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靠近可以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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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可以靠近，可以温暖，却永不能相爱。不知道他们的相遇，是生命中最大的幸福，还是最深的疼痛。
——题记
一
五月的深夜，透着微微的凉，喧闹了一天的城市，已沉沉地入了梦乡。
母亲的酣声渐浓，手术后难忍的疼痛，终于将她折磨到疲惫不堪。
云站在住院部十楼的阳台上，凝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在夜空里明灭，渐次寥落。
危栏独倚，仿佛置身于苍茫的旷野，寂寞瞬间穿透了灵魂薄薄的屏障，猝不及防。
一阵风吹过，寒意侵袭，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她用双手紧紧抱住了双肩。
一些人，一些事，一些细碎的念想，在这样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出没在心底，蔓延成河，泛滥泛滥，慌不择路地寻找出口。
真想找个人说说话。云忽然间有了这样的冲动。
翻开手机里那一长串熟悉的号码，拨打，收线，如此反复，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抵达的方向。
这些年，云把心深深的囚在荒城里，早已春草路断。解语花与知心人，皆是梦里云烟。
随手编了个短信：你好，在忙什么呢？可以聊聊吗？然后随意点击了几个陌生的号码，按了群发。
合上手机，仰望幽邃的苍穹，电波的那端，这寂寞的呼唤，叩响了谁的心扉，还是淹没在黑暗里？
微笑。摇头。叹息。落泪。
人已习惯生活在伪装的坚强里，越是在至爱亲朋面前，越不愿裸露自己脆弱的伤口，越是把心事遮盖得严严实实，有时候情愿找个陌生人，倾吐内心的烦忧。
菊花台的音乐响起。我心事静静淌，被风乱，夜未央手机荧屏不停地闪烁。
沙哑的声音低低地在耳边：妹妹--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在忙什么呢？呵呵，我在单位值班。
是炳，那个与她经常同坐一辆出租车来去的男子，住同一小镇。只是以前无缘对面不相识。遇到的次数多了，知道他是电工。偶尔也打个招呼，在车上泛泛而谈地聊一些新闻逸事。互留了联系方式，却从没有通过电话。最近的联系，也就是在节日的时候，发过几条祝福的信息。从没有想过要走近彼此。
妹妹，他叫我妹妹！云的心微微颤动，有暖流奔涌，直达心底，盈满了感动。
这个五月的深夜，电波两端，一线共鸣。
妹妹，这平淡的称谓，刹那间苏醒了尘封的记忆，和那些搁浅在流年岸边的往事。
在云遥远的记忆里，这亲切的呼唤，曾温暖了她多少凄凉的日子，只是岁月的风雨，已将它吹散，了无踪迹。
人与人或许就是这样的，偶然在不经意间，拨动了心灵深处的那根弦，于是便成为朋友，成为知已。
这个夜里，云做了一个做过很多次的梦，梦见那个叫她妹妹的男子，从一望无边的绿色草原，向她飞奔而来，她也奔跑着迎上去，他把她紧紧拥抱在怀里。
二
云与炳的孩子都在县城读书，每到休息天，她和他都会去孩子身边。
从来不需要事先约定，来与去他们都会坐同一辆车，有时驾驶员也觉得奇怪，常拿这事儿与他们开玩笑。云笑，傻，缘分啊，懂不懂？然后微笑着转过头看他。
炳是个不苟言笑的男子。他的眼里有着太多的内容，仿佛一口古井，幽深莫测，望不见底。他的脸上有落寞，有沧桑，但更多的是坚强和刚毅。云想，他一定有着坎坷曲折的人生经历。
他坐车时总喜欢望着窗外，或咪着眼睛靠在座位上。很疲倦的样子。
因为都在陪读，在车上，他们聊得最多的便是各自孩子的学习，教育。
云的印象中，他来去匆匆，有时坐在车上都在谈工作。没有一个男人像他这么忙和累，像极了一只坨螺，没有停息的旋转。
生活中的云是个幸福安然的女子，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有爱他的老公，和一个聪明可爱的女儿。
那晚电话以后，他与她的联系渐渐多了起来。每次电话和信息，开头一句总是：妹妹——
云每次听到“妹妹”两个字，总有潮湿的东西在心底蔓延。柔柔的心痛。
有些人以为在旧了的时光里远了，淡了，却不知他依然深藏在心底的某个角落，如此清晰，一如昨天。有些伤口以为早已结痂愈合，却不知，只需轻轻一碰触，仍然血流不止。
曾经那些花儿一样繁盛的快乐，雨滴一样清澈的忧伤，如小鱼般来回穿梭，似乎只需一伸手，就可以将这些年的时光穿透，握住记忆里的那双手。
夜夜不息的思念里，那个唤她“妹妹”的人又在哪呢？灯火阑珊处，抑或天涯之外？
走失了那个说好了陪她到天荒地老，要做她一辈子哥哥的人，云的世界便失了颜色，永远都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阳光的背影里，云跳着一个人的独舞，把自己沦陷在深深的寂寞中。
