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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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触恐惧症,英文学名是aphenphosmphobia,症状是害怕他人有意无意地接触到自己的身体。方韵禾的情况则是包含了一点男性嫌恶症,可她并非讨厌男人,只是无法承受与他们有过近的接触

    何嗣奔沉默地看着电脑萤幕,长指键入另一个名词:创伤症候群。

    搜寻结果很快出来,他选择了,其中一个页面上写着:创伤后压力症候群(ptsd),主要是指一个人因外在某些事物而产生强而有力的主观反应,再经验出创伤事件,严重者则会对事物失去兴趣、与人产生疏离感,情绪麻木、警觉性增加、惊吓反应强烈

    他一样一样看过,想起她种种害怕的模样,以及偶尔流露出来的厌世,眉头不自觉锁得越来越紧,因为上述那些症状她都有。

    “咦?你还不下班啊?”晚上七点半,溜上楼小憩一会儿的薛问樊看到素来准时的何嗣弈仍坐在位子上,不禁啧啧称奇。“你不会在看**吧——这什么?创伤症候群?”

    何嗣弈受不了地瞥他一眼,关掉浏览器准备离开,可脑中萦绕的却满是方韵禾的事。他叹了口气,不否认自己就是放不下她——那个与他弟弟同龄,却独自住在那种完全没生活感可言的屋子里,吃着便利商店的便当,不会照顾自己,荒凉得令人见了不忍的女人。

    看见他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严肃神情,薛问樊猜想大概与他刚查询的东西有关,于是说道:“这么说来,我好友的女朋友似乎也曾有过这种情形。”

    他这句话马上抓住何嗣弈的注意。“是怎样的情形?”

    “跟上面写的一样啊,对人不信任,害怕与人碰触,碰到一点点都不行喔!亏我朋友有那个耐性。”换成是他,光想到牵手就要等一年,接吻上床更是下辈子的事,唉,只怕再多的热情都要灰飞烟灭了啦。“他们磨了很久,那女的才慢慢接受他。”

    “用什么方法?”

    “嗄?”

    “我是问你朋友用什么方法才让他女友接受?”

    “呃”薛问樊不自觉后退一步。兄弟啊,你知不知道你脸上表情很恐怖?“就就一直陪在她身边啊,但我朋友有先去打听她身上发生过什么,毕竟这种事叫当事人自己说,太残忍了。”

    说得没错。

    “难得从你口中听到人话。”拍拍同事的肩,何嗣弈少见地认同他的意见。那天只是要她承认自己害怕男人接触的事,她就像用尽了所有力气,若还要她讲出来光是想像,他都觉得不忍了。

    假如可以,他希望她一辈子都不要再回忆起来。

    他不顾薛问樊在后头的抗议,自名片夹内翻出一张名片。当初,她曾以一种暗示的口吻表示,若有任何需要都可以call她

    也许,现在就是那个时机。

    酒吧内。

    打扮入时、长相妍丽的方齐菡一出现便掳获不少男**慕的眼光,可她甩都不甩,笔直走向吧台,很快便找着那个沉稳如山的身影。

    她拍拍对方肩膀。“不好意思,等很久了?”

    “不会。”他起身,礼貌地替她拉开座椅,等了快三十分钟,神色却没有任何不耐。

    嗯,确实是一个好男人。方齐菡大方入座,尽管帮堂妹搬家时和上次都稍微打过照面,可现在终于抓到机会能仔细打量,方齐菡不禁在内心赞叹,这个男人长得真是很好看。

    好不好看并非重点,长相不错的男人方齐菡早看到不想看,重点是他身上那种如山石一般静默安稳的特质,完全不同于时下男人的毛躁,只是这样坐着,方齐菡便有种受到保护的感觉,好似天塌下来也用不着害怕唉,堂妹,看来你这次的眼光真的不错喔。

    “找我出来,是为了韵禾的事?”

