么?我是应雨。”

    “快请!”

    门一开,一身淡青衫子的小姑娘便跑了进来,眼睛滴溜溜的,怯怯地看了看众人。“我师娘说”

    “说了什么?姑娘别伯,慢慢讲。”

    凌旭这样客气的口吻,让齐时和凤护卫都很惊讶。

    “师娘说,要我来看看大人的伤怎么样,是不是好点了。”小姑娘口齿伶俐,声音剔透,甚是好听;接着又递上来一个小锦袋。“这是师父要我带来的葯,可以顺气定神,养伤治病。是给大人吃的。”

    “谢谢你们。山上的情形怎么样了?”凌旭接过,点头道谢,再温言问。

    “还好,我们天天出去清理,好累喔。”应雨活泼了起来,吐吐舌头。

    “你师姐呢?她还好吗?”

    “她很厉害,我搬不动的东西,她远远的用风吹吹就成了,很省事。”应雨兴高彩烈的说。“不过师娘说师姐是在闹脾气,所以风才刮得特别大。”

    此言一出,房里一阵尴尬的安静。

    “她在闹什么脾气?”凌旭自问这辈子从没这么低声下气的问过人。

    “不知道。可是师娘叫她下山来看看你,她就这样了。”

    说着,应雨装个冷面,眉一锁、嘴一撇,果然有几分随风俏脸生怒的韵致。

    凌旭心口又是一窒,说不出话来。

    “师姐说你骗她。你骗她什么呀?让她这么生气?”应雨好奇地问。

    “我”

    “别问了,你跟我出来吧。”齐时眼看大人脸色黯淡下来,连忙拉了应雨就走。“我带你去府里别处逛逛,很好玩的,来吧!”

    拉拉扯扯到了廊上,小姑娘突然不走了。

    “我想我可不可以去看看薛师爷?”应雨扭着衣角,小小声的问。

    “你想看他?”齐时大惊。“你不怕他又”

    “师姐说那天薛师爷到最后好象得了失心疯似的,我有点担心。”应雨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有点忸怩地说着:“我不敢问别人。齐时哥,你带我去偷偷看一眼就好,可不可以?”

    应雨说得没错。

    薛承先在筹画数年的行动完全失败之际,又得知自己亲妹妹正是多次被他当作妖物,欲除之而后快的随风之后,整个人几乎疯了。

    他痛苦如泣血般的吼叫声,在红光满天、诡异莫名的山间震撼了天地,令所有闻者莫不胆战心惊。

    不过,被她一声“齐时哥”叫得通体舒畅,齐时再为难也答应了下来。

    “好,不过只能看一眼。薛师爷现在被囚在房里,谁都不准进去,你可别乱闯。”

    “我知道。”

    一大一小偷偷摸摸来到薛师爷房外的长廊上。

    这儿在齐时的授意下,门上加了大锁,每天按时有人来照料薛承先的饮食起居。在知府大人还没完全恢复、清楚下令要怎么处置之前,齐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先软禁他。

    昔日好友、同僚,今日却落到这样的境地,齐时其实也很心痛。

    他走近门口,先叹了一口气,然后示意要应雨过来,从窗上偷看。

    “是齐护卫吗?”薛承先疲倦的嗓音传来,带着苦笑。

    一听到那带着深深疲惫、万念俱灰的苦笑声,应雨就摀住了嘴。

    然后看到他憔悴狼狈、半躺在床榻上的模样

    她明眸盈上水气,要用力咬住唇,才没有哭出来。

    才几天的工夫,薛承先竟像老了十岁,再没有之前那温柔斯文的神采。

    她不是他妹妹,他们之间再无关联,他又与妖物誓不两立

    可是、可是她还是惦念他,还是舍不下

    晶莹泪珠滚落粉颊之际,齐时突然噫了一声。

    应雨还在神伤,齐时却紧张地猛点她肩头。

    “什么?”应雨傻呼呼的转头,小脸湿答答的都是眼泪“咦?”连应雨自己都吃了一惊!