一曲丝竹，一杯清茶，一丝炉香，或读佛悟禅，或吟诗诵词，或在电脑里敲打一些细碎的心情，或静静坐在一隅，任思绪随风飘扬
很多年了，云不愿意走近任何人。她怕了。
离别是相遇的宿命，谁说过，相知，相亲，相爱的人，到最后，成为路人是唯一的结局。谁又是谁的永远呢？
短暂的欢愉过后，绵绵不绝的疼痛，如藤蔓一般把生命缠绕到窒息。
她说：只有不走近，才可以不走远。
然而，因了他的那句“妹妹”她心甘情愿沉沦。没有人知道，她是如此地渴望被温暖。
自然而然地，云在感情上，把炳当作了她的哥哥。
那些天，她是快乐的，前所未有的快乐。她似乎听到了冰雪消融的声音。
常常的，她接到他的电话，或是收到信息，笑意绽放在眼角眉梢。
在她童年的梦里，无数出现过这一幅画面：绿草如茵的河边，哥哥采了满捧的野花，一枝枝插在她的发梢上，然后抱起她一路飞奔。她美丽的碎花裙裾在风里扬起，像一只彩色的蝶翼。耳边有鸟儿的清唱，头顶上蓝蓝的白云天他与她变成了童话里的王子和公主。
她喜欢像小女孩般和哥哥撒娇，使性子，有时出个歪点子捉弄一下哥哥，哥哥假装生气地说，看看你，都奔四的人了，怎么还像长不大的孩子？不理你了。没说完，又忍不住笑了。她亦会说，哥哥嘛，最起码要对妹妹做到六点：宠爱疼爱溺爱，包容宽容加纵容。谁让你认我做妹妹的？后悔了吧，呵呵，我们可是拉过钩的哦！
那些天，他亦是快乐的。
他忙，一直忙。住同一小镇的她与他，除了在车上遇见之外，电话是唯一的联系。有时甚至忙到打电话的闲暇都没有。
连续十多天的阴雨后，天终于放晴了，云说，哥哥，我们去看海吧。他笑，好啊，今天舍命陪妹妹。
那个下午，他与她坐在海边的岩石上，遥望茫茫大海。身后长长的堤岸上，青青的芦苇在风中摇曳，沙沙唱着诗经里的歌谣。阳光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浪花翻卷着，在脚边涌来涌去。近处海鸥翩翩，远处渔帆点点。她的长发在风里飞扬
夕阳西下，天微微凉，他脱下衬衣，披在她肩上，她依在他温柔宽厚的怀抱里，想像着时间是否可以静止，就这样看穷日升月落，涛走云飞，一夕天荒地老
三
人与人之间的因缘，是谁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有的人朝夕相处很多年，依然觉得陌生，有的人刚一遇见，感觉在三生三世前早已熟识。
他与她，或许是前世的兄妹，轮回时一不小心走失，只因前缘未了，注定了今生的相逢。
很多次，他问她，哥哥一无所有，你为什么要认我做哥哥呢？她反问，认谁做哥哥一定要他有什么嘛？有钱有权却没有真情，这样的哥哥要他何用？
她也问过他，你喜欢妹妹什么呢？我又不漂亮，又任性孤傲，自以为是。他笑，喜欢就是喜欢，没有道理可讲。
云与炳，可用一个词来形容：心有灵犀。
炳从云满是关切，疼惜的眼神和话语里，便知他的一切，她早已了然于心。
去年秋天，他的爱人突然病故，给他留下了沉重的债务。天塌了，家破了，心碎了，痛苦洪水般汹涌袭来，从此后，他的世界进入了漫漫长夜。什么是痛彻心肺？什么是伤心欲绝？
但他知道，他不能倒下，没有理由倒下。他是父亲，孩子的母亲不在了，他用自己最大的努力，用爱为孩子撑起一片晴朗的天空。
是啊，如此善解人意，冰雪聪明的云，又怎会读不懂他隐忍的坚强中隐藏的脆弱，刻意的笑容背后压抑的悲哀？
只是有些事，有些话，他不说，她亦装作不知。毕竟男人有男人的自尊。虽然有时自尊只是为了掩饰自卑，欢笑只是为了掩盖痛苦。
工作的繁忙，生活的劳累，再加上心灵的煎熬，炳日益消瘦憔悴。
眼看着哥哥在痛苦的深渊里苦苦挣扎，不能自拔，云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她好想能让他早一天走出沼泽，重新找回失落的快乐。
那天在车上，他望着窗外陷入了回忆，那些如锦线般美好的记忆，如今已经支离破碎，再也织不出曾经幸福的画面。想到那句“当时只道是寻常”所有的坚强瞬间摧毁，心痛到无法呼吸。
云看着他渐渐黯然失色的眼神，一字一字地说，哥哥，你知道吗？爱着我们和我们爱着的人，不论身在何处，都希望对方能幸福的生活。有爱不觉天涯远。只有我们过得好，他们才能心安，才不会时时刻为我们担忧牵挂。不是吗？
云用一晚上的时间，写下了“摆渡红尘，穿越心的黑暗”送给哥哥。她给他发信息：这世上没有爬不过的山，没有趟不过的河，我们不要作茧自缚，不要被忧愁和烦恼所左右，即使行到水穷处，依然要有坐看云起的洒脱，把往事看淡在红尘，从容面对生活，让快乐与你同在。
云的关怀像是空气和水，无时不在。他伤了痛了，累了病了，哭了笑了，她始终陪伴着他，不离不弃。
炳情绪低落的时候，云会想方设法逗他开心。她和他耍娇耍赖，哼，哥哥，不许不开心，我要听到你笑。不许你钻牛角尖，我帮你把牛角扔了，看你钻什么去。
炳说，妹妹，你是哥哥的开心果，有你在，哥哥怎么会不高兴呢？遇到你是我一辈子的福气！
云的真情感动着炳，他说，妹妹，正如你说的，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山，我一定会穿越心的黑暗，还你一个全新的哥哥！