    何嗣弈并不意外她会猜到,索性单刀直入。“我想知道在她身上发生过什么事。”

    哇,好直接,连个开场白都没有。方齐菡迎视男人,在他炯黑眸底看见了坚定。她菱唇一勾。“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对我有好感呢唉,我好失落喔。”

    嗯?何嗣弈一愣,是这样吗?“抱歉。”

    两个字明白昭告他完全没那心思,方齐菡喝水的动作一顿,沉默了好几秒,终于忍不住爆笑出来。“噗哈哈哈哈——你当真喽?我、我只是在开玩笑”她止住笑,正色地咳了声。“好了,我不闹了。”

    看得出这个男人感兴趣的只有关于小堂妹的事,方齐菡一阵欣慰,她歇口气,接过酒保端来的酒,忽地敛容。“现在容我直接一点问:你是韵禾什么人?为什么想知道她的事?”

    褪去刚才那副娇态,方齐菡眼神变得凌厉,这个男人想知道的是她堂妹最私密也最痛的事,一般来说,她绝对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可这个人也是让韵禾心动的人。

    “假若你只是好奇,我想我们现在就可以回家了。”

    眼前的女人完全不让他回避,可她问得也对,他是方韵禾什么人?为什么现在他会坐在这里向另一个人探问她的隐私?他不是一向最不喜欢私自踏入对方的领域?

    但事实是,他仍坐在这里,没有离开的打算。

    “我想帮她。”吐口气,这是他的答案。

    “喔?为什么?”

    “我不知道,但就是觉得不能放着她一个人不管。”他摇摇头,毫不犹豫说出这一句话。“她的父母呢?知不知道她的情况?她这样多久了?”

    “嗯,有好一段时间了。”方齐菡晃了晃手中酒杯。他说他不知道,但给她的感觉并非是回避。该不该告诉他呢?当初给他自己的电话,就是揣想或许有一天他会来问韵禾的事,而如今他真的来了,是不是代表他对韵禾也有一点点动心?

    方齐菡反覆思量着,但在迎上何嗣弈坚定目光的瞬间,她叹了口气。

    “ok,接下来的话,你就当作我喝醉了,一个人在自言自语吧”

    “星期一是三明治,星期二是御饭团,啦啦啦、啦啦啦,肉松鲔鱼照烧鸡肉小龙虾,要选哪一个?”

    嘴上哼着奇怪的歌,方韵禾站在便利商店的冷藏柜前选着今天的晚餐。

    但无论怎样瞧就是提不起胃口,连平日看到在架上都会大喊“lucky”的炸虾饭团也一样。想不到才一餐而已,她的嘴就被养刁了

    可是那个马铃薯炖肉香香甜甜的还有水果香,高丽菜多汁鲜美、爽脆可口,虾仁韭菜烘蛋滑嫩得入口即化喔,停停停,她不能再想下去了,还是解决肚子里的馋虫要紧。

    “谢谢惠顾。”在店员制式而不带感情的招呼中,方韵禾提着塑胶袋走出商店,就在这时看见了马路另一头的身影。不知怎地,那抹身影好熟悉

    像是心有灵犀似的,他那双隐在夜色中的眼眸在街灯下亮起,看见了她。两人隔着一段距离无言凝视,气氛忽地变得有些奇怪。夏夜闷热,她热出了汗,感觉四周温度骤然上升了好几度。

    怎会这么巧?而且,他看她的方式

    方韵禾说不分明他那样的目光代表什么,只觉得心口扑通跳着,紧张莫名。

    何嗣弈烁亮的眼定定注视她好一会儿,直到看见她手中的提袋,形状坚毅的眉不认同地拧起,他走了过来。

    方韵禾脸上仿佛冒出热气,像做错事被逮着的孩子,下意识将便利商店的袋子往身后藏,但已来不及。

    “又吃这个?”他语调好平好静,听不出情绪起伏。

    可她仍旧感觉到了他心里的不赞同,低垂着脑袋不敢看他,好不容易张嘴,说出的话却好像在撒娇。“没、没办法啊,我一个人,不知道要吃什么”唉,她的意思不是希望他煮给她吃,她真的没那个意思,她发誓。

    何嗣弈没接话,两人站在夜灯下奇妙地对峙,她的身高甚至不及他肩膀,是那么瘦弱娇小,忽然,方齐菡不久前的话语在他脑中响起:“她就连夏天都会穿那种热死人的衣服,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她身上有疤。”

    记得那时他听她这样说,很震撼。“是谁造成的?”