    因为外头原本是冬阳正亮,却在转瞬间被乌云遮蔽。

    然后,一滴、两滴哗啦啦的,开始下雨了!

    “下雨了!”她惊呼出声,不可置信地看着齐时,又看看廊外。“下雨了!”

    “你的法力回来了?”

    应雨没回答,急切的冲进雨中,又哭又笑地嚷了起来:“下雨了!下雨了!”

    她仰头承接雨水,任其打在身上,不管有多冰寒刺骨,只一径的在小园里转圈圈。

    “应雨姑娘”

    “让我出去。”听见外面动静的薛承先已经来到门口。隔着门,他低声下气、但很坚持地请求:“齐护卫,我要见她,我必须跟她说说话。”

    “可是”

    “让他去吧。”不知道何时也出了房、随着他们来到廊上的凌旭,平静地下令:“开门。”

    “大人,这样好吗?”

    “我说开门就开门。”

    门开了,憔悴到几乎让人认不出来的薛承先,沉默的看了众人一眼。

    随即,他拎起大氅,慢慢下了阶,走进小园中。

    他跟在应雨身后,先帮她披上防雨御寒用的大氅,然后开始低声对她说话。

    应雨只是哭,捧着脸,泪如雨下。

    雨也如她的泪一样,无穷无尽。

    “薛师爷现下已经知道应雨不是他妹妹,而是他口中所谓的天生妖物,万一他要对应雨姑娘不利”齐时还在担心。

    “我赌他不会。”凌旭缓缓的说。“用我项上人头跟你赌。”

    不管妖不妖、人不人,心动情生之际,再多的仇恨、再强的执念,都得屈膝。

    从英雄豪杰到大奸大恶,过不了的,向来都是美人关啊。

    “大人,您真的不担心吗?”齐时急得伸长颈子猛看。“他们他们”

    “我看起来像不担心吗?”凌旭两眼也紧盯着园中的两人,不敢有一刻的放松。

    齐时认真的看了看大人那张英俊却平静的脸庞,决定实话实说。

    “老实说,大人,真的看不出来。”

    。。

    一场冰雨之后,经过大火焚烧的上地终于降温。

    极度怕热的随风,总算可以靠近前山那片焦土。她随着师父师娘穿梭在东倒西歪、乱成一片的焦林巨木中,收拾残局。

    山上一草一木有所损伤,她师父师娘都会非常痛心,更何况是这样巨大的伤害。

    随风安静地干着活,将烧焦的树木都堆到一起,然后翻土,准备播种。

    已经好几天了,她静得过分。

    随风的个性虽然不好相与,但不会记仇。以前多次被罚被骂,她不开心归不开心,事情过了就算了,一下子就忘光光,否则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给师父师娘抓到不听话偷溜下山。

    可是现在

    同样在进行重整工作的师娘,连连对自己夫婿使眼色,要他去跟面前那个白衣都沾上尘土、有些黯淡的小姑娘谈谈。

    “你去啊。”惊雷不满地嘀咕。

    “她们都怕我,你去比较好。”

    爱妻谕旨一下,惊雷只好硬着头皮去。

    “随风,你要不要休息一下?来师父旁边坐。”惊雷招招手,对随风说。

    随风摇摇头。“没关系,我要继续清理。”

    眼看小姑娘又低着头继续翻土,以往倔强清丽的脸蛋有着难掩的落寞,做师父的心疼极了。他无奈地看着随风的纤细背影。

    师娘给惊雷一个谴责的眼神。“真没用!”

    “你去跟她说说嘛。”

    “可是我怕我一开口就骂人”

    “那可不行!你骂她做什么?她这次也吓坏了”

    听着师父师娘在她身后小声争执着,随风更是心酸难受。

    把山上搞成这样、造成如此大伤害的元凶,竟然是她的亲哥哥!