这以后，他心情渐渐明朗，眼神里的忧郁一点点散去，仿佛水洗过后的天空，蔚蓝，澄澈。
四
没有遇到炳之前，云以为自己是喜欢寂寞的，在一个人的世界里独自流泪欢笑，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从不需要别人来打搅她的悲喜。
或许每个女子在骨子里都渴望被疼爱被温暖的。现在，她忽然有了某种期盼，期望收到他的信息，哪怕片言只语，期待着电话铃声响起，哪怕只是叫一声妹妹，期望他在某一天，突然出现面前，把她轻轻拥在怀里。
兄妹相知相与，相惜相伴的日子，每一天都美丽如画，轻灵如诗，明快如歌。幸福如花儿一样绽放。
她的忧伤，她的冷漠，她的矜持，如微尘般地在他面前飘散，她的浪漫，她的温婉，她的柔情，则在他的目光里脉脉荡漾。心的荒原上姹紫嫣红，鸟语花香。
互加了亲情号码，云与炳却寥落了联系。
云呆呆地看着手机出神，那首熟悉的，在冥冥中引着她与他走近的菊花台，为什么不再像以前那样，在每一个期待中响起？
哥哥你可知，我心事，静静淌，被风乱，夜未央，你的影子剪不断，徒留我孤单，黯然神伤？
好想有个哥哥，是云从童年到现在，埋藏在内心深处一个不变的梦与渴盼。
当她看到邻家小女孩，扎着那条粉色的纱巾在风里奔跑，骄傲地对她说，那是我哥哥送的！那扬起的发梢和红扑扑的笑脸，在她的脑海里定格成经典的画面。
只是曾经的哥哥在记忆里走失之后，她不得不绝了念想。
遇到炳，云有着失而复得的惊喜，唯有好好珍惜。
虽说女人有女人的矜持，云却不是小心眼的女子。于是，那段日子，她常主动电话信息他。
然，云的电话过去，炳似乎并不领情，电波的那端总是忙乱而嘈杂，也有沉沉的清冷和疲惫。云甚至能感觉出炳接到电话时的倦怠和疏离。
“在检修线路，五六个同事一起，忙着呢。”此时，倾盆大雨，闪电掠过，带出一阵闷闷的雷声。
“我在村里抄电表，一千多户人家，正等着数据上报。”彼时，骄阳似火，大地被炙烤得一触即燃。
“在去县城的路上，儿子快下夜自习了，我急着赶去给他做夜宵呢。”耳边传来摩托车的突突声。街头早已夜色苍茫，霓虹闪烁。
“刚要睡着，被你闹醒了。真想关了手机，睡个十天十夜。”他嗓音嘶哑，说话有气无力。
有时打过去，嘟嘟的长音，却是不接，过后也没有片言只语的解释。
给他信息，他也只简单地回复三个字“谢谢，忙。”有时甚至石沉海底，了无音讯。
她的印象中，没有谁的生活会有他那么忙乱和烦琐，忙到连通个电话也成了奢侈。
她再也找不到以前兄妹间的那种融洽与默契，感受不到哥哥的怜爱和温情。多少次，她反反复复问自己，哥哥还是她的哥哥吗？这段兄妹情还能不能走下去？
那天，云因家庭琐事呕气，心情郁闷，连续两次电话他，他都没接。云再也按耐不住性子，第一次发了火。
“哥哥，这些日子你在乎过我吗？你关心过我吗？我还是你的妹妹吗？这一切是不是我自作多情？若你不想要我这个妹妹，你尽管告诉我，我又不会赖着你。没有人会站在原地等你！”
晚上，炳的电话来了，云不接，又打来。云想想，还是接了，她不想留下遗憾，让这份迟来的情谊，在不明不白中逝去。
炳是真的忙。那天云电话时，他正爬在电杆顶上。
进入梅雨季节后，因台风的影响，检修和维护线路成了他们工作的重中之重。风雨里或烈日下，一天奔波几十里，累得他直想用膝盖走路。再加上每月必行的抄表和收费，他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
但他是不能停下的，别无选择。孩子的外婆病了，不能陪读。每天晚上不论多晚，他都要骑摩托车赶往四十公里外的县城。他放心不下他的儿子，妻子故去后，父子相依为命，他是孩子唯一的依靠。每天早上早早起来，为孩子洗衣整理，做好一天的饭菜，再马不停蹄地赶回家上班。一天能睡觉五、六小时已是幸事。
炳说，妹妹，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只是不想让你为我牵挂和担心。
人们常说，男人累。一个单身的男人更累，一个有责任心的单身男人，累到苦不堪言，却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眼里的伤悲。
炳这样不顾一切，透支生命，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云说，哥哥，让我来为你做些什么吧，人字的结构就是互相支撑。如不能做到有难同当，算什么兄妹呢？
但他一次又一次地谢绝了她的好意。
他深知，污浊的尘世找不到清净的桃园，可以安放这份纯洁的感情，世俗的偏见会让他们遍体鳞伤，人们的唾沫星子会把他们淹死。
他说，哥哥的生活已经残缺不全了，而妹妹是幸福的，作为哥哥，要做的是如何让妹妹更幸福，我怎么会自私地做伤害妹妹的事情呢？
休息天，云在县城陪读女儿。
那天早上，打开手机看时间，一条信息赫然在目：妹妹，送个笑脸给你，愿你的心情在这个季节，如笑脸般灿烂，祝你永远年轻美丽！生日快乐！发信时间：4：50。
今天是我的生日？云恍然惊觉。一个连自己都忘了的日子，他却精心地记得。
好像从没有刻意告诉过他自己的生日。已记不清曾在哪个时候偶然提起。