    “她爸。那个人酗酒又好赌,一没钱就会打我婶婶出气。韵禾总会抢先挡在自己妈妈面前,最后就是两人一起挨打。”她叹了口气。“后来婶婶终于受不了离家出走,韵禾就变成了她爸唯一的出气筒长久下来,任谁都承受不住。”

    方齐菡至今仍然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小堂妹时的情景。

    他们两家住得远,加上叔叔又是那个德行,可说是几乎没往来,直到那天她父亲接到社会局通知,了解状况后去将韵禾接回来。那时的韵禾已上初中,可瘦瘦小小的看起来像极了小学生。她站在那儿,浑身是伤,却面无表情,连哭都不懂得哭

    “她这样的症状持续了十几年,我们也给她找过医生,可没办法,只要那个男人仍活着的一天,她就忘不了这次她搬到你隔壁,也是因为她爸又开始变本加厉。”

    她后来回去拿存折时不小心被父亲给堵到,费尽气力才逃离隔天她告诉她这件事,第一句话竟不是抱怨,而是——

    “还好,只是一巴掌。”

    方齐菡心疼着,比了比自己的手腕,决定告诉他一个秘密。“她这里有一个豌豆大小的疤痕,那是被烟蒂给烫的。”

    何嗣弈难掩震骇,不敢置信。

    “她从不喊痛,也从没在我们面前骂过她爸,甚至是丢下她的妈妈我很想帮她,可毕竟能力有限。”方齐菡看向他,目光多了丝微小的期待。“现在你知道了,你能为她做什么?”

    是啊,他能为她做什么?

    方齐菡的疑问在他脑中兜转,他不知道,只觉胸口蓄积了一股极沉极重极窒人的情绪,她嘴角的瘀青虽然淡了,可痕迹仍旧存在,一如她身上的伤口,不论有形无形,它们都已深入她的骨髓,伴随她一同呼吸

    “嘴上的伤搽药了吗?”

    “呃?”不料他沉默许久问的竟是这个,方韵禾下意识地抚上嘴角,似乎仍可感受到那抹痛楚。“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伤”

    她的眼神再度流露出一股灰暗,街灯也无法照亮她那失去温度的眼,何嗣弈心一紧,可注视她的目光却热切得惊人。他炯黑的眸泛出一股柔,柔得像是明白了一切而显得有些悲伤。

    方韵禾被他这样瞅着,呼吸一窒,莫名产生了一股欲哭的冲动。

    为什么这样看她?她不懂,但直觉告诉她,不要懂比较好,所以,她选择沉默。

    “还痛吗?”

    她摇头。

    “如果还觉得痛,希望你可以告诉我。”

    告诉了他之后又能干么?何嗣弈也不明白,但或许只要她愿意说出来,让他分担一些,哪怕是一点点,都能化解他胸口这股缠绕得近乎郁闷的痛楚吧?

    “来我家吧,我弄东西给你吃。”

    他开口邀请,但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肯定句。

    他往前走了几步,发觉身后迟迟没有动静,不禁转过身来。

    方韵禾站在路灯下,睁着那双迷惘的眼,她像是迷惑,为什么他可以对她这么好?甚至,用那样柔软的语调问她:痛不痛?