    而她,和师父师娘、应雨并非同类。

    她是凡人。

    但在城里众人眼光中,她却是妖物。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抬不起头、无法面对师父师娘的心情。

    她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随风不像应雨。有什么事情,应雨都是先哭一场再说,然后大人们就焦头烂额,帮可怜兮兮的应雨处理善后。

    随风从来不是这样,以后也不会。

    她还有什么权利撒娇呢?她的父亲是破坏此地风水的元凶,而她哥哥则多次试图做同样的事情,还差一点砍杀成天府的父母官,把她师父师娘在无名庙里的法身给砸烂,放火烧光参天古木

    想着想着,一滴晶莹泪珠滚落。

    无声无息。她一直低着头,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没人发现。不过,她身后的惊雷夫妇,却已震惊得中断了谈话。

    随风在哭!

    从小打不怕、骂不怕,不管怎么罚,最多也是皱眉闹脾气,不曾掉过一滴眼泪的随风

    “你从来不哭的,怎么回事?”师娘再也忍不住的走到随风身边,抓住她的手臂就问:“哪儿痛吗?哪儿不舒服吗?你哭什么?”

    “没事。”随风慌忙低头,倔强地咬住唇。

    “怎么会没事!你有什么话?*党隼矗 笔δ锛岢帧!澳阏庋跹艄制眉柑炝耍蝗酥滥阈睦锵胧裁矗庋怀桑 ?br>

    “你不能好好说吗?骂孩子做什么?”

    “我哪里有骂她!我只是要她说啊!”随风望着抚养她长大、教她管她,却也疼她宠她的师父师娘。

    不是亲人,甚至不是同类,他们的关怀,却一直那么真切。

    “师父,师娘”

    她一开口,争执中的两人马上停下来盯着她。

    “你们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凡人,不是不是”

    “一开始就知道啊。”师娘快人快语,迅速俐落回答。“当年抱你出京城的奶娘,因为太害怕,一出崇仁门就把你弃置在日精峰山脚,自个儿逃命去了。要不是我们经过,你早就”师娘说着,突然住口。

    “早就怎么样?”随风忍不住追问。

    “早就死了。”师父惊雷恨恨地接下去说:“那时你才刚满月,又被严重烧伤,眼看是没气了,连哭都不会哭,是你师娘不忍心,说魏澜虽坏,却是听命行事,祸不及子孙,所以就把你抱回山上来养,耗了你师娘一甲子功力才救回你的小命。”

    “你话也太多了!”师娘瞪惊雷一眼,嫌他多嘴。

    随风却是愈听愈心惊。“所以你们不但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凡人,还知道我就是魏澜的女儿?”

    “怎么不知道!”师娘哼了一声。“日精峰的山神告诉过我们。还不是他搞不定城里那场大火,才召附近各地众守护神过去帮忙!蠢才一个,连个婴儿都不敢留!”

    “难道难道你们不怕我长大以后,变成变成”饶是个性不羁的随风,也有点结巴了起来。她粉脸褪成惨白,不敢置信。

    “变成像薛承先那种鬼样?”师娘傲气扬首。“我可不怕!我亲手教养大的孩子,才不可能做出那种丧心病狂的事情!”

    “可是”

    “你要再这样没心没魂下去,就什么事儿都成不了。我以前没在乎过,以后也不会!”师娘悍然说:“一家人最重要的是同心,其它不论。我们在这儿守护这座山、这府城,责任重大,若不能同心,留也没用!”

    “你现下说这些干什么呢?”惊雷拦住性如霹雳的妻子。

    “我不喜欢她满腹心事的样子!”师娘怒道:“闹什么脾气啊,整个前山被烧得乱七八糟,还有一堆不成气候的石阵、深坑要处理,她不认真点怎么成?”

    “那都是我哥哥弄的”随风说着,声音跟着哑了。

    “管他谁弄的,不是你弄的就好了!”师娘气鼓鼓的骂:“向来都是我们收拾山下人的残局,又不是头一遭!坑诏手!应雨下山一趟就这么久,也是在偷懒!回来我一起骂!”