傍晚时分，他来了电话，妹妹，等我，晚上请你烛光晚餐。这时的天空阴云密布，闪电一道道划过，雷阵雨将至，他还在四十公里外的小镇工作。
摇曳的烛光里，衣衫湿透的哥哥，从锦盒里取出一块玉佩，帮云戴在胸前。
“妹妹，知道你喜欢读佛悟禅，愿这个弥勒佛保佑你：年年平安健康，岁岁笑口常开。生日快乐！”
这一刻，云幸福得晕眩。泪水却模糊了双眼。
哥哥，在这个美好的夜晚，多少兄妹情意，在五彩的灯光里洋溢。窗外，风也柔情，雨也温馨，这一切，只因有你！
哥哥，海一样的男人，海一样的胸怀！正如小刚在歌里唱的：温柔的男人像海洋，爱在风暴里逞强，而心酸汇集都敞开胸膛。你的爱是折下自己的翅膀，送给我飞翔！
五
兄妹之间总有一种无法言喻的默契，心意相通，息息相关。
哥哥日复一日地奔波劳累，一天天憔悴下去，衣带渐宽，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恨不能学会悟空的分身之术，可以为他分担些什么。
炳没空烧饭，常常一碗白水煮面条打发了漉漉饥肠。云会烧好他喜欢吃的菜给他送去：“瞧你，天天吃面条，人都快成面条了。”
炳病了，云给他买药，每天嘘寒问暖。
炳的笔记来不及完成，云帮他抄了通宵，第二天手指肿胀，不能触摸。
期末考试，炳的儿子成绩出现了严重滑坡，两门选修课都考了c，主科也很不理想。如果长此以往，就意味着将来高考时，失去了考本科的资格。
他的精神支柱倒塌了，心沉到了冰窟窿里，痛苦洪水般将他吞没。
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想起爱人走后，自己既当爹又当妈，再苦再累，独自默默忍受，舍不得孩子受一点点的伤。如今殚精竭虑的付出却随了流水，眼泪再也止不住，无声地流淌。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啊！
云电话里听出了他声音的断断续续，都是为人父母者，她能深味他心里的悲苦与绝望。她为他出主意想办法，告诉他一切困难都是暂时的，总有云开日出时候，要他面对现实，永不言弃。
那些日子，炳感觉云的关爱，如绵绵的春雨，润物无声，给他贴心的慰藉。如夏日的阳光，穿透孤独和凄冷，在他心底涌动起汩汩的暖流。
云的一切，左右着炳的视线。她的喜怒哀乐，投影在他心里，成为他一生的牵念。
他的问候，他的爱怜，他的关怀，每一点每一滴，都婉转成诗成歌。她雾霭般笼罩的伤感惆怅，在他的柔情里春风化雨，染就出一片清凉。
她常常忘记时光的流转，在哥哥面前，心不设防，卸下所有的伪装。清澈如小女孩时的模样，流泪欢笑，喜怒无常。哥哥的怀抱是她梦里的天堂。
日子如水流过，一种别样的情愫，在彼此的心底暗暗滋长着，丰盈着，悄无声息中已长成了参天大树，枝繁叶茂。
一种叫做思念的东西，总会在星星隐去的夜晚，或是雨丝飘飞的清晨，如影随形地出没在心底。
当幸福铺天盖地而来的时候，他们忽然手足无措了，好害怕这份美丽如泡沫一样瞬间幻灭。害怕再次失去，再一次独坐荒城。
人啊，总是在期待着永远，期望花开久久，而花落无期。
两颗心，如冰雪覆盖下地壳里灼热的岩浆，暗流奔涌，激荡不止，表面的波澜不惊里，隐忍了多少欲诉还休的思念与离愁。
他们靠近着，接受，沉沦着，挣扎着，逃避着，却又一次次深深地沦陷。
梦不可说，一说就破！很多话，他不说，她亦不提起，只怕一说出口，就会坠入万劫不复的崖底。
谁也不知道，他们的相遇，究竟是上天的垂怜，还是命运的捉弄。是前世的缠绵的缘分，还是今生躲不开的情劫？
这段错过了季节的情，注定永无盛开的一天，情虽真，却隔了一条无法泅渡的河。
晚上，县城。他病了，她去看他。
她目不转情地盯着他的脸，哥，你又瘦了。
他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长发，妹，没事的，感冒而已，别担心，过两天就好了。
他和她的眼里都迷漫了一层雾气。
忽然，他把她紧紧地搂进怀里，脸贴在她的额头上。她不由自主地回应着，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了他胸前。
就这么紧紧地拥抱着，仿佛要把彼此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永远不分开。
一刹那间没了思想，地球停止了转动，世界这一刻静止。
突然，他一把推开了她。
他站在窗前，长久地不说话，对着外面的夜色出神，感觉已经忘了他和她的存在。
许久，他缓缓地说，妹妹，我喜欢你，明知道不可以，但我真的无能为力，还是一步步向你靠近，请原谅哥哥的情不自禁。人有七情六欲，人之常情，但发乎情，止乎礼，我们是兄妹，永远，永恒
假如他们最初的时光里遇见，或许会演绎一个琴瑟和谐的经典故事，然而，生命一路向前，没有谁可以从头来过，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
她轻轻地靠在他肩上，哥哥，是的，这辈子，我们做不到相濡以沫，也不可能做到相忘于江湖，那么，就让我们做世上最好的兄妹吧。以后漫长的人生里，我们依然可以靠近，可以温暖。一路相伴相携，踏歌而行，风雨兼程。就这样看时光无声流逝，岁月苍茫。