    “我我没事。”颤着唇,她艰辛地吐出这句话。夏夜里,豆大的泪珠无预警地自她眼眶滑落,晚风袭来吹凉了她的脸,她知道,这是她第二次在他面前哭泣,分明不想这样博取同情,可泪意一旦涌现便再关不住,她只能放任——

    “我真的不痛,因为我是代替妈妈被打的”她近乎无意识地吐出这句话。

    何嗣弈沉默了。

    他从不知道一个人的泪水,可以如此地教人痛彻心肺。她的哭泣太平静,麻木而空洞的眼中,泪水像是自有意识地一颗一颗滑落,沾湿了她的襟口,仿佛连街灯都感染到了她的悲伤而忽明忽灭。

    现在的方韵禾回到了六岁,那时候的她,分明是这样幼小而需要保护,可她却选择了挺身而出,为了保护妈妈

    他走过去。

    网路上的资讯写着他应该要支持并接受她表达情绪,甚至可以给予适度的抚触跟拥抱,可那些理论性的东西在他脑里晃眼即过,他只是凭着本能,纯粹地想这么做而已。

    何嗣弈伸出手。

    缓缓地、慢慢地,怕惊扰了她般地,似乎用了一世纪的时间,轻触她柔弱的肩,直至感受到她惊怯的颤动,他停下来,语调轻柔,却也坚定。“我不会伤害你。”

    仅只是这样一句保证,方韵禾本来紧绷的身体逐渐松懈下来。

    何嗣弈察觉到了,露出微笑,将手移往她的脸,那抹湿漉的触感沾染到他手心,仿佛带着点刺痛。他抿唇,极力压下拥她入怀的冲动,小心翼翼地环住她的肩,给她一个很轻很轻的拥抱。

    方韵禾的额抵上他厚实的胸,隐约嗅到了他身上那股好闻的味道,好像是衣物柔软精的香味。这样的反差令她一时想笑,可她奇异地哭了。

    从幼时开始一道一道箍上的锁,在他那句简单而真挚的话语中化作无形,她需要的从来不是一句不要难过、你可以哭之类的安慰,而是真正给她一个足以放下一切痛快哭泣,也不会受到伤害的地方——

    方韵禾从不知道自己可以这样哭泣,也从不知道人的体温可以让人如此安心,像有一道暖流自两人接触的地方注入,兜围住她,她的表情不再冰封麻木,终于能够自然而然地哭泣。

    在这个她喜欢的男人怀里。

    何嗣弈揽着她,任她泪水尽情流淌,她的悲伤感染了他,使他也跟着感觉疼痛。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分明该是一片混沌的状况,可他的思路和他的感情却异常清明。

    哭泣的她在他怀中,竟是如此地震荡着他的灵魂。

    他放不下她。

    这不单单只是身为长男爱照顾人的天性犯了,何嗣弈向来清楚自己要什么,现在也一样。

    “天啊,眼睛肿了”

    太久没有这样哭,方韵禾眼睛又酸又痛,她看见镜中人肿着一双眼,鼻子红通通,不敢置信她竟然那样哭了快一个小时。

    想到昨天,她脸颊漫上一股燥热,恨不得挖个洞埋了自己,何嗣弈却不以为意,只是静静陪伴着她,没一句怨言地任她哭泣

    她真的好喜欢他。

    很喜欢,越来越喜欢,可问题是喜欢又能怎样?她不觉地露出一抹苦笑。这时,门铃响起,她一愣,可门铃只响了一下便停止,她才刚走到玄关,就听到他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方小姐?”

    知道是熟悉的人,她安心了,猫儿则是兴奋地用爪子抓着门板喵喵叫个不停,方韵禾捞起它,打开门,怀中的球球一见到捡拾自己的恩人便要兴奋地奔去,她连忙制住它。

    “球球,不行!”那是她的——不对不对,不是这样,是他对猫会过敏

    为自己的思绪赧了脸,方韵禾抬头。“怎么了?”

    “我弄了吃的。”何嗣弈一派理所当然的口吻,若有所思的眸光定在她脸上。“你有我的号码吗?”