    说着,师娘转身怒气腾腾走了,留下一脸尴尬的惊雷,和满脸不敢置信的随风。

    “你师娘就是这样子。赶紧把这里收一收吧,种子播下去,叫应雨回来,下一阵雨之后,过一阵子就该发芽了。”惊雷说着,拍拍大徒儿的肩。

    “师父”

    彷佛多年来的心门被打开,随风的眼眶又红了,泪水滚落。

    她是如此幸运,被师父师娘发现、养大,没让她受过一点委屈,也没让她知道以前的风风雨雨;就算至亲父兄曾是破坏的元凶,也没对她有过任何另眼看待。

    只是,这样的幸运,能够持续多久?在发现自己与山上众人都那么不同时,还能继续吗?

    “师父,我能在这里待上多久?”抹了抹泪,她矛盾又难受地问。

    惊雷一听,很讶异地瞠目结舌好半晌。“你要上哪去?你想跟薛承先走么?”

    “当然不是。不过”

    “她迟早要下山的,这有什么好问!”师娘决绝的声音传了过来。“快点干活儿,无用的话别再多说了!”

    低头继续工作,又是一颗晶莹泪珠无声地落入焦黑土地。

    。。

    迟早要解决的事情,不如就一鼓作气去面对吧。

    凌旭休养数日后,身体已经恢复;凤护卫完成任务回京复命去了。凌旭便交代齐时:“你去把薛承先带过来书房,我要跟他谈谈。”

    “是,大人。”齐时犹豫了一下。“需要小的在旁边吗?”

    “不用。”凌旭挥挥手。“我在山上都没死成,怎么会死在自己书房里?你也担心太多了。”

    “在山上,是随风姑娘救了大人”

    一听到那关键词眼,凌旭脸一沈,冷瞪身旁的大个子一眼。

    “你去不去!拖拖拉拉的,你是娘儿们啊?”

    齐时摇摇头,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带着一身憔悴的薛承先进来。

    “你坐。”凌旭也不啰嗦,指着旁边椅子说。“他们没饿你吧?要喝茶自己倒。”

    本来听说知府大人要见,以为是要进刑房被审的,没想到给请到了书房,还让他坐、叫他喝茶薛承先僵在当场。

    “杵在那儿干嘛?坐啊!”凌旭自己先坐下了。“成天关在房里,无聊死了,骨头都发痒。你准备准备,明天开始,回家过年的弟兄们陆续会回来,组织一下,顺便招揽一些原先牧马或守仓的人上山收拾收拾。”

    “大人”薛承先颤声问,不敢置信。“您不罚我?”

    “谁说不罚!”凌旭看他一眼。“这不就是罚你了吗?自己搞出来的乱子总得自己收拾。你把景郕山搞成那样,当然得想办法弥补回来。如果惊雷他们要打你,我也没法子帮,你就忍着让他们打吧。”

    “可是”

    “这次事件之后,不让你当师爷了。”凌旭慢条斯理的说:“当然笔墨之事你多少还是得照看着,不过府里反正有阴阳学正术的缺,你就当那个吧。照例设官不给禄,也算是一点教训。不过你也别委屈,要罚俸,我也逃不掉,大概要罚半年,谁叫我没把山给看好,有亏职守。”

    薛承先设想过无数结局,就是没想到会这样轻轻松松两句话结束。

    他激动地大声问:“大人,您不杀我?如果我以后又对大人不利呢?”