他和她都相信，时间终将这份纯粹的兄妹之情保存下来，润泽成珠，留给他们在黄昏里细数，那些云卷云舒下的淡淡伤感，那些车马喧嚣中的悠长祝福，那些举手投足间的缱绻深情
有些人，可以靠近，可以温暖，却永不能相爱。不知道他们的相遇，是生命中最大的幸福，还是最深的疼痛。
——题记
一
五月的深夜，透着微微的凉，喧闹了一天的城市，已沉沉地入了梦乡。
母亲的酣声渐浓，手术后难忍的疼痛，终于将她折磨到疲惫不堪。
云站在住院部十楼的阳台上，凝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在夜空里明灭，渐次寥落。
危栏独倚，仿佛置身于苍茫的旷野，寂寞瞬间穿透了灵魂薄薄的屏障，猝不及防。
一阵风吹过，寒意侵袭，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她用双手紧紧抱住了双肩。
一些人，一些事，一些细碎的念想，在这样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出没在心底，蔓延成河，泛滥泛滥，慌不择路地寻找出口。
真想找个人说说话。云忽然间有了这样的冲动。
翻开手机里那一长串熟悉的号码，拨打，收线，如此反复，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抵达的方向。
这些年，云把心深深的囚在荒城里，早已春草路断。解语花与知心人，皆是梦里云烟。
随手编了个短信：你好，在忙什么呢？可以聊聊吗？然后随意点击了几个陌生的号码，按了群发。
合上手机，仰望幽邃的苍穹，电波的那端，这寂寞的呼唤，叩响了谁的心扉，还是淹没在黑暗里？
微笑。摇头。叹息。落泪。
人已习惯生活在伪装的坚强里，越是在至爱亲朋面前，越不愿裸露自己脆弱的伤口，越是把心事遮盖得严严实实，有时候情愿找个陌生人，倾吐内心的烦忧。
菊花台的音乐响起。我心事静静淌，被风乱，夜未央手机荧屏不停地闪烁。
沙哑的声音低低地在耳边：妹妹--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在忙什么呢？呵呵，我在单位值班。
是炳，那个与她经常同坐一辆出租车来去的男子，住同一小镇。只是以前无缘对面不相识。遇到的次数多了，知道他是电工。偶尔也打个招呼，在车上泛泛而谈地聊一些新闻逸事。互留了联系方式，却从没有通过电话。最近的联系，也就是在节日的时候，发过几条祝福的信息。从没有想过要走近彼此。
妹妹，他叫我妹妹！云的心微微颤动，有暖流奔涌，直达心底，盈满了感动。
这个五月的深夜，电波两端，一线共鸣。
妹妹，这平淡的称谓，刹那间苏醒了尘封的记忆，和那些搁浅在流年岸边的往事。
在云遥远的记忆里，这亲切的呼唤，曾温暖了她多少凄凉的日子，只是岁月的风雨，已将它吹散，了无踪迹。
人与人或许就是这样的，偶然在不经意间，拨动了心灵深处的那根弦，于是便成为朋友，成为知已。
这个夜里，云做了一个做过很多次的梦，梦见那个叫她妹妹的男子，从一望无边的绿色草原，向她飞奔而来，她也奔跑着迎上去，他把她紧紧拥抱在怀里。
二
云与炳的孩子都在县城读书，每到休息天，她和他都会去孩子身边。
从来不需要事先约定，来与去他们都会坐同一辆车，有时驾驶员也觉得奇怪，常拿这事儿与他们开玩笑。云笑，傻，缘分啊，懂不懂？然后微笑着转过头看他。
炳是个不苟言笑的男子。他的眼里有着太多的内容，仿佛一口古井，幽深莫测，望不见底。他的脸上有落寞，有沧桑，但更多的是坚强和刚毅。云想，他一定有着坎坷曲折的人生经历。
他坐车时总喜欢望着窗外，或咪着眼睛靠在座位上。很疲倦的样子。
因为都在陪读，在车上，他们聊得最多的便是各自孩子的学习，教育。
云的印象中，他来去匆匆，有时坐在车上都在谈工作。没有一个男人像他这么忙和累，像极了一只坨螺，没有停息的旋转。
生活中的云是个幸福安然的女子，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有爱他的老公，和一个聪明可爱的女儿。
那晚电话以后，他与她的联系渐渐多了起来。每次电话和信息，开头一句总是：妹妹——
云每次听到“妹妹”两个字，总有潮湿的东西在心底蔓延。柔柔的心痛。
有些人以为在旧了的时光里远了，淡了，却不知他依然深藏在心底的某个角落，如此清晰，一如昨天。有些伤口以为早已结痂愈合，却不知，只需轻轻一碰触，仍然血流不止。
曾经那些花儿一样繁盛的快乐，雨滴一样清澈的忧伤，如小鱼般来回穿梭，似乎只需一伸手，就可以将这些年的时光穿透，握住记忆里的那双手。
夜夜不息的思念里，那个唤她“妹妹”的人又在哪呢？灯火阑珊处，抑或天涯之外？
走失了那个说好了陪她到天荒地老，要做她一辈子哥哥的人，云的世界便失了颜色，永远都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阳光的背影里，云跳着一个人的独舞，把自己沦陷在深深的寂寞中。
一曲丝竹，一杯清茶，一丝炉香，或读佛悟禅，或吟诗诵词，或在电脑里敲打一些细碎的心情，或静静坐在一隅，任思绪随风飘扬