    “这”方韵禾才刚要回答“有”又想想不对,何嗣弈从没给过她,她会知道,是因为用了不光明的手段

    “这是我的号码。”大略猜得出她的答案,他直接掏出名片。“下次我就不按门铃了,会打电话给你,你记得输进手机,可以的话,最好设定特殊铃声”

    特殊铃声?这听来多亲匿。方韵禾不懂他要她这么做的理由,可嘴唇颤动了会儿,终究说不出“不要”

    她点头,接过了名片,这时他又交代:“等输好了,发个简讯给我,我就知道你的号码了。”

    记得那次他来接猫,听见门铃而来应门的她脸色很不好看,这一点,方齐菡也在昨天的对话中证实了。“她很怕门铃声还有不知名的电话。”

    他不想吓到她,尤其在内心早有打算的现在,他不躁进,反而退一步,小心翼翼,可每一个举动都包含了无限深意,包括现在。“今天有花椰菜、起司烩豆腐、芝麻豆芽菜、京都排骨,要过来吃吗?”

    光是听着口水都要滴出来了,想也知道,她不可能说不。

    “呜好好吃,真的好好吃喔,为什么可以这么好吃?”在何家用餐已变成她每天期待的事,不得不说,他真的很强,菜色天天翻新,没有重复,每一餐也不会有相似味道的菜肴,甜的酸的辣的样样都有,而且色泽丰富,营养均衡。“我会祈祷下辈子可以做你家的小孩。”

    何嗣弈为她虔诚祈祷的模样一笑。“不用等到下辈子,现在就可以了。”而且,他并不希望她做他的孩子啊。

    想到这儿,他目光一炙,注视她的方式也变得不同,可方韵禾忙着扒饭没注意。“可是这样很不好意思嗳。”

    “煮一人份跟两人份花的时间是一样的,而且我喜欢做这些,你不用太客气。”他们这样的对话已来回不少次,可结论似乎都是一样的。

    “对了,你的声音”

    “嗯?”

    “我上次打电话到你们公司挂失手机,接电话的小姐一下子就猜出我的名字,她的声音跟你好像。”

    “咦?”不会吧!被发现了?

    方韵禾一下子红了脸。一般来说,客服人员的声音和私下讲话多少有些差距,她也一样,所以她很意外他会发现。“你你是怎样猜到的?”

    “你说话有一种特殊的腔调,软绵绵的,很可爱,而且”

    “而且?”

    “而且,我想,我不会错认你的声音。”

    他这句话太暧味,方韵禾眨了眨眼,不解其意。她是不是听错了?

    “等一下,我来洗碗!”见他又要抢先一步收拾,她来不及回应他那句话便急着阻止。“你、你再这样,我就真的不好意思来了”

    那可不行。何嗣弈很干脆地收手,任她收拾。“麻烦你了。”

    趁着这段空档,他将剩下的食料分装保存,然后从冰箱拿出一盆腌制好的草莓。前阵子做的果酱快吃完了,趁现在有空他想做新的,而且,还可以分给她

    方韵禾见他一脸没事,觉得真是自己想多了,而艳红的果实很快占去了她的注意。“草莓耶!”

    “你喜欢草莓?”

    “没有不爱草莓的女生吧”意识到自己的大惊小敝,她喃喃地红了脸。“但现在不是夏天吗?哪来的草莓?”

    “进口的。”他回答,但相较于手上这盆红艳艳的莓果,何嗣弈反倒觉得她散发着红润的脸颊迷人多了。

    现在的她,比两人初识时表情生动许多,他为此欣慰,也感到开心,至少看着她,心不会疼。

    “甜度是不及冬天产的,但适合做果酱。你要帮我吗?”