    凌旭轻松一笑。“我已经说过了,这种事情我不怕。我的命很硬,向来只有人怕我,没有我怕谁的。”

    “可是我坏了景郕山的风水。这儿可能是未来皇陵所在地,甚至可能会影响道未来皇上的安危啊!”凌旭闻言,一直无所谓的表情一收,正色道:“薛承先,你听清楚了。今日我阻你、罚你,不是为了风水利于谁、我又为谁效命。你若搞不清楚这一点,日后又要胡乱动手,就休怪我不顾主从之情。”

    薛承先没有回答,只是死命盯着凌旭。

    “你精通观星判时、阴阳风水之术,不可能没读过淮南子。”凌旭指着薛承先的眉心,肃然道:“天地之合和,阴阳之陶化万物,皆乘人气者也。上下离心,气乃上蒸;君臣不和,五谷便不为。天地问不管阴气阳气、人气仙气,都是相薄相感、彼此强弱施化的。一朝要能长治久安,靠的便是这样的和谐,不是什么风水相助!你以为自己懂得不少,便可以加以操纵,让谁因此获利或遭害,这根本是最无知的做法,你知不知道!”

    薛承先脸色惨白,双膝一软,坐倒在椅子上。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你若连这都不懂,老子在书架上,拿回去多读几次。”凌旭站起身,打算就此结束谈话。“就是这样了。记住,山上的残局你得负责收拾,要回到原来的和谐并不容易,但是你得尽力!”

    “学生知错,”

    微弱但清楚,薛承先略带哽咽的嗓音传来,正要走出书房门的凌旭停了一停。

    随即,潇洒一笑。

    “知道错就好了。”凌旭回头看他一眼,再无阴霾。“我们在堂上断案判刑,不也常这样说吗?”

    。。

    凌旭上山去看随风时,众人都很知趣地痹篇了。

    随风却不肯见他,石洞的门关得紧紧,怎么叫都不开。

    饶是向来威风凛凛的知府大人,也只能站在门外束手无策。

    “应雨,你去帮忙吧。”

    虽然痹篇了,却遥遥望着的师娘忍不住说。

    “啊?要我去?”应雨指着自己鼻头,睁大圆圆的眼睛问:“师娘,我能帮什么忙?”

    “骗你师姐开门啊,让凌旭跟她见面。”师娘说。

    “可是师姐最讨厌人家骗她,她生我的气怎么办?”应雨胆子小,怯怯地问:“而且她也还在生凌大人的气”

    师娘叹了一口气。“生什么气?不过就是使性子,见了面谈一谈就没事了。女大不中留啊。反正留她也留不久了,迟早要跟他去的”

    “师娘,你怎么这样说?师姐要跟谁去哪里?”应雨惊问。

    师娘看了应雨一眼,迟疑。

    “你别管那么多,去就是了。”

    应雨真的去敲门,一见随风,就扑上去。“师姐你要去哪里?你要跟谁走?是不是跟薛师爷?他是你哥哥,他要带你走对不对?”

    一看师妹才说没两句就泪眼汪汪的,随风忍不住骂:“胡扯!我哪有要走!你哭什么呀?我哥哥又怎么样,我才认识他没多久!”

    “可是可是”应雨哭着说:“师娘为什么说你迟早要跟他去”

    “你师娘不是说薛承先,是说我。”

    沉稳又微微含笑的男性嗓音随之而来,凌旭潇洒的身形悠闲地踱进石室。

    “你来干什么?我说不想见到你!”随风怒道:“应雨,连你都骗我!”

    “是是师娘要我”应雨吓得倒退一步,转身飞奔而去。“我去前山看看有没有要帮忙的!”

    应雨走后,随风一甩雪白衣袖,指着门。“你请吧,我不想跟你说话!”

    “你使什么性子啊,”凌旭才不走,他闲闲靠在门边。“我哪儿惹你了?”

    “你还敢问!”随风不敢置信。“你骗我上京那次,明明是要找人来相认,确定我是薛承先的妹妹、魏澜的女儿,对不对?”

    “是呀。”没想到凌旭完全承认,嘴角还带着笑意。“我们可是大费周章,才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找到当年抱着你逃出去的奶娘。”

    “她还看了我背后烧伤的疤?”

    “要不然怎么确定?”凌旭笑意更浓。“难道要我看、要我鉴定吗?”