很多年了，云不愿意走近任何人。她怕了。
离别是相遇的宿命，谁说过，相知，相亲，相爱的人，到最后，成为路人是唯一的结局。谁又是谁的永远呢？
短暂的欢愉过后，绵绵不绝的疼痛，如藤蔓一般把生命缠绕到窒息。
她说：只有不走近，才可以不走远。
然而，因了他的那句“妹妹”她心甘情愿沉沦。没有人知道，她是如此地渴望被温暖。
自然而然地，云在感情上，把炳当作了她的哥哥。
那些天，她是快乐的，前所未有的快乐。她似乎听到了冰雪消融的声音。
常常的，她接到他的电话，或是收到信息，笑意绽放在眼角眉梢。
在她童年的梦里，无数出现过这一幅画面：绿草如茵的河边，哥哥采了满捧的野花，一枝枝插在她的发梢上，然后抱起她一路飞奔。她美丽的碎花裙裾在风里扬起，像一只彩色的蝶翼。耳边有鸟儿的清唱，头顶上蓝蓝的白云天他与她变成了童话里的王子和公主。
她喜欢像小女孩般和哥哥撒娇，使性子，有时出个歪点子捉弄一下哥哥，哥哥假装生气地说，看看你，都奔四的人了，怎么还像长不大的孩子？不理你了。没说完，又忍不住笑了。她亦会说，哥哥嘛，最起码要对妹妹做到六点：宠爱疼爱溺爱，包容宽容加纵容。谁让你认我做妹妹的？后悔了吧，呵呵，我们可是拉过钩的哦！
那些天，他亦是快乐的。
他忙，一直忙。住同一小镇的她与他，除了在车上遇见之外，电话是唯一的联系。有时甚至忙到打电话的闲暇都没有。
连续十多天的阴雨后，天终于放晴了，云说，哥哥，我们去看海吧。他笑，好啊，今天舍命陪妹妹。
那个下午，他与她坐在海边的岩石上，遥望茫茫大海。身后长长的堤岸上，青青的芦苇在风中摇曳，沙沙唱着诗经里的歌谣。阳光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浪花翻卷着，在脚边涌来涌去。近处海鸥翩翩，远处渔帆点点。她的长发在风里飞扬
夕阳西下，天微微凉，他脱下衬衣，披在她肩上，她依在他温柔宽厚的怀抱里，想像着时间是否可以静止，就这样看穷日升月落，涛走云飞，一夕天荒地老
三
人与人之间的因缘，是谁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有的人朝夕相处很多年，依然觉得陌生，有的人刚一遇见，感觉在三生三世前早已熟识。
他与她，或许是前世的兄妹，轮回时一不小心走失，只因前缘未了，注定了今生的相逢。
很多次，他问她，哥哥一无所有，你为什么要认我做哥哥呢？她反问，认谁做哥哥一定要他有什么嘛？有钱有权却没有真情，这样的哥哥要他何用？
她也问过他，你喜欢妹妹什么呢？我又不漂亮，又任性孤傲，自以为是。他笑，喜欢就是喜欢，没有道理可讲。
云与炳，可用一个词来形容：心有灵犀。
炳从云满是关切，疼惜的眼神和话语里，便知他的一切，她早已了然于心。
去年秋天，他的爱人突然病故，给他留下了沉重的债务。天塌了，家破了，心碎了，痛苦洪水般汹涌袭来，从此后，他的世界进入了漫漫长夜。什么是痛彻心肺？什么是伤心欲绝？
但他知道，他不能倒下，没有理由倒下。他是父亲，孩子的母亲不在了，他用自己最大的努力，用爱为孩子撑起一片晴朗的天空。
是啊，如此善解人意，冰雪聪明的云，又怎会读不懂他隐忍的坚强中隐藏的脆弱，刻意的笑容背后压抑的悲哀？
只是有些事，有些话，他不说，她亦装作不知。毕竟男人有男人的自尊。虽然有时自尊只是为了掩饰自卑，欢笑只是为了掩盖痛苦。
工作的繁忙，生活的劳累，再加上心灵的煎熬，炳日益消瘦憔悴。
眼看着哥哥在痛苦的深渊里苦苦挣扎，不能自拔，云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她好想能让他早一天走出沼泽，重新找回失落的快乐。
那天在车上，他望着窗外陷入了回忆，那些如锦线般美好的记忆，如今已经支离破碎，再也织不出曾经幸福的画面。想到那句“当时只道是寻常”所有的坚强瞬间摧毁，心痛到无法呼吸。
云看着他渐渐黯然失色的眼神，一字一字地说，哥哥，你知道吗？爱着我们和我们爱着的人，不论身在何处，都希望对方能幸福的生活。有爱不觉天涯远。只有我们过得好，他们才能心安，才不会时时刻为我们担忧牵挂。不是吗？
云用一晚上的时间，写下了“摆渡红尘，穿越心的黑暗”送给哥哥。她给他发信息：这世上没有爬不过的山，没有趟不过的河，我们不要作茧自缚，不要被忧愁和烦恼所左右，即使行到水穷处，依然要有坐看云起的洒脱，把往事看淡在红尘，从容面对生活，让快乐与你同在。
云的关怀像是空气和水，无时不在。他伤了痛了，累了病了，哭了笑了，她始终陪伴着他，不离不弃。
炳情绪低落的时候，云会想方设法逗他开心。她和他耍娇耍赖，哼，哥哥，不许不开心，我要听到你笑。不许你钻牛角尖，我帮你把牛角扔了，看你钻什么去。
炳说，妹妹，你是哥哥的开心果，有你在，哥哥怎么会不高兴呢？遇到你是我一辈子的福气！
云的真情感动着炳，他说，妹妹，正如你说的，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山，我一定会穿越心的黑暗，还你一个全新的哥哥！
这以后，他心情渐渐明朗，眼神里的忧郁一点点散去，仿佛水洗过后的天空，蔚蓝，澄澈。
四