    “果酱?用草莓?!”方韵禾惊呼,看着何嗣弈那张正经的脸——喔不,她不该再惊讶了,这男人的贤慧程度她早已心知肚明,不过就是个果酱而已嘛

    虽然答应要帮忙,但方韵禾从头到尾根本插不上手。她见他将盆内以砂糖腌制而释出水分的草莓移到锅子内,然后开火熬煮,她由衷惊叹。“你好强,连这个都会做。”

    她钦佩的口吻如此真挚,即便是不大在乎外人观感的何嗣弈也觉受用。不对,她已不再是“外人”了,她是他的邻居,他重要的人

    “做好了分你一罐。”

    “呃?”方韵禾一愣,却不是因为他突来的询问,而是他的眼神。奇怪,他看人的方式一直是这样的吗?

    她胸口怦怦,感觉有些不大对劲,但又讲不出口,只好随口回答一句。“好啊。”然后便在那儿摸东摸西,想藉此挥去那股过分暖味的感觉。

    何嗣弈神情未变,没多说,只任她瞎忙。她这副不知所措的模样真可爱,东摸摸西摸摸,好不容易找到可做的事,她眼睛一亮,认真地擦拭要装果酱的玻璃罐。他看着,胸口一股暖意涌上,熨得他一阵舒畅。

    炖煮果酱的过程单调,可有她在旁,他却觉得自己可以一直熬下去也不厌倦。有人陪伴的感觉如此美好,他一直以来追求的,不就是这样单纯而朴实的小幸福?

    锅子内的果实被熬煮得通红,扑通扑通地蒸出甜美香气,而她的唇瓣也似草莓一般引人采撷

    他想吻她。

    这意念来得突然,却不意外。一开始,只是看不过她这样独自生活,可现在他知道,他想要的,是她的生活里有他

    “你知道煮果酱的秘诀是什么吗?”

    “嗯?”

    “就是你要很有耐性地慢慢熬,熬到色素煮出来还是得继续熬下去,直到草莓释放出的菁华再度回到果肉为止”何嗣弈并不急,她太纤细也太脆弱,如冰晶般一碰即碎,就像煮果酱一般,他要很有耐性地细熬慢炖,熬到当有一天,她不再恐惧,转而在他的触碰下,绽放出灿烂的花朵

    “还好,我这人最多的就是耐性。”

    今天的他,一言一行似乎都带有玄机,方韵禾听得一愣一愣,只觉得他述说的口吻好热,草莓的香甜气息溢满了室内,而他目光专注,搅拌的动作缓慢而细致,她在旁看着,忽然觉得自己也变成了草莓,躺在锅子里,承受着男人专心致志的对待

    “方小姐?”

    他的叫唤使她回神,忽然觉得后头两个字有些刺耳。“你你可以不用叫我方小姐没关系。”

    何嗣弈一怔,很意外听她这么说,可随即明白这代表他们的关系已不再只是生疏的“方小姐”、“何先生”了——至少,他如此认为。“那你觉得我应该怎样叫你?”

    “啊?这这当然是随便你啊!”见她一脸又羞又慌,好似被问了个不对的问题,何嗣弈唇畔上扬。事实上,他当然知道自己应该怎样称呼她。

    “韵禾——这样叫,可以吗?”

    她想不出哪里不可以。

    就像上次在电梯内,两人交换彼此的名字一样,他形状好看的唇再度吐出那属于她的两个字,如此缓慢,如此悦耳。她听着,像有一道电流沿着她的背脊爬上,电麻了她的四肢,在这个充满着草莓绮香的空间里,她居然感动得想哭

    在这个男人面前,她的泪腺好似被人解开了,变得脆弱。她想哭,因为眼前的幸福太巨大,她承受不住,或是无力承受——

    “韵禾?”

    不要再那样叫她

    “我我想先回去了。”

    明知自己这样很不礼貌,但她知道再待下去,她不敢保证自己能否控制好,不将那些不该存在的期盼说出口。心中那股渴望逃离的意念越来越明确,是啊,她知道,她的幸福也许是他,可他的幸福,却绝对不会是自己

    “韵禾?!”

    所以,她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