    被他轻薄的话语弄得满脸通红,随风咬牙。“很好!你已经知道我是逆臣之后,而且还是差点杀掉你的薛承先之妹,现在你还来干什么?要杀我泄愤!”

    “薛承先我都没杀了,干嘛杀你?”凌旭笑吟吟说道:“何况逆臣又怎样?我生父虽贵为天子,我却跟你一样,出生就被丢弃了。逆不逆,反不反,关我什么事?”

    “你”凌旭把门关了,上前几步,望着那张让自己牵挂多时、含嗔带怒,却依然清丽的小脸,他觉得这段时间以来的惊涛骇浪彷佛都渐趋平静了。

    苞这个姑娘在一起,日子大概永远都不平静吧?

    可是她不在跟前,他心头就总是挂念,永远无法踏实。

    正好,他这个人呢,命就是硬,什么都不怕。

    他才开口想说话,就被随风打断。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人,也不是妖,我什么都不是!”随风叫了起来,叫声悲戚,伴随凌厉风势,在石室内回荡,震得窗门嘎嘎作响。“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我自己都不知道该去哪里、该怎么办”

    “傻姑娘,管你是什么,我从头到尾就没介意过。”口气满不在乎,他说道:“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样?”

    “可是我介意啊!”随风被他握住了手,她随即紧紧抓住,彷佛溺者抓到浮木。“我是人,可是有妖气,怎么办?我不能留在山上,也不能进城里,我要去哪里?”

    “你哪儿都不去,就跟我在一起吧。”凌旭充满权威地说着,好象那是什么天经地义的事情一样。他握紧掌中的小手。

    握住,便不肯放。

    随风含着泪的大眼睛,定定望着他。

    英俊却笃定的面容,温柔却坚定的眼眸

    相识以来,他的胆色与气度、温柔回护的心意、两人一起经历过的一切点点滴滴,都在心头萦绕。

    “就是这样了,你别多想。”凌旭望着她,就是恶习难改,忍不住要调侃:“你小时候给火烧过,所以特别怕火,所以以后大概不脑瓶你煮饭烧菜了。罢!谁叫我命中注定没有口福呢?”

    随风脸红了,斜睨他一眼,明眸中狂乱的情绪,已经渐渐缓和下来。然后,恢复到原来的澄净,还染上一抹神秘的明亮。

    石室中有着片刻的寂静。

    “我怕不怕火,跟你有什么关系?”随风粉唇一勾,现出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抹淡淡的、带点调皮的笑意。“你有没有口福,又与我何干?”

    “咦?你这是什么意思?”凌旭微皱起眉。

    她是真不懂呢?还是装傻?

    当然是装傻,故意装傻。

    “什么意思?我不知道。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随风脸儿一扬,傲然走回桌前。“我在山上修练这么多年,下山去得让众人骂妖孽,像你说的,弄得不好给人拿住了,怎么办?我觉得我还是乖乖待在山上,陪师父师娘守护此地一辈子好了。”

    “欸!你怎么能这样!”本以为大事底定,没想到突生枝节,凌旭一急,口气就不好了。“你明明知道你明知道我的意思!”

    “我不知道啊!”眼看一个呼风唤雨的大男人在她面前失去冷静的样子她忍不住又贼笑起来。

    看他嚣张到何时!哼!老是把人耍着玩,总会得到报应!

    “你到底要怎么样?”凌旭也大声了起来。“难道要我三媒六聘,出八人大轿把你抬回府衙,你才肯么?”

    随风坐在桌前,甩手撑着下巴,昔日不羁中带点倔强的神采,又回到眉宇之间。她哼了一声。“我可没说。不过,你自己讲过的”

    “我讲过什么?”凌旭质问。

    “你说,要求人的话,总得好声好气些。”杏眸流转,闪烁笑意。“你这么凶,我就不想听了。”

    看着俏生生的人儿拿乔,凌旭懊恼地叹了一口气。

    谁叫他就是不喜欢娇滴滴的寻常美女,偏偏给这个妖物迷住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