没有遇到炳之前，云以为自己是喜欢寂寞的，在一个人的世界里独自流泪欢笑，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从不需要别人来打搅她的悲喜。
或许每个女子在骨子里都渴望被疼爱被温暖的。现在，她忽然有了某种期盼，期望收到他的信息，哪怕片言只语，期待着电话铃声响起，哪怕只是叫一声妹妹，期望他在某一天，突然出现面前，把她轻轻拥在怀里。
兄妹相知相与，相惜相伴的日子，每一天都美丽如画，轻灵如诗，明快如歌。幸福如花儿一样绽放。
她的忧伤，她的冷漠，她的矜持，如微尘般地在他面前飘散，她的浪漫，她的温婉，她的柔情，则在他的目光里脉脉荡漾。心的荒原上姹紫嫣红，鸟语花香。
互加了亲情号码，云与炳却寥落了联系。
云呆呆地看着手机出神，那首熟悉的，在冥冥中引着她与他走近的菊花台，为什么不再像以前那样，在每一个期待中响起？
哥哥你可知，我心事，静静淌，被风乱，夜未央，你的影子剪不断，徒留我孤单，黯然神伤？
好想有个哥哥，是云从童年到现在，埋藏在内心深处一个不变的梦与渴盼。
当她看到邻家小女孩，扎着那条粉色的纱巾在风里奔跑，骄傲地对她说，那是我哥哥送的！那扬起的发梢和红扑扑的笑脸，在她的脑海里定格成经典的画面。
只是曾经的哥哥在记忆里走失之后，她不得不绝了念想。
遇到炳，云有着失而复得的惊喜，唯有好好珍惜。
虽说女人有女人的矜持，云却不是小心眼的女子。于是，那段日子，她常主动电话信息他。
然，云的电话过去，炳似乎并不领情，电波的那端总是忙乱而嘈杂，也有沉沉的清冷和疲惫。云甚至能感觉出炳接到电话时的倦怠和疏离。
“在检修线路，五六个同事一起，忙着呢。”此时，倾盆大雨，闪电掠过，带出一阵闷闷的雷声。
“我在村里抄电表，一千多户人家，正等着数据上报。”彼时，骄阳似火，大地被炙烤得一触即燃。
“在去县城的路上，儿子快下夜自习了，我急着赶去给他做夜宵呢。”耳边传来摩托车的突突声。街头早已夜色苍茫，霓虹闪烁。
“刚要睡着，被你闹醒了。真想关了手机，睡个十天十夜。”他嗓音嘶哑，说话有气无力。
有时打过去，嘟嘟的长音，却是不接，过后也没有片言只语的解释。
给他信息，他也只简单地回复三个字“谢谢，忙。”有时甚至石沉海底，了无音讯。
她的印象中，没有谁的生活会有他那么忙乱和烦琐，忙到连通个电话也成了奢侈。
她再也找不到以前兄妹间的那种融洽与默契，感受不到哥哥的怜爱和温情。多少次，她反反复复问自己，哥哥还是她的哥哥吗？这段兄妹情还能不能走下去？
那天，云因家庭琐事呕气，心情郁闷，连续两次电话他，他都没接。云再也按耐不住性子，第一次发了火。
“哥哥，这些日子你在乎过我吗？你关心过我吗？我还是你的妹妹吗？这一切是不是我自作多情？若你不想要我这个妹妹，你尽管告诉我，我又不会赖着你。没有人会站在原地等你！”
晚上，炳的电话来了，云不接，又打来。云想想，还是接了，她不想留下遗憾，让这份迟来的情谊，在不明不白中逝去。
炳是真的忙。那天云电话时，他正爬在电杆顶上。
进入梅雨季节后，因台风的影响，检修和维护线路成了他们工作的重中之重。风雨里或烈日下，一天奔波几十里，累得他直想用膝盖走路。再加上每月必行的抄表和收费，他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
但他是不能停下的，别无选择。孩子的外婆病了，不能陪读。每天晚上不论多晚，他都要骑摩托车赶往四十公里外的县城。他放心不下他的儿子，妻子故去后，父子相依为命，他是孩子唯一的依靠。每天早上早早起来，为孩子洗衣整理，做好一天的饭菜，再马不停蹄地赶回家上班。一天能睡觉五、六小时已是幸事。
炳说，妹妹，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只是不想让你为我牵挂和担心。
人们常说，男人累。一个单身的男人更累，一个有责任心的单身男人，累到苦不堪言，却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眼里的伤悲。
炳这样不顾一切，透支生命，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云说，哥哥，让我来为你做些什么吧，人字的结构就是互相支撑。如不能做到有难同当，算什么兄妹呢？
但他一次又一次地谢绝了她的好意。
他深知，污浊的尘世找不到清净的桃园，可以安放这份纯洁的感情，世俗的偏见会让他们遍体鳞伤，人们的唾沫星子会把他们淹死。
他说，哥哥的生活已经残缺不全了，而妹妹是幸福的，作为哥哥，要做的是如何让妹妹更幸福，我怎么会自私地做伤害妹妹的事情呢？
休息天，云在县城陪读女儿。
那天早上，打开手机看时间，一条信息赫然在目：妹妹，送个笑脸给你，愿你的心情在这个季节，如笑脸般灿烂，祝你永远年轻美丽！生日快乐！发信时间：4：50。
今天是我的生日？云恍然惊觉。一个连自己都忘了的日子，他却精心地记得。
好像从没有刻意告诉过他自己的生日。已记不清曾在哪个时候偶然提起。
傍晚时分，他来了电话，妹妹，等我，晚上请你烛光晚餐。这时的天空阴云密布，闪电一道道划过，雷阵雨将至，他还在四十公里外的小镇工作。
摇曳的烛光里，衣衫湿透的哥哥，从锦盒里取出一块玉佩，帮云戴在胸前。
“妹妹，知道你喜欢读佛悟禅，愿这个弥勒佛保佑你：年年平安健康，岁岁笑口常开。生日快乐！”
这一刻，云幸福得晕眩。泪水却模糊了双眼。
哥哥，在这个美好的夜晚，多少兄妹情意，在五彩的灯光里洋溢。窗外，风也柔情，雨也温馨，这一切，只因有你！
哥哥，海一样的男人，海一样的胸怀！正如小刚在歌里唱的：温柔的男人像海洋，爱在风暴里逞强，而心酸汇集都敞开胸膛。你的爱是折下自己的翅膀，送给我飞翔！
五
兄妹之间总有一种无法言喻的默契，心意相通，息息相关。
哥哥日复一日地奔波劳累，一天天憔悴下去，衣带渐宽，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恨不能学会悟空的分身之术，可以为他分担些什么。
炳没空烧饭，常常一碗白水煮面条打发了漉漉饥肠。云会烧好他喜欢吃的菜给他送去：“瞧你，天天吃面条，人都快成面条了。”
炳病了，云给他买药，每天嘘寒问暖。
炳的笔记来不及完成，云帮他抄了通宵，第二天手指肿胀，不能触摸。
期末考试，炳的儿子成绩出现了严重滑坡，两门选修课都考了c，主科也很不理想。如果长此以往，就意味着将来高考时，失去了考本科的资格。
他的精神支柱倒塌了，心沉到了冰窟窿里，痛苦洪水般将他吞没。
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想起爱人走后，自己既当爹又当妈，再苦再累，独自默默忍受，舍不得孩子受一点点的伤。如今殚精竭虑的付出却随了流水，眼泪再也止不住，无声地流淌。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啊！
云电话里听出了他声音的断断续续，都是为人父母者，她能深味他心里的悲苦与绝望。她为他出主意想办法，告诉他一切困难都是暂时的，总有云开日出时候，要他面对现实，永不言弃。
那些日子，炳感觉云的关爱，如绵绵的春雨，润物无声，给他贴心的慰藉。如夏日的阳光，穿透孤独和凄冷，在他心底涌动起汩汩的暖流。
云的一切，左右着炳的视线。她的喜怒哀乐，投影在他心里，成为他一生的牵念。
他的问候，他的爱怜，他的关怀，每一点每一滴，都婉转成诗成歌。她雾霭般笼罩的伤感惆怅，在他的柔情里春风化雨，染就出一片清凉。
她常常忘记时光的流转，在哥哥面前，心不设防，卸下所有的伪装。清澈如小女孩时的模样，流泪欢笑，喜怒无常。哥哥的怀抱是她梦里的天堂。
日子如水流过，一种别样的情愫，在彼此的心底暗暗滋长着，丰盈着，悄无声息中已长成了参天大树，枝繁叶茂。
一种叫做思念的东西，总会在星星隐去的夜晚，或是雨丝飘飞的清晨，如影随形地出没在心底。
当幸福铺天盖地而来的时候，他们忽然手足无措了，好害怕这份美丽如泡沫一样瞬间幻灭。害怕再次失去，再一次独坐荒城。
人啊，总是在期待着永远，期望花开久久，而花落无期。
两颗心，如冰雪覆盖下地壳里灼热的岩浆，暗流奔涌，激荡不止，表面的波澜不惊里，隐忍了多少欲诉还休的思念与离愁。
他们靠近着，接受，沉沦着，挣扎着，逃避着，却又一次次深深地沦陷。
梦不可说，一说就破！很多话，他不说，她亦不提起，只怕一说出口，就会坠入万劫不复的崖底。
谁也不知道，他们的相遇，究竟是上天的垂怜，还是命运的捉弄。是前世的缠绵的缘分，还是今生躲不开的情劫？
这段错过了季节的情，注定永无盛开的一天，情虽真，却隔了一条无法泅渡的河。
晚上，县城。他病了，她去看他。
她目不转情地盯着他的脸，哥，你又瘦了。
他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长发，妹，没事的，感冒而已，别担心，过两天就好了。
他和她的眼里都迷漫了一层雾气。
忽然，他把她紧紧地搂进怀里，脸贴在她的额头上。她不由自主地回应着，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了他胸前。
就这么紧紧地拥抱着，仿佛要把彼此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永远不分开。
一刹那间没了思想，地球停止了转动，世界这一刻静止。
突然，他一把推开了她。
他站在窗前，长久地不说话，对着外面的夜色出神，感觉已经忘了他和她的存在。
许久，他缓缓地说，妹妹，我喜欢你，明知道不可以，但我真的无能为力，还是一步步向你靠近，请原谅哥哥的情不自禁。人有七情六欲，人之常情，但发乎情，止乎礼，我们是兄妹，永远，永恒
假如他们最初的时光里遇见，或许会演绎一个琴瑟和谐的经典故事，然而，生命一路向前，没有谁可以从头来过，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
她轻轻地靠在他肩上，哥哥，是的，这辈子，我们做不到相濡以沫，也不可能做到相忘于江湖，那么，就让我们做世上最好的兄妹吧。以后漫长的人生里，我们依然可以靠近，可以温暖。一路相伴相携，踏歌而行，风雨兼程。就这样看时光无声流逝，岁月苍茫。
他和她都相信，时间终将这份纯粹的兄妹之情保存下来，润泽成珠，留给他们在黄昏里细数，那些云卷云舒下的淡淡伤感，那些车马喧嚣中的悠长祝福，那些举手投足间的缱绻